温性寒性尝不出来,味道还是可以的。
李无病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勺,放到嘴里后仔细咂摸了片刻,骇然点头:“果然是苦的!陛下,果然是苦的!”
纪霈之道:“再试试其他……”
“咚咚。”老黄敲门而入,打断了纪霈之的话,“陛下,大苍方面有密报!
“看来,查班的忍耐到极限了。”纪霈之从老黄手里接过一只小拇指粗细的竹筒,拔掉顶在筒口的塞子,拉出一张纸卷看一眼,便扔进了火炉中,肃然道,“通知镇北侯,立刻备战!”
突如其来的变故,熄灭了唐乐筠等人继续试药的热情。
唐乐筠道:“李神医,试药就交给你了,记住,不用尝,等我回来就给你一个标准答案,明白吗!”
李无病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眼:“娘娘放心,感谢娘娘让草民参与进来。”
唐乐筠道:“李神医客气,我们互相成全。”
李无病微微摇头,但并未出言反驳,和帝后一起走出大帐,目送其离开。
唐乐筠已经明确地表明了她的非常能力,也就是说——所谓祝由纯属子虚乌有。
李无病忽然想起了纪霈之的话,“皇后说,那是一种足以颠覆整个医药界的植物,除了你、皇后、我、元宝,我不希望有第五人知道。”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一个半仙,一个真龙,而自己只是平常人,即便在医药上有些野心,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云州城西,百多丈开外。
查班手搭凉棚,眯着眼,仔细地看着城门楼上、裹着宝蓝色大氅的瘦弱男子。
莫震云瞥了他两眼,唇角下垂,眉心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人还活着,大炎的军心就不会乱,此时攻城无异于送人头!”
他旁边的副将不满地问:“大将军,我们当真要打”
莫震云心里嘀咕,态度却甚是坚决,“当然,一鼓作气的道理你不懂吗!”
不打,他这个大将军没面子。
打了,如果输得惨,他这个大将军颜面无存。
即便查班有所谓的万全之策,但只要兵败,最后承担责任的还是他。
查班收回视线,视线在莫震云脸上一扫,笑道:“大将军稍安勿躁,老朽相信,纪霈之活不了多久了。”
隔着这么远,五官都看不清,猜测纪霈之不是纪霈之还算合理,怎么就认定其活不久了呢
莫震云凝神看过去,只见纪霈之抬手挡着嘴,像是正在咳着,一旁的亲卫紧紧贴着他,明显有以身体为拐的意思。
人是虚弱了些,但这不足以证明纪霈之要死了。
查班又在糊弄……等等,也许不是糊弄,只是为了鼓舞士气。
查班见莫震云眉头微松,就知道后者明白他的意思了,“我们今天倒也不必下死力气,只要能给濒死的纪霈之加把稻草就算胜利。”
就像诸葛亮三气周瑜,可能打不赢,但气得死。
莫震云略一颔首:“事已至此,但愿先生算无遗策!”
这是一个响晴的冬日,但西北风格外凌厉,沙石打在头盔上,沙沙声不绝于耳。
纪霈之倚靠着唐乐筠,眯着眼往下看——西城门依西山的末势而建,地势高,可对大苍军队一目了然。
阳光自东而来,迎面照在一副副黑色甲胄上,亮闪闪一大片,整座西山都因此变得强大了起来。
大苍摆好进攻阵形,乌央乌央数个方队,足有五万多人。
五六名将领骑着战马,在队伍前一字排开,一边说话一边张望着高耸的云州城。
唐乐筠道:“那二位就是莫震云和查班了吧。”
“在哪儿”镇北侯惊讶极了,“娘娘看得清!”
“看不清。”唐乐筠回复道,“只是那二人的特征太过明显,一个魁梧,身穿将军铠甲,煞气十足;另一个身形略显佝偻,穿着布衣,从气势上看,应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唐悦白在她身后探出小脑袋,“姐,在哪儿呢!”
唐乐筠道:“一百丈左右,正中间。”
一干人看过去,果然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到了两个形态迥异的人,他们掩在一亲卫之身后,一个铠甲闪耀,另一个只见轮廓,分不清穿的布衣还是什么。
原来武功高的人,眼力也远胜常人。
就在众人默默佩服唐乐筠时,纪霈之开了口:“莫震云以人为质,这一场只怕是佯攻,投石车做好准备。”
守城用人质,攻城也用吗
众将再次用眼睛扫荡整个大苍军队。
人质在哪里
他们找不到,又不敢问,面面相觑。
唐乐筠好心解惑:“前面十排到二十排之间,大约是珑州老百姓。”
顾时观察片刻,果然发现了一众垂头丧气、瑟瑟发抖的伪士兵。
他知道为何首先要投石车做准备了。
待这些人跑起来,投石车便可将霹雳火球投射在真正的大苍士兵之间,从而形成一个屏障。
但这些人会掩护大苍士兵和投石车,顺利地攻到云州城前。
之后,大苍士兵赶着大炎老百姓在战场上来回穿梭……
只要他们不管不顾,名声就会随着这一战饱受诟病,乃至于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从而让大苍在已占领国土上,得到一定数量的民心。
顾时打了个哆嗦,叹息道:“这位查先生好毒的计策。”
“狗屁先生,这分明是个滥杀无辜的老畜生!”
“别侮辱畜生,畜生也没有他坏!”
“冯将军所言极是!”
一干将领义愤填膺。
镇北侯问:“陛下,我们怎么办!”
纪霈之语气淡淡,朝谢仪行勾了勾手,“不是商议过了么没有特别好的办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吧。”
“咚,咚,咚……”
战鼓响起来了,一声接着一声,震得人心里发颤。
莫震云所在的位置打起了红色令旗。
大苍军队动了。
排在十排到二十排之间的士兵被后面的大苍人用弓箭和长枪驱赶着,不情不愿地往前跑。
前排士兵原地不动,待珑州百姓与他们的位置重合后,后面几排扛着攻城梯的迅速穿插进来,汇合成黑压压的人海,排山倒海般地朝西城门冲了过来。
此时,谢仪行、杨晞带着一百多个老百姓上了城墙。
他们中有衣着华贵、四下张望的富绅,有尽管清贫但气质儒雅的读书人,还有穿着羊皮罩甲、表情惶恐的普通老百姓。
杨晞喊道:“从箭垛里往外看,不要趴墙头!”
谢仪行也扯着嗓子,声音老大:“不要乱,不要慌,排好队,前面看完后面看,哪个胆敢不看,休怪本将军不客气!”
镇北侯莫名其妙:“陛下,这是何故!”
纪霈之道:“查班想搞臭朕,朕自然要有应对之策。”
应对之策!
就是利用云州百姓对大苍人的恐惧,把接下来的杀戮合理化;用云州百姓之口,解释今日的不得已。
所以这是要不管不顾,大开杀戒了吗
那可是近千名大炎百姓啊!
一干将领惊恐地看向纪霈之,随后又看向唐乐筠。
唐乐筠面无表情。
纪霈之侧过头,对上了镇北侯的视线:“怎么,侯爷下不去手!”
他面色青白,眼神冰冷。
“陛下,老臣并非妇人之仁。”镇北侯打个寒颤,脑子清醒了些许,“老臣只是在想,守城时我们必别无选择,攻城怎么办!”
他虽然怕,但到底坚守内心,问出了最想问、此刻也最不该问的问题。
纪霈之道:“朕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
这二十天内,关于收复珑州时大苍可能会有的小动作,以及大炎如何应对,已经研究多日了,大家群策群力,至今还不是一筹莫展
想打就该早动手,现在人家严阵以待,又有人质做护身符,难度增加了数倍。
粮草见底了,后续供应困难,明年若发生春汛,大炎还是民不聊生。
这都什么事儿啊!
镇北侯在心里哀叹一声,目光越过战场,落在珑州城方向。
他在西北掌兵多年,对大苍人、对珑州地形都了如指掌。
珑州作为西北大州府,因为没有云州的地势,城池造得极为坚固,一旦大苍用上一城百姓为质,后果不堪设想。
但皇帝已然一锤定音,说得再多也是徒然。
就在他一腔怒火、满腹牢骚之时,大苍士兵离城下越来越近了。
顾时对部队下了命令:“放箭,投石车准备!”
“放箭!”
“投石车准备!”
“火炮准备!”
令旗飞舞,城墙各处依次传出了将官的指令。
箭矢如同漫天的蝗虫,迅速向来犯的大苍人笼罩下去,“咄咄”和“啊啊”声不绝于耳。
火炮也射出去了,弹药在一团团大苍士兵中爆开。
投石车发射的霹雳火球飞到了更远处所伤全部是大苍士兵。
慕容秀秀一瞬不瞬地看着城下,喜滋滋地说道:“表妹,我们也算将功赎罪了吧。”
唐乐音心不在焉地回复道:“当然了,放心吧。”
她人在慕容秀秀身边,注意力却在那群趴在箭垛旁的平民身上。
一干老百姓趴在砖墙边,战战兢兢地看着城下,部分胆大的嘟嘟囔囔说个不停。
“那些没有兵器的真是珑州人。”
“可不是,没听见有人喊救命吗!”
“造孽哦!”
“太惨了太惨了!”
“别射了,别射了!”
“草,不射等着再次被占领吗!”
“这是天要亡我大炎吗!”
“哪是老天爷亡我大炎,分明是大苍那些狗贼!”
唐乐音总算知道纪霈之弄来这些人的用意了,不得不说,以毒攻毒,很妙!
钦佩之余,她扫了眼站在那些人后面的杨晞。
杨晞还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唐乐音的视线。
目光接上后,杨晞勾勾唇角,露出一丝纯粹的友善的笑意。
这是两辈子以来,他对唐乐音的第一个不设防的微笑,也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以和平且平等的方式进行目光交流。
冤家宜解不宜结吧……
唐乐音思考片刻,到底点了点头。
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心肺中的某处通了,呼吸仿佛更顺畅了。
原来这就是放下,放过他人,就是放过自己。
唐乐音百感交集。
“轰……”一枚霹雳火球在前面不足三米处爆开,几枚铁片随着一股巨大的推力偷袭而来,打在箭垛上,“啪啪”作响。
杨晞弯下腰,冷静地喝道:“撤,马上撤,不要起身,一个跟着一个!”
唐乐音回过神,只见有几辆投石车被推上来了,七八架攻城梯到了城墙之下,每一架都有十几个大苍士兵往上爬,但没一会儿就下饺子似的被羽箭射了下去。
地面上的尸体很快就堆起了半丈高,后面士兵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骏马不安地踱着步子,莫震云随着马匹的动作晃荡着,脸色越来越差。
他说道:“纪霈之的心狠手辣名不虚传,查先生,你还是低估他了。”
查班捋着被风吹乱的胡须:“也是,他自己都命在旦夕,又岂会在乎老百姓死活罢了,只要他活着,大将军就死守珑州,只要拖上一阵子,大炎就完了。”
那些兵果然白死了!
莫震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招手道:“撤兵!”
众将见他脸色难看,纷纷看向了唐乐筠。
唐乐筠眼观鼻鼻观心,未做出回应——纪霈之没到油尽灯枯之时,与其担心他会不会死,不如想想下一仗怎样打才能赢。
大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大约盏茶的功夫后,纪霈之的气息平稳了,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
他打开右手边的几封新奏折,一目十行地看过,又放回原位。
军机大臣们的每一篇都在哭丧,老生常谈,毫无新意。
伍畅和薛焕的是密报。
前者说,如果收复不了珑州,怡王和瑞王就要抬出太上皇,让其重新执掌朝政,以达到暂时熄灭西北战火、休养生息的目的。如今,纪霈之的人已然受到了排挤。
后者说,大弘于前日占领三水县,有可靠消息,他们将支援大苍,反攻云州,一支一万人的轻骑兵已经在路上了。
看来确实不能再拖了——不管唐乐筠的炸药能不能做出来都要进攻,且只能胜,不能败。
纪霈之把密报投进火盆,火焰“忽”的一下腾起来,照亮了他的脸。
他轻咳两声,开了口:“三日后进攻珑州,关于攻城,诸位商议出更好的法子了吗!”
镇北侯等人一直在就这一桩反复开会,沙盘推导,真人演练,是时候拿出最后的意见了。
尽管思谋了许多日子,镇北侯还是沉吟了好一会儿,“陛下,今日一战,大苍没有讨到任何便宜,如果所料不差,只要攻城,大苍就会拉出更多的老百姓。老臣无能,至今没有想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所以还是老生常谈,如果陛下一定要攻下珑州,就不能顾及百姓伤亡、士兵伤亡,臣等全力以赴便是。”
一干将领附和着点头。
关于未来这一场战事,他们商议了很多次,每次都达成了一个共识:别说两全其美,就是能不能攻下也在两可之间。
镇北侯这样说,已经在照顾纪霈之的面子了。
如果他性格刚烈一些,就该拒绝纪霈之的提议,让大炎养精蓄锐,休养生息。
纪霈之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能活到现在,全靠一颗七窍玲珑心,怎会不知道这些武将的想法
他微微一笑,“既然想不到更好的谋略,那就强攻吧。”
人总有一死,他逃不过,将士们逃不过,百姓也逃不过。
在死亡这件事情上,无论王侯将相、布衣黔首,公平得很。
不必害怕。
“陛下。”杨晞上前一步,眼里闪烁着坚毅的目光,“还是休战吧,微臣誓死守卫云州,定让大苍再不能前进一步。待来年风调雨顺,国库充盈时,再收复珑州亦不迟,只要筹谋得当,百姓会谅解我们的。”
“小杨大人想法不错。”纪霈之挑眉,“但西北各州连连失守,朕既不信你们,也不信大苍大弘会由着我大炎重新崛起。”
镇北侯酱色的脸上浮出两团红晕,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臣无能!”
众将道:“末将无能!”
“确实无能,但责任不都在你们。”
纪霈之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朕意已决,大战在即,朕不想听到丧气话。小杨大人和谢副将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纪霈之留杨谢二人是为了两件事,一是怎样处理死在云州城下的珑州百姓,二是将此事散播出去,首先占领舆论阵地。
唐乐筠听了一会儿,不甚感兴趣,就走出大帐,去找李无病了。
李无病是纪霈之的专属大夫,有个独立的小营帐。
唐乐筠赶到时,他正马不停蹄地煎煮着各种毒药,帐门大开着,烟气和药味一起飘出来,气味格外难闻。
二人简单打了招呼。
唐乐筠也不废话,运用木系异能把已经煎得的几碗汤药一一研究了个遍。
若是刚穿过来的那一阵子,她是一味都分辨不出来的。好在她刻苦修炼大半年,而且因为抢救纪霈之,木系异能反复空虚好几次,最大限度地提高了异能储蓄上限,也增加了熟练度,她的异能到底有了些许进步。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让她的五感强了不少,即便直接排毒做不到,分辨药物的能力也有了长足进步。
放下最后一碗汤药,唐乐筠将一抬头,李无病就迫切地问道:“娘娘,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他有的放矢,煎的都是百花门常用的有毒植物,以尽快找到与纪霈之所中之毒的毒物构成。
唐乐筠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
“当真”李无病孩子般地跳了一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不落的花,就像一把钥匙,找到它,打开门就指日可待了。
唐乐筠道:“李神医往日的研究没有白费,这些都是昔日的百花门常用的毒药,按照您对那位门主的了解,其他几样大抵是几个珍惜品种吧。”
李无病重重点头,“我刚才又捋了一遍,百花门的珍稀毒物我们还缺三种,至今都没找到过,如果它们是配伍中的关键,该如何是好。”
唐乐筠摊了摊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纪霈之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她也没辙。
她说:“我们先把能确定的先确定下来。那三种都是什么样子,画下来,继续派人去找。”
李无病道:“不单那三种,还有一种比较珍稀的,叫五星芒,很美的一种毒株,历任百花门门主都喜欢用它做君药,库房以前有两株,我去年配过两次,用完了,后来就再没找到过。”
唐乐筠听他提过这味药,也是书中世界独有的,典籍库里找不到样本。
“一并画下来,让人去找。”唐乐筠让小厮取来纸笔,按照李无病的描述画了下来。
成图后,李无病摇摇头:“不太像,还是详细地描述一下更好,爬藤,五角形叶片,莹润如玉……”
唐乐筠一边写一边看看外面,“谁在那里!”
“姐,是我。”唐悦白在门口探了探头,“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唐乐筠不答反问:“有事!”
“呃……”唐悦白迟疑了一下,“我就是过来看看。”
李无病龟毛得很,如果不是要找她,唐悦白不会贸然来到这里。
“进来说话。”唐乐筠写完了,拿起纸张吹了吹,“事情重要吗!”
唐悦白进了门,目光在纸上飞快扫过,“姐,这种植物我见过。”
“你好好看看,五角星一样的叶……”李无病一把把人拉过来,连比带划地又描述了一遍,“你快想想,在哪儿见过!”
唐悦白道:“不用想,我确定知道我在哪儿见过。”
李无病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摇了摇:“快说,我马上让人去找。”
唐悦白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转而看向唐乐筠,“姐,如果这东西真那么重要,我想单独告诉你。”
他的话像兜头而下的一盆冷水,让唐乐筠和李无病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啊,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随便告诉别人呢
李无病摆摆手:“这话没错,你小子赶紧去找陛下,让他的人去找。”
从小营帐里出来,唐乐筠旧事重提,问小白刚才到底想说什么。
唐悦白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
唐乐筠的脸黑了下去。
唐悦白偷听了几个副将在路上说的话,他们对纪霈之的决定极其不满,牢骚满腹,还有人在夸瑞王,说他主持朝政时善于纳谏,为人谦和仁义,等等等等。
难怪纪霈之如此急切,原来捧瑞王的风已经吹到了西北。
政治斗争既复杂又残酷。
唐乐筠在心里叹息一声,问道:“那东西你是在哪儿看到的!”
她指代不清,但唐悦白听懂了,他再次耳语道:“你搭的竹子帐篷。”
梅庄,忘忧谷。
唐乐筠用精神力检索了一下记忆,立刻想起了当时唐悦白说过的一株漂亮藤蔓,可惜当时田家出事了,她没来得及理会。
“好小子。”她欣慰地摸摸唐悦白的小脑袋,“你马上报告陛下,我出大营一趟。”
唐悦白道:“姐,这么重要的事……”
唐乐筠打断他的话,“陛下信你,快去吧,姐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为保密起见,研究**的地点分成三个,其中处理浓硝酸的院子在军营以北的小镇上。
唐乐筠骑着大黑,很快就赶到一座两进大宅前。
她跳下马,刚要迈步,大门就开了……
吕游迎出来,接过大黑的缰绳,拱手道:“娘娘来的正好,就在刚刚,东西得了一些了,只要合用,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来的好不如来的巧!
唐乐筠三步并作一步地进入二进院,一干小道士围着老道士忙着,便轻车熟路地推开堂屋的门,在主座上坐了下来。
片刻后,吕游把东西送过来了。
唐乐筠打开小瓷瓶的塞子,里面冒出淡淡地一团雾,然后倒出来一点点,黄色液体落在桌面上,木桌果然被腐蚀、碳化。
“还不错。”她语气轻松了许多,甚至还笑了笑,但随后就变了脸,“你告诉他们,三天内必须做到我需要的量,完成可以活命,钱少不了他们的,反之格杀勿论!”
她面容稚嫩,但眸光凛冽,杀气腾腾,明显不是玩笑。
吕游不敢问,却猜得到为什么。”
他肃然道:“娘娘放心,属下有的是手段让他们不敢懈怠。”
唐乐筠起了身:“杀人不是目的,但有压力才有动力。”
吕游道:“属下明白!”
怡王坐在主位上,眼皮低垂,薄唇紧抿,眉心的川字纹如同刀刻一般。
瑞王轻咳一声,“王叔,陛下虽刚愎,但您的话……”
“五侄儿不必多说,他谁的话都不听。”怡王一抬手,制止了瑞王的客套话,对一干军机处官员说道,“诸位说说吧,这场仗真的赢不了吗!”
他前几日病了,便借机从朝中涌动的暗流中撤了出来,不掺和也不干涉瑞王、以及某些官员的大小动作。
伍畅率先开口:“二位王爷,陛下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伍大人。”韩大人抢白道,“你不妨说一说,陛下的准备在哪里,是龙虎军在人数上占优,还是粮草充足!”
他为人正直,这样说不是为了支持永宁帝复位,只是不想纪霈之蛮干,更不想龙虎军无辜送命。
伍畅脸上一红,他确实是为了支持而支持,之所以抢先开口,只是想给其他官员定个基调。
白可见他吃瘪,立刻声援:“如果陛下有计策可以奇袭,那么,无论做了怎样的准备都不会泄露出来,以免被大苍和大弘人知晓,我们就更无从知晓了。”
瑞王问:“你觉得是什么样的准备,居然一点风声都透不出来!”
伍畅道:“下官以为,是必胜的准备。”
瑞王被怼,哑口无言,只好冷哼一声。
怡王道:“收复珑州,是对珑州百姓负责,休养生息,是对整个大炎负责。如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本王以为,应该暂时放弃前者。无论陛下是否有所准备,都不妨碍我们做臣子的忠君爱国。本王以为联名谏书可以送,且事不宜迟,力争在龙虎军攻打珑州城前送到吧。”
尽管各种迹象表明,纪霈之的身体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但他突然笃信炼丹之术,大抵是穷途末路了,朝廷未雨绸缪是应有之义。
他们不过是联名进谏,既不会背叛纪霈之,也不会愧对纪氏列祖列宗。
“皇叔英明,侄儿马上就办!”瑞王大喜,“韩大人马上动笔,越快越好。”
珑州,北大营。
查班在两名士兵的陪同下到了练兵场。
大苍正在练兵。
上千名士兵在场上捉对厮杀,兵器敲击声和喊打喊杀声连成一片,无比壮观,又极其嘈杂。
莫震云站在高台上,余光往东一瞟,继而刻意地往西面看了过去,偶尔还和身旁的几位副将聊几句,直到查班走到近前才假意发现来人。
他敷衍地拱拱手,居高临下地说道:“一凡来啦,快乐看看我们大苍勇士的身手,比你们大弘如何!”
查班知道莫震云因为之前那一战惨败恼了他,所以才做张做智的。
所幸他来此不是为了交朋友,而是为了大弘的利益。
目的明确,莫震云的态度便无关紧要了。
他笑眯眯地,在台下还礼道:“老朽以为,大苍勇士勇猛,大弘勇士灵动,各有所长。但纵观历史,大苍胜大弘的次数较多。”他在不贬低大弘的前提下夸赞了大苍。
莫震云满意了,下了台子,邀请查班到大帐话事,就大炎的朝局、龙虎军的动向展开了新的议论。
两国在大炎都有斥候,但消息有真有伪,将真消息汇总后,再做评估,准确性就高了不少。
据此,查班得出一个结论——纪霈之会在数日内发动反攻。
莫震云也不算笨,用结果倒推,便知道他是如何得出的结论,无需就此多言,只问取胜关键。
查班给出三个关键词,一是死守,二是人质,三是拖延。
死守和人质,字面意思,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懂。
‘拖延’也不难理解,等大弘从侧翼偷袭云州,届时成夹击之势,力求一鼓作气,瓜分整个大炎。
办法很简单,但都需要用大量的人命来填。
杀人对文人来说是纸上谈兵,但对于莫震云和他的军队来说,是将军下达的每一个军令,还是每个士兵挥出去的长刀,更是死者被切开皮肉时喷洒出来的温热的鲜血。
那是确确实实的恶。
而且罪大恶极!
以前接触少,且不涉及大的利益纷争,莫震云对查班的才名只有佩服,如今有了深度合作,他才明白,他不喜欢查班这样的文人。
他不喜欢查班轻飘飘的语气,更讨厌其指点江山、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几口热茶下肚,莫震云压住了心里乱窜的火气,总算平静地开了口。
“一凡说过,纪霈之深不可测,这样的人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凡不妨再推算推算,此人会不会有奇招!”
查班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都说他在炼丹,以求长生,有此可能,但不能全信。道士不只炼丹,还有不少奇怪的小招数,私以为,他还可能在**上下些功夫,莫大将军当在其攻城时格外谨慎。”
莫震云想起上次交手时出现的长距离投石车,的确给大苍带来了不小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