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交给我!”唐乐筠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听到声音,纪霈之抓住床栏试图坐起来,被唐乐筠一把按住了。
“别动。”她伸手搭上寸口脉,细细品了片刻,“毒的确解了,但损伤很大,需要长时间调养。”
纪霈之的心里又安定了几分,他拉住她的手,紧紧扣住:“这一次我们一起。”
他身体羸弱,不能动武,但他是皇帝,是整个珑州、乃至于大炎的主心骨,必须露面,给即将陷入恐慌的珑州军民一点坚守的信念。
唐乐筠在外面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大抵明白他的心境,她点点头,对薛焕等人说道:“大家不必太过担心,只要不冻着不累着,问题就不会太大。”
李无病上前一步,又退了回去。
所有人都知道,纪霈之应该静养,但他肩上扛着的责任不允许。
他们无权置喙。
破晓时分,武成王胡冲和大将军韦争在平安门外的大帐里会了面。
二人在八仙桌旁落了座。
胡冲制止了急着汇报的韦争,先用热茶漱漱口,然后端起汤面喝了口汤,笑道:“珑州一带的面食果然不错,有韧劲儿,香而不腻。”
韦争见他不着急,便也罢了,配合着尝了一口,品评道:“确实很香,别有风味。”
胡冲呼噜呼噜地吃了好几大口,这才满足地抬起头,“赶了一宿的路,就想吃口热乎的。你说说吧,城里有动静了吗没把人放出去吧。”
韦争放下筷子,汇报道:“王爷放心,我的人是追着薛焕来的。之后,城墙上如临大敌,到处都泼上水,冻了一大层冰,这是生怕王爷攻城呐。”
“这就好。”胡冲又吃了一大口面,“查先生说的是,纪霈之一死,大炎再无能与我大弘抗衡之人。”
提到查班,便不免想到他的惨死,二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双双沉默下来,利利索索地把剩下的面吃完了。
漱了口,胡冲穿上裘皮大氅,带上亲卫,同韦争等人一起出了大帐,步行几十丈,在一处能清晰看到平安门的开阔地上停下了脚步。
经过一夜奋战,珑州城墙穿上了一层冰衣,在朝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胡冲眯着眼连“啧”数声,赞道:“竟能赏到如此美景,此番真是不虚此行。”
“美则美矣,冷也是真冷。”韦争斟酌着说道,“士兵们的棉衣不够厚,军中多有抱怨,已经有士兵染上了风寒。”
胡冲点头表示理解,“纪霈之必死无疑,我们只要将珑州困上七天,瑞王就一定会谋朝篡位,坚持几天吧。”
韦争拱手应道:“是。”
胡冲将此地地形细细观察一遍,又道:“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我们没有厚棉衣,老百姓不是有吗你安排一下,让下面去抢。”
“哈哈……”韦争大笑两声,“王爷高明!”
“高明谈不上,同大苍人学两手罢了。”胡冲负手,转身要走,余光却看到城墙上忽然涌入了大批身披铠甲的士兵,遂重新看了过去。
韦争也注意到了,目光一扫,顿时愣住了,哑然道:“这是大炎皇帝的排场,难道纪霈之没死这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城门大开,有五匹骏马跑了出来。
领头的一位穿着一身暗灰色棉甲,身形纤细,手上拿着一把比寻常佩剑短上几分的小剑。
阳光打在剑身,反射出锐利的光芒。
“唐乐筠!”胡冲脸色剧变,转身就跑,“准备迎战!”
第189章
胡冲和韦争都没想到,纪霈之竟然没死,更没想到他会选择正面硬刚,不等他们修整,便要硬闯了。
二人气急败坏地跑回大营,手忙脚乱地组织人马准备迎击。
待一干士兵披挂齐全,以唐乐筠为首的大炎人已经杀到了阵前。
大弘士兵也是一路杀过来的,虽然疲惫,但血性和胆气都在,当下举弓便射。
羽箭纷飞……
唐乐筠等人都是高手,他们将兵器挥得浑圆,眨眼间就冲进了大弘的队伍。
“杀,快杀了她,杀了那女的!”躲在队伍后面的韦争等将领大声嘶吼。
士兵们不得不从,一股脑地冲了上去。
可人再多也不过是小兵而已,怎会是唐乐筠等人的对手
只见她从马背上跳下来,带着身边几人杀进兵群,一路朝韦争和胡冲的方向冲杀过来。
胡冲知道唐乐筠的拿手好戏——擒贼先擒王,那么只要她不死,死的说不定就是他。
他警惕地拔出腰间佩剑,以备不时之需。
挡在胡冲身前的韦争思来想去好一会儿,到底回头劝了一句:“为安全起见,王爷还是先撤吧。”
韦争很清楚,胡冲在这个时候撤退,一定会影响军心,但如果他被杀,大弘必将一败涂地。
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撤退好。
胡冲不是糊涂人,明白韦争的意思,但他认为此刻还没到那步田地。
他挥舞长剑大声喝道:“将士们,珑州城内只有不到区区三万守军,我大弘八万精兵,只要不怂,定能杀他一个屁滚尿流!”
“对,两个打一个,杀他们一个屁滚尿流。”韦争见胡冲斗志尚在,赶紧扯着脖子应和,“冲,冲散他们,杀!”
“咚咚咚……”
战鼓敲起来了,节奏极快,震得人心发颤。
但现实太过残酷,已经很难激起大弘将士的斗志了。
他们眼看着唐乐筠等人如入无人之境,眼看着自己的兄弟接连倒在血泊之中。
长枪依旧向前,脚下却在不自觉地后退。
唐乐筠带着仨徒弟,谢仪行带着周钰姚恒等人,组成两个小团体,车轮般快速推进。
当韦争能清楚地看到唐乐筠的眼睛时,他忽然感到了胆怯,活了四十多载,他从未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眸,冷静,寒凉,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剑尖带起的不是鲜血,倒下去的也不是生命。
他回头看向胡冲。
胡冲气急败坏,对身边的十几个高手说道:“你们快去,速速杀了她!”
那些高手的眼里纷纷闪过了惧意,但他们别无选择,参差不齐地答应几声,一起朝唐乐筠的方向扑了过去。
胡冲似乎松了口气,对韦争说道:“江湖人对江湖人,高手对高手,这才公平。”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韦争不觉得道理都会成为事实。
就像唐乐筠一个照面就杀了大苍的鹰王,还像唐乐筠以一己之力俘虏所有大苍将领,包括名震天下的莫震云。
他说道:“王爷,君子不立危墙,还是往后撤一撤吧。”
胡冲踮起脚观察前面:“韦大将军沉住气,到底是我们人多!”
他身量不高,视野不远,很难看到实时战况,便拉过战马,踩着脚蹬攀了上去……
“嗖……”一枚袖箭陡然出现在韦争的视线。
他下意识地抬剑挡了一下,“叮”的一声将袖箭磕飞,随即听到身边亲卫闷哼一声。
“草!”韦争大骂一声,赶紧回护胡冲,试图让他下马,却见胡冲一带缰绳,双脚一磕马腹,跑走了。
什么情况
韦争刚要出声询问,就见刚刚派去的十几个高手只返回来十个,追着胡冲去了。
他征战多年,危险意识极强,一把抓住旁边的战马,待要上马时又颓然撒了手。
如果不能替胡冲断后,他即便活着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韦争定定神,挥舞长剑朝唐乐筠的方向杀了过去——即便杀不了唐乐筠,杀几个大炎士兵也是好的吧。
但是很遗憾,胡冲派去的几个高手一撤走,唐乐筠便发现了韦争,并以最快地速度迎了上来。
韦争心中一片冰冷,瞪着唐乐筠清冷的眼眸,迅速调转长剑朝自己的脖子抹了上去……
唐乐筠眼神幽深,笑道:“这位将军,活着不好吗!”
活着当然好。
韦争也当然不想死。
他放下长剑,看看周围,又猛地举起来,朝右侧方的一个容貌漂亮的少年刺了过去。
“当!”
一把剑身如水的短剑后发先至,将他的长剑拦腰斩断,旋即剑花一闪便落到了他的脖颈上。
清越的女声响了起来:“你就是韦争韦将军吧,武成王胡冲在哪里!”
韦争下意识地看向唐乐筠,后者眸光微闪,他不假思索地指了指官道:“刚走。”
话一出口,他就猛然惊醒过来,跳脚骂道:“妖女,你是个妖女!”
反应还挺快。
唐乐筠并不理会,大声道:“放下兵器,韦将军在此,都给我放下兵器!”
她话音将落,远处响起了鸣金的声音,还有大弘人声嘶力竭地咆哮,“撤,马上撤!”
命令一下,大弘士兵潮水般地退了下去。
唐乐筠将韦争交给老黄,同谢仪行一起追了下去……
胡冲跑得很快,其属下组织过两次阻击,均被唐乐筠率兵击溃,并一路追到了大弘所属的衡义府。
深入敌军腹地不可取,在谢仪行等人的极力阻拦下,唐乐筠没有继续,只搬空衡义府府库,就带着大批粮草返回了三水县。
将三水县交给谢仪行镇守,她和唐悦白三人星夜兼程赶回了珑州。
珑州府衙后院,东次间。
纪霈之练完功,正要审阅各方战报,就见门被推开了。
元宝喜滋滋地进了门,禀报道:“陛下,娘娘回来了!”
纪霈之一下子站了起来,“人在哪里!”
元宝道:“回禀陛下,娘娘在西次间,正在洗漱。”
纪霈之收回迈出去的脚,重新在书案后坐下:“皇后没受伤吧。”
元宝道:“好像没受伤,但瞧着很疲惫,娘娘这一阵子太辛苦了。”
两个月了,他的筠筠不是研究解毒,就是在研究炸药,抽空还要打一打先锋,杀一杀强敌。
“如此,怎能不累呢”纪霈之轻轻说道,“厨房准备饭菜了吗!”
元宝道:“罗妈妈亲自去准备了。”
纪霈之又问:“西次间有炭火吗!”
元宝道:“有有有,小的亲自带人准备的,保准娘娘冻不着。”
纪霈之放了心,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密折,刚想打开,还是问起了唐乐筠:“皇后的换洗衣物准备好了吗!”
元宝挠挠头,正要回答,就听见唐乐筠在门外说道:“不但换洗衣物准备好了,便是人也过来了。”
纪霈之站了起来,唇角微勾,眼眸含笑,毫不迟疑地离开书案,往前走了几步。
唐乐筠在离他一步之遥时站住,上下打量一番:“生哥,你胖了。”
纪霈之看着她的脸,“你瘦了。”
“胡冲跑得太快,旅程有些颠簸。”唐乐筠不以为意,扶上了他的胳膊,“你现在要以休息为主,不可过于劳累。”
“我知道。”纪霈之手臂略一用力,把她抱进怀里,“不用担心,我现在很惜命,刚刚练完功,精神好得很。”
他很瘦,但胸膛很宽阔。
唐乐筠靠在他的心口处,鼻尖萦绕着药味和淡淡的松香,
她想,毒解了,卡在脖子上的利刃总算挪开了一些,纪霈之内力浑厚,身体年轻,只要好好调理,不作死,活个六七十岁肯定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腾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心和平静,伸手抱住纪霈之精瘦的腰,打了个呵欠,问道:“京城怎样了,瑞王反了吗还有嘉兰城,我再跑一趟吧。”
怀里的姑娘香香软软,每次拥抱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纪霈之不自觉地收紧手臂,埋首在她的脖颈上亲了亲:“放心,有你在,瑞王不敢,而且他也没那么蠢。至于嘉兰城,三表哥离开时,曾代表我下了一道圣旨,只要胡冲率军北上,就是大炎反攻的开始,昨日收到战报,蓝州一带已经夺回来了。”
唐乐筠抬起头,“然后呢,生哥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吧!”
果然是他的妻!
纪霈之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当然不会。但眼下还不行,过两年吧,等大炎的经济好一些,朕定要开疆扩土,一雪前耻。”
他的报复方式居然是开疆扩土。
唐乐筠的想法是,现在就打过去,保持武力威慑,让大弘和大苍对大炎割地赔款。
她以为,尽管都会死人,但后者的影响肯定小很多。
唐乐筠想劝一劝,开口前又想起了大弘和大苍的猖狂和血腥,树欲静而风不止,计划也不如变化,两年后的事不如两年后再说吧。
心头大事尘埃落定,倦意来袭,不如先酣睡一场。
唐乐筠抬起头,正欲说话,就见纪霈之的唇贴上来,含住她的唇瓣,深深地吻了上来……
大概是毒解了,他的唇比往日温热几分,舌也更加灵活了,花样百出的勾着她,裹着她,卷着她,让人欲罢不能。
若非顾及他的身体,只怕那个霸王硬上弓的人就是她了吧。
耳鬓厮磨间,唐乐筠感觉到纪霈之的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遂强行把人推开了:“不行,你的身体亏空太甚,床笫之事至少要等一年以后。”
纪霈之尴尬地背过身,一面微微喘息一面嘴硬道:“不至于,我的身体我知道,恢复得很快。”
唐乐筠扶着他到床榻躺下,自己也在他身侧卧了下来,“我说一年,是因为我可以辅助你练功,加速毒素全部排出体外和肌体恢复,如果只有李神医的调理,至少要两年半。”
纪霈之:“……”
她说得极准,因为李无病已经说过同样的话了,就是两年半。
他把手搭在唐乐筠的肩上,重新把人搂到怀里,“一年也没什么,毕竟我练的是童子功,我只是怕你忍得辛苦。”
唐乐筠没说话,闭着眼,往他怀里钻了钻。
纪霈之以为她害羞了,正要找补两句,就见她的小腿似乎是无意识地搭上了他的,呼吸也沉了。
她睡着了!
这得是多累,才能在这样的时刻睡着了
纪霈之心疼极了,当下不敢再动,用脚勾来被子,盖好,陪着她睡了过去。
纪霈之原本要在珑州休整半月,但太上皇自缢身亡了。
他们不得不星夜兼程地赶回了京城。
瑞王亲自率领礼部,为纪霈之举办了正式的登基大典。
纪霈之钦定年号为炎武。
炎武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不是封后大典,也不是颁布国策,而是钦封唐乐筠为异姓王,世袭罔替。
自此,唐乐筠成了千百年来第一位靠功勋获得王爵的传奇女子。
其英勇事迹被记入大炎正史,代代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