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小药铺by十月海
十月海  发于:2024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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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乐筠眼见着帕子渐渐染上血色,她快步过去,手掌抵住纪霈之后心,缓缓输入木系异能……
纪霈之担心她吃不消,躲了一下,但早已身不由己,意识到她的不容拒绝,便强行忍住咳意,调动内力进行配合,很快就将蠢蠢欲动的毒血压了回去。
唐乐筠收了手,“收复珑州,几乎相当于收复了整个西北,陛下不如放松一下,修炼修炼,如何!”
纪霈之沉吟片刻,到底站起身:“我听筠筠的。”
俘虏了大苍十万众,军需便解决一大半,镇北侯明日就要率领军北上。
纪霈之留在珑州,一方面处理莫震云、查班等人,另一方面安抚民心,以免后患无穷。
但这些事都不紧急,他确实应该休息了,即便命不久矣,也该再缓一缓,等他把身后事安排妥当,以确保唐乐筠的利益。
唐乐筠把纪霈之送回卧房,亲自把炭火打理一番,待屋子暖和后,她简单梳洗了一下,便拿着药匣子去找李无病。
李无病在府衙内宅的外院。
小院里轻烟缕缕,七八个炭盆一起燃烧着,学徒们进进出出,正在整理即将煎煮的药材。
“娘娘!”李无病拎着药箱出来了,“陛下忙完了吗!”
“陛下在练功,李神医暂时不用过去。”唐乐筠径直往堂屋走了过去,“我这边有新发现。”
李无病看见她手里的药盒了,“娘娘找到什么药了!”
唐乐筠道:“玄冰草的花。”
玄冰草是生长在西南部雪山上的一种植物,非常稀有,纪霈之的人找了多年,却一棵都未找到。
其药性寒,可保肝解毒,有刺激心脏收缩的作用,在解毒药剂中是无可替代的君药。
“此药并非毒药,且因为珍稀,轻易不会使用。”李无病有些失望,旋即又笑了,“但解毒时说不定用得到。”
“还真是。”唐乐筠的失望之情稍缓。
按照之前的推断,纪霈之所中之毒是无意中制出来的,如果百花门门主用上了这等圣药,必定小心谨慎,绝不会发生让不落花混进煎锅的乌龙事。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就着烛火,一起把匣子里的药研判了一遍。
玄冰草的花最珍贵,五百多年的老参次之,再次则是百花门的一小瓶毒药,剩下的就是常规药丸了,诸如六味地黄丸之类的。
唐乐筠“啧”了一声,把盒子盖上了,“这几日煎了多少种药,我帮李神医检验一下。”
李无病没有马上回答,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似乎在思忖如何说接下来的话。
唐乐筠想了想,问:“李神医认为,我的鉴定结果也许是错误的!”
这些日子,李无病和徒弟们煎了百花门常用的所有有毒植物,却再未找到一株相符的,这事颇为蹊跷,连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在哪里出现了问题。
李无病见她直来直去,态度平和,当下不再隐瞒:“草民确实有此想法,娘娘英明,想必理解草民的顾虑。”
“理解。”唐乐筠道,“但这并不妨碍我研判一番,毕竟你可以不听我的嘛。”
“确实,是草民想窄了。”李无病自嘲地笑了笑,在太阳穴上揉了揉,招手叫来一个徒弟,吩咐其把煎好的样本取来。
短短数日,李无病的人煎制了一百五十二种有毒植物。
唐乐筠一一验过,却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因为异能的缘故,她对植物的特性的感知比以往更加清晰,因此,她否定了自身出现错误这一可能性。
从外院出来时,已经一更过半了。
唐乐筠刚出门,就遇到了找过来的罗妈妈。
罗妈妈埋怨道:“累一整天了,娘娘就不知道饿吗!”
唐乐筠摸摸空荡荡的肚皮,正要说话,就听到了一阵阵哭声,“是谁在哭!”
罗妈妈叹息一声:“是珑州知府大人的女眷,造孽啊,但凡有点姿色的,都被莫震云和他的手下糟蹋了,一群畜生。”
唐乐筠刚要附和着骂上几句,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转身又往回走了,“罗妈妈先回去,我和李神医说几句话,马上就来。”

第186章
李无病也在吃饭,见唐乐筠去而复返,赶紧把碗筷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唐乐筠道:“李神医,我忽然有了一个新思路。”
李无病拱手:“愿闻其详。”
唐乐筠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自己在他对面坐下了:“我想,当年的百花门门主煎煮的未必是毒药,而是某种春/药,或壮/阳药。”
百花门,顾名思义,花多,美人也多。
既然那门主没有断袖的传言,那么他在床笫之事上多动些脑筋也是人之常情。
李无病呆了片刻,大手一拍八仙桌:“补春丹!肯定是补春丹。”
江湖传言,那百花门门主骄奢淫逸,补春丹是他的一味独门秘药,壮/阳效果极好。
李无病为得到这种秘药,不惜花费五千两买了一小瓶。
他研究两年,浪费大半瓶,才彻底搞清其配伍。
而在这副药中,确实包含着已经分辨出来的两味毒药。
李无病兴奋了,饭也不吃了,吩咐小厮取来纸笔,笔走龙蛇地写下一张药方,准备让徒弟们连夜回抓来。
唐乐筠在十几味草药中找到了五星芒,赶紧制止了他。
——今天是相当忙碌的一天,徒弟们赶路、搬家、煎药,早已人困马乏,反正五星芒还未拿到,不如让大家安生地吃顿饭,然后再说。
三更更鼓敲响时,唐乐筠回到纪霈之的房间。
元宝从角落里迎出来,恭敬地行了礼。
唐乐筠一边问纪霈之的饮食情况,一边到处看了看。
这是前任知府的暖阁,莫震云大概也住过,装修低调奢华,到处都很干净整洁,住起来甚是舒服。
炭盆烧得旺,但空气也非常干燥,还夹杂着些许燃烧的味道。
唐乐筠让元宝端两盆水放在火盆旁,这才往拔步床走了过去。
湖绿色的帷幔敞开着,纪霈之一动不动地躺在里面,呼吸粗重,失去血色的脸埋在靛蓝色的厚被子里,看起来越发的白了。
唐乐筠在床边坐下,把他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摸上寸口脉,过了好一刻才送回去。
而他始终没醒。
从脉象上看,情况不容乐观,如若五天内不能解毒,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而那也将是她的死期。
如果不是自己想要那把椅子,他的情况是不是就不会恶化至此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在想什么呢
担忧和恐惧除了让人消沉之外,毫无用处,只有行动起来才能解决问题。
走了走了!
唐乐筠俯下/身子,在纪霈之的沁凉的薄唇上轻啄一下,低语一句“等着我”,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姐,你怎么还不睡”唐悦白今天杀了太多的人,不免心绪不宁,有些失眠,正站在西厢房门口吹冷风。
唐乐筠顾不上他,与之擦肩而过,“我还有事,你早点休息。”
“我也来帮忙!”唐悦白知道她在忙什么,心神一下定了,回屋拿上一件大衣裳,快步追了上去。
答案就在眼前了。
李无病若是坐得住,他就要改名叫李有病了。
为了买药顺利,唐乐筠一走,他就将此事告知了暗卫们。
暗卫们跟随纪霈之多年,感情极其深厚,吕游和周钰等人立刻跑出了府衙,找遍珑州城的大小药铺,把配制补春丹所需的大部分草药找齐了。
唐乐筠进入小院时,李无病的徒弟们正边打呵欠,边煎煮着刚送回来的草药。
唐悦白眼里有活儿,找个小板凳坐下,帮忙看着煎药的火。
唐乐筠则和李无病一起,誊写草药和不落花发生化学效应后的具体表现。
一刻钟后,有人端来了车前子和不落花煎成的第一碗药汤。
李无病放下毛笔,紧张地看着唐乐筠。
唐乐筠轻吐一口浊气,舀起一勺,滴在桌面,然后用食指按了上去……
李无病问:“娘娘,怎么样!”
唐乐筠没有立即回答,闭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方开口:“车前子在补春丹中占多大分量!”
李无病明白她的意思了,“因为量少,所以娘娘拿不准!”
“是的。”唐乐筠捻了捻食指和大拇指,“感觉有点像。”
从放出的血液中分辨草药成分,无异于大海捞针,难度可想而知。
唐乐筠能说出一个“有点像”,便足以安抚李无病了。
李无病道:“那就能有七八成了吧。”
端药过来的小徒弟瞄一眼唐乐筠,目光中有浓浓的质疑。
唐乐筠还在感知药汤,没有注意他,但正在关注她的唐悦白看了个分明。
唐悦白不悦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小徒弟是个耿直的:“我师父说,没有质疑就没有进步。娘娘始终没有进展,我怀疑也是理所应当。”
“你说的什么屁话!”李无病抬脚踢了他一下:“滚滚滚,赶紧滚。”
小徒弟嘟嘟囔囔地走了。
李无病刚要道歉,山茱萸和不落花的药汤到了。
唐乐筠如法炮制,斟酌良久后,如释重负:“这一味是肯定有的。”
李无病连连点头,“它虽不是君药,但用量不算小。还有哪些差不多了,赶快拿过来。”
三更过半时,唐乐筠辨认完了补春丹里除五星芒以外的所有草药的成分,其中四味稍有把握,剩下的都是模棱两可。
尽管还没达到五成,但唐乐筠和李无病都知道,他们找对了方向。
只要拿到五星芒,解毒指日可待。
事情有了眉目,但唐乐筠依然睡得很不好。
她担心纪霈之的情况恶化,中途醒了好几回,直到迷迷糊糊地看见纪霈之早上醒来,才安下心,沉沉地睡了过去。
纪霈之是强撑着坐起来的。
他感觉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疲惫,每呼吸一下,心口就会闷痛一回。
大抵命不久矣了吧。
纪霈之留恋地看着唐乐筠,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她的脸颊,直到指尖快要触碰到她的皮肤,他又有意识地收了回来。
他想她好好地睡一觉。
她与在京城时的她相比,瘦了不少,颧骨突出,眼窝下陷,下巴尖翘。
眉头微蹙着,不知在梦里遇到了什么。
会不会梦到我死了
纪霈之忽然想起唐乐筠曾经说过的话——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了了。
那不行。
我即便死了,你也得好好活着!
不不不,我不会死,你也要好好活着。
纪霈之又想起唐乐筠的液体炸/药。
她虽然没能解开他的毒,但她做出这种破坏力惊人的炸/药仅仅用了三天。
有了炸/药配方,大炎必定会重新崛起,恢复昔日盛景。
自己应该相信她,哪怕生命走到最后一刻!
想到这里,纪霈之挺了挺脊背,将灌铅似的双腿挪下床,趿拉着鞋子离开了床榻。
罗妈妈快步过来:“陛下……”
纪霈之“嘘”了一声,回头看看床榻,见里面没有动静,便加快脚步朝外面走了过去。
罗妈妈拿起裘皮斗篷追了出去。
辰正时分,晨雾刚刚散去,府衙外的小广场上挤挤挨挨地站满了老百姓。
当纪霈之和镇北侯走出府衙时,现场躁动起来,小广场瞬间变成了大粪坑,成千上万只苍蝇一起起飞,嗡嗡声汇成了巨大的声浪,却无人能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
纪霈之知道,即便他收复了珑州,也无法让饱受战乱之苦的老百姓买皇室的账。
他们心里愤怒,却又畏惧皇权,便不敢大声骂出来,只好用耳语表达对朝廷对他的不满。
他轻且柔地转着文玩核桃,招手叫来顾时和杨晞,让他们找一百个不甚强壮的老百姓过来。
被抓出来的老百姓不明所以,但有威风凛凛的御林卫盯着,他们不得不得走进御林卫和暗卫形成的大包围圈,战战兢兢地观察纪霈之片刻,最后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镇北侯只知道要处置莫震云等人,却不知道如何处置,不由有些担心,遂上前问道:“陛下这是要……凌迟!”
纪霈之反问:“如果是凌迟,侯爷以为如何!”
镇北侯:“……”
他不赞成凌迟。
诚然,大苍人暴虐地对待大炎,大炎怎么报复都不为过,但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果大炎对一干大苍将领施以极刑,只怕两国会结为世仇,边关的战火会永不停歇。
他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果。
镇北侯的迟疑说明了他的态度。
纪霈之了然,不再理会,转头看向正在被押出来的莫震云。
莫震云的脖颈上铐了枷锁,铠甲被解去了,锦袍脏污,花白的头发披散着,还有几条枯草挂在其上,形容颇为狼狈。
“跪下!”一名御林卫在他的腘窝上猛踹一脚,但他武艺超群,这一脚只让他往前冲两步,便站住了。
莫震云瞪着纪霈之,抬着下巴轻蔑地说道:“不过是个靠女人发家的病秧子、小白脸罢了,有何资格让本将军下跪!”
纪霈之手中转动的核桃停下了,他轻咳几声,道:“听闻莫家有三个儿孙颇有出息,莫大将军如此有气节,想必他们会引以为傲吧。”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一番话,但莫震云却感觉到了浓浓的威胁之意。
他胀红了老脸,显然愤怒至极,但膝盖到底遵从了现实,直直地向地面弯砸了下去。
查班环顾四周后忽然开了口:“明明是一国之君,却做尽阴险狡诈之事,难怪阳寿已尽。皇室无能,大炎国运衰退,只怕绵延不了几年了。”
杨晞怒怼:“明明是一介书生,却喜欢草菅人命,毫无礼义廉耻。”
查班好整以暇道:“草菅人命的难道不是……”
“你的意思是,大炎只能任由大苍和大弘宰割,反击就是草菅人命,对吗”杨晞果断拦住他的话,“既然如此,我们大炎对大弘如法炮制,如何!”
查班没想到杨晞如此敏锐,略略停顿片刻,压低了声音说道:“人总是要死的,包括老朽在内。只要大弘能吞并大炎,一统天下,便是死再多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杨晞气得浑身发抖,声音也尖利了起来:“所以,你认为,为了大弘,大炎可以死更多的老百姓,对吗又或者,你假大苍之手杀害大炎百姓,就是想大苍在大炎臭名远扬,好让大弘在将来有机可乘吧!”
他说对了。
“这位年纪不大,口才甚是了得。”查班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扭头看向纪霈之,“如果陛下还能活下去,老朽或者可以助陛下一臂之力。”
纪霈之没理他,朝吕游略一颔首。
吕游命御林卫和暗卫放开那一百名老百姓。
老百姓已经知晓选他们出来的意义,当下呼喊着冲过来,将查班和一干大苍将领团团包围,咒骂,扒衣裳,拳打脚踢,吐口水,极尽殴打和羞辱之能事。
“打死他们!”
“对,往死里打!”
“为我家男人报仇!”
“呜呜呜……打得好!”
小广场上的老百姓沸腾了,他们挥舞着拳头,跳着脚,哭着,喊着,笑闹着……
这个消息从内向外迅速蔓延,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声势浩大,仿佛整座城池都被复仇的怒火点燃了。
镇北侯没想到纪霈之会以这样的方式进行报复。
他觉得很聪明。
不算残忍,但也算不上仁慈,最重要的是平息了民愤。
就算大苍和大弘知道也无可奈何,他们做初一,大炎自然要做十五。
镇北侯看向纪霈之。
后者坐在龙椅上,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但脸色比往日难看得多,白里透灰,一看就是命不久矣的模样。
不知道解药研究得怎么样了
天妒英才啊!
镇北侯的心里涌起了一种无力感。
纪霈之的核桃转得很慢,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疯魔一般地某个老百姓身上,心思却不在那里。
他听说关于解药的新进展了,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五星芒。
他想,即便不是八百里加急,再有三五日也该到了吧。
这件事办得隐蔽,想必不会引起各方势力的注意。
尤其是瑞王。
听说他担心唐乐筠谋朝篡位,已经做了多方面的准备。
他会不会……
瑞王的确想当皇帝,但不至于以背信弃义做为代价。
正思忖着,顾时上前禀报:“陛下,查班好像要不行了。”
纪霈之道:“打死吧。”大炎有大威力炸/药,不需要和谈,他们都该死。
顾时后退两步,刚要转身就听见了两道破空之声。
“陛下!”顾时拔刀横跳,试图以肉身阻挡暗器。
“啪,啪!”
两只核桃在空中被击得粉碎,与此同时,两支边缘闪烁磷光的柳叶刀“锵锵”地落了地。
一干暗卫冲上来,挡在纪霈之前面。
吕游和老黄从殴打查班的老百姓中揪出一名三十左右的干瘦中年男子。
他狞笑着看着纪霈之。
纪霈之面无表情,一缕鲜红从嘴角慢慢地溢出来,片刻后,整个人向一侧倒了下去……

瑞王高兴之余,怅然若失。
然而仅仅过了一日,事情便有了转机——纪霈之遇刺毒发,性命危在旦夕。
这件事对大炎来说是坏消息,对瑞王本人则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有继承大统的机会了,忧的是大炎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而且,他无法辖制远在西北的唐乐筠,唐乐筠手握大杀器,一旦脱离朝廷控制,便又是一个万鹤翔。
傍晚时分,瑞王离开守志阁的西暖阁,刚踏上回廊,便听到东暖阁方向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那是怡王。
瑞王停步转身,拱手道:“原来王叔也没走。”
怡王快走了两步,“是啊,陛下毒发,朝廷振荡,人心不稳,国库空虚,是战是和举棋难下,千头万绪,心烦意乱,便坐得久了些。”
二人肩并肩,边走边聊。
怡王背着手,“贤侄啊,眼下,西北事物是重中之重,你我叔侄总要去上一个,你去还是我去!”
瑞王心里一跳。
他想过这个问题,但始终做不了决定。
按道理,他年轻,这一趟应该他走,届时纪霈之一死,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接管龙虎军。
但这样一来,朝廷就空虚了,一旦怡王或其他兄弟有了心思,直接登基,他便被动了。
如果他不去,怡王去西北,也有两种可能,或者怡王生出反意,或者唐乐筠拿捏怡王,拥兵自立,届时他即便登了基,也坐不稳这个江山。
怡王见他沉默着,不禁了然一笑:“哈哈,陛下信任贤侄,王叔也是一样,无论贤侄怎样决定王叔都支持。”
他是条老狐狸。
这话看似真诚,实则一语双关——首先点明瑞王能活到现在,并主持朝政是纪霈之信任他;其次隐晦地表明他的态度,如果纪霈之死了,他不反对瑞王坐上那把椅子。
瑞王听懂了,心里安稳不少,但这是大事,不能仓促决定。
他说:“陛下有皇后照拂,病情未必不能好转,就像上一次。以侄儿的意思,不如再等一等。”
怡王欣慰地点点头,“很好很好,贤侄行事妥帖,倒是王叔心急了。”
他才不是心急,他这是试探。
瑞王道:“王叔哪里话,您这是关心则乱。”
回到王府,瑞王直接去了湖畔石舫。
郭杰正在这里等他。
简短寒暄后,二人直接进入正题。
郭杰道:“王爷英明。小顾将军现在指望不上,王爷的人脉大多在京城,绝不能轻易离开,即便有非去不可的理由,王爷也当尽力推脱。”
瑞王点点头,自嘲道:“陛下敢将江山托付给我,而我却一步不敢离开,当真高下立判啊!”
“王爷切莫妄自菲薄。”郭杰劝道,“陛下身体不好,自然想快刀斩乱麻,而王爷福寿绵长,必须稳扎稳打,步步筹谋。”
话是没错的,但也只是说对了他和纪霈之的身体状况而已。
瑞王心里清楚,他就是不如纪霈之。
纪霈之破釜沉舟,执意收复珑州,一战名扬天下。
他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而且,嘉兰城的危机还在,即便他冒着被唐乐筠刺杀的风险坐上那个位置,得到的也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大炎。
这是他无数次扪心自问的一句话,却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贪婪,是人的本性。
他也不例外。
瑞王俯下身,在火盆上烤了烤手,自语般地说道:“如果,就像上次,他放出消息,说请道士是为了炼丹一样,他的病危只是诱饵怎么办如果他真走了,颁布遗诏,龙虎军由那女人接手,那女人平定边关后挥师南下,本王又该如何!”
道士一事,郭杰被纪霈之结结实实地摆了一道。
他当时还找人在京城煽风点火,以为能降低纪霈之的威信,没想到非但没奏效,还配合了对方一把,大大地丢了一回脸。
郭杰沉默片刻,“王爷的担心不无道理,所以西北之行更要慎重。至于那一位……”
说到这里,他也说不下去了。
那是一个一己之力俘虏全部大苍将领的女人,那还是一个单枪匹马混入内宫,毒杀前皇后的女人。
一力降十会。
很多时候,计谋并不能解决一切。
“罢了,罢了吧,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未雨绸缪,枉做小人非我所愿。”瑞王站起身,“先生若是有闲,不妨陪本王小酌几杯。”
郭杰松一口气:“学生无事,能与王爷共饮是学生的荣幸。”
二人离开石舫,朝月亮门走了过去。
“王爷。”一个长随跑了进来,“怡王遇刺,怡王遇刺了。”
瑞王的脸黑了,一颗心如坠冰窟。
他一脚踹在小花坛的边缘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王叔人怎样了!”
那长随道:“听说找了好几个御医,具体情况小的还没摸清楚。”
瑞王挥了挥手,让那长随退下去了。
他问:“先生怎么看!”
郭杰眉头深锁:“如果所料不错,有人想通过刺杀怡王,瓦解朝廷对王爷的信任。大弘、大苍,或者……都有可能。”
他未明说,但瑞王听懂了,被省略的那个名词是‘陛下’。
纪霈之将死,唐乐筠若想称帝,必须搅乱朝廷,让他和怡王失和,互相猜忌,再或者,让他陷入不义,都是行之有效的下作手段。
至于大弘和大苍,他们刺杀怡王是阳谋——为了保住到手的战果,他们必须让大炎乱起来。
“唉……”瑞王长叹,“本王竟被架到了火上。”
郭杰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既然左右为难,王爷不如干脆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便是直接抢了帝位,以雷霆收段稳住朝廷。那样的话,镇北侯等龙虎军将领为了家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掌控军权,摆脱唐乐筠和纪霈之。
这对瑞王有利,对大炎更有利。
郭杰见瑞王不语,又追了一句:“王爷别忘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瑞王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不可否认,他被这句话打动了。
但事体重大,情况还尚未查明,就这样下了定论,是对他自己、也是对整个王府的不负责任。
瑞王道:“看来今天喝不成酒了,先生不妨先回去,改日再叙。”
郭杰拱手:“学生告退。”
闾州,军营。
顾时绕着八仙桌转十几圈了,搅动起来的气流摇曳了青花瓷烛台上的烛火,晃动的光影使得唐乐音的脸上忽明忽暗。
唐乐音开了口:“那次机关事件后,我们也算明确做出了选择,此番若再改弦更张,只怕会成为笑柄。以我之浅见,一动不如一静。”
顾时停下脚步,在她对面坐下:“树欲静而风不止,珑州一战后,我大炎威震四方,大弘和大苍定会想方设法地动摇大炎根基。此时此刻,让瑞王趁乱登基便是四两拨千斤一般的良策,而瑞王登基也确实易如反掌。音音你想,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我们该如何自处!”
唐乐音:“……”
这的确是个问题。
纪霈之遇刺后,即便那刺客为顾时亲自挑选,唐乐筠也未曾有过片刻怀疑,且任由他们随同龙虎军开赴了这里。
唐乐筠大气,那他们还要小人之心吗
顾时见她不语,又不那么确定地说道:“我总觉得,皇后娘娘的实力不可小觑,只要陛下能闯过这一关,必定天下无敌。”
唐乐音道:“所以,你有决定了吗!”
顾时道:“有……有了,我想马上给瑞王修书一封。”
唐乐音摇头:“事关重大,而你我人微言轻,他不会相信你的。”
顾时苦笑:“既然做不到两全其美,那就力求无愧于心,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命运吧。”
唐乐筠收回异能,摸了摸纪霈之的脉,片刻后,开始收针。
李无病急吼吼地凑过来,也在纪霈之的脉上按了按,佩服地说道:“陛下洪福,娘娘好手段!”
三天,六次长时间针灸,这对于像纪霈之这样身体被剧毒掏空的患者几乎是不可能的。
基于此,李无病原本是极力反对的,但只反对,而拿不出更好的治疗意见,等同于目送纪霈之走向死亡。
所以他只能选择闭嘴,唐乐筠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当唐乐筠走钢丝似的在各个大穴要穴死穴上插满银针,并真的阻击了剧毒继续扩散时,他才意识到唐乐筠的针灸究竟有多强。
他相信,那是穷他一生也到达不了的高度。
唐乐筠打了个呵欠,一根一根取出银针,苦笑道:“手段再高,也比不上一剂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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