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小药铺by十月海
十月海  发于:2024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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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王直截了当:“你二婶和你十二哥在你府上失踪,你怎么说!”
他和永宁帝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五官有七成相似。
但他笃信佛教,于床笫一事上甚是克制,善于保养,尽管比永宁帝小不了几岁,但容貌比永宁帝年轻不少。
纪霈之由白管家扶着坐在主座上,“失踪怎么失踪的,二叔想让小侄儿说什么!”
他虚弱五分是装出来的,另五分实打实。
擅长侦查和审讯的唐锐安看不出来,怡王就更看不出来了。
怡王理不直,气也不壮,之所以亲自来端王别院找人,只是因为担心妻儿。
他说道:“齐王在一个时辰前遇刺,刺客不知所踪,就在刚刚,跟随你十二哥的随扈回府报信,说你二婶和十二哥在你这里被劫,不知去向。”
纪霈之看向白管家,“你说说吧。”
白管家道:“原本娘娘正在和怡王妃说怡王世子的病情,听说王爷昏倒,便赶了过去。随后世子的人进来报信,怡王妃就走了,小人目送马车离开,未发现异常。”
“咳咳……”纪霈之拢了拢披风,“确切地说,怡王妃在路上失的踪,唐大人应该尽快寻找证人,以免错过最佳营救时机。”
唐锐安道:“王爷,娘娘可在府中!”
纪霈之朝白管家扬了扬下巴。
白管家道:“王爷,娘娘正在厨房煎药。”
纪霈之有气无力地靠着椅背,右臂搭在椅子扶手上,大手撑住了他的半张脸,“你们来我府上找人,是在怀疑我吗我不明白,二叔为什么会这么想,绑架二婶和十二哥对我有什么好处,能解毒还是……瑞王就找个莫须有的借口除掉我!”
唐锐安以前不觉得端王有多可怕,但此时与他黑漆漆的眼珠子对上,顿时感觉到了那一种无法形容的巨大压力。
那感觉就像纪霈之的身体里寄居着一头恶鬼,随时都会脱离破败的肉身,扑出来,给他致命的一击。
怡王不傻,知道自己当了瑞王的棋子。
但是没关系,棋子有棋子的价值,身在皇室,必须有做棋子的觉悟。
不过,这要有个前提,棋子这个身份不能伤害到他的根本利益。
怡王擦了把汗,“端王想多了。事情出在你这里,二叔不走一趟问问清楚,心里不安,既然你二婶在路上出的事,那我就去路上问问。”
唐锐安欲言又止,迫于怡王的身份和地位,他不得不附和着告了辞。

齐王被刺,这是天大的事,四城紧闭、全城搜捕是正常操作。
如果刺客能顺利脱身,大抵是打了个时间差,利用刺杀发生初期的混乱,和各种命令下达后不能及时执行的空当,劫持怡王妃母子离开了京城。
纪霈之分析,刺杀和劫持未必是一整套计划,而是刺客遇到怡王妃母子后临时起意的神来之笔。
如此,既可以将纪霈之拉进大炎的皇权争斗,让大炎的朝政更加混乱,又能和唐乐筠交个手,可谓一石二鸟。
这就是大高手的境界——不仅仅体现武学,还体现在方方面面。
唐乐筠追过去时,西城门已然闭锁,吕游等人带她从角楼处爬上城墙——这里的卫兵全是纪霈之的人,只要能上下墙,就能通行自由。
泅水过护城河。
上岸后,他们先去纪霈之设在此地的据点换上干衣裳,再前往约定地点。
为了不引起大苍人的怀疑,唐乐筠让吕游等人拉开一里地的距离。
她单刀赴会。
小树林很小,顶多两亩地,都是多年生的老树,枝叶繁茂。
唐乐筠沿着官道走,从东走到西,边走边分辨传进耳朵里的各种声音。
秋风摇动树叶,鸟类振翅高飞,似乎还有几不可闻的喘气声。
这个声音在中间偏西的地方听得最清楚。
气息很粗,像是怡王妃发出来的,但因为其他声音过于嘈杂,难以判断其具体位置。
不过,有大体方位就足够了。
唐乐筠握住腰间悬挂的短剑,跳过排水沟,一步一步地走踏进了树林。
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穿过摇晃的层叠的树叶,斑驳地落在茂盛的荒草地上,一片浓绿,一片浅绿。
尽管这里杀机四伏,但唐乐筠依然喜欢这个充满木系能量的世界。
她将木系异能遍布周身,获取草木信息的同时,顺便避开了根系和蒿草的阻拦……
很快,她在一棵杂草上看到了新鲜的断痕,那个呼吸声清晰了,还有一个更微弱的、不连续的呼吸同时入了耳。
正前方是一棵粗壮的老槐树,树冠极低,枝繁叶茂。
唐乐筠停下脚步,视线定格在树干中段,放缓呼吸,静静倾听……
纪霈之说过,伊格御好斗,但老奸巨猾,绝没有“反派死于话多”的坏习惯。
通常会像现在这样,约在一个他比对手更熟悉的地点,藏起来,再突然现身,上来就打。
“哗啦啦……”老槐树摇荡了一下。
唐乐筠抽出短剑,目光不移,剑尖指下,整个人松弛而又自然。
“锵!”
唐乐筠忽然出剑,短剑在右前划出一道半弧,恰好击中对方的长剑,发出一声脆响。
旋即,她右脚前跨,矮身,从伊格御脚下斜切过去,左脚带动身体迅速回旋,一脚踹在伊格御的右侧胯骨上。
“草!”伊格御低低地骂了一句。
他的身形高大健壮,虽然挨了一脚,但伤害值不高,他顺势向左漂移,单手一拍杨树树干,回身挺剑再刺。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但唐乐筠明白,他的重点不在刺,在于诱敌——出剑的姿势和用力的方式通通出卖了他。
原本直刺的长剑穿过斑驳的阳光时忽然变向,阳光被剑身折射过来,直刺唐乐筠双眼。
只可惜,唐乐筠提前动作,一招截剑式,磕在伊格御的长剑的前三分之一处,稳准狠地打断了对方的剑招。
伊格御一招不成,便用了个“坠”字诀,身体下落,右脚直踹,试图踢爆唐乐筠的腹部脏器。
唐乐筠左脚向后,避开,伊格御举剑再砍……
二人短兵相接,以快打快,兵器相击的“锵锵”声不绝于耳,被剑风扫到的残枝落叶漫天飞舞……
二十几招后,伊格御忽然意识到,他快敌手更快,且游刃有余,如此消耗下去,他必定会输。
于是,他将五分之四的内力灌注在长剑之中……
“锵……”短剑在与长剑相撞的刹那发生了弯折。
唐乐筠猝不及防,手臂被震得发麻,短剑脱手而出,“咄”的一声扎在老槐树上。
“哈哈~”伊格御怪笑一声,剑花一挽,阳光再次闪烁,剑尖朝唐乐筠的胸口刺了下去。
岂料唐乐筠的瞬时反应能力极强,她单脚起跳,抓住空中摇荡的树枝,腰肢用力,带动身体摆动,呈抛物线形式把自己抛出去,途经短剑时,右手顺势抓住剑柄,落地后短剑再挥,恰好抵挡了伊格御的攻击。
伊格御道:“果然不俗,报上名来!”
唐乐筠懒得理他,刷刷攻出两剑。
伊格御接下两招,狐疑道:“难道是哑巴不成!”
说话难免分神。
唐乐筠卖了破绽,右肩便有了空门,伊格御的长剑几乎是下意识地出招,长剑朝她的肩膀砍了下来。
如果唐乐筠预判能力和身体协调能力在这个世界认了第二,那么一定没人敢认第一。
只见她身形微晃,错过致命一击,伊格御的剑尖贴着皮肤划下,行到手肘处方割开外衣和皮肉,一串鲜血流了下来。
然而就在同时,唐乐筠右手抛起短剑,和左手做了一个完美的交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伊格御的左胸。
“嗖!”暗器破空之声响起。
“主子!”不知藏在何处的帮手现了身。
暗器是针,速度奇快。
唐乐筠不得不立刻闪身向后,短剑的劣势此时尽显,仅仅刺进一个剑尖,便难以再进了。
这时,吕游等人也现了身,“嗖嗖嗖……”数枚暗器朝那帮手射了过去。
场面逆转,伊格御不可挽回地落了下风。
他连刺三剑,左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粉末,抛向空中,一剑砍开……
唐乐筠抓住树枝腾空而起,闭眼闭息的地穿过烟雾区。
换树枝,再荡,一枚文玩核桃砸了过去。
伊格御听到风声,赶紧向树后闪避,岂料唐乐筠用的是异能,短距离内可操控核桃走向,只见那团棕色影子在空中转了个微小的弯,“砰”的一声砸在伊格御的后心上。
伊格御闷哼一声,一缕鲜血从唇角溢了出来。
他再次发足狂奔,大喝道:“不要恋战,我们走!”
那帮手实力不俗,从数枚暗器的攻击中脱身,施展轻功跟上去,很快便没有了踪影。
唐乐筠知道,他的帮手江湖绰号“追风”,擅长暗器和轻功,如果一开始追不上,后续便很难追上。
而且,纪霈之说过,伊格御并非单枪匹马,外面一定有接应,切不可只身犯险,找到怡王母子即可。
吕游等人围了过来。
唐乐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老槐树后面、那片一人多高的草丛指了指。
吕游等人明白了,一起跑过去,从里面拉出了怡王妃母子。
伊格御不杀女人,所以怡王妃还活着,只是头部有伤。
纪沂山情况不妙,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吕游拱手道:“娘娘,我们是端王的人,听说您在别院门口被掳,特地赶来营救。”
怡王妃满脸是血,但人是清醒的,她从一名暗卫的扶持下挣脱出来,单手拄住一旁的树,有气无力地说道:“大苍人,是大苍人杀了齐王。他劫持我们母子出了城。”
吕游道:“我家娘娘的师父与其交过手了,那人是大苍皇室,九大剑手之一的伊格御。”
怡王妃对伊格御不感兴趣,她只想告诉他们,自家母子与大苍人无关。
她扑到气若游丝的纪沂山身边,哭道:“速速回京,快救我儿。”
不远处传来了大规模的马蹄声。
吕游一挥手:“走,赶紧出林子。”
两个人抬着纪沂山,两个人架着走不快的怡王妃,离开小树林,上了官道,将人放下,又重新返回林子里。
“什么人,站住!”为首的大喝一声。
唐乐筠等人走得更快了,不过数息便穿过了树林,越过一片正在秋收的田地,进了一座小村落。
吕游往后看了看,“娘娘放心,没追上来。”
唐乐筠点点头:“怡王世子病情很重,他们耽搁不得。”
吕游道:“娘娘的伤好像也不轻,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唐乐筠道:“只是割了很浅的一道口子,不要紧。你去买辆车,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吕游叉手应诺。
未时末,唐乐筠回到了纪霈之的起居室。
原本围着八仙桌转圈圈的纪霈之总算在官帽椅上坐了下来,“受伤了吗!”
薛焕道:“看样子问题不大。”
唐乐筠从元宝手里接过茶水,先饮了一大口,“我没事。”
没事,不是没受伤。
纪霈之道:“哪里受伤了”他问的是吕游。
吕游道:“右手臂。娘娘故意卖了个破绽给伊格御,被割了个口子,好像没出多少血。”
唐乐筠大喇喇地把袖子往上一拉,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小手臂,臂弯处有一片干涸的血液,臂弯上只有一条浅痕。
纪霈之看看左右,左右之人非礼勿视,已经挪开了视线。
他正要提醒一二,就见唐乐筠一拉袖子,把胳膊盖上了,
唐乐筠道:“若非追风用暗器偷袭,若非我的剑短了一截,伊格御已经是死人了。但他还是被我刺中心脏,后心又中了王爷的文玩核桃,就算不死,也要好好躺上几天。”
“啧啧……”薛焕咋舌几声,“如果伊格御知道,他被一个十六岁小姑娘打得屁滚尿流,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火冒三丈呢!”
纪霈之道:“如果他知道,定会想方设法地潜回京城,并绞尽脑汁地除掉王妃。”
薛焕深以为然,“伊格御,也算是最有头脑的江湖人物了吧。”
纪霈之微微一笑,“他也配用‘最’字吗!”
薛焕补充道:“之一,之一。”
纪霈之满意地转了话题,对唐乐筠说道:“你去洗漱洗漱,如果所料不差,怡王世子的病还会请你出手。”

傍晚时分,唐乐筠在园子里的练武场指导孩子们的剑法。
纪霈之行功一个小周天后,和薛焕也来了园子。
二人在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了。
薛焕盯着唐悦白看了一会儿,狐疑道:“这也叫剑法!”
——唐悦白正在对着一个稻草人又劈又刺,动作粗鲁,毫无美感。
纪霈之失笑:“确实不该叫剑法。”
薛焕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那应该叫什么!”
纪霈之道:“王妃起了个名字,叫务实剑法,但我以为,叫杀人之术更为合适。”
“杀人之术”薛焕不明白,“哪套剑法不是为了杀人!”
纪霈之道:“剑法确实都是为了杀人,但大多剑法同时兼顾了美观。王妃的这套剑法则不然,它就是以实战为主。”
“我观察过,在她的剑法中,剑的挥动距离最短,路径最巧妙,速度就最快,只要临场反应跟得上,剑术天然在一般人之上。我们还可以换一条思路理解,如果内力水平相当,只要占据先手,他们就能压着对手打。如果所料不差,这套剑法应该是在千军万马中磨炼出来的。”
“连你都这么说,啧啧……”薛焕连连咋舌,“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说得含糊,但纪霈之听得明白,这个“可怕”指的是唐乐筠——一个十六岁的姑娘,不但拥有神秘的力量,还创造了一套独一无二的剑法,无论从哪个角度评判,用“可怕”一词形容都不算过分。
薛焕思索片刻,小声道:“表弟,你有没有想过,她很可能是……”
纪霈之摇头,即便唐乐筠的能力诡异,他也不觉得她被鬼附身了——她办事老成,但依然有着少年人的天真和率性,雷厉风行,而且绝非做作,一举一动都浑然天成,这一点是装不出来的。
“王爷。”白管家来了,拱手道,“怡王世子夫人来求医了,正在正堂等候。”
薛焕道:“居然真来了,为什么,中风而已,御医们不会治吗!”
纪霈之看向唐乐筠,见后者正好看过来,便点了点头。
唐乐筠和唐悦白交代几句,快步走到石桌旁。
纪霈之问她:“你想去吗!”
薛焕讶然:“你都听见了!”
“对,王爷说得对,我的剑法也可以叫杀人术。”唐乐筠肯定了他的问题,又对纪霈之说道,“我去。既然做了大夫,就该有大夫的样子,对病人一视同仁。”
薛焕起身拱手:“娘娘慈悲心肠,表哥感佩。”
唐乐筠还礼:“三表哥过奖了。”
纪霈之道:“去吧,我派人跟着你。”
唐乐筠告了辞,自去前面接待世子夫人。
待她走远后,薛焕压低声音吐槽道:“她就不能装作听不见吗太尴尬了。”
纪霈之起身往唐悦白的方向走了过去,“尴尬一次,总比次次尴尬好,我家王妃是厚道人。”
薛焕:“……”
他还护上了。
薛焕心里有点酸,但更多的是高兴。
一个人只要有了想要维护的人、想要达到的目标,求生的欲望就会变强,他可怜的表弟总能多活些时日了吧。
怡王世子夫人高氏是个浓眉大眼的美人,身形较高,性格爽朗,问一答三。
唐乐筠和她聊了几句,大致知道了纪沂山的发病原因,以及医治前后的具体情况。
怡王确实请了夏院判等御医会诊,一番抢救后,人已经醒了,但预后不容乐观:纪沂山失语、右瘫、口歪眼斜,留下严重后遗症几乎已成定局。
天擦黑时,唐乐筠走进了纪沂山的卧房。
怡王和怡王妃一同起了身……
怡王道:“辛苦侄媳妇了。”
唐乐筠福了福:“二叔客气。只要您不嫌弃侄媳医技低微,侄媳就该过来瞧瞧。”
怡王见她容貌秀丽,言语得体,丝毫没有做张做智的样子,心中生出几分好感,对怡王妃说道:“这孩子年岁不大,却是个稳住灵透的,霈之那孩子的命还算不错。”
怡王妃的脑袋包上了纱布,为了美观,纱布外还戴了宽抹额。
“是啊是啊,妾身一见这孩子就喜欢了。”她拉住唐乐筠的手,泪眼婆娑地说道,“侄媳妇,快救救你十二哥吧,他还年轻,如果现在就卧床不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呜呜……”
唐乐筠在她手上拍了拍,说道:“您别急,十二哥年轻,肌体修复能力强,说不定还能好起来。”
怡王摇摇头:“傻孩子,莫要这么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一次失望总比日日失望的好,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唐乐筠在心里点点头,永宁帝是昏君,这个亲弟弟还算不错。
她不再多说,转身向床榻走了过去。
世子夫人陪她一起过来,指挥婆子挽起帷幔,又多加了两盏烛火。
纪沂山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唐乐筠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愤怒地扭动了起来。
高氏蹙起眉头:“世子,弟妹过来看看你,你且安静些,让她诊一诊脉。”
纪沂山大概想摇头,但他只是稍微地摆了一下,完全不能表达他的诉求,双颊瞬间涨得通红,很快就有一股骚臭味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弥散开来。
高氏难堪极了,赶紧拉了唐乐筠一把。
“他现在是病人,不要紧。”唐乐筠没动,用了些精神力,注视着纪沂山,“十二哥,我说过,你发病的频次和脾气秉性有关,你再不注意,便是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你。”
纪沂山极度虚弱,在唐乐筠的精神控制下迅速地安静了。
唐乐筠让高氏和婢女们清理床榻,自己退了出来。
怡王负手而立:“侄媳妇说得极是,你十二哥脾气不好,不然不会病到如此地步。”
怡王妃哭道:“王爷,都是妾身的罪过,是妾身没有管教好他。”
唐乐筠劝道:“气大伤身,悲痛也一样。十二哥已然如此,二婶头上还有伤,就不必苛责自己了吧。”
怡王妃闻言一怔,哭泣声顿时小了不少。
她走到八仙桌旁,从药箱里取出针包和高度酒,用一块高温消毒的纱布细细擦过每一根毫针,再放到另一块纱布上。
怡王府的下人训练有素,手脚很快,唐乐筠擦好针,他们便收拾停当了。
窗户开了三四扇,晚风打着旋地吹进来,飞快地带走了骚臭味。
唐乐筠在绣墩儿上坐下,按上了纪沂山的寸关尺……
纪沂山闭上眼睛,呼吸粗重,显然把唐乐筠的话听进去了,正在努力克制他的情绪。
脉浮且软。
再看舌头,淡胖,有齿痕和瘀斑。
唐乐筠对高氏说道:“御医们的判断是正确的,但未必没有机会。”
高氏眼睛一亮,“当真!”
唐乐筠眨了眨眼:“第一,要有信心,配合锻炼;第二,必须修身养性。”
高氏还没说什么,怡王妃激动了:“侄媳妇放心,只要能治好你十二哥的病,我们都依你。”
唐乐筠一滞,又给高氏使了个眼色。
高氏勉强一笑,走过去扶住了她,“母亲,弟妹要开始施针了,我们去那边候着吧。”
怡王妃人老成精,立刻明白了,唐乐筠的话是说给纪沂山听的。
她不敢多说什么,回到罗汉床上,和怡王相对无言。
唐乐筠开始针灸,曲池透少海,合谷透后溪……捻针,注入木系异能……循环往复。
香燃了两柱,针灸仍在继续。
怡王妃有些急了,给怡王使了个眼色。
怡王单手向下按了按,示意自家老婆子稳住。
怡王妃只好咬紧后牙槽,直勾勾地看着唐乐筠窈窕的背影。
又过了一刻钟,唐乐筠总算起针了,她把毫针擦干净,一根一根放回针袋。
高氏凑过来,柔声问道:“世子,你感觉怎么样!”
“我……我,好多了。”纪沂山吭哧瘪肚地说了几个字,旋即,他又惊又喜地看着唐乐筠,“我,我,我……”
唐乐筠道:“马上深吸气,保持情绪稳定,否则我明天就不来了。”
纪沂山乖乖地吸了一口气。
高氏惊喜道:“世子的嘴不那么歪了,父亲,母亲,世子好多了!”
“扑通!”怡王妃从罗汉床上跳了下来,几大步抢到床榻旁,细细地看着纪沂山,“真的,这是真真儿的!我的儿,你有救了,肯定有救了,呜呜……”
唐乐筠抚了抚她的肩膀:“二婶,病人不宜激动,您老也是。饭要一口口吃,病也要一点点治,我们都要有耐心,是不是!”
“是,是。”怡王妃擦了脸上的泪,“听你的,二婶都听你的!”
怡王也过来了,他笑着对唐乐筠说道:“以前就听说侄媳妇针灸术极高,二叔还不相信,今日心服口服,心服口服啊,哈哈哈……”
他爽朗地笑了起来。
“二叔过奖了。”唐乐筠坦然接受赞美,“我开个方子,你们记得去我的药铺抓药。还有,十二哥需要康复锻炼,我会写在方子后面,还请仔细阅读。”
怡王妃道:“好,二婶记下了。”
唐乐筠洋洋洒洒地写了两页纸,交给怡王妃后,便以宵禁为由告了辞。
怡王妃把她送到门口,再由高氏亲自把她送回府……
怡王妃转身回来,问正在认真阅读方子的怡王,“王爷,她的药方和夏院判的药方有何区别!”
怡王道:“君药大差不差,臣药、使药,以及剂量都不一样。”
开方配药是需要经验的,越是老大夫经验越足。
“那……”怡王妃拿不定主意了,“世子按照哪个方子服药!”
怡王把药方递给她:“当然是侄媳妇的,你看看她这一笔字,那孩子不是俗人啊!”
怡王妃打眼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这,这……简直难以置信!”
“那是你我看着她写的,还有什么信不信的”怡王道,“这两口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幸好本王从未小看他们。”

伊格御跑了,怡王妃母子平安回京,证明了纪霈之的清白。
针对他的一场风暴还未成型,便烟消云散了。
但齐王永远地没有机会了,据说,伊格御在这场刺杀中展现了一个大高手的基本水准,完全没有给他留下生的余地。
瑞王得利了。
但他一方面要会见赶来依附的朝臣,另一方面要及时处理朝政,忙得脚打后脑勺,暂时没有了针对端王夫妻的兴致。
蓝皇后去世后,永昌伯府在纪霈之的暗箱操作下,肉眼可见地衰落了。
有间药铺解除了潜在的危机,营业额在短时间内有了大幅提升。
如此一来,铺子里的人手就不够用了。
唐乐筠本想面向社会招几个长短工,但被纪霈之阻拦了,他让伍畅找来五个可靠的熟手,连同曹大夫一起,把有间药铺的经营支撑了起来。
如此,邓翠翠便可以一心待产了,田老太太和田婶子负责伙食,田家男人负责园子和采买——对此,唐乐筠征求过他们的意见,也给出了意见,双方基本达成了一致——他们继续跟着她,什么时候社会不动荡了,什么时候再议。
生云镇不回去了,但适逢秋季,庄稼可以收割了,田家在田家村权益不能放弃,他们必须回去一趟。
正好,唐乐筠姐弟也想看看生云镇老宅和梅山的那片地。
于是,大家商议了一下,把出发的日期定在八月二十六。
出发前一天,唐乐筠给纪沂山做了最后一次针灸。
收针时,纪沂山虔诚地看着她的手,说道:“娘娘这一手针术绝了。”
唐乐筠道:“‘自救者天救,自助者天助,自弃者天弃’,我的作用固然关键,但十二哥的配合同样不可或缺。”
纪沂山起身长揖一礼:“十二哥受教,日后一定修身养性,再不使性傍气了。”
高氏顿时用帕子遮住了脸,也遮住了眼里汹涌的泪意。
纪沂山羞愧难当:“以前……让夫人担心了。”
唐乐筠颇有成就感地点了点头,尽管彻底改正很难,但只要有了正确的认知,他们一家就会想尽办法解决问题,总比一条道走到黑的好。
唐乐筠告辞出来,由高氏陪着,一起到了正院的宴息间。
怡王妃坐在贵妃榻上,笑容满面地说道:“侄媳妇,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需要老身帮忙的事,尽管开口。”
能让怡王妃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不容易。
唐乐筠笑道:“二婶太客气了,我们是一家人,应该的。”
怡王妃在她手上拍了拍,意味深长地说道:“好孩子,有一颗赤子之心。”
唐乐筠只是客气客气,就成‘赤子之心’了,可见在皇室谈亲情、谈一家人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高氏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过来了,“弟妹快尝尝,这是我家厨子最拿手的一道点心,和旁人家的不一样。”
唐乐筠不客气,捏起一块仔细看看,这是一块方方正正、松松软软的小点心,上面有一层粉红,粉红上点缀着几朵桂花,光看颜色就让人食指大动了。
她咬了一口,口感绵密,甜而不腻,赞道:“确实好吃。”
怡王妃道:“你走的时候带上几块,给孩子们也尝尝。”
唐乐筠笑了:“连吃带拿可还行!”
怡王妃打趣:“当然行,侄媳妇放心,绝不会有人说你打我们怡王府的秋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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