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见他好奇,便介绍道:“娘娘说,澡桶是公用的,所以大家都站着洗,用瓢或盆往身上冲,如果王爷站累了,可以坐在那只黄色的小圆凳上。”
还挺讲究!
纪霈之笑着摇摇头,这小丫头!
回到东次间时,唐乐筠窝在太师椅上睡着了,一只手拄着下巴,呼吸平稳,而且绵长。
纪霈之正要嘱咐元宝动作轻一点,就见她坐了起来,目光一扫,便精准地锁定了他和元宝的位置。
太警惕了!
比起当年的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间不早了。”唐乐筠打了个呵欠,“我们练功吧。”
纪霈之道:“不急,你先去洗洗,我等你。”
这话太暧昧了。
唐乐筠在末世时看过不少言情文,对“洗洗”和“等”都很敏感。
她脸上一热,扭头就出了门。
纪霈之有点讶异,暗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一盆温热的水冲下来,唐乐筠精神了几分,用精神力屏蔽掉纪霈之不经意造成的影响,开始专心洗头洗脸。
盏茶的功夫后,她穿上衣服,把蓝桶冲洗干净,清清爽爽地出了门。
京城的夜晚静谧。
屋顶上有节奏的呼吸声,和葫芦溪潺潺的水声一同入耳。
那是纪霈之的暗卫。
虽然自由被限制,但至少不用为安全焦虑了。
无论如何,有个可以交付后背的队友都是件幸运的事。
唐乐筠捋顺长发,用力地甩甩发梢上的水,目光不经意地看向了夜空。
满天星斗,银河璀璨。
唐乐筠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妈妈说的对,还是活着好,不但有美食、美景,还有……美男。
想起纪霈之,她不再耽搁时间,笑眯眯地进了屋。
纪霈之正坐在她的插瓶前发呆,听见脚步声,他立刻看了过去。
少女穿着月白色短褐,腰间扎一条姜黄色腰带,腰肢纤细不盈一握,乌发从一侧肩头捋过来,搭在胸脯上方,衬得脖颈修长洁白。
纪霈之的喉结不受控制地耸动了一下,目光重新回到了狗尾巴草上,“关于你弟弟他们,你有什么想法吗!”
唐乐筠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王爷,我们会连累他们吗!”
纪霈之道:“如果你想一直藏着他们,日后可能会有连累。”
他越在意的东西,敌人就越在意。
反之也成立。
唐乐筠道:“明白了,那明天就让他们回来吧。”
纪霈之起身朝碧纱橱走了过去,“他们正在生云镇收拾老宅,过几日,你去接他们回来,顺便小住一天。”
他们是生云镇人,回家名正言顺。在外人眼里,他们是有计划的出行,而非纪霈之有意安排。
唐乐筠心服口服,“王爷英明。”
“这不算什么,多动动脑子就有了。”纪霈之盘膝坐在大床中间,“你平时都在想些什么”
唐乐筠道:“学医,解毒。”
纪霈之沉默片刻,“也许……你该在朝局上多下些功夫。”
他这一次晕倒,固然有表演的成分,但稍一放松就能彻底昏死过去,这说明他的身体已经破败到苟延残喘的地步了。
唐乐筠道:“我母亲说过,祝由术其实是一种极强的心理暗示,乐观的心态对身体有正向的引导,悲观的心态,对身体和意志则有不同程度的摧残。纪长生,你要相信我,相信我的能力。”
长生,是师父给他起的字,除了薛家人,再无其他人叫过。
唐乐筠的声音清脆、婉转,叫他的名字格外好听。
纪霈之深深地看着她,“我师父说过,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为什么!”
唐乐筠镇定自若地走了过来,“没有为什么。人生除死无大事,如果你已经不惧生死,又何必在我的动机上纠缠呢!”
纪霈之淡淡一笑,“口才不错,你说服我了。”
唐乐筠踢掉鞋子,上了床,在他身后坐下,双手结印,调动木系异能,按在他的后心上……
待一个大周天循环结束,由于异能消耗太大,她再次尝到了身体被掏空的恐怖滋味,困倦和极致的疲累一起袭来,意志力瞬间瓦解,她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就在纪霈之的身后睡了过去。
身后传来的“咕咚”声吓了纪霈之一跳,他顾不得回味行功后的轻松和充盈感,赶紧回头查看,见唐乐筠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人事不省,心头登时一紧。
“王妃!王妃!你醒醒!”
昏昏欲睡的元宝被他吓醒了,赶紧跑了过来,“主子,娘娘怎么啦!”
纪霈之道:“快去找李神医!”
元宝转身要跑,忽然想起唐乐筠在厨房时跟他说过的话,问道:“娘娘是不是睡着了应付完刺客,她至少有一天一宿没睡了吧。”
关心则乱。
元宝一说,纪霈之就明白了。
他伸出食指在唐乐筠的鼻尖处探了探——鼻息湿热,均匀。
确实睡着了。
他松了口气。
元宝问:“王爷,怎么办!”
唐乐筠在西次间准备好了被褥,她应该过去睡的。
纪霈之迟疑着。
他过去住,就要重新换床品,麻烦;如果抱唐乐筠过去,他的身体状况又不允许。
不然让元宝……
算了,他年纪再小也是男子,让他抱成何体统!
纪霈之道:“你去把她的枕头和被子拿过来。”
他们是夫妻,怕什么!
元宝眨了眨眼,到底出了门。
唐乐筠不偏不倚,恰好躺在中间的位置上。
纪霈之想挪一下,伸手试试,又怕把她折腾醒了,便不动了。
等元宝拿来枕头,他托着她的脸把脑袋抬起来,将枕头垫了进去。
盖好被子,纪霈之在边缘躺下来,闭上眼,试图以最快的速度会见周公。
然而事与愿违,他的床上从来没有过第二个人。
浅浅的呼吸声,让纪霈之感到了困扰,时不时地就想看她一看。
精致的眉眼,殷红的唇,乌黑的发……直到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唐乐筠被痒醒了。
她睁开眼睛,就见一条长臂压在她的锁骨下,一张因为瘦而立体过度的俊脸,此刻距离她的侧脸不足半尺。
鼻息吹着她的浮动的长发,在她的脸颊上鼻尖上一扫一扫的。
这是什么情况
唐乐筠小脸一热,赶紧摸了摸衣服,上衣在,裤子也在,与裤子同在的还有纪霈之的大长腿,沉甸甸地搭在她的小腿上。
她想起昨晚的事了,错在她,又不在她,没什么好检讨的。
而且没发生什么,就不必矫情了吧。
唐乐筠做好心理建设,淡定地把纪霈之的胳膊扔了下去。
纪霈之还在做梦,梦到他抱着唐乐筠正要圆房,薛焕忽然闯进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色俱厉地警告他破坏童子身的代价。
就在他要据理力争时,他感觉他的腿被不客气地踢开了,这种被碰触的感觉格外的真实。
十年如一日的警惕让他睁开了眼睛,恰好与唐乐筠的清澈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二人都吓了一跳,各自别过脸,一个看床帏,一个看白墙。
旋即双双坐了起来。
唐乐筠道:“不好意思,我太疲劳了,没撑住。”
纪霈之也有善解人意的时候:“没什么,你我是夫妻,如果不是我身体不好,嗯……”
他在解释他为什么不碰她,但因为不好意思,便只说一半,让唐乐筠自行体会。
唐乐筠红了脸:“我是大夫,你不说我也知道。”
她是大夫,不但能看陌生男子的身体,还能知道男子能不能行房
纪霈之心里发堵,故意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唐乐筠道:“当然是你身体状态不行。”
这个“不行”太刺耳了。
纪霈之认真地解释道:“不是我身体状态不行,而是我学的功法有限制,只有在童子身时内力最充盈。”
唐乐筠点点头,同情地看着他:“那就是你的功法不行。”
纪霈之:“……”
唐乐筠见他神色黯然,安慰道:“没关系,我可以……”
纪霈之问:“你可以什么!”
唐乐筠不答,右手一按床板,身体从纪霈之上方飘然而过,双脚稳稳地落在了她的两只布拖鞋上。
“没什么,等你身体好一点再说。”
“说什么!”
“功法的事。”
唐乐筠逃也似的出了门。
她本想说,自己可以教他新的功法,但考虑到刚刚的语境,又咽了回去——她才十六,年纪还小,身体还没发育好呐,不着急做床上那点事。
元宝进来了,狐疑地看着门外,又看看纪霈之,问道:“王爷,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纪霈之重新躺了回去,“暂时死不了了。”
唐乐筠的能力确实可怕,明明只是练功,但他的身体状态至少回到了与大弘谈判前的水平。
假以时日……
纪霈之讨厌如果和假设,闭上眼睛,把心思重新放到唐乐筠说的话上。
唐乐筠搞了个自化门,对外宣称有师父,但又自立门派。
白管家查过,江湖上没有“自化门”这个门派,她的师父大概也是子虚乌有。
是不是可以推断,唐乐筠根据自身的能力自创了一套功法呢
这件事很可能是事实。
若果然如此,换一套功法未尝不可。
纪霈之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王爷。”白管家敲了敲门,“瑞王的马车朝药铺来了,与他同行的是高院使。”
瑞王探望纪霈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看他会不会死,什么时候死。
但凡病情有所好转,圣旨就要接,户部必须管。
纪霈之对此心知肚明。
他对元宝说道:“你去把枯荣丸找来。”
元宝退了一步:“主子,李神医说过,枯荣丸于身体有大害,轻易不能吃。”
白管家出了个主意:“不如马上离开这里,瑞王来就说王爷求医问药去了。”
纪霈之摇摇头,一旦遁走,之前的努力就付诸流水了。
他固然可以揭竿而起,给唐乐筠杀出一个天下,但付出的代价太大,即便日后可以创造一个盛世,也会留下千古骂名。
“我来了。”厨房门轻响一声,院子里传来了轻且快的脚步声……
唐乐筠进了屋子,“我有办法。”
纪霈之问:“你待如何!”
唐乐筠道:“我研究出一款新药,名叫东风无力,和软筋散药性大致相同,但更霸道也更隐蔽。”
白管家问:“娘娘,对身体有伤害吗!”
唐乐筠想了想:“主要是降低心跳的频次,压制内力输出,有危害。但只要有我在,就能及时恢复功力,问题不大。”
白管家提醒道:“高院使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他肯定熟悉软筋散。”
纪霈之道:“我中毒是事实,即便略有好转,也改变不了身体破败不堪的事实。另外,高院使擅长钻营,精通人情世故,医术在夏院判之下。他先入为主,大抵不会多想,退一步讲,他就算怀疑,也不会嚷嚷出去。毕竟……他怕死。”
他语气淡淡的,说最后三个字时语速缓慢,就像缓缓出鞘的利刃,稍微碰一碰,便鲜血淋漓。
唐乐筠道:“我去拿药。”
她转身出门,去了西耳房。
药在衣架的横杆里——拳头粗的樟木被田家荣掏出一段不到一尺的空膛,小药瓶一只只塞在里面,堵头处用同一根木头塞住,即便仔细看,也只会以为那是一段装饰。
唐乐筠拿着小瓷瓶回来,打开腊封的瓶口,在手心倒上半个小指甲盖的灰黑色粉末,“这些就够了。”
纪霈之看向她:“化水,还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唐乐筠忽然凑近了自己,殷红的唇微微噘起:“噗……”
一股烟扑面而来,纪霈之下意识地闭息,但眼睛和嘴巴还是慢了半拍。
唐乐筠:“一,二,三,四……”
纪霈之莫名其妙:“你觉得这一点点能迷倒我!”
唐乐筠也看着他,顺便用上一点儿精神力,“十二,十三,十四……”
她并非想让纪霈之睡觉,而是怕纪霈之不经意地运功抵抗,一旦如此,这些药就不够用了。
这么快的吗
纪霈之恍惚了一下,他忽然有了胜负欲,“十五,十六,十七……”
瑞王很快就到,两口子居然你瞧我我瞧你地一起数上数了。
白管家和元宝都觉得儿戏,不由面面相觑。
“五一,五二……”纪霈之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
唐乐筠笑眯眯地给元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给纪霈之枕上枕头,对焦急的白管家解释道:“王爷身体不好,这是最小的剂量。而且,药效原本没有那么猛,王爷体虚,效果才显著了些。”
“娘娘费心了。”白管家松一口气,“麻烦娘娘,再把把脉吧。”
“好。”唐乐筠在纪霈之身边坐下来,单手叩在寸关尺上——因为有内力压制毒性,他的脉搏已比昨天缓慢些许,加之药粉作用于大脑,对应的病态就可以显著地呈现出来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瑞王在高院使和唐乐筠的陪同下进了东次间。
瑞王直接走到病榻前,轻声唤道:“九弟,九弟!”
“东风无力”可以压制心跳,并不催眠。
纪霈之被叫醒了,但他没有立刻睁眼,而是默默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四肢酸软,要拼尽全力才能动弹一点点——唐乐筠的药量果然恰到好处。
他睁开眼,说道:“放心,让我死也没那么容易。”
晨光透过蓝色帷幔打在他的半边脸上,白里透着青,唇色极浅,胡茬长了,形成不甚明显的“八”字型,与散落在唇边的长发纠缠在一起,既邋遢,又颓废。
瑞王正色道:“当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九弟救了那么多老百姓,是我大炎的功臣,想来阎王不会轻易收你。”
纪霈之懒得看他这副虚伪的样子,重新闭上眼睛,“世上若真有因果,那老畜生不会活到现在,你我亦不会在世间苟活。”
他声音微弱,不仔细听便听不清楚。
但瑞王还是回头看了眼立在窗前的高院使,后者正在跟唐乐筠说话。
瑞王放了心,在长随搬来的交椅上坐下,说道:“‘俯仰天地间,浩然无所愧’,我不会自责,九弟也不必自苦。”
纪霈之“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瑞王修养极好,把他的手臂从被子里拉出来,让开椅子给高院使,“有劳高大人。”
“王爷客气。”高院使拱拱手,又对纪霈之说道,“王爷,下官为您诊治一二。”
纪霈之还是不语,他平躺着,胸口的起伏很小,仿佛死了一般。
高院使摸上他的脉,片刻后,对唐乐筠说道:“娘娘,下官来之前听夏院判说过,王爷乃是逆脉,今日却不然,为何!”
唐乐筠道:“昨晚我给王爷熬了大泽墨兰根和寒魄做为君药的解毒汤,辅以百合、刺五加等药宁心静气,王爷睡了一整宿,状况略有好转。”
“不妥。”高院使摇摇头,“不对症,不对症。”
瑞王问:“更糟了吗!”
“那倒没有。”高院使道,“这两种药怎能放在一起用呢,大泽墨蓝根和寒魄都是解热毒的药物,本质冰寒,如果不对症,就会抑制王爷的神功。打破平衡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如果找不到解毒钥匙,娘娘切不可轻易尝试。”
唐乐筠脸上的笑意淡了,“多谢高院使指教。”
“此乃下官本分,娘娘不必客气。”高院使起了身,去八仙桌上写方子去了。
瑞王道:“九弟妹,九弟的病已有十数载,不好根除,切不可鲁莽行事啊。”
唐乐筠福了福。
瑞王继续苦口婆心:“我知道,九弟妹在医道上颇有天赋,擅长外伤和针灸,但九弟病情复杂,请九弟妹一定慎重。”
“是。”唐乐筠不情愿地应了一声,“五哥稍坐,我去泡茶。”
“不必麻烦。”瑞王回到床榻旁,“九弟,昨日大苍攻占我闾州,我军将士伤亡惨重,兵部正在商讨增援一事,你好好养病,我回去了。”
纪霈之说道:“别忘了,你我之间有过约定。”
瑞王一滞:“九弟,现在不是时候,你明白的。”
纪霈之的声音大了许多:“等你们杀了我,时机就到了,是吗!”
高院使吓一大跳,扔下毛笔,立刻和小徒弟退了出去。
瑞王面色阴沉,右拳紧握:“九弟一向英明神武,这世间无人能杀,难道不是吗!”
纪霈之定定地看着他,“无论是谁,杀我都要付出代价,蓝贱人就是榜样。”
瑞王的袖子抖了一下。
他吸了口气,稳了稳情绪:“你放心养病,我向来一言九鼎。”
纪霈之道:“你也放心,只要我不想死,就一定死不了。”
瑞王拂袖而去。
唐乐筠目送他的马车消失在转弯处,对白管家说道:“权利是个好东西,不但让好人变坏,还能给坏人洗白。”
白管家赞成她的话:“如果不争储,瑞王确实是好人,勤政爱民,对王爷也算兄友弟恭。”
唐乐筠点点头:“人性禁不起考验,他也只是个普通人。”
二人返回东次间。
唐乐筠上了床,“高院使也没那么糟,判断基本准确。所以,我们赶紧行功吧。”
软筋散类的毒药没有解药,时间一过,自动恢复正常,东风无力也是一样。
纪霈之挣扎着抬起头,正要让元宝扶他起来,就见唐乐筠长臂一伸,自己便飘飘忽忽地坐了起来。
他想起了唐乐筠的功法,遂问道:“你的功法是怎样的!”
唐乐筠被他提醒了。
她辅助他行功数次,对他的功法和功力有所了解——与她的行功路线相比,他的略有瑕疵,效率便低了一些。
李神医之所以要求他保持童子身,是因为内力可以“阳”化,可以更好的与邪毒抗衡。
如果改练她的功法,积聚内力的效率提高,足可以弥补因为破身而损失的那部分精阳。
呸,什么圆房。
圆房这件事她暂时不会考虑,但通过提高内力,加强对邪毒的对抗,无疑有百利而无一害。
唐乐筠道:“王爷现在能主动行功吗!”
纪霈之动了动双手,绵软无力,内力细弱,积聚困难,遂道:“有点勉强。”
唐乐筠道:“如果王爷想改练功法,现在是个时机。你放弃主导意志,服从我的指引,被动行一个大周天,可以试试效果。”
白管家壮着胆子劝道:“娘娘,王爷练了这么多年功法,只怕很难更改,太冒险了。”
元宝也道:“行功已是自然而然的事,一旦强行改变,只怕会走火入魔,请娘娘三思。”
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但唐乐筠对自己的手段有信心。
她把纪霈之的身子扳过来,与自己面对面,“王爷想试试吗!”
纪霈之感觉现在的自己像只布偶,唐乐筠想让他怎样他就得怎样,心中不免羞恼,说道:“不想。”
“哦……”唐乐筠有些失望,撇撇嘴,把他再次面向白管家,“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
这还差不多。
纪霈之自觉保住了面子,心里却怅然若失。
他想,唐乐筠如此年轻,便有与大高手抗衡的实力,说明功法足够优秀,他应该见识一下的。
好可惜……
纪霈之略一点头,开始凝神蓄力……
东风无力是软筋散的进阶版,唐乐筠的得意之作,药性霸道,尽管只吸进去一点点,但内力完全涣散,气若游丝,很难积聚。
他将一试探,便知自己不知深浅,自讨苦吃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纪霈之的面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但早该给出的信号迟迟不来。
白管家担忧地叫了唐乐筠一声:“娘娘……”
唐乐筠心里清楚,纪霈之的情况特殊,医典里找不到先例,药性对他身体的破坏力无法全面预估,所以该干预的时候,必须主动干预。
她说道:“王爷,我记得你的运功路径,我来帮你,如何!”
纪霈之已经感觉到了来自五脏六腑的隐痛感,知道再不解毒必然要重蹈覆辙。
既然如此,机会属实难得,他很想见识一下唐乐筠的功法。
只不过……
出尔反尔不是他的风格。
纪霈之纠结片刻,自尊心再次占了上风,遂点了点头。
齐王和瑞王来过了,老畜生疑心重,一定会陆续派人过来,他还有机会,不急于一时。
唐乐筠让元宝扶住纪霈之,双手抵住其后心,“王爷不要抵抗,顺应我的力量。”
一股热流涌入,心脏处顿时熨帖无比。
纪霈之精神一振,赶紧催动细小的内力跟了上去……
木系异能就像一股冒着热气的温泉水,从地底流出后,不断汇聚地表的涓涓细流,逐渐加粗加大……
纪霈之的功力之所以深厚,原因有两个,一是有外援,非他自己之功,二是他天赋奇绝,在内行高手的帮助下,他的奇经八脉是打通的,效率比一般人高出许多。
当木系异能从任脉出来,冲进督脉时,唐乐筠犹豫了一秒,随后便下定了决心——人在她手上,当然是她说了算——他的命关乎她的命,岂能全凭他做主!
她果断改变纪霈之的运功路径,让异能带着内力冲进大脑,转一圈,再下行入肾。
督脉总一身阳经,这样一改便足可以冲破童子身的束缚了。
木系异能一入脑,纪霈之就懵了一下,但头部的熨帖感瞬间抚平了紧张的神经。
他不敢思考,专心配合。
待内力巡行完整个督脉,他感觉到了新功法带来的好处——他的头脑更清晰了,内力运行更加顺畅,每一条经脉都亢奋了起来,东风无力带来的压制被破除,肌肉瞬间充满了力量。
运行完一个大周天,东风无力的毒彻底解了,唐乐筠撤了出去。
纪霈之不敢间断,趁着肌体的记忆清晰,他决定按照她的路线再行一遍。
这一次,没有了热流的参与,两种功法的差距更加明显了。
他必须承认,尽管改动不大,但速度就是变快了,精力也更充沛了。
行完第二轮,纪霈之把新功法默记两遍,确定不会遗忘,这才睁开了眼睛。
元宝听到床上的悉索声,立刻赶了过来:“王爷,您感觉怎么样!”
纪霈之精神抖擞地下了床,“神清气爽。”
元宝高兴极了,先给他倒了杯热茶,然后快步往外走,“小的去给王爷准备午膳。”
纪霈之喝完茶就出了门,穿过院心,到了一进院。
药铺的后门开着,唐乐筠正在同客人说话。
“头晕吗,耳鸣吗!”
“二者都有,但不严重。”
“记东西怎么样!”
“记不住,有时还失眠。”
“不要紧,正常现象,孩子年纪小,恢复得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
“我再开两副活血化瘀的药,记得按时服用。”
“麻烦娘娘了!”
一个声音清脆,一个声音厚重,从毕恭毕敬的态度上看,大抵是蔡家人。
蔡家,镇北侯府。
纪霈之在门洞里踱着步子,握住这两家,就能握住大炎近三成的军事力量。
但这两家都不喜欢站队,贸然接触,未必能争取到支援。
如果不以结盟为目的呢
只求在他占上风后,这两家所掌控的军事力量不会向齐王和瑞王倾斜……
他点了点头,蔡家人能在兵部屹立不倒,靠的是姻亲故旧,靠的是好人缘。
唐乐筠救了他家嫡子,这样的恩情可能买不来联手谋反,但换一个冷眼旁观没有问题。
如此一来,他的处境也不算太糟。
夺宫对他来说反而是最简单的,但有三方面掣肘:他身体不好,难以为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玄衣卫和御林卫,前者在瑞王手里,后者在齐王手里。
还有拱卫京城近郊的禁军,二王各有控制,他一穷二白。
真的没有办法吗
似乎也不尽然!
纪霈之的嘴角露出一丝诡笑,只要他想,拿下这些人不成问题。
似乎可以一试
“王爷在想什么”唐乐筠站在后门门口,脸上带了一丝歉意,“擅自做主,对不住了。”
纪霈之走出门洞,故意板了脸:“你好大的胆子。”
元宝愕然,看看纪霈之,又看看唐乐筠,用手捂住嘴巴,退到了门洞里。
纪霈之一来劲,唐乐筠也不高兴了。
她垮了脸,淡淡道:“还行吧,我的胆子一向不小。如果王爷觉得不好,把它忘了就是。”
纪霈之:“……”
玩笑开大了,这要如何是好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看元宝,后者垂着头,生怕连累了他,再看向唐乐筠,她也在看着他。
唐乐筠是什么人,精神力异能者,一打眼就看出了他的窘迫。
你也有今天!
她想起纪霈之在书里的人设,“噗嗤”一声笑了,说道:“王爷练了那么多年内功,想必是识货的,平心而论,你觉得哪个更好!”
这丫头给他搭梯子呢,聪明!
纪霈之赶紧就坡下驴,正色道:“果然是王妃的更好,我已巩固了一遍,再不能忘。”
元宝骇然。
他真没想到,唐乐筠先斩后奏,竟然直接替王爷做了决定,换了功法,而王爷不但没生气,还做了保证。
她的功法真有那么好吗
唐乐筠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见铺子大门口有了动静,她扬了扬下巴,示意纪霈之不要露面,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