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已经摆好了——两份牛奶,两盘肉包子,两碗白粥,还有两碟腌渍的青翠小黄瓜。
唐乐筠在次座坐下,建议道:“王爷,想办法带点毒药吧。”
她的毒药可以群攻,只要能冲出重围,她就能抓到永宁帝父子,反守为攻。
纪霈之端起牛奶一饮而尽:“不用,只要我想,就会有人送来。”
唐乐筠舀一勺热粥,放在嘴边吹了吹,“如果那个人临时有事,送不来怎么办!”
纪霈之抬眸看向她:“没有什么计划是完美的,你要学会随机应变。”
这话爹味十足,就像之前对她的考校。
唐乐筠以为,随机应变是她的保命绝招之一,不需要纪霈之耳提面命。
她回视他:“不需要完美,但我一定要准备充分。”
窗户开着,晨光偷偷倾泻进来,照亮了她的脸,眸色浅了,皮肤瓷白,唇色也越发淡了,整个人就像一幅白描的美人图。
自信,清澈,有灵性。
纪霈之从未如此近距离、如此长时间的打量过女孩子,他的自制力告诉他要适可而止,他的眼睛却不听指挥,一看再看。
唐乐筠被他看得毛毛的,下意识地擦擦眼角,“怎么了,没洗干净吗!”
纪霈之心中腾起的一点点旖旎瞬间飞走了。
他干咳一声,伸出手,煞有介事地,用大拇指在她眼尾上轻轻抹了一下,“这里,挂了一根眉毛,接旨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皮肤极其细腻,手感比想象的还要好。
他的目光和往日一样深邃,完全没有戏谑捉弄的意思。
唐乐筠不疑有他,更不觉得暧昧,只是感觉痒痒的,便抬手在他擦过的地方蹭了两下,“进宫后,你我会分开吗!”
纪霈之挑了挑眉,大拇指和食指亦捻了捻,“你和女眷一起,一定会分开,而且……那老畜生不会放过你。”
唐乐筠道:“如果我杀了他们,你是不是就能当皇帝了!”
纪霈之眉头微蹙,反问:“你觉得呢!”
唐乐筠提出问题的本质是不想动脑,但纪霈之既然发起反问,就说明她的问题可能相当愚蠢。
她没有回答,边吃边思考。
如今的大炎是个烂摊子,敢争皇位的大多野心勃勃、雄心壮志。
平叛之后,只有齐王和瑞王冲锋陷阵,其他皇子一个比一个乖巧,说明他们都不想趟这趟浑水。
纪霈之先是稳定西南,继而解了京城之困,且不说人品如何,至少在能力上被老百姓和朝廷认可了。
现在的难点在于顾时和杨晞,以及唐锐安率领的玄衣卫——如果所料不差,最后一拨刺客中就有玄衣卫的手笔。
杀人容易,收服人心甚难。
而且,纪霈之身体不好,如果现在担起大任,光是操劳国事就能累他半死。
嗯,还是算了吧。
唐乐筠重新发问:“那怎么办!”
孺子可教。
纪霈之松开眉头,“下毒。这件事我安排下去了,你不用管了。”
吃完早饭,唐乐筠回到西正院,在罗妈妈的帮助下穿上了诰命服。
化好妆,带上该带的东西,再嘱咐一番孩子们,唐乐筠出发了。
李神医也在宫门处。
唐乐筠一到,他就迎了上来,怒气冲冲地说道:“娘娘,王爷现在的状况很不好,用药必须谨慎,你明白吗!”
唐乐筠看了眼车下站着的元宝,后者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她问道:“李神医的意思是,我的药不好,所以导致了王爷身体不好!”
李神医顿了一下,缓和了语气,“坦白说,我不知道娘娘的药是好是坏,但我知道,是药三分毒,任何一个成熟的组方都是被无数病人证明过的好药,绝不会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新方子,你明白吗!”
“我明白。”唐乐筠不为所动,“那么,王爷服用我的药后,病情加重了吗!”
“你这丫头!”李神医彻底怒了,“我刚刚说了,你的药需要长时间论证,你是听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唐乐筠道:“都不是。李神医应该明白,我的草药一直都是最好的,药效大,毒性小。”她朝推开车窗看过来的纪霈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用出面。
“你……”李神医的面目狰狞了起来,“你的药药性是不错,但药物配伍在一起,一定会互相克制或互相激发……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转身朝纪霈之去了,勉强压低了声音,“王爷,你再吃她的药我就不干了,你爱找谁找谁去。”
李无病说完就上了旁边的车,一叠声地催促车夫快走,车夫吆喝两声,当真先走了。
一个江湖郎中的马车竟然赶在亲王前面出了府。
唐乐筠艳羡地说道:“如果我有他的知名度,那把椅子要不要都成。”
纪霈之没好气:“如果你还不上车,玄衣卫就要杀到府里来了。”
唐乐筠莞尔,扶着罗妈妈,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唐悦白趴到车窗处,“姐,小心。”
田家兄妹也道:“师父,一定要小心呀。”
“好,我小心。”唐乐筠在唐悦白的小脸上搓了搓,“记得我说的话,照顾好师弟师妹。”
唐悦白重重点头。
马车驶出了王府。
纪霈之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与小白这般亲密,是不是不合时宜了!”
唐乐筠不以为然,“那有什么,我是医者,他又是我弟弟。”
纪霈之明白了,不是这丫头水性杨花,而是她对那些碰触不以为意。
皮肤真好。
他想起指腹上温润滑腻的触感,又搓了搓大拇指和食指。
唐乐筠道:“王爷看着李神医对我撒泼,是想借他之口,拒绝我的药吗!”
纪霈之凝望着她,“本王什么时候需要通过不相干的人表达意愿了!”
唐乐筠道:“我妈、我娘说过,搞政治的人,心和手段一样脏,你不想得罪我,又不想得罪李神医,就想了这么一招。”
纪霈之笑了,“如此说来,那把椅子比我的心脏多了,你还想要吗!”
唐乐筠心道,你的脏心配那把脏椅子,负负得正,岂不是正好
她说道:“想要。我娘还说过,脏一点才能活得长久。”
“呵呵呵……”纪霈之低低地笑了起来,“令堂是位智者,她说的很对。”
他居然笑了,书里的他好像从未笑过。
唐乐筠既惊讶又恐惧,勉强忍住向他确认的欲望,附和道:“谢谢王爷夸奖。”
纪霈之忽的一下收了笑意,正色道:“李神医性情乖戾,谁的账都不买,我没想到他会找你的麻烦。”
唐乐筠很欣赏李神医的严谨态度,只是不接受他的指手画脚。
她说道:“他说的没错,但我依然想让王爷继续服用我的清补丹,王爷意下如何”
纪霈之伸出手,“今天早上的还没给我。”
唐乐筠既欣喜,又意外,“王爷不怕这是虎狼之药吗!”
纪霈之道:“如果李神医吃过你的菜,就会知道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尽管有所准备,但唐乐筠还是心头一凛,“王爷就不好奇吗!”
纪霈之道:“我对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对我的秘密感兴趣的,通常都是死人。”
唐乐筠:“……”
蓝皇后去世,有头有脸的权贵都要进宫祭拜,宫墙外的马车排到了两里地外。
纪霈之和唐乐筠下了车,肩并肩地往宫门走了过去。
太阳很大,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纪霈之身体虚弱,走得缓慢。
唐乐筠有些担忧,“王爷,要不要想想法子杀了他们,总比被他们钝刀子割肉好些。”
“你不必担心我。”纪霈之道,“今日进宫不同以往,以瑞王的审慎,一定会安排搜身,你的‘充分准备’藏好了吗!”
唐乐筠诡秘地一笑,“王爷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黄公公满面笑容,“王爷,为了皇上的安危,咱家只好得罪了。”
纪霈之眸色深沉,定定地看着他,“黄公公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吗!”
黄公公皮笑肉不笑,“感谢王爷关心,咱家身子骨好着呢。”
“啪!”
纪霈之右手一挥,毫无预兆地打在黄公公的左脸上。
黄公公毫无防备,差点摔到地上,嘴角还有一缕鲜血流了下来。
他捂着脸,愤怒地瞪着纪霈之。
“咳咳咳……”纪霈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直到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把咳意压下去,“若非本王身体不好,这一掌就能要你的狗命。”
黄公公打了个冷颤,噔噔噔退了三大步。
守在大殿外的两个小太监赶过来,连拉带拽地把他带走了。
齐王笑眯眯地从大殿里走出来,“九弟,干嘛这么大的火气,身子骨不好就得静养,走走走,快跟二哥进去。”
纪霈之冷哼一声,摇摇晃晃地进了大殿。
他的疲惫和衰弱不是装出来的,面色、目光、体态,无一不在告诉看见他的所有人:他要不行了,活不了几日了。
唐乐筠收回视线,落到魏嬷嬷身上。
她也想暴揍魏嬷嬷,但她知道,纪霈之的嚣张世人皆知,符合他一贯以来的人设,她若照做了,不但会引来皇室成员的重点关注,还会危及家里人的安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坚信,魏嬷嬷活不了几天了。
纪霈之虽然不在这里了,但他打黄公公的那一巴掌给魏嬷嬷提了醒——蓝皇后死了,没人护着她,给她出头了。
所以,她可以仔细检查,但双手必须规矩,不能对唐乐筠的皮肉有丝毫碰触,以免触她的霉头。
发簪、荷包、腰带、绣鞋……凡是能捏能看的地方都检查一遍。
什么都没有。
魏嬷嬷站了起来,审视地看着唐乐筠。
唐乐筠道:“魏嬷嬷,我如今是亲王妃了。”
魏嬷嬷不为所动:“娘娘,老奴只是遵照了瑞王的指令,不得不如此。”
唐乐筠问:“敢问,魏嬷嬷到底要找什么什么东西能藏到鞋袜里、发簪里!”
魏嬷嬷道:“唐家机关天下第一,老奴不得不防。”她敷衍地福了福,转身走了。
原来在找机关,还以为是毒药呢。
自家的保密工作还算不错。
唐乐筠摇摇头,拾级而上,也进了大殿。
交泰殿是庆典场所,面积大,室内装修高贵威严。
灵堂上陈列着灵位和谥号,下面跪了几十个外命妇,排得齐齐整整,现场鸦雀无声。
再看东边,一道白纱之后,一干官员的身影隐约可见。
分开是分开了,但分得不是很远。
唐乐筠心里稍安,四下一扫,便瞧见了角落里的锦垫……
她提上垫子,去最东边的一排跪了下来。
刚跪下,左边的外命妇就看了过来。
原来是蔡氏,蔡夫人。
唐乐筠用眼神制止她,示意她不要与自己说话。
蔡夫人眨眨眼,默默把头转回去了。
唐乐筠与镇北侯和蔡家都有医患关系,这件事不是秘密,应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有关系,不等于关系好。
如果蔡夫人在这种场合与她打了招呼,意义就不一般了。
唐乐筠左顾右盼了一下,除盯着她的太监和宫女外,其他外命妇都规规矩矩地看着膝盖前面一尺见方的地面,动都不敢动一下。
好无聊啊!
唐乐筠打开了脑海中的典籍库,缓缓运行木系异能,以确保双腿血流通畅。
守灵不允许吃饭,但可以以更衣为借口出去休息片刻。
唐乐筠懒得动,也懒得跟陌生人打交道,便索性一直跪着,直到下午。
这期间,永宁帝没来找她的麻烦,纪霈之也不知死活。
想起纪霈之的身子骨,唐乐筠知道,自己该行动了。
等礼王妃走出大殿,她磨磨蹭蹭地爬起来,和其他人一样揉揉膝盖,四肢僵硬地往殿门走了过去。
官员们要办差,守灵的人比上午少了一大半。
唐乐筠一眼就看到了纪霈之——他盘膝坐在最前面,双手没有结印,就舒舒服服地休息着。
恶人自有恶人磨。
越融入这个世界,她就越觉得,如果她是纪霈之,未必比他善良。
唐乐筠观望片刻,出了门,瞄着礼王妃,一路向北……
转两个弯就到地方了。
礼王妃张望片刻,又回过头,恰好与唐乐筠对了个正着。
她犹疑片刻,到底独自进去了。
她一进去,唐乐筠就进去了——上厕所是很私人的事,但唐乐筠觉得,两个人一起可以避免很多意外——就像刚刚尾随她而来、目的不明的两个太监。
“九弟妹,你这是何意”礼王妃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表情极为不悦,“你若着急,我让给你就是,一起进来成何体统!”
“三嫂好。”唐乐筠福了福,“后面跟来两个太监,我一紧张就跟着来了,你上你的,我背过去不看。”
她才十六,脸蛋稚嫩,身形瘦长,撑不起诰命服,就像小孩子穿了大人的衣服。
这让礼王妃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情景,心头一软,便也罢了。
她说道:“好吧,你走远一点。”
唐乐筠心道,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也有,矫情什么。
她心里那么想,脚下却挪了好几步,一直走到了门口。
礼王妃如完厕了,趁着她整理衣服,唐乐筠迅速解决了问题。
妯娌俩一前一后往回走。
到了交泰殿,纪霈之正好从台阶上下来。
礼王妃略略一礼,飞也似地走了。
唐乐筠看向纪霈之,后者也在看着她。
她无声地说道:“接着!”
旋即她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微弹,一粒清补丹便朝纪霈之的左手射了过去。
纪霈之面无表情地挪走视线,脚下一动,袖子轻甩,丹药便不见了踪影。
一切都拿捏得刚刚好。
唐乐筠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纪霈之捏着手里那颗还有余温的小药丸,心中五味杂陈。
唐乐筠至少比他晚进去一盏茶的功夫,这说明魏嬷嬷查的非常细,如果在大家想到的地方找不到,那就只能在想不到的地方了。
她到底放在了哪里
纪霈之把夹在指间的药丸放到鼻尖,味道清奇,难以形容,既没有香味,也没有臭味。
他认命地把药丸放到嘴里,咽了下去。
“九弟。”瑞王从延寿宫的方向而来,“怎么样,能坚持住吗!”
齐王在他身后,面色不虞地说道:“如果坚持不住,五弟要放九弟回去吗!”
“这是父皇的旨意。”瑞王向纪霈之解释了一句,“而且父皇也病了,你我兄弟再苦再累,也要勉力撑上一撑,是不是!”
纪霈之冷笑,并不作答。
齐王正要说话,就听身后脚步声大作,他闭上嘴,和端王瑞王一起看了过去。
来人是赵嬷嬷和魏嬷嬷。
赵嬷嬷道:“老奴启禀齐王殿下、瑞王殿下,皇后她……”
说到这里,她忽然住了嘴,惊恐地看着纪霈之。
纪霈之手里的核桃发出“刺啦”的一声。
他淡淡笑道:“怎么,本王听不得么!”
“听听听得。”赵嬷嬷磕磕巴巴的,“启禀三位王爷,皇后、皇后她腐烂的速度加快了。”
瑞王问道:“不是用冰了吗!”
齐王也道:“冰不够就加冰,除非神仙来了,否则别无他法。”
魏嬷嬷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二位王爷,确切地说,娘娘她要化了,这是毒药造成的,非是天气造成的。”
“化了!”
齐王和瑞王哆嗦了一下。
纪霈之笑得很开心:“看来速度要加快了,不然那贱人就要尸骨无存了,想想就很可笑。”
他这是大逆不道!
魏、赵嬷嬷两位嬷嬷双双抬起头,阴毒地看着纪霈之。
纪霈之手里的核桃又响了一声。
齐王变了脸色,“你们马上回去,继续准备,速度越快越好。”
“是。”二位嬷嬷扭头就走,脚下飞快。
居然没有动手。
纪霈之越张狂,他离皇位就越远。
“唉……”瑞王遗憾地叹息了一声,“二哥,我们去守志阁,和诸位大人商议一下吧。”
齐王用食指点点纪霈之:“九弟,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莫让外人看了笑话。”
纪霈之道:“二哥倒是难得,还有内外之分。不像某些人,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是对手。”
齐王这才反应过来,瑞王明明和纪霈之关系最好,刚刚却袖手旁观了,目的就是让纪霈之出丑。
他干笑两声,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所以,人不能光看表面,还得看他说了什么,干了什么。”
瑞王只当听不懂:“我去守志阁,你们自便。”
齐王朝纪霈之点点头,“对,九弟自便,有什么苦处只管告诉二哥。”
明明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却偏偏要做出兄友弟恭的样子。
好恶心啊!
纪霈之看看手里不停转动的文玩核桃,又看看渐渐远去的二人,喃喃道:“就让你们活些时日,咱们来日方长。”
他转身回了交泰殿,隔着纱帘,看到了跪坐在最里面的唐乐筠,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唐乐筠回头,精准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纪霈之没想到这么巧,居然被抓了正着,不自在地收回目光,转身朝自己的位置去了。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黑影之中,唐乐筠回味了一下刚刚听到的内容。
她完全没想到,‘润物细无声’还有化尸的效果。
如此一来,葬礼的流程一定会加快,但灵堂不一定受影响,应该不会撤。
守灵也没关系,但人太多就没法偷懒,纪霈之忍不了多久。
她要不要想想办法呢
贵妇们的体力达到极限,上茅房的频率开始高了起来。
唐乐筠走动最勤,时不时就顶着大宫女大太监异样的目光出去溜达一圈。
因为治丧的缘故,四处乱窜的宫人极多,到处都是眼睛——想要脱离轨道,办点私密事很难。
但唐乐筠从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一次找不到就多找几次,只要有机会,她就能抓住,并加以利用。
二更更鼓敲响的时候,她又起来了。
将一出大殿,就迎面碰到了蔡夫人。
蔡夫人看看左右,用嘴型说道:“香炉,香炉。”
唐乐筠重复一遍。
蔡夫人欣慰地笑了笑,与她擦肩而过。
唐乐筠不知道香炉怎么了,迅速赶到临时茅厕,在香炉后面找到了用油纸包着的三个蜜饯,一片苹果干,一片桃,还有一整颗蜜枣。
这玩意不错,糖分大,正好补充能量。
唐乐筠拿起苹果干,刚要送到嘴里,便想起了纪霈之,于是改咬为捏,吃了一半。
苹果酸甜,桃子软糯,蜜枣甜如蜜。
唐乐筠一样吃一半,确定无毒,再重新包到油纸里,团成一团,塞到袖子里带了回去。
这一次她没遇到纪霈之,透过纱帘瞧一眼,后者换地方了,人家找了个靠墙的位置,闭目眼神呢。
大家都是饿大的,不在乎一顿两顿的。
唐乐筠坐回原位,继续学习医典。
她学习向来专注,眼睛一闭一睁,时辰就到了子时。
前后左右的贵妇都困了,跪在前面的几位王妃摇摇欲坠。
蔡夫人也不例外,她双臂拄地,像在叩头,但呼吸声都沉了。
唐乐筠不困,正要出去走走,就听到了“叮了咣啷”一阵锣响。
“走水啦!春晖宫走水啦!”
“快来人救活啊!”
“走水啦!”
居然着火了!
唐乐筠心头一喜,瞌睡送来枕头,正是时候。
她又双叒叕往外走。
“九侄媳妇。”一个苍老的女声叫了她一声。
唐乐筠回过头,见怡王妃严肃地看着她,遂停下脚步,问道:“您有事!”
“有事。”怡王妃站起来,慢慢走到她身边,“这里是灵堂,故去的是皇后娘娘,你这般肆意,影响极其不好,明白吗!”
唐乐筠不知道她为何要站出来指责自己,不过,单从这句话来看,似乎并无恶意。
她指了指外面,“二婶你听,外面走水了。”
怡王妃一怔,略显苍白的脸颊顿时染上了血色,她喃喃道:“好像是,我们走,出去看看。”
二人肩并肩到了大殿门口,和其他皇室子弟一起往后走。
在交泰殿后面,他们看到了燃烧的春晖宫。
夜里刮西北风,风助火势,向东蔓延,火光照亮了小半个皇宫。
“火太大了,凤栖宫要糟。”
“春晖宫住的是谁!”
“自打大行皇后搬到凤栖宫,那里就没住过人了。”
“愣着干什么,诸位,赶紧救火啊!”一个男子下了台阶,朝春晖宫小跑过去了。
一干大员和皇室子弟迅速跟上。
唐乐筠没看到纪霈之,正要回头找找,就见瑞王妃一步三回头地过来了——瑞王不在这里,瑞王妃找的人应该也是纪霈之——这场大火来得蹊跷,是个人都会怀疑纪霈之。
包括她自己。
“我也去帮帮忙。”蔡夫人说了一句,大步下了台阶。
几个三十左右岁的贵妇彼此对视一眼,一起走了。
然后是瑞王妃、礼王妃等人。
怡王妃问唐乐筠:“你不去吗!”
唐乐筠微微一笑:“我还是陪着您吧。”
都烧了才好呢,她不去。
怡王妃摇头:“我这里不用你,九侄媳妇自便吧。”
人老成精,她的分寸把握得极好,既“关照”了唐乐筠,又不会让人因此产生猜忌。
怡王妃转过身,刚到殿门口,就见纪霈之拖着步子走了出来。
怡王妃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一改疲态,健步如飞地进去了。
“呵~”唐乐筠轻笑一声。
纪霈之走到唐乐筠身边,说道:“有些时候,正义的实质是欺软怕硬。从这个角度讲,也许我们不必过于在意是否是民心所向。”
唐乐筠眼睛一亮,“那……”
“现在还不是时候。”纪霈之否定了她,随即换了话题,“你怎么不去帮忙!”
唐乐筠取出油纸包,放到他的手里:“你放的火,当然是烧得越旺越好。”
纪霈之打开,捏起半只蜜枣,沉默了。
唐乐筠正要解释,大殿里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纪霈之也听见了,他把纸包重新团起来,摇摇晃晃地下了台阶。
唐乐筠挑了挑眉,爱吃不吃,既然能杀人放火,就应该能吃香喝辣。
对于纪霈之来说,唐乐筠想的不对,在宫里放火比吃饭容易。
趁着治丧,在空置的宫殿浇上桐油,点上火,只要有风,基本上就没救了。
纪霈之站在房山下的黑影里,静静地看着屋角起火的凤栖宫。
唐乐筠说得对,这场火是他放的,而且如无意外,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主谋。
但他们找不到证据,就像教他功夫的人一直在他身边,但他们永远猜不到是谁一样。
这种独自保有秘密的感觉非常好,就像拥有着一个外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静谧的世界。
“盖上盖上!”
“用力,抬起来。”
“让开让开!”
“水,水呢,烧过来了!”
“泼水,赶紧泼水!”
凤栖宫里大呼小喝,乱糟糟的,堪比早上的菜市场。
纪霈之从纸包里抠出半个蜜枣,用牙尖嗑下一小块,有点粘牙,但很好吃,甜丝丝的,仿佛是甜到了心里。
大火迅速笼罩偏殿,向正殿发起了猛攻,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就像蓝贱人黑暗肮脏的灵魂。
尸骨无存,且无处安放。
纪霈之满意地笑了。
他把剩下的都扔到嘴里,心里暗自嘀咕一句:肯定是蔡夫人给的。
“嚓嚓嚓……”一个身穿铠甲的护卫从黑暗中钻出来,“王爷也算大仇得报了吧。”
“呵呵……”纪霈之低低地笑了几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护卫往延寿宫方向看了一眼,再不敢多嘴,说道:“王爷若是不去救火,不妨回交泰……”
纪霈之略一回头,用眼尾瞥他一眼。
护卫便停住了话头。
这时凤栖宫的宫门里出来两个人,急慌慌地朝纪霈之走了过来。
“九弟!”齐王怒气冲冲,“你干的好事!”
纪霈之道:“二哥慎言,我始终在交泰殿,未曾离开过。”
瑞王幽幽道:“火势控制不住了,再烧下去,常青宫也要遭殃。西北还在打,战局不甚明朗,京城口粮不足,人心惶惶,皇宫又着了大火,同袍义社又要编新歌谣以蛊惑人心了吧。”
纪霈之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五哥不妨让父皇发个罪己诏,赶在同袍义社之前平息舆论。”
“你!”瑞王气得扶额,“罢了罢了,我跟你置什么气。二哥,我们去找父皇。”
齐王用食指点点纪霈之,拂袖而去。
二王走后不久,御林卫数百人入宫,奋战大半个时辰,只保下了凤栖宫东偏殿,其他殿宇悉数烧毁。
永宁帝下旨,撤掉交泰殿的灵堂,将蓝皇后灵柩送到专属皇家的祥安寺,做满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后,将棺椁送入寝陵。
唐乐筠和纪霈之在交泰殿呆了一夜零大半天,于卯正时分回到了端王府。
不巧的是,端王府也失火了。
东西两座正院,加上第三进,熊熊燃烧,救无可救。
王府大门外停了七八辆看热闹的马车,还有几十个路过的老百姓,他们站在一处,对着大火指指点点。
纪霈之趴在车窗上,透过王府侧门看得出神。
唐乐筠道:“我可以回铺子,王爷准备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