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小药铺by十月海
十月海  发于:2024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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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霈之道:“我哪儿都去不了,马上就会有旨意下来。”
唐乐筠“哦”了一声。
他给永宁帝父子摆了道大的,三父子也不会让他好过。
纪霈之问道:“你不好奇他们会怎样反击我吗!”
“当然好奇。”唐乐筠道,“但不急,等一会儿就能知道了。”
纪霈之缩回车厢里,闭上了眼睛,两只核桃在左手手心里转得飞快,“户部,他们会把户部给我。”
“户部!”唐乐筠道,“这也算惩罚吗呃……还真是惩罚,大炎现在最缺的就是粮草和银两,如果你改变不了现状,就给了他们对付你的理由,如果你改变了现状,他们就会卸磨杀驴、坐享其成。”
她话音将落,马路上响起了马蹄声。
纪霈之敲了敲车厢,示意元宝开门,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有呢!”
唐乐筠不大高兴,“请王爷赐教。”
纪霈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下车,“如果这种小问题都要问我,那你将来如何执掌大炎!”
唐乐筠恍然,怪不得爹味十足,敢情是培养皇位继承人呢。
啧,你要是没命了,我也没命了好吗
她坚定地看着他:“执掌大炎的是你,我不会让你死的,一定、肯定、以及绝对!”
纪霈之回望她,哑然失笑:“你未免……”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了话头。
唐乐筠的内力支援效果极好,每经历一次,他都有灵台清明、身轻如燕的奇效,清补丹虽然儿戏了些,但昨晚的一粒药让他撑到了现在,目前仍未有难以为继的迹象。
如果她这么短时间就能研究出这么好的药,解毒未必是异想天开。
唐乐筠跳下马车,“未免什么,太过自信吗!”
纪霈之起身,踩着脚踏缓缓而下,“非也,我翘首以待。”
唐乐筠挑了挑眉,这还差不多。
二人肩并肩地进了王府大门,白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他禀报道:“王爷,火太大了……”
纪霈之抬起手制止了接下来的话,“不必救,抢救一下财物,其余的就让它烧。”
白管家躬身应道:“是。”
纪霈之道:“所有下人一律重新发卖。”
白管家从善如流:“是!”
王府烧光了,纪霈之自然就不用住了。
下人发卖,可以节省一大笔开销。
唐乐筠道:“我以为你会杀了他们。”
纪霈之在元宝搬来的交椅上坐下了,“你说说,我为什么不杀他们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第一个问题是把户部给他后,会发生什么。
唐乐筠挠了挠头,“不是说了嘛,我不让你死。”
纪霈之道:“我与你本是陌生人,你为什么如此紧张我的死活!”
“……”唐乐筠语塞,她想了再想,“大概是王爷仪表堂堂、容貌非凡,所以一见倾心!”
纪霈之:“……”
元宝的嘴巴都快撇到天上去了。
唐乐筠也觉得自己的理由没什么可信度,但除此之外,她确实找不到其他借口。
找不到借口,就不找了吧。
她逼着自己从政治角度对纪霈之掌管户部一事进行分析。
国库空虚,如今的户部要钱没钱,要权没权。
即便给了纪霈之,纪霈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一点是共识。
所以,如果他欣然笑纳,就会透露出一个信号,他纪霈之也想要那把椅子;如果他拒绝,那就是抗旨不尊,死罪难逃;如果他推拒再三,勉强接了,齐王和瑞王都不会放着不管,三人狗咬狗,永宁帝坐山观虎斗。
至于纪霈之为什么不杀那些下人。
那是因为他现在想当皇帝了,虐杀下人,会让世人多加诟病,得不偿失。
唐乐筠如此这般地解答了一番。
“还不错。”纪霈之看向大门,“你再说说,本王要不要拒绝,怎样拒绝!”
德公公带着一个小太监进了大门,笑眯眯地朝他们拱了拱手。
唐乐筠道:“必须拒绝。”
纪霈之疲惫地笑了笑,眼睛一闭,脑袋一歪,整个人向地上栽了下去。
唐乐筠伸了下手,又缩了回去。
“王爷!”元宝惊叫一声,扑过来,奋力把纪霈之的上半身抱在怀里,“王爷,你醒醒啊!”
纪霈之的额角擦在青砖上,红了一片,严重处有些许血滴渗透了出来。
唐乐筠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摸上了他的脉搏:久病之人,脉浮且洪,这说明正衰而邪不退,属于逆证。
德公公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王爷,王爷,醒醒,有圣旨。”
纪霈之双目凹陷,脸色铁青,呼吸都微弱了。
元宝怒道:“公公觉得我家王爷还能接旨吗!”
德公公面露不虞:“能不能接,咱家说了不算,要问御医。”
唐乐筠行了半礼,“有劳公公禀明皇上,府邸被烧,我家王爷急怒攻心,昏过去了。”
德公公盯着纪霈之的脸,叹息道:“可惜了,皇上给王爷安排了一个好差事,罢了,咱家这就回去禀报。”
真的是户部吗
唐乐筠有了好奇心,“德公公,我家王爷得了什么差事!”
德公公神秘一笑:“娘娘,天机不可泄露,咱家告退了。”
他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唐乐筠看着他的背影骂道:“狗奴才!”
元宝带着哭腔说道:“娘娘别看了,赶紧救王爷呀!”
唐乐筠道:“暂时救不了,把人抬上车,我们回有间药铺。”

永宁帝头疼一天一夜,直到听说端王府被烧、纪霈之再次昏厥,人才精神些。
他让德公公扶他起来,穿上鞋,挺着微凸的肚子下了床:“那逆子要不行了吧,让夏院判带王文宏去,你再替朕找一些大补的药。他是大炎的有功之臣,不能亏待了。”
德公公答应一声,正要往外走,就听门口的小太监报道:“启禀皇上,齐王、瑞王求见。”
永宁帝蹙起眉头,不耐地说道:“宣。”
在他心里,邵昌文能独揽大权,那是他愿意把权利下放,现在齐王、瑞王当政,则是合伙架空了他。
他们与纪霈之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二王并肩进来,与永宁帝见了礼。
齐王道:“父皇今日可好些了!”
永宁帝道:“好多了。”
瑞王也道:“父皇这场病来得蹊跷,儿臣要不要彻查一番!”
齐王立刻附和:“是啊,父皇一病,春晖宫的大火就烧起来了,确实可疑。”
永宁帝抬起一双肿泡眼,目光在二人脸上盘旋了好一会儿,“你们在怀疑谁高院使,夏院判,德公公,还是朕用老了的这些宫人还有,如果毒真的下到朕的碗里了,朕还有命在吗!”
自打蓝皇后中毒,他的衣食住行又谨慎了许多,稍有风吹草动,便至少有两三名御医前来诊治——高院使和夏院判向来不睦,但他们辩证一致,基本上可信。
瑞王语塞。
齐王岔开话题:“父皇,端王接旨了吗!”
纪霈之以一己之力,全歼三家杀手,实力之雄厚,足以让他们心惊肉跳。
继续刺杀,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杀手,只有安排个职位给他,才好安排接下来的阳谋。
他们着急,永宁帝反而不急了,他给德公公使了一个眼色。
德公公了解永宁帝,遂道:“回齐王殿下,端王殿下没有接旨……”
“他竟敢抗旨!”齐王心急,没听完就怒了,“儿臣愿为父皇说服九弟。”
永宁帝瞟了瑞王一眼。
瑞王比齐王沉得住气:“德公公,端王为何不接,是抗旨,还是另有隐情!”
德公公这才说道:“老奴嘴慢,请齐王息怒。二位王爷,端王府走水了,火情甚是严重,老奴还未来得及宣旨,端王便急怒攻心,一头栽到地上、昏迷不醒了。”
齐王道:“父皇,派御医了吗!”
永宁帝道:“兄友弟恭,你走一趟吧,带上夏院判和王御医。”
齐王和瑞王一起退了出来。
齐王问:“老九生病,五弟怎么看!”
瑞王道:“九弟的身子骨确实不好。”他怀疑端王装的,但没有证据。
“老九从小就拧巴,不然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为了不守灵,就火烧凤栖阁,这种事只有他能干得出来。”
“大概也是出于自保吧。”
“哈哈,那倒也是。他烧凤栖宫,就有人烧他的端王府,也算因果报应了。”
因果报应。
这四个字一出,齐王和瑞王的心里都是一震——这个弟弟绝对不能留了。
二人不再交谈,一个去守志阁,另一个匆匆赶去太医院。
唐悦白等人被白管家安排在别处,唐乐筠到家时药铺的大门紧锁着。
唐乐筠用发簪捅开锁眼,让元宝和车夫一起,把纪霈之背到自己的床上了。
“娘娘还在等什么”元宝心急如焚,顾不得谁尊谁卑了,“万一王爷……”
他大概是觉得接下来的话太晦气,努力咽了回去。
唐乐筠体谅他的心情,安慰道:“王爷的状况确实不好,但无论如何都要等太医过来,否则,他就要接管户部,做那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了。”
“户部!”元宝明白了。
他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面色青灰、眼窝深陷的纪霈之,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娘娘,我家王爷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唐乐筠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薄被给纪霈之盖上,“别哭,他会好起来的。你马上找人去趟市场,买些有营养的菜,再烧壶热水,准备泡茶。”
她的动作从容,语气和缓,这在某种程度上增强了元宝的信心,他抹了把泪,快步出去了。
唐乐筠在床边坐下,重新摸上纪霈之的脉——没有变好,但也没有更差。
他之所以发病,熬夜应该是主要诱因。
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一定能治好!
唐乐筠给自己打了打气,起身去厨房舀来凉水,在西耳房洗漱一番,换上了居家常服。
搞房间卫生时,齐王带着两个御医来了。
唐乐筠在正房门口迎到他们:“妾身见过齐王殿下。”
“九弟妹免礼。”齐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脸,“父皇担心九弟的身子,让我带夏院判和王御医过来看看。”
“感谢父皇,感谢二哥。”唐乐筠朝夏、王二人点点头,“王爷病重,你们来得正好,辛苦了。”
夏院判道:“王妃客气,下官去看看王爷。”
王御医低眉臊眼地拱拱手,随着夏院判往碧纱橱去了。
齐王也跟去看了纪霈之一眼,知道德公公所言非虚,遂放心地回到窗边的太师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伸开两条长腿,又打了个哈欠,“弟妹精通医术,听说药材也是顶顶好的,怎么没给九弟熬药!”
唐乐筠道:“妾身幼年习武,在辨穴上颇有心得,更擅长针灸,外伤也能应付,但王爷的病我看不了,手头没有合适的方子,药材再好也不敢给王爷乱用。”
“言之有理。”齐王指了指身边的椅子,“九弟妹也坐,我听德公公说端王府走水了,严重吗!”
唐乐筠坐了大半个屁股,“两个主院都没救了,所以我们回到了这里。”
齐王审视地看看四周,房间陈设简朴,都是普通商贾的用度,“委屈九弟妹了。”
唐乐筠道:“不委屈。在京城开药铺是家父一直以来的梦想。”
齐王想了想:“京城的铺子不便宜,九弟对九弟妹有心了呀。”
他这是明晃晃的试探:一来试探纪霈之对唐乐筠的感情,二来试探纪霈之的财力。
“这是妾身的铺子。原东家是嘉兰人,西南开战后,京城开始闹饥荒,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回老家去了。妾身当时在城外,被叛军包围,便拜托薛三爷找到这家铺子,买了下来。”
唐乐筠根据文契的内容,编了套瞎话,说完她起身朝夏院判迎了几步,“夏院判,我家王爷怎么样了!”
夏院判面色凝重:“王爷年轻,只要好好将养,一定会有所好转。”
“主要是亏空严重。”王御医从太医院医生手里接过一只药匣,“这些是皇上赐给王爷的好药,五百年以上的老参就有两只,王爷身体虚弱,邪不能胜正,此药正合用,娘娘不妨多给王爷补补。”
亏空严重是该补,但应徐徐图之。
如果不说明剂量,这一盒补药于现在的纪霈之来说,就是虎狼之药。
唐乐筠问夏院判:“夏院判也觉得我家王爷应该躲多多进补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
夏院判不答,冷冷地看了王御医一眼。
王御医顿时一个激灵,补充道:“娘娘误会下官的意思了,下官是说,皇上关心王爷,特地让下官送来这些补药。”
唐乐筠点点头:“原来如此,幸好王御医医术高明,否则我家王爷性命不保了。”
王御医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下官惭愧。”
齐王问:“夏院判,端王病情如何,可要开方子!”
夏院判拱手道:“王爷,端王殿下病情复杂,下官医术不精,开不了方子。”
“开不了方子。”齐王若有所思,又问唐乐筠,“九弟平时吃什么药,给他看病的大夫又是哪位!”
唐乐筠道:“我与王爷聚少离多,对这些知之甚少。”
齐王吩咐守在门口的护卫:“你去把伺候他的小厮喊来。”
那护卫出去了,很快就和元宝一起进了门。
元宝道:“启禀王爷,我家王爷用的是江湖游医的方子,姓李。李大夫说,病是治不好的,只能靠内力,能维持几日是几日。”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又下来了。
齐王看向夏院判。
夏院判点了点头,“下官虽然不是江湖人,但知道内力可以强健五脏,抵御邪毒,延长生命。”
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
齐王有些不耐:“本王想知道,端王还有几日。”
夏院判面露难色:“王爷恕罪,下官医术不精。”
“废物!”齐王冷哼一声,起了身,“弟妹,端王好歹是个王爷,住在药铺不但不成样子,也不安全,我在西城有一处别院,环境清幽,你不妨和九弟住进去,让他好好将养。”
唐乐筠断然拒绝:“多谢齐王美意,端王府都让人烧了,哪里还有清净之地。这里虽在市井,但用药方便,就不折腾了吧。”
“随你。”齐王面色不善,迈步向外走去,“王御医留下,时时照顾,以备不时之需。”
“啊”王御医赶紧跟了两步,“王爷,下官还有病人等着呐。”
齐王脚下一顿,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没有你,太医院就不瞧病了吗!”
王御医白了脸,“是,下官领命。”
送走齐王和夏院判,王御医和唐乐筠一起回到了起居室。
唐乐筠在太师椅上落了座,翘起二郎腿,似笑非笑地问道:“所以,王御医想做什么看着我,还是看着我家王爷!”
王御医面露惧色。
他在医术上确实不服唐乐筠,但在杀人这件事上不如纪霈之的一根小手指头。
齐王让他看着纪霈之,等同于要他的命。
想起永宁帝突如其来的病,又想起半夜烧起的大火。
他到底下定了决心,颤颤巍巍地说道:“娘娘,下官不敢,下官绝没有那个意思。补药的确是皇上赐下来的,非是下官本意。”
唐乐筠道:“那你的本意是什么”
王御医道:“下官这就出去,关于王爷的病情,下官一定守口如瓶。”

有些事不落到自己头上,就总觉得是笑谈,大放厥词,肆无忌惮。
不巧碰到了,便心中惶惶,手足无措。
王御医就是这样的人。
他惴惴不安地退出上房,回到自家马车里枯坐了一会儿,怕被某些监视端王的人看到他擅离职守,又赶紧回到了一进院,从田老爷子的屋外搬来一把交椅,在水缸旁坐下,百无聊赖地观察着缸里长势旺盛的睡莲。
元宝见他识趣,放心地进了厨房,对唐乐筠说道:“那老小子规规矩矩,没有耍花样的意思,小的想请娘娘辛苦一下,再帮王爷行一回功。”
唐乐筠卸掉老母鸡的内脏,又熟练地把鸡翅和鸡腿拆了下来,“你家王爷吃过药了,他现在睡得安稳,不宜打扰。”
“又是清补丹”元宝不乐意了,“娘娘,李神医说过……”
唐乐筠打断了他的话:“李神医管不着我,即便他撂了挑子,你家王爷也还有我接着。”
元宝瞪大了眼睛:“你……”
唐乐筠把鸡腿往菜板上一摔,“我怎么要不是你家王爷在宫里吃了我的药,他可能活不到现在,你凭什么质疑我!”
“……”元宝迟疑片刻,“我家王爷带了李神医的回春丹。”
唐乐筠从腰带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拔出瓶塞,从里面倒出一粒,塞回腰带里,“这一粒我留下,里面还有五粒。”
瓷瓶的大小和后世的鼻烟壶不相上下,只能装六粒药丸。
这说明纪霈之吃的确实唐乐筠的清补丹。
元宝无言以对。
此时此刻,即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奴才,也感觉到了心寒。
唐乐筠翻到纪霈之的小瓷瓶时,也曾害怕自己的清补丹就在其中,所以当她发现里面没有自己的药时,心情极好。
换位思考,她能体量元宝的失落感。
她问道:“元宝,你家主子中毒多久了!”
元宝答道:“八岁中毒,十几年了吧。”
“那你觉得,是他了解他的身体,还是你更了解!”
“……他。”
“那么,我认为,他在明知道我会给他准备药的情况下,仍带上了这只瓶子,这说明他在意你的感受,你说呢!”
“唔……”
元宝脸上又有了喜色,解释道:“娘娘,小人没那个意思,小人只是……”
唐乐筠道:“我明白,你只是为了王爷好。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药更对症,这一点毋庸置疑。另外,我还需要李神医的名头打掩护,希望元宝能对此事守口如瓶。”
元宝重重点头,“娘娘放心,小的知道怎么做。”
他在灶坑前坐下,往火里塞了根木柴,心想,娘娘不笨,而且颇有手段,也许,她做皇帝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纪霈之睡到了一更时分,醒来时,唐乐筠正盘膝坐在碧纱橱的角落里练功。
窗户开着,夜风吹了进来,烛火大幅度摇曳,光线忽明忽暗。
明亮时,她像仙女,眉目如画,清丽婉约;晦暗时,她像妖女,气质神秘,杀气十足。
十六岁的姑娘,却有着二十六的精明,三十六的练达,和四十六的武功造诣。
到底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她
纪霈之思索着,视线一瞬不瞬地定格在唐乐筠的脸上。
唐乐筠行了个小周天,睁开眼,恰好对上一双黑眸——他的眸色深沉,复杂难懂,每每对视总让人有种心旌摇动之感。
她也不例外,心脏一定会不规则地跳动两下才平稳下来。
纪霈之完全没有被人抓到现行的紧张感,他继续注视唐乐筠,问道:“谁来了,他们怎么说的!”
唐乐筠道:“齐王,夏院判,还有王文宏御医。王御医被齐王留了下来,就在外院等王爷的消息呢。”
纪霈之闭上眼睛:“我现在情况如何!”
唐乐筠起了身,穿上鞋子,去八仙桌旁给他倒了杯热水,“我给你喂了一粒清补丹,略有好转,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叫他进来。”纪霈之挣扎着要坐起来,却未能如愿,颓然地躺了回去,“水先放着,你帮我叫元宝。”
无聊的自尊心。
唐乐筠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把水放到床头的小几上,喊道:“元宝,王爷醒了,你顺便把王御医请进来。”
她声音不小,纪霈之被震得脑瓜仁儿疼,不满地皱起眉头:“没规矩!”
唐乐筠挑眉笑道:“我以为,王爷才是最不讲规矩的人!”
她笑起来比不笑美三分,唇角上翘,贝齿整齐洁白,灵性十足。
纪霈之晃了晃神,哑然失笑,转过脸,不再看她。
唐乐筠便也罢了,转身在八仙桌旁坐下,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王御医诚惶诚恐地进来了,拱手道:“下官拜见王爷。”
纪霈之没有看他,“你说说,齐王留你在这儿是什么意思他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死,还是你能解我的毒!”
王御医哆嗦一下,直接跪了:“下官医技浅薄,治不好王爷的病,请王爷治罪。”
纪霈之道:“你看都没看,怎么就知道治不好我的病!”
王御医垂头思谋了好一会儿,“王爷昏厥时下官看过了。下官以为,王爷久病,脉象该是沉微细弱,然则实际情况截然相反,此乃逆证,最不易医治……但王爷身份贵重,洪福齐天,必定转危为安……”
说到这里,他擦了把汗,目露迷茫之色,显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了。
纪霈之道:“王文宏,老家葵州,两间药铺,四百亩良田,一妻二子一女,另有外室女二十三岁,生庶出子女一对。”
王御医顿时骇然,“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王爷饶命,下官一定谨言慎行,绝不会违逆王爷半点儿。”
纪霈之森然说道:“记得你的话,否则屠你全族,滚吧。”
王御医不敢耽搁,一个屁没放,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唐乐筠去厨房取来一碗鸡汤粥和一小碟放了酱的黄瓜条。
回来时,纪霈之已经坐起来了,元宝正伺候他漱口。
她把托盘放到八仙桌上,找来炕几,用湿抹布擦一擦,就把一饭一菜端到了纪霈之面前。
粳米白,蔬菜翠,还有一丝丝淡黄色的鸡肉条,瞧着就有食欲。
纪霈之先捏着黄瓜咬了一口,口感清脆,汁水充盈,黄瓜独有的香气浓郁,再加上大酱的咸咸的豆香味,让人胃口大开。
他心想,这就是活着的意义之一了吧。
两小块黄瓜下肚,纪霈之拿起勺子,目光也看向了唐乐筠。
唐乐筠站在窗前,专心致志地摆弄着白色葫芦形的小插瓶,里面插了几根狗尾巴草,还有一株名不见经传的紫色小野花。
她和她真的不一样。
或者说,她和大多数女子都不一样。
纪霈之欣慰地舀起一勺,放到嘴里……米粒有嚼劲,蔬菜熟了,味道却不减,混合着一点点鸡肉香,层次丰富,可谓色香味俱全。
他喜欢这样的家常饭菜,也喜欢这样的氛围,闲适,松弛。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阿谀奉承,没有互相防备,更没有你侬我侬、至死不渝的爱慕。
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
纪霈之一边吃,一边如此想道。
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
唐乐筠把剪下来的草梗扔到竹编的垃圾桶里,往外迎了两步,“白管家来了。”
元宝抢在了前面:“娘娘,小的去就成。”
“对啊,我现在是真娘娘,要记得规矩,啧……”唐乐筠小声嘀咕一句,忽然想起了纪霈之,回头问道,“王爷要添饭吗!”
纪霈之把碗往前一推,“黄瓜和饭都要。”
最让厨子高兴的事,是食客的真心喜欢,且一吃再吃。
唐乐筠也不例外,她拿上碗碟,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出了门。
纪霈之莞尔。
白管家同唐乐筠打完招呼,进来时见到的就是一个神情愉悦的端王。
他很少在纪霈之脸上看到如此自在的笑容,心里不禁一松,拱手笑问:“王爷,身体好些了吗!”
纪霈之道:“好多了,王府怎样了,我送王妃的树根拿出来了吗!”
白管家没想到他问的第一桩居然是树根,心里极为惊讶,但脸上却没有带出来,禀报道:“王爷放心,已经放在药铺里了。府里的火灭了,下人全部发卖,重要财物送到了别院。另外,薛三爷回来了,人在莳花院,听说王爷病重,本想立刻赶过来,但被小人劝住了。”
他没说为什么劝住了,但懂的都懂——这里地方狭窄,各方耳目众多,薛三爷身份敏感,不好随便出入。
纪霈之道:“你辛苦了,我这里不用你,回去好好歇着吧。”
白管家犹豫片刻,到底问道:“王爷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吗!”
纪霈之道:“没有。”
没有就是住在药铺里了。
白管家看看碧纱橱内外,干净整洁,什么都不缺,遂拱手道:“小人告退。”
唐乐筠带着饭菜了门,“白管家吃晚饭了吗,锅里还有剩的,你要不要垫一口!”
白管家看向纪霈之,见后者微微颔首,顿时喜笑颜开,“多谢娘娘,小人正饿着呐。”
白管家出去了。
唐乐筠把托盘放到炕几上,随即捏起一块黄瓜,蘸了点酱,“这是我家园子种的,刚摘下来,特别新鲜。”
纪霈之盯着她的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声音,“皇上,这是臣妾亲手做的呢,您快尝尝,看看合不合您口味!”
唐乐筠见他看得入神,奇道:“王爷想要我手里这一块!”
“不,不用。”纪霈之往后靠了靠,“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唐乐筠对他的往事不感兴趣,“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园子里还有,不够我再去摘。”
她的咀嚼声清脆,毫无矜持之意。
由此可见,她所说的一见倾心就是假的不能再假的假话。
纪霈之想笑,还有点失望,但看她吃得香甜,索性什么都不想了,也抓起一块大嚼特嚼起来。

热水在棕红色的大木桶里蒸腾着。
蓝色桶是空的,桶下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孔洞,与地面上一尺宽的水槽相连接,显然是出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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