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里乱起来了,好几个人同时说话。
“唐掌柜救命啊!”
“金疮药,多来几瓶,这血止不住了。”
“赶紧的,要死人了啊!”
“大家不要吵,屏风里面还躺着其他病人,理解一下。”唐乐筠查看了伤者的伤口,“骨折好说,但你这么大的伤口,再好的金疮药被血一冲也没用了,所以,把伤口用丝线缝合起来你接受吗!”
“缝,缝合”那男子瞪大了眼睛,“就像缝衣服一样!”
唐乐筠点头,“伤口又长又深,一旦愈合不好就会出现疮疡。如果你同意,我便开始准备,如果不同意,我就用石灰和金疮药双管齐下,包扎好后再给你的骨头复位。”
男子犹豫片刻,两眼一闭,果断道:“缝吧,把它缝上。”
蔡大老爷眼见着唐乐筠有条不紊地把任务吩咐下去了。
熬麻沸散,烧热水,蒸煮器具……不到半个时辰全部准备就绪,他的人也被请到一进院,在阴凉处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负责看护自家儿子,便没有出去,站在屏风边上围观了整个过程。
缝合和缝衣服有点像,但要慢得多,大约三寸长的口子,唐掌柜从里到外来回缝了好几道,她动作麻利,似乎早已缝过千次万次一般。
缝合过的伤口平整,出血量明显变少,敷上金疮药,再用纱布包扎好,手在骨折胳处“咔嚓咔嚓”地掰了三四下,手臂便恢复了往常的状态。
这一刻,他很庆幸自己没听二弟的建议,选择留了下来。
这位王妃确实有真本事!
唐乐筠刚给中年伤者正完骨,就接连来了三辆车,情况和前面两个伤者差不多,不是刀伤就是棍伤,都是城南老百姓打劫造成的。
对于朝廷来说,这是一起公共事件,应该负起责任。
但唐乐筠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说朝廷只管镇压,不管老百姓死活,无论打劫的还是被打劫的都死了不少。
唐乐筠觉得,唐乐音和慕容霖等人联手开了粥铺,给瑞王长了脸,她不若借此机会搞个免费救助或义诊,给端王端正一下形象,顺便提高一下有间药铺的民间地位,一举两得。
药铺充当了临时医馆,断断续续一直有伤者,到下午申时,大家才闲了下来。
田老太太把饭菜热了,给唐乐筠等人端了上来。
田婶子道:“看来闹得很凶,居然这么多人重伤。”
有间药铺离西城只是比较近,但不在西城,伤者能坐车前来,可见西城的大夫处理不过来了。
田老爷子道:“不知那些老百姓咋样了,都是穷苦人,要是就这么被官兵杀了,也够冤的了。”
田婶子道:“还真是,要是咱家还在外面,说不定……”
大概是后怕,她没能说下去。
唐悦白蹙着眉头:“姐,官兵真的会杀那些老百姓吗!”
唐乐筠安慰他:“如果咱们不忍心,官兵大多也不会忍心,毕竟他们也是老百姓,即便有伤亡,也不会很多。”
田老太太一拍手,“筠筠说的对,是这个理。”
田江蔚道:“师父,我都听说了,朝廷镇压了,死不少人呢。”
唐乐筠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唐悦白又问:“那他们为什么要撒谎!”
唐乐筠想起了消失的同袍义社中人,思忖着说道:“如果这些话是同袍义社放出来的,又或者,这次大乱本就是同袍义社煽动的,整件事情是不是就好理解了!”
一干人齐齐点头。
田老爷子夸赞道:“还是筠筠的脑袋瓜转的快,合情合理。”
唐悦白道:“如果姐姐说的是真的,那同袍义社就越来越可怕了。”
唐乐筠欣慰地点点头,这小子成长了,不再人云亦云了。
吃完饭,唐乐筠去药铺看了看蔡家少爷的情况——人还昏迷着,但基本稳定下来了。
蔡大老爷担忧地问道:“唐掌柜,我儿什么时候能醒!”
唐乐筠道:“不好说。目前看来,如能在两天内清醒,就一切好说,否则……您不妨多和他说说话,让他的大脑活跃一些,求生欲望强烈一些,也许有好处。”
蔡家大老爷垂头丧气地坐回交椅上,瞧着伤者的脸,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的父亲,大概都和儿子没什么话吧。
唐乐筠又道:“如果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不妨让他的母亲,奶娘、或者贴身小厮来。”
说完,她往门外走了过去,关于义诊之事,还需要多想一想,以免过犹不及。
在门外的柳荫下踱了两个来回,后面忽然传来赵宗光的声音,“唐掌柜!”
唐乐筠脚下一顿,“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赵宗光走到她身边,“唐掌柜所料不错,确实有他的消息了,但还是没找到人。”
唐乐筠问:“你都查到什么了”
赵宗光道:“他保留了十年前生云镇一户绝户了的马姓人家的户籍,我在汤县县衙找到了他们一家进京的路引。”
京城很大,找一家人如同大海捞针。
除非黄里长对她有执念。
唐乐筠心想,义诊是个机会,也许能把他引出来。
她心里有了主意,便换了个话题,“有小周瑜的消息了吗!”
赵宗光道:“暂时还没有,等我回家问问,再来向娘娘汇报。”
唐乐筠只义诊,不赠药,便不用准备什么,说干就可以干了。
七月初四,辰初,她和唐悦白带上一张小桌子,两把交椅和一只药箱,驾着马车到了钟鼓楼附近。
二人逛了一圈,在鼓楼往南的一棵大梧桐树下,支起了一个小摊子。
这里本该是京城最热闹最繁忙的地方,然而店铺关门了,大街上空空荡荡,不但没有了小商贩,行人也寥寥无几,只有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聒噪着。
唐悦白盯着石板路上一小片一小片的黑色污迹,问道:“姐,那些是血吧。”
唐乐筠吸了吸鼻子,的确是熟悉的味道,“是血。”
“这么多,不知道人怎么样了。”唐悦白皱着眉头,“姐,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应该同情谁了。”
伤人者要饿死了,而被伤者衣食富足。
唐乐筠靠坐在椅子上,阳光从枝干的间隙中倾泻几缕,照亮了她那张瓷白的脸,既精致又朴素。
“这个量死不了人。”她没什么感情的说道,“我们是医者,谁受伤就同情谁,其他的与我们无关。”
唐悦白恍然:“姐姐说的是。”
唐乐筠用下巴指了指放在药箱上的医书,“只有强大自己,才有余力照顾别人,你说呢!”
唐悦白救活蔡家少爷,很有成就感,便想学习医术了。
“姐姐说的对。”他嘿嘿一笑,赶紧把书拿在手里,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义诊外科”斜对面的胡同里出来一个穿直缀的年轻男子,见到桌子上的贴纸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二位小兄弟,这位大夫是哪个医馆的,什么时候过来!”
“我……哥,就是大夫。”唐悦白点点贴纸下面的蝇头小楷,“我们是有间药铺的,开在五柳街。”
“我擅长外科,处理伤口很在行,小病也能看看。”唐乐筠向男子略一颔首,“义诊午时正结束,如果有病人想看病还可以去五柳街找我,十天内免费义诊。”
这套话术是她深思熟虑过的,老百姓越穷,就越有占便宜的心里,即便她年纪轻一些,不太像大夫,也会有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凑个热闹。
“有间药铺”男子重复了一遍,狐疑的目光在姐弟俩脸上一扫而过,溜溜达达地回去了。
唐悦白失望地捧起了书。
唐乐筠无所谓,继续在脑子里琢磨保命药的配伍——她昨晚做了一款新药,但药效只比安宫牛黄丸好一些,达不到她的目的,需要重新考虑对主、辅药种类的搭配,以及分量上的增减。
高大的梧桐树下,坐着一对长相出众的小兄弟,偶尔路过的人总会看上一眼,如果不识字,还会有人走过来,问他们是不是算命的。
不知过了多久,过来七八个年轻男子,几人在街对面转悠好一会儿,到底派来一个蓄着小胡子的矮个男子,他问唐乐筠:“你这有药吗!”
唐乐筠回过神:“外伤有药,内伤没有。”
那人朝对面招了招手。
唐乐筠这才注意到,原来是七个健康的护着一个重伤号。
他们过马路时左顾右盼,大抵是怕朝廷找他们算账。
唐悦白起身,把座位让给了伤者。
伤者一坐下,七个人就把摊子围得水泄不通。
他的伙伴帮其脱掉外衣,露出后背上长约半尺、鲜血淋漓的伤口。
唐乐筠观察了一下,中上部分割得深,下面浅一些,大概是没有经过妥善处理,伤口已然有了红肿发炎的迹象。
缝合效果更好,但不合时宜。
唐乐筠沉默着上了手,她挤了挤伤口,让血流得多一些,用纱布沾白开水擦干净,在两侧皮肤涂上杀菌的中药糊,上金疮药,最后用煮过的白纱布包扎了起来……
伤者擦干疼出来的冷汗,惊喜道:“好像不那么疼了。”
唐乐筠道:“明天这时候我还在这,你到时候来换药吧。”
伤者忙不迭地点头,“小大夫是哪间药铺的!”
唐悦白道:“我们是五柳街有间药铺的。”
“人不大,手艺不错。”伤者的一个同伴长揖一礼,“谢了!”
“比老大夫还利索几分呢!”
“是啊!”
“谢谢,谢谢。”
一干人纷纷行礼。
唐乐筠面无表情地受了礼,目送一干人说笑着离开了。
唐悦白道:“姐,如果他们去了药铺,会不会嫌咱们卖的药贵!”
唐乐筠摇头:“不会!”
唐悦白问:“为什么!”
唐乐筠道:“我是说,距离太远,他们不会专门去咱们那买药。”
唐悦白一个“哦”字还没说完,几个在街对面观望的人过来了。
两个风寒,两个外伤。
唐乐筠很快就一一解决了。
只要治好一个,消息就会快速发散,到巳时左右摊子前面排了三十三个人,大多数都是外伤。
唐乐筠对此有所考虑,带了足够多的金疮药,处理得又快又好。
到伤者只剩几个人的时候,她感觉到了窥视的目光,就在她的右侧不远的地方,因为有枝条阻拦,她看不到对方。
唐乐筠对正在伤者敷药的唐悦白说道:“你稍微抬抬头,看看你左前方,都有什么人!”
唐悦白看了过去,在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的脸上一扫而过。
“不必着急告诉我,你自己看见就行。”唐乐筠道,她正在给一个崴了脚的老大娘处理伤脚。
“这里疼吗!”
“疼,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问题不大。”
唐乐筠一边说,一边捏,双手忽然一错,那老大娘“嗷”地喊一声,疼得站了起来。
“诶诶诶,年轻人,你这是干什么。”
“是啊,她崴了脚,你揉揉就行了,还想要人命咋地!”
“太鲁莽了,可不敢找他看了。”
排队的还有四个,一人指责唐乐筠一句。
唐悦白正要替家姐辩护,就见老大娘走了两步,喜滋滋地说道:“我好了,好了,不疼了!”
那几个便一起闭上了嘴。
老大娘道:“谢谢小大夫,谢谢小大夫。”
唐乐筠瞥那几个人一眼:“大夫就是大夫,就不用小大夫了,您说呢!”
“没错。”老大娘道,“谢谢大夫。”
那几人对视一眼,打头的山羊胡赶紧认了错,“在下冒失了,错怪了唐大夫,抱歉。”
唐乐筠有些意外,“你知道我!”
山羊胡拱手:“很多人都知道,端王妃在五柳街开了间药铺,药价高,药效却不错。今日一见,方知,原来娘娘的医术也很好,娘娘高义!”
唐乐筠挑起了左眉,“老先生谬赞,略尽微薄之力而已。”
山羊胡老先生道:“女子本就不易,娘娘更是不易,老朽感佩。”
“不必客气。”唐乐筠道,“原来先生是来看热闹的。”
此人体型清癯,面色红润,说话时可见舌苔如常,声音清亮,身体健康,并无疾病。
山羊胡笑了,“娘娘恕罪。”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唐乐筠见他诚实,便也罢了,问排在他后面的几个人,“你们呢,不停地把位置让出去,也都是看热闹的吧。”
剩下这几个都穿了长衫,略有书卷气,都是读书人。
大概是害怕,几人拒不回答,纷纷行了礼,转身就跑了。
山羊胡道:“大家只是好奇而已,娘娘勿怪。”
他们不懂礼貌。
唐乐筠原本不高兴,但转念一想,有了这些人的宣传,她的义诊才更有意义嘛。
“无妨,先生不必客气。”她把交椅收了起来,对唐悦白说道,“收拾东西,我们回家了。”
山羊胡便拱了拱手,告辞了。
唐悦白赶紧汇报:“姐,我没看到黄里长,站在那边的是两个女人。”
“女人”唐乐筠道,“年纪多大,你看过去时她们什么反应!”
唐悦白道:“老的还在看着我,年纪小的假装看向别处了。”
唐乐筠蹙起了眉头,居然都是正常反应。
她问:“她们是一起的吗!”
“彼此隔着三尺有余,不确定。”唐悦白摇头,“姐,也许是家里有病人,不知道要不要送过来。”
唐乐筠不会像他那么想,她觉得,为了万无一失,她必须认定两个女子是黄里长的家属。
那么,如果黄里长派两个女眷前来窥探,说明他家就在附近,否则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如果真的在附近,怎样才能以最快地速度找到他们呢
“娘娘。”那山羊胡又回来了,“敢问娘娘,下午还有义诊吗!”
唐乐筠道:“我每天上午过来,下午就回了,有事去五柳街找我。”
山羊胡“哦”了一声,再次告了退。
唐乐筠拦住了他:“老先生,我跟你打听个事,最近两个月,从外地搬到这一带的人多吗!”
山羊胡道:“多着呢,据我所知,现在所有出租的院子都爆满,就连大车店里都住满了外地人。”
唐乐筠有点失望。
山羊胡看出来了,“娘娘在找人!”
唐乐筠撒了个谎:“我家邻居的亲戚的儿子去西北打仗了,一家人进了京,我替他打听打听。”
她说的是田家荣的亲戚。
“那可不好找,不过,若真是住在附近,找牙人询问也许能有些线索。”山羊胡抬手指向南边的一个胡同,“那条胡同第一家就是牙人,这附近的房源他最熟悉,没准能有消息。”
那种熟悉的、被窥探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更加强烈了。
唐乐筠不动声色地道了谢,让唐悦白驾驶马车离开梧桐树,越过钟鼓楼,匀速往前走。
遗憾的是,后面的人没有跟上来,而且也完全没有被包围的迹象。
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还没准备好,还是像小弟所说,窥视他们的是病人,因为不确定她的医术,所以还在观望
再或者,只是看热闹的人
唐乐筠犹豫片刻,到底换上一件短打,拿出白管家给她的化妆用品,对着铜镜装扮了起来……
第102章
当马车转弯时,唐乐筠偷溜下车,钻进南北向的大胡同,一路向南,很快就找到了山羊胡所说的牙行。
这是间进深浅的小门脸,门开着,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只有一张书案和两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两个正在交谈的中年男子。
“……齐王就更不成了,他现在虽掌握了兵部,但那是仗着秦国公和勇毅侯的势,听说他本人贪色,依我看早晚坏事。”
“相比之下,瑞王确实好多了,但瑞王能倚重的人不多。”
“别忘了端王,今天早上,那个开药铺的端王妃在南城义诊了。”
“我知道。瑞王妃联合几个妇人开粥铺,她也来凑一脚,你说,端王什么意思!”
“你是想说,端王也想上位吧,那不可能!”
“那端王妃此举为何!”
“说不定为了诰命,我听说她还没上皇家玉牒。”
“这么说好像也对,毕竟端王的身子骨不行。”
“我也去凑了个热闹,那可是个大美人,扮男人也很像样,有两个小媳妇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我要是女子,我也动心。”
“啧……不知道最后便宜了谁。”
“总之不是你我。”
“哈哈哈……”
唐乐筠在十几丈外听到了以上这番对话,她现在有两个想法。
第一,这两个人知道的真多。
第二,她仅仅义诊一个上午,就出卖了自己的野心,那这个义诊还要不要继续下去呢
“你找谁”一个老太太从唐乐筠身后的院子走了出来,“瞧着脸生啊。”
那二人的谈话戛然而止。
唐乐筠道:“路过,不找谁。”
牙行里出来一个男子,警惕地看向唐乐筠。
老太太跟他打了个招呼,“哟,周家大侄子在呐,中午吃了吗!”
那男子道:“还没有呐,这就家去了,您老呢!”
老太太苦了脸,满脸皱纹,“我也没有,这会儿吃了晚上就要饿的睡不着觉了,迟一点再说吧。”
唐乐筠朝老太太拱了拱手,朝大街走了过去。
路过牙行敞开的木门时,里面的男子站在距离门口不足两尺的地方关注着外面。
唐乐筠扫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
这两个人无疑是心虚的。
那么,是因为谈论国事被外人听到而感到心虚呢,还是身份有问题
唐乐筠认为是前者。
她的判断没有任何依据,就像仅凭两个女人看她几眼,她就要过来查看一样任性——没办法,她习惯了把事情想到最坏,而且,她在意所有想到的任何细节。
她就是靠着敏锐的直觉和加倍的小心,才在妈妈去世后苟活到了二十岁。
回到大街上,行人比早上多了些,但没有独行者,最少也要二人结伴而行,且手上都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
唐乐筠先走到大梧桐树下,然后沿着街道往前走……
路边没有驻足的男人,更没有女人。
这反而让唐乐筠相信,她关于两个女人的判断是正确的。
往前走了大约一里路,她返了回来,再次进入牙行所在的那条胡同。
牙行的门锁上了。
胡同里没人。
唐乐筠拔下发髻上的银簪,捅进锁孔,用一点异能,轻而易举地撬开锁,进了屋子。
账册就在书案上,总共七本,唾手可得。
唐乐筠从最上面的开始找,很快就翻完了第一本,然后第二本……
“没锁门,怎么可能呢”外面传来周牙人的自语声。
唐乐筠停下动作,如果此人是同袍义社中人,此举无疑会打草惊蛇。
怎么办呢
她来不及细想,身形一晃,到了门轴的一侧。
门“吱吱呀呀”地开了,一道光投进来,照进来一条黑黑的影子。
周牙人慢吞吞地进门,谨慎地左顾右看。
屋子小,除了门后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他便用手勾着门往回关,准备查看门后。
唐乐筠右手蓄力,高高举起,然而就在即将动手的刹那,外面有人叫了牙人一声,“周兄弟,在呐!”
周牙人退了一步,“是啊,刚来。”
那人问:“下午有事吗,要不要打两把!”
“打呀。”周牙人道,“现在除了挨饿,还能有啥事。”
那人笑道:“太好了,走走走,就缺你一个了。”
周牙人顿了一下,彻底退出去,把门锁上了,脚步声由重到轻,像是渐渐走远了。
然而,唐乐筠知道,他并没有走,而是就等在外面。
那就让他等着好了。
她大喇喇地在书案后坐下来,重新翻开第二本账册……很快就在后面几页发现了端倪——在同袍义社攻打京城之前,一个姓马的租客,租下了一整个院子。
另外,和马姓租客一样,有些账目前也画了一个小黑点。
唐乐筠初步统计了一下,总共二十三人。
她猜测,这些人便是混迹京城的同袍义社的人。
门口又传来钥匙插锁匙孔的淅淅索索声。
他要进来了。
唐乐筠决定赌一把,故技重施,躲到了木门上面。
周牙人拿了把匕首,门一开,就朝门后的空气刺了下去……
唐乐筠借机把身体放下来,一个挺身便到了门外,整个过程不超过一息。
她运气不错,此时的胡同里还是没人,她三两下蹿到两家之间的夹道里,正好躲过追出来查看的周牙人。
“难道真的是我忘记锁门了”周牙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快步进屋,四下翻找一番,未发现有盗窃的痕迹,这才松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钟鼓楼往南,第八条胡同。
唐乐筠上了第四家东厢房房顶——这就是那个临时租住在此马姓家庭。
东厢是厨房,有人正在做饭,猪油炝炒青菜,铁锅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肉香味扑鼻。
唐乐筠饿了,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然后在屋顶上躺下来,用袖子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四邻安静,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听到厨房里的说话声。
“娘,唐掌柜真是追着我们来的!”
“不知道。”
“唐家小子看见我了,我有点担心。”
“你不是说了,他没见过你么。”
“那我也怕。”
“怕啥,他也看见我了,他肯定不认识我们。”
尽管没有看到人,但可以推断,她们是黄里长的家人。
唐乐筠确定了这一点,继续用听觉探索其他房间。
西厢房没有动静,上房西次间没有声音,只有东次间有来回踱步的声音。
如果那是黄里长,足以说明他此刻心情忐忑。
唐乐筠下意识地摸出掖在腰带里的匕首,杀意在心里一闪而过。
不过,周钰等人不露面,目前没有证据表明黄里长和绑架她的计划有关,即便他是同袍义社的人。
饭菜很快做好了。
黄里长的妻子女儿端着两个大托盘去了上房。
上房传来了说话声,还是只有三个人。
这可以说明,黄里长送走三个儿子,只带着妻女进了京城。
唐乐筠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老爷,只要那端王带着粮食回来,京城就会稳定下来,我们还是走吧。”
“就凭他征的那点粮!”
“他征的粮确实解决不了大问题,可你不要忘了,地里的粮食也要下来了。”
“你放心,地里的粮食下不来。”
“老爷,你这是何必!”
“唉……你这傻婆娘,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你现在还看不出来吗万鹤翔说是为了保住咱家香火,其实就是为了控制我,我不干,他们就会杀了我们的儿子。”
“啊!”
“啊什么啊老万成了,咱家在他那儿就有一席之地,怎么也能捞个爵位。”
“可……”
“可什么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继续往前走。”
唐乐筠呼了口气,原来还是骨干成员呢这样说来,他和马大夫心狠手辣、沆瀣一气就能说得通了。
那他会不会是大高手
不像。如果是高手,又岂会任三个儿子被万鹤翔扣留
不如先杀了他,以免他为即将到来的‘八月之乱’出谋划策。
唐乐筠捏紧匕首,站起身,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对面夹道里传来了极其细小的脚步声。
她迟疑片刻,就见西厢房多了一个人,一上来就朝她打了个手势。
居然是任雅风!
而且,意思是让她下去!
唐乐筠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了妈妈告诫她的话,“能不杀的以不杀为主,可以由别人杀的,不要亲自动手”。
黄里长确实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若论直接的伤害,好像还不如马大夫。
那就暂时饶他一命,交给端王的人处理好了。
唐乐筠跳下墙,稍等片刻,就等到了快速赶来的任雅风。
任雅风小声说道:“王爷说,这些人在绑架失败后,选择继续留在京城,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请娘娘务必手下留情,以免打草惊蛇。”
唐乐筠道:“你一直跟着我!”
任雅风点头。
唐乐筠收起匕首,“那你一定知道周牙人咯。”
任雅风抱歉地说道:“属下无能,娘娘从胡同出来后才跟上,还请娘娘明示。”
唐乐筠道:“就在那条胡同,第一间牙行,周牙人的账簿上,名字前画了墨点的都可能是同袍义社的人。”
任雅风拱手,“属下明白了。”
唐乐筠还礼,转身走了,大步流星,很快就消失在了拐弯处。
自己提到了王爷,而她居然一句没问。
任雅风难以置信,摇摇头,找到同伴,把情况交接一番,再次跟上唐乐筠,一起回到了五柳街。
唐乐筠让唐悦白收拾车马,自己先进药铺,快步去了屏风后面。
“唐掌柜。”蔡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醒!”
第103章
唐乐筠早上给伤者针灸过,生命体征比刚来时平稳多了,但其伤势过于严重,脑子里有大量的淤积的血,虽一直在疏通,但她经验不足,无法给出一个准确时间。
她说道:“蔡夫人,目前没有定论。所以我和蔡大老爷说过,你们可以请御医会诊。”
“这……”蔡氏注视着唐乐筠的丹凤眼。
后者眼神清澈,清澈得甚至有些冷漠,和她平时见到的唐乐筠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