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遍绣的祥瑞图案,更没有龙凤呈祥纹样,而是用缂丝织物在袖口、领子、衣襟、裙摆等处做了重点装饰。
唐乐筠以为,这套喜服在做工上没有传统喜服隆重,但在金钱上绝对不会逊色太多。
“衣裳这么好,首饰肯定也差不了吧。”邓翠翠打开紫檀木的首饰匣子,露出了一整套红宝石头面,叹息道,“可真好看啊!”
田婶子道:“翠翠别看了,快来帮忙。”
邓翠翠并不留恋,赶紧放下了,和田婶子一起,拿衣裳的拿衣裳,系裙子的系裙子,忙活半盏茶的时间,总算把所有衣服穿齐了。
衣裳非常合适,如同量身定做一般,大家都送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步是梳头发。
唐乐筠留的是男头,没有假发戴不上整套头面,正好她也不想戴那么多。
她自作主张地编了一个松松的麻花辫,再盘成较活泼的丸子头,用上一支长簪和一枚蝴蝶簪,再戴上耳坠和项圈便搞定了。
田婶子左看右看,“虽不成体统,可确实好看。”
邓翠翠绕着她转了两圈:“筠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子。”
“姐!”
“筠筠姐好美!”
田家的三个和唐悦白闯进来了,围着唐乐筠好一顿夸赞。
元宝走后,唐乐筠换下衣服,和大家一起忙活起来,做饭、收拾房间、上货,一干就是半天。
彩礼是中午送到的。
白管家转述了纪霈之的话: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就不搞一百二十八抬了,六十四抬即可。
反正东西不是自己的,唐乐筠没意见,甚至看都没看一眼。
下午申时,唐乐筠照之前的样子装扮好,等纪霈之迎亲。
男人在外面侯着,田家婆媳和邓翠翠留在中堂陪她说话。
田老太太说道:“端王长得可俊,这世道要是没乱,他来亲迎的话,说不得要堵半条街。”
邓翠翠惊讶道:“那他还会不亲迎吗!”
“不好说,咱不懂皇家的规矩。”说到这里,田婶子大概是怕唐乐筠伤心,换了个口风,“筠筠是正妃,我觉得他不能不来。”
“筠筠姐,筠筠姐,白管家来迎亲了。”田江蔚一路跑着进了中堂。
原本言笑晏晏的四个女人,脸色瞬间变了三个。
唐乐筠不以为然,“端王忙着出门,薛焕又不能露面,也就白管家能来了,不算什么。”
邓翠翠嗔道:“你倒是心大。”
田老太太叹息一声,“罢了罢了,皇家的事咱小老百姓弄不明白,别平白坏了心情。筠筠走吧,吉时到了,走吧。”
原本唐乐筠该由唐悦白背出去,但小家伙个头没长起来,即便背得动,唐乐筠也毫无形象可言。
所以,她便自己走出去,上了轿子。
白管家长揖一礼,“娘娘,对不住了,王爷实在来不了。”
他说来不了,而不是有事。
唐乐筠听进去了,想了想,大概有一些猜测,遂道:“不要紧,起轿吧。”
轿子从门洞出去,上了五柳街,带着六十四抬嫁妆逶迤地朝东北向的端王府去了。
轿子颠簸,速度又不快,唐乐筠昏昏欲睡,为打发时间,她干脆盘膝修炼了起来。
一个小周天循环完,她感觉精神不少,外面的嘈杂声也一起涌进了耳朵里。
“谁啊,这个时候还成亲!”
“听说是端王。”
“端王,不是说被夺爵了吗!”
“不知道,知情人是这么说的。”
“多少台嫁妆!”
“不少,六十四抬呢。”
“哒哒哒……”
唐乐筠正听得起劲,不知哪里传来了马蹄声,即便遇到迎亲队伍,似乎也没有减速的意思。
“这是哪家的。”
“不认识。”
“擦,大白天纵马,什么人呐。”
“诶,看着点啊。”
“砰,咔嚓!”
“诶诶,你干啥!”
“对不住对不住,他为了让那骑马的,撞了我一下。”
“嫁妆碎了,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赔,你赔!”
桃李街,不是闹市,也不是五柳街抵达端王府的必经之路。
但这条路是状元游街的首选,名头好,凡是够得上这里的迎亲队伍,大多会来逛一逛。
因此,桃李街也是豪门大户打探小道消息的最佳场所。
一品茶楼位于该街中段,从二楼往下看,迎亲情况一目了然。
唐乐音半隐在窗前,不赞同地问道:“二表姐,那是你的人吧。”
慕容秀秀道:“音音,这话可不能乱说,人家大喜的日子,我是那种人吗!”
她嘴上不认,脸上全认了,红唇高高地翘着,眉眼弯弯,得意的样子连傻子都骗不过去。
唐乐音摇摇头,转了话题:“我看得清楚,那柄如意本可以不碎的,但那挑夫就是站不住,怎么看都有故意的嫌疑。”
慕容秀秀道:“我觉着也是。依我看,不是她自己运气不好,就是送亲的人中有人见不得她好,怪不得旁人。”
几个挑夫和撞挑夫的男子吵起来了。
“咋的,仗着人多欺负人啊。”
“行,我不欺负你,咱们见官。”
“见官就见官,但你得把纵马那人给我抓回来。”
“那我不管,你撞的我,我就找你!”
“草,什么人啊……啧,什么玩意,一个破青玉如意,不油不润,雕工粗糙,十两银子都不值,赔就赔,留着给新娘子买棺材吧。”
这话说得恶毒,不少看热闹的听不下去了,你一言我一语地批评赔钱的男子。
男子骂不过,扔下十两银子的银票跑了。
慕容秀秀道:“一柄如意才十两银子,是端王穷,还是竹子姑娘穷!”
唐乐音心道,端王不可能穷,穷的只能是唐乐筠。
她说:“可能不想招摇吧。”端王的富,一般人不知道,但瞒不过她这个重生者。
慕容秀秀“噗嗤”一声笑了,“飞上枝头了,怎可能不想招摇,不然她来桃李街干嘛!”
唐乐音正要反驳,就听另一扇窗户旁的男客人粗声大气地说道:“如意都这么廉价,只怕没什么好东西吧。”
“听说新娘子身份不高,小镇姑娘,家里是开药铺的。”
“噗……”慕容秀秀笑喷了,“京里的消息传得可真快。”
唐乐音蹙着眉头,“她这样,对我家也没什么好处。”
慕容秀秀道:“你想太多了,她现在不是唐门中人,只是个唐家族人罢了,你家养她四年,仁至义尽了。”
“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唐乐音的心理年龄比慕容秀秀大多了,考虑的事情也比较全面,“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嗐!”慕容秀秀故作惊吓,“原来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唐乐筠微笑:“二表姐不是听懂了吗!”
“姑娘,二表姑娘。”立春站在屏风外禀告道,“大少爷,四表少爷和楚少主来了。”
“过去了吗,过去了吗”唐悦眀急吼吼地蹿了过来,“怎么样,多少抬嫁妆!”
慕容秀秀如数家珍:“六十四抬,打了一抬价值十两银子的玉如意,还有六十三。”
“哈哈哈~”唐悦眀夸张地大笑三声,“太丢脸了吧。”
“成什么样子。”唐乐音沉了脸,“你别忘了,她也姓唐。”
唐悦眀满脸不服,但声音低了下来,嘟囔道:“姓唐的多了,都是我唐门中人吗!”
他的五官和唐乐音有五分相似,是帅得浓墨重彩的浓颜型帅哥。
唐乐音不理他,招呼楚飞远和慕容霖坐下。
二人落了座,慕容霖道:“看来这位唐姑娘的亲事不太顺利。”
楚飞远道:“这个时候成亲,肯定在风口浪尖上,出意外也正常,但愿她不要太过介意此事。”
慕容秀秀收敛了笑意,“你还挺会怜香惜玉的嘛。”
楚飞远给了慕容霖一个求救的眼色。
慕容霖仗义执言:“二姐,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大舅一家已然与她达成和解,你又何苦抓着不放。”
他与慕容秀秀是叔伯姐弟,在慕容家行四,今年十九岁,丹凤眼,瓜子脸,厚嘴唇,属于第二眼帅哥,斯文干净秀气。
慕容秀秀想起在生云镇丢的脸,怒道:“我就喜欢抓着不放,你管不着我。”
唐乐音见气氛不对,赶紧把话题重新引到外面,“你们看,那管家息事宁人了,他们要走了。”
唐悦眀道:“这么大的事,端王妃居然忍了,当真想不到呀。”
慕容霖起了身,目送迎亲队伍敲敲打打地走远了,说道:“依我看,她还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人都会变的,只要变好了,就是好人。”
不待慕容秀秀说话,唐乐音道:“四表哥说的极是,我们得给人家机会。”
楚飞远道:“端王此去危险重重,她刚嫁过去就要独自面对偌大的端王府,只怕日子不会好过。”
慕容秀秀道:“求仁得仁,那是她应得的。”
慕容霖忽然想起来,“这是在哪儿接的亲,你们知道吗!”
慕容秀秀瞥他一眼,“你还不知道吗,她搬到五柳街了,那也有家医馆,人家要做老本行了。”
楚飞远很惊讶,“什么时候搬的,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下午。”慕容秀秀道,“音音,幸好你家把他们姐弟除名了,不然还不定出什么乱子呢。”
楚飞远和慕容霖神色复杂地对视了一眼。
唐家把一对孤儿除了名,这事经不起讲究。
唐乐音有些尴尬,但心里认可慕容秀秀的说法——且不说药铺如何,唐乐筠如今嫁了端王,端王要去与大弘议和,此去路途艰险,一旦人回不来,她的处境便一言难尽了。
唐乐筠要求白管家加快速度,于是,迎亲队伍迅速离开桃李街,抵达了端王府。
王府大门挂了一排崭新的大红灯笼,门上贴了大红喜字,但红漆还是旧的,某些地方甚至斑驳了。
两厢对比之下,很有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喜感。
该花的钱花多少都成,不该花的一文钱都不花,这是纪霈之做生意的重要原则之一。
端王府不是纪霈之的,而是永宁帝说拿走就拿走的皇室财产,之所以给纪霈之,只因为这里鬼宅的名头响亮。
若非必须住在此地,纪霈之看都不会看这里一眼。
唐乐筠放下轿帘,心如止水地蒙上了盖头。
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震耳欲聋。
轿子进入大门,又走了相当长的一段。
落地后,迎亲队伍中的婆子掀开轿帘,把唐乐筠搀扶出来,一边说着不要钱的吉祥话,一边扶着她过门槛,迈火盆。
火盆刚过,她就听到了公鸡的打鸣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不会已经走了吧,怎么还说话不算数呢
唐乐筠有点生气,正要质问白管家,就听前面有人说道:“端王妃,端王有皇命在身,已经出城了。我和齐王都已成婚,便由这只公鸡代替他拜堂……”
“咯咯咯……”公鸡呼打着翅膀鸣叫了起来。
“唉……老九也是的,耽搁一会儿又能怎地”有人抱怨一声,又道,“五哥,时辰差不多了,赶紧开始吧。”
两位王爷都在!
唐乐筠压下火气,任由婆子牵到锦垫旁,跪了下去。
一个穿着红色绣鞋的女子,抱着公鸡,跪在她身旁。
有人唱道:“一拜天地!”
“咯咯,咯咯!”公鸡拼命挣扎了起来,“咯咯咯……”
那女子大概紧张极了,嘴里喘着粗气,用力地按着那只鸡。
鸡被按疼了,便死命地叫。
“你不要抓得太紧了。”唐乐筠心里不耐,挪动一下,手上带着木系异能在鸡脑袋上拍了拍,“你乖啊,不乖的话一会儿就变成盘中餐了。”
她居然威胁一只鸡!
公鸡和那女子一起看向了她……
正堂彻底安静了,落针可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唐乐筠顺利地拜完,跟着婆子进了喜房。
坐到洒着各种“籽”的拔步床上后,唐乐筠听到了六个人的呼吸声。
她很不喜欢这种明明被围观,自己却什么都看不见的感觉,便道:“你们出去,我休息一会儿,不叫你们不用进来。”
“是。”六个人回答得参差不齐,但走得不慢,不过三五息,屋子里就空了下来。
唐乐筠摘掉盖头,把屋子里打量一番。
家具还不错,一整套花梨木,虽然旧,但能看得出值钱。
大红绸子不要钱似的铺挂得到处都是,既喜气又庸俗。
几盏儿臂粗的红烛都燃着,光线明亮,如同白昼。
“我居然跟一只大公鸡结婚了,比小说写的还精彩。”
“不讲信誉的男人不是好东西。”
唐乐筠自语两句,回身把床上的杂物扒拉到一边,仰着倒下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纪霈之潜进来时,唐乐筠睡得正香,对他的到来毫无知觉。
他搬来一只绣墩儿,坐在床榻旁,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她的皮肤特别好,吹弹可破,眉眼淡雅,精致得有几分出尘,他送的红宝石头面,她只带了不到一半,头发毛烘烘的,很蓬松也很可爱……
是一个很陌生的字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用过,居然这样自然而言的用在了一个女孩子身上。
为什么呢
不不不,他不要喜欢任何人,他才不要像母亲那样,绝对不!
纪霈之坚定地挪开眼睛,低低地咳了两声。
“你不是走了吗”唐乐筠醒了,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我没做梦吧。”
纪霈之道:“我是个守诺之人,你没做梦。”
唐乐筠坐起来,“我明白了,你只是不想跟我拜堂而已。”
纪霈之见她毫无怒意,眼睛里甚至还有喜色,心中微怒:“跟公鸡拜堂,等同于跟我拜堂,你千万不要误会了。”
第72章
唐乐筠道:“我知道啊。而且我还知道,你不迎亲不拜堂,还有那套廉价的六十四抬嫁妆,都是你精心安排的。”
纪霈之见她神色坦荡,心里更不舒服了,沉着脸道:“你说说看!”
唐乐筠道:“王爷是想你走后,没有太多人打扰我!”
她这话说的含蓄,但点明了实质。
纪霈之就是那个意思,只有他不重视,永宁帝和蓝皇后等人便也不会重视。
所以他又笑了,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首先,谢谢王爷。”唐乐筠拱了拱手,“我们搬家,王爷那么忙都赶到了,房子的位置特别好,家具基本到位,连药柜都有过考虑,定的席面也特别好吃,没道理成亲时那般敷衍,既然敷衍了,我想王爷一定有王爷的道理。我们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合作,我必须相信自己的伙伴。”
包括桃李街的意外,都可能是他的手段,他要的就是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一个不被皇帝待见的亲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王妃,不值得权贵们花费时间和精力。
纪霈之道:“那个当街纵马的是慕容家的人,慕容秀秀和唐乐音当时在一品茶楼。挑夫借机摔坏玉佩才是白管家的手笔,你明白吗!”
“原来如此。”唐乐筠挑了挑眉,“看来,她我还是能收拾的。”
纪霈之道:“随便。”
他对于自己的妻子不单高手、脑子也不错这一点非常满意。
人聪明,遇事出昏招的可能性就不大。
他可以放心地去大弘了——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放心,但他此时就是这么想的。
唐乐筠见他表情和缓,旧事重提:“王爷躺下吧。”
纪霈之坐到床榻上,警惕地看着她:“你不会像对待公鸡那般对待我吧。”
唐乐筠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装傻道:“我不摸王爷的头。”
纪霈之瞪她一眼,到底平躺了下去。
唐乐筠心意一动,让异能盈满手掌心,再放到他的心脏部位。
暖流从皮肤快速涌入,比温泉水的热更有针对性。
纪霈之舒服极了,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唐乐筠闭上眼,将精神力凝实,把它和木系异能一起送进去。
白色和绿色的能量丝丝缕缕地渗透,并迅速抵达心脏深处。
纪霈之的心脏跳得缓慢。
异能穿过心肌、试图穿过血管时,木系异能感受到了清晰的灼烧感。
这说明毒药在心血管中浓度够高,毒性猛烈,已经给心脏造成了致命的负担。
于是,她又探查了肝脏。
肝脏是解毒脏器,她能感觉到纪霈之的肝脏正在被毒素侵蚀,并有了病变。
正如书中所说,他距离生命终点只有五六年时间了。
唐乐筠再从肝脏移到腹部……
热流带来的酥麻感瞬间让纪霈之有了最原始的冲动,他火速调动内力去平息体内的燥火。
唐乐筠对此一无所知。
她把腹部检查了一番,得出两个结论:一、毒药对消化器官影响不大,但对肝脏和心脏的影响极大;二、尽管她对毒素有所认识,也依然无法通过木系异能辨别血液里的毒素,她必须尽快找到其他办法。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她可以通过内脏的情况,有针对性地了解毒药,而且,还能通过木系异能与内力的共生关系,作用于纪霈之脏器,和内力一起,起到更好的润养和屏蔽作用,提高它们的抗毒性。
纪霈之正痛并快乐着,唐乐筠忽然挪走双手,重新放到了心脏上。
他感觉到她的手心更烫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自她手上而来,源源不断地进入了他的心脏。
片刻后,那双手移到肝脏部位……
唐乐筠白了脸,汗水从她挺直的鼻尖上渗了出来。
他瞬间明白了唐乐筠的付出。
可是为什么
明明他们都知道,在这场婚姻里,大家都是逼不得已。
纪霈之找不到答案,不过没关系,他找得到自己的良心——无论唐乐筠出于什么目的,他都要报答她。
“好了。”唐乐筠一屁股坐在绣墩儿上,“如果有危险,或者能保你一命。”
纪霈之按住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唐乐筠认真地说道:“我只想让你活着。”
纪霈之的眸子暗了暗:“你喜欢我吗!”
唐乐筠知道他的忌讳是什么,回视他:“你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她的目光太清澈了,绝没有男女之情。
纪霈之不得不信她的话,但好奇心还是迫使他逼近半尺,深邃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了她的唇。
二人的鼻尖相距不足一寸,稍稍动一动,就有撞到一起的可能。
如果纪霈之长得不是很好看,如果他的目光不是那么有侵略性,或者唐乐筠真的不在乎。
但她的心理年龄只有二十岁,且从未与人这般暧昧过,不可避免地慌了下神,脑袋便往后避了避。
她嫌弃我!
一个画面在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
纪霈之薄怒又起,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头一低,温润的唇便落在了唐乐筠的额头上。
不待唐乐筠有所反应,他起身扬长而去。
唐乐筠擦了擦额头,愤怒地看着他的背影:“你等着,明天我就把那只大公鸡炖汤。”
“你随意。”纪霈之摆摆手,消失在黑暗之中。
唐乐筠的愤怒不是因为自己被轻薄,而是纪霈之趁人之危,占了她的上风。
她不服!
至于亲额头嘛……
她想妈妈了,妈妈经常亲她的额头。
纪霈之虽然不是她妈妈,但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只要他不死,她就不会嫁给别人,他们可能会纠缠一辈子——即使他纳妾,他们和离。
夫妻之间互相亲一下有什么关系呢
没错,就是这样!
唐乐筠轻易地说服了自己,正要去关门,就听门被敲了两声。
白管家道:“娘娘,小人有事要禀。”
唐乐筠在八仙桌旁坐下,“请进。”
白管家进来了,“娘娘,王爷让小人转达三件事:一是,娘娘明日一早便可离开,期间最好不要在府里吃任何东西;二是,这是王爷的信物,凭此可在保长升钱庄支取十万两以下任意数额的银两。”
他把一块一寸见方的羊脂白玉玉牌放在八仙桌上。
十万两以下!
真是大手笔!
唐乐筠惊讶道:“弄丢了怎么办!”
白管家笑道:“规矩是见牌也要见人,我拿着就不好用了。”
唐乐筠松了口气,“第三件呢!”
白管家道:“如果有其他权贵相请,拒绝便是,除非娘娘想凑热闹。如果宫里下旨,不得不去,那就什么都不要吃,不要摸。”
唐乐筠道:“好的吧。”
白管家同情地说道:“娘娘,宫里没那么好应对,如果所料不错,最迟三天,蓝皇后必定下旨。”
“进宫呀。”唐乐筠若有所思,“我的衣裳准备好了吗!”
她有精神力,蓝皇后无法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不用担心什么。
白管家一滞,这时候该担心的难道不是自己的小命吗
他收起自己的小心思,说道:“衣裳明天就做好了,到时小人给娘娘送过去。”
唐乐筠点点头,“这几天辛苦白管家了,改日请你吃饭。”
白管家道:“谢谢娘娘,饭和茶都准备好了,现在用吗!”
唐乐筠高兴了,“有劳。”
待唐乐筠休息后,白管家离开王府,赶到莳花院,夹竹桃园。
纪霈之正在和薛焕对弈,见他进来,问道:“王妃怎么样!”
白管家道:“回王爷的话,娘娘情绪稳定,她不担心蓝皇后,刚刚吃了饭,已经休息了。”
“哈~”薛焕笑了一声,“这心可够大的。”
纪霈之想到唐乐筠神鬼莫测的手段,担着的心放下一大半,“蓝贱人如今要看齐王和瑞王的脸色,只要我还在议和,她不敢太过分。”
薛焕落下一子:“那是你的想法,你告诉王妃了吗!”
纪霈之道:“她很聪明。”
“是啊,她有那样的身手,脑子必然也不差。”薛焕“啧”了一声,“没想到,误打误撞的,表弟竟娶了个宝。”
纪霈之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将围棋子一推,“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动身吧。”
薛焕神色一暗,果然没再说下去。
唐乐筠卯正就到家了。
下车时,田老爷子正在打扫门口的卫生,见唐乐筠回来,他高兴地对铺子里的田奶奶说道:“不用担心了,筠筠回来了。”
“放心,什么事都没有。”唐乐筠对白管家说道,“白管家,进来吃个早饭吧。”
白管家道:“唐掌柜不必客气,我还有事,路上买几个包子就解决了。”
唐乐筠不勉强,笑道:“路上小心。”
白管家答应一声,驾车走了。
回到自家,唐乐筠自在多了,她顺着街道往拱桥的方向走了走。
溪水不宽,拱桥也不大,信步走到桥中央,看溪水潺潺,耳朵里听着不远处叫卖炊饼的悠长的吆喝声,心里的不安和焦躁减轻了不少。
无论肩上的责任有多重,也无论未来要面对多少危险,日子总是一天一天地过。
今天操心今天的事,明天的事交给明天。
活在当下。
“唐……王妃娘娘”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
唐乐筠不记得这人是谁了,她扭头看过去,就见磨剑山庄的楚飞远和一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大步走了过来。
原来是他。
唐乐筠淡淡道:“楚少主叫我唐掌柜即可。”
楚飞远拱手道:“唐掌柜,又见面了。”
唐乐筠还礼:“以后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多关照。”
另一个年轻人也行了礼:“筠表妹还记得我吧。”
唐乐筠这才想起来,此人是慕容家的子弟,他和原主在唐乐音家见过面。
不过,他们彼此没什么交情,为何一大早奔着她来了呢
唐乐筠道:“我和唐家没有关系了,在江湖上,慕容少侠叫我唐掌柜就好。”
慕容霖拱手:“对不住,是我冒昧了。”
唐乐筠道:“没什么。”
楚飞远岔开话题:“听说你们昨日才搬过来,需要帮忙吗!”
唐乐筠道:“楚少主不必客气,家里已经归置好了。你们来得这样早,是住在附近,还是特地为我而来!”
“在下此来是为家姐赔罪的。”慕容霖长揖一礼,“如果家姐得罪了唐掌柜,还请唐掌柜海涵。”
海涵,又是海涵。
唐乐筠从不觉得自己涵养很好,她问:“让我海涵,我得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二位可以解释一二吗!”
楚飞远犹豫了。
慕容霖道:“家姐说,她要给唐掌柜找几个病人。实在抱歉,在下阻止不了,便只能提前告知唐掌柜。”
唐乐筠问:“这是慕容秀秀自己的主意,还是唐家嫡长女的主意!”
在书里,慕容霖的戏份很少,他既不是唐乐音的爱慕者,也不是顾时的重要跟班。
但他为人热情,讲义气,爱打抱不平,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的死,促使唐乐音更积极地研发唐门武器,为京城的安定,为大炎边境的安定都出了好大一份力。
他这样的人,应该不会为唐乐音撒谎。
慕容霖道:“家姐是长女,被宠坏了,一直在为生云镇的事耿耿于怀,与音表妹没有关系。”
唐乐筠选择相信他:“有因就有果,有病就有医,只要病人不是无理取闹,我随时奉陪。”
楚飞远道:“唐掌柜雅量。”
唐乐筠笑了笑,没有附和他的话——她倒不是有什么雅量,只是单纯觉得慕容秀秀没有碰触到她的底线,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