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乐筠见为难,便不再逼他,“当然了,姐姐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些话,而是想交给你一个任务。”
唐悦白恹恹地,“你说吧,我一定完成。”
唐乐筠道:“翠翠姐准备了六个小布口袋,每只都装着一海碗秫米,我想让你把它们送给六个附近最困难的家庭,可以吗!”
一碗米能煮一大锅粥,虽然不能让人饱餐一顿,但加些野菜,至少可以保证几天内饿不死。
这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再多就无法保证他们自己的生存了。
唐悦白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姐,这个法子好诶!”
唐乐筠揉揉他的脑袋:“哪里好,你说说看!”
唐悦白道:“做好事不为人所知,我们的麻烦就少了,还能实实在在地帮到人了。”
唐乐筠道:“所以,想助人没有错,但要有脑子有耐心,对不对!”
“对。”唐悦白抓着她的胳膊荡了荡,“姐,我明白了。”
唐乐筠又道:“那你说说,什么时候去最合适,怎样做才能更安全。”
唐悦白被调动起了积极性,“首先,练完功再去,那时候人们都睡了;其次,呃……蒙面,对蒙面更安全;还有,不能被人盯上,回来时要注意一下有没有尾巴。”
孩子是好孩子,难怪唐乐音重用他。
唐乐筠道:“不错,孺子可教,回房练功去吧。”
晚上,唐悦白出去时,唐乐筠偷偷跟了出去。
小家伙确实有心,投粮的都是苟延残喘的家庭,她能想象得到,即便她给的不多,也足以让他们燃起生的希望。
虽然不赞成,也舍不得,但不得不说,她睡了一个踏实的好觉。
第二天上午,唐乐筠让唐悦白出去打探了一下,未发现有人议论此事。
姐弟俩都松了口气。
但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在正常的社会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寻常事,而在非正常的社会下,人被生存压力扭曲,善不一定有善报,恶也不一定有恶报。
下午,唐乐筠带着大家做苏合香丸。
田婶子带了个布口罩,细致地碾着麝香,一边碾一边问:“筠筠,这药是给什么人用的!”
唐乐筠道:“中风、癫痫、心绞痛等,类似突然昏倒、牙关紧闭的患者。不过,这药有麝香,孕妇不能用,所以这个药翠翠姐也不能做。”
“诶哟。”田婶子道,“还是救命的药呐,这一丸想必不便宜吧。”
唐乐筠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说道:“唐掌柜,真活不下去了,可怜可怜我们吧。”
她起身往外看去,就见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在台阶下站定,然后一起跪了下去。
孩子的身体状况略好些,两个大人极瘦,脸颊凹陷,皮肤蜡黄,双目无神,一看就是饿很久了。
“天爷诶!”田婶子站了起来,“这要怎么办啊。”
外面的乞讨声大了起来,“唐掌柜可怜可怜我们吧。”
唐悦白白了脸。
田家兄妹面面相觑。
“我家养了田家七口人,没有余粮。”唐乐筠“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又对田江蔚说道,“关门,他们要跪就随他们跪去,那是官道,死活都与我们无关。”
田江蔚迟疑着,看向了田婶子。
田婶子也愣住了。
田江蔚又去看唐悦白,正要说话,田江芮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巴。
唐悦白道:“姐。”
唐乐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后者哆嗦了一下,到底快步走了过去,把门插上了。
这里是唐家,不姓田!
田婶子醒悟过来了,立刻招呼两兄弟把窗户也封了。
一干人火速撤到小客厅,继续做药。
刚刚的轻松荡然无存,大家各干各的,谁都没有说话。
田江蔚虽然时不时地扫量唐乐筠一眼,可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嘴。
唐乐筠道:“小弟,你去房顶,看看他们是不是走了,官道上是不是有人,重点是有没有熟人。”
唐悦白照做了。
他上了房顶,还没走到屋脊,就听见有人说道:“你们这是干啥,这家姐弟最不是东西,求也没用。”
“我呸!”有人吐了一口,“要不是我大哥收到了粮,我也不会带着孩子做这般下贱的事。”
“收到粮了啥意思!”
“没啥意思,我就说他们姐弟做不出这种事吧,老三走吧,走吧,散了散了。”
唐悦白的脸红了白,白了又红。
他呆呆地坐在瓦片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翻滚着:姐姐是对的,好人绝对不能随便做!
待那些人走了,唐悦白回了小客厅。
唐乐筠放下手头的活,“怎么样!”
唐悦白搓了搓脸,“就是姐姐想的那样,人已经走了。”
田婶子摇摇头,“老天爷,这要是管了,门口是不是就要被膝盖磨平了”她刚才听唐乐筠说了昨夜的事。
田江蔚也感叹:“好人难做啊!”
田老爷子也来了,问唐乐筠:“你打算怎么办!”
唐乐筠道:“婶子认识他们,知道地址,今天晚上再送六小袋,包括他们一家。”
田老爷子道:“没啥意思,送了也不领情。”
唐乐筠道:“但能洗得清唐家送粮的嫌疑。”
“呵呵呵……”田老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这样也好,反正你也不图他们回报,还是你这丫头精明。”
那家人不值得。
唐悦白不大乐意,但只要唐家能安稳过日子,委屈一点也没什么。
大丈夫能屈能伸。
晚上,唐乐筠没让唐悦白去,按照田婶子的指引,亲自给六家送了口粮。
回家时她走的后院,刚翻过墙,就听见了官道上的马蹄声。
这么晚,不太寻常啊。
她摘掉蒙面,先到二进,从书房里拿上组装好的弩,再到一进,上了药铺房顶。
马匹没动,还在门口,从浅浅的呼吸声判断,总共七个人,都是练家子。
其中一个在用匕首拨弄门栓,窸窸窣窣弄了好一会儿,说道:“拨弄不动,走窗户吧。”
“老马说,那小娘们精明着呢,窗户用货架堵住了。”
“干脆跳墙,咱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行,走这边,从后院进。”
马留下了,人走远了。
唐乐筠有些疑惑,老马是谁,翠翠姐的前夫哥
还是……马大夫!
唐乐筠想起来了,她在福安医馆被围攻时,马大夫跟着两个偷袭者走了。
那么,马大夫找来帮手,报仇来了
还是马大夫根本就是叛军的人,进山当军医去了
她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到了后院,唐乐筠站在房檐下的黑影里,静静地等待猎物的出现。
很快……
一个黑脑壳出现在围墙上面,墙上的瓦片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那人可能吓了一跳,胳膊一松,又跳下去了。
“废物,一边去,我上。”
这人功夫好些,无声无息地上了墙,正要跳下来,就听“嗖”的一声,什么东西贴头皮钻过去了,一阵锐痛后,一股热流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二话没说,一转身人也没影了,压低声音道:“有埋伏。”
“什么埋伏!”
“你受伤了!”
“不就姐弟俩吗,怕什么!”
“擦,我人都没看见,人就射中了我头皮,你不怕我怕。”
“蒙的,咱一起上,总共俩孩子,怕个逑。”
这一次,墙上同时升起三个黑脑壳。
“嗖,嗖嗖!”
三人同时捂着耳朵跳了下去。
“唐门的机关吧。”
“有可能。”
“走吧,想吃饱也得有命才行。”
“走了走了,不如让老黄想想办法,去县城一趟吧。”
“县城好进不好出,这事得从长计议。”
外面没有动静了
唐乐筠从黑影里出来,走到马棚里,把弩放在车架上,安抚地摸了摸被惊醒的大黄和大黑。
然后跳上墙,准备找找射出去的三只铁箭。
脚刚刚落地,就听官道上传来一声轻微的门响,从位置上判断,像是田家的木器行。
唐乐筠戴上面罩,发足狂奔,朝木器行跑了过去。
听声辨位是末世人必须掌握的保命手段。
唐乐筠闪身避过,绕到对方身后,双手抓住对方的脑袋,又是一拧……
对方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有人吗谁在哪儿!”
“你爷爷我!”
“咣当!咣当!”
“老头子!”
院子里有了田老太太和偷袭者的对话,门似乎被踹开了。
唐乐筠加快脚步,刚一出后门,就有两把利器朝她的头顶砍了下来。
她向后一倒,快要落地时双脚齐飞,将埋伏的二人一起踹了出去。
双手在地面轻拍,上半身弹起,向前扑,拔出插在后腰上的匕首,插进了从二门扑出来的黑影的胸膛里。
背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刚刚埋伏她的其中一个杀到了。
唐乐筠猝不及防地矮身躲避,起身再刺……
不过几息而已,她就干掉了三个。
“草,点子忒硬,快来!”听声音,此人就是被她射破头皮的那个。
他给队友示了警,却不敢上前,跑到木器行后门口,随时准备撤退。
唐乐筠不理他,往西厢房去了。
西厢房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娘!”
伴随着田小霜的尖叫声,一个黑色物体朝唐乐筠的脑袋砸了过来。
这是田小霜。
唐乐筠精准地抓住孩子下意识挥舞的手臂,右脚轻点,整个人向右旋转,避开偷袭的长刀,带着孩子到了天井。
放下田小霜,瞄一眼从上房出来、押着田老太太和田老爷子的两条黑影,揉身再进,眨眼间到了那人身后,匕首一划便抹了他的脖子。
温热的液体呈扇形喷射出去,大概溅到了田小霜,又引来孩子歇斯底里的几声惊叫。
“小霜!”田家人吓坏了。
“娘,大哥,爷爷……”田小霜哭了起来,“呜呜呜……”
“住手,再不住手我就杀了她!”押着田老太太的人压了压长剑。
“啊!”田老太太痛叫一声。
唐乐筠大怒,异能灌注于右手,一扬,匕首脱手,正中眉心。
那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大侠饶命!”押着田老爷子的人松手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捣蒜似的磕了下去,“我没想杀人,就是想押着田家人去找唐掌柜,让她匀一点粮食给我们,饶命啊,饶命啊大侠!”
唐乐筠撤回凝在指尖的异能,左脚轻点,上了东厢房顶。
那人捡回一条命,连滚带爬地朝二门跑了过去,和唯一还活着的同伴汇合,脚不沾地地赶到有间药铺门前,上了马,带着五匹马往生云山的方向去了。
唐乐筠从房顶下来,闻闻手上的血腥味,正要回后院洗洗,就听见后院有了抽拉门栓的声音。
这是什么情况
她迅速穿过夹道,就见唐悦白把院门拉开一条缝,撅着屁股,小脑袋探在门外面,显然努力在辨认田家传来的声音。
唐乐筠很想知道,唐悦白会怎样做,便不上前,静静地看着他。
很快,他关上门,插好,跳墙出去了。
脚步声远了。
唐乐筠把大黄喝水的木桶拿过来,洗了手,点燃火折子,在衣襟和袖子上照了照,未发现血迹,这才跟了出去。
这一次,她不走正门,直接上到田家房顶,走到正堂,扒着屋檐往下看。
田家荣拿着菜刀,田老爷子则握着一把铁锨,两个少年各执一把长剑,四人站成一排,警觉地看着二门门口。
唐悦白提着长剑,谨慎地走了进来,嘴里还叨咕着:“田叔叔,田婶子,蔚蔚哥!”
“白白,是白白啊!”田婶子带着哭腔说道,“你姐姐呢,她来了吗!”
唐悦白颤巍巍说道:“我没叫她……居然又死人了,出什么事了!”
田婶子道:“我们也不知道,你田奶奶说,她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想起来看看,一出来就被人用剑指上了,没一会儿外面就打起来了,有人说家里来了高手,等我们出来时已经死好几个了,最后一个跪地求饶,那高手没杀他,从房顶走了。”
唐悦白下意识地看向房顶……
唐乐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左手食指竖着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做声。
阴天,光线极暗,隔着两三丈,很难看清五官。
唐悦白吓一大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旋即想起来,那好像是自家亲姐,这才勉强镇定下来。
他明白,是姐姐救了他们,她手上又添五条人命!
可他们不死,死的就是自己人。
对,就是这样!
他隐约觉得自己成长了,人也自信了许多,说道:“报官肯定不成了,田爷爷打算怎么办!”
田老爷子也不知道怎么办,“这些人说是奔着你家的粮来的,估计是叛军,如果真是这样,会不会报复我们!”
田婶子提醒道:“爹,人不是咱们杀的。”
田老爷子道:“咱没粮,人不也照样来了吗!”
唐悦白瞟着房顶,试探着说道:“不然……我去找我姐吧!”
“你姐也是孩子,总不能什么都指望她,我们自己解决。”田家荣的神色坚毅了许多,他对田老爷子说道,“爹,咱把尸体抬出去埋了吧。”
田老太太包扎了伤口,端着灯台出来了,“万一叛军要人咋办!”
田家荣道:“那就如实说呗,高手留了活口,想来就是怕叛军找咱家寻仇。”
唐乐筠心道,田家荣学徒出身,三十左右就开了铺子,脑子还是很灵活的。
有马大夫在,田家和唐家一样,都脱不开干系,与其灭口,不如留活口震慑对方一下。
至于叛军会不会大规模寻仇。
她觉得不会——即便周钰和姚恒不帮忙,那位北髯客也不是一线天之流,做不出那等下作事。
田老爷子点点头,“行,让他们入土为安也是咱老田家的厚道了。”
两个当家人发了话,大家立即行动了起来。
田老太太照顾小霜,其他六人分成三组,每组抬一具尸体,往通往小马村方向的官道上去了。
唐乐筠把铁箭捡回来,放回杂物间,洗漱一番,换上居家穿的丝绸中衣,上了拔步床,专心研究医典库里的制毒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有了唐悦白的脚步声。
小家伙回房鼓捣一会儿,很快就敲响了唐乐筠的门,“姐,你睡了吗!”
唐乐筠睁开眼,盘膝坐起来,“进来。”
唐悦白在床沿上坐下,脱掉鞋子,往里面蹭了蹭,盘膝与唐乐筠对面而坐,把洗干净的匕首放在了中间。
他换了一套鸭蛋青的府绸中衣,浓密的碎刘海遮住小半个额头,很乖小的一只。
“谢谢小弟。”唐乐筠把匕首塞到枕头底下,“你不睡吗!”
唐悦白摇摇头,小声道:“姐,你真不怕吗!”
唐乐筠唇角微勾:“怕什么,鬼吗!”
唐悦白点头,“我以前的师父说,凡事都有因果,不能随便杀人。”
唐乐筠道:“所以,我不该还手,就让他们杀我,下地狱的时候,再让阎王审判他们,对吗!”
“……”唐悦白挠头,释然地笑了,“才不是呢。”
唐乐筠重新躺下去,闭上眼:“想清楚了就去睡觉吧。”
唐悦白没动,眼巴巴地看着她,“姐,我抬了两具尸体,拔匕首的时候,他一直瞪着我。”
唐乐筠坐起来,握握他的冰凉且颤抖的小手,无奈道:“去拿被子和枕头吧。”
第二天早上,唐乐筠一开门,等在台阶下的一干护卫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小霜跟在她身边,吓得小脸都白了。
田江芮把小妹妹抱起来,安慰道:“不怕,他们是来买药的。”
护卫身后停了三辆马车,都是大户人家的管事乘坐的寻常马车。
前面一辆下来个红脸汉子,大步流星地上了台阶,“掌柜的,买药。”
中间一辆下来一个中年管事,他下来后做作地四下看了看,待上面的两个婆子下来后,与她们一起走了上来。
唐乐筠与第一个管事说道:“贵客带方子了吗,知道小店的规矩吧!”
那管事有些高傲,“药铺卖药还讲什么规矩!”
田江蔚道:“本店药好、价高、需出示药方,支持一次退货,但只要发生退货,就不再卖第二单。”
那管事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叠药方,“这也叫规矩又不是吃不起,退什么退,抓药吧。”
那就好!
唐乐筠接过药方,查了一下,又看看其他三个人。
那三人已经自动自觉地在长椅上坐下了,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
她便道:“三位贵客稍等,我这边抓完了再给你们抓。”
那男管事笑道:“掌柜先忙,我们不急。”
十二张方子,少则三副,多则二十副。
四个人一起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搞定了所有药物,送走了那位管事。
唐乐筠走到长椅前,对其中一个水桶腰、脸颊却非常瘦削的中年女子说道:“这位贵客是来看病的吗!”
那中年女子的目光亮了几分,“你看出我有病了!”
唐乐筠滞了一下,慎重地说道:“抱歉,冒昧了,那您是来……”
那女子萎了,眼里含了泪,“原来瞎猜的,我还是买药吧。”
她旁边的婆子劝道:“太……这么远,来都来了,还是瞧瞧吧,这位是女子,比男子方便多了,万一呢!”
“倒是这个理儿。”那女子收了泪,摸着肚子站了起来,“对,我是来看病的,我家男人一直在边关上,但我的肚子却日渐的大了。”
邓翠翠差点惊掉下巴,她反应很快,迅速地拉走唐悦白和田家兄弟,顺便还把后门也带上了。
男管事从前门出去了,屋子里只剩女子、婆子,以及唐乐筠。
女子温婉地笑了笑,“你看,还没等我说呢,就把你家的伙计都吓跑了。”
人言可畏!
唐乐筠知道,这就是她不惧叛军,长途跋涉赶来生云镇看病的主要原因。
她把脉枕往前推了推,“贵客请坐,我诊一诊脉。”
女子由婆子扶着,缓缓落座,脸色亦更加黑沉了,“如果你诊出滑脉,我饶不了你。”
唐乐筠无动于衷,拉过她的手,三指一起叩在寸关尺上,不客气地说道:“既然来看病,就不要说废话了吧。”
婆子大怒,“你知道你在……”
唐乐筠瞥了婆子一眼,“安静,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女子见她如此,反倒安心了,闭上眼,调整呼吸,生怕坏情绪影响到脉搏,真诊出个喜脉来。
片刻后,唐乐筠把两只手都诊完了一遍,目光落在女子脸上,“让我看看你的舌头。”
女子配合地伸了出来。
“好了。”唐乐筠又看向她的肚子,“月事是怎样的疼吗!”
“对,月事一直有。”女子的眼睛亮了亮,“疼三四个月了,以前都不疼的,五天左右就走了,现在就不行,总要十天,甚至更多。”
唐乐筠磨了墨,拿起一支兼毫毛笔,“经血观察过吗,可以详细说说吗!”
女子道:“看过的,很不正常,颜色发黑,血块也多。”
唐乐筠不说话了,她一心二用,脑海里开始寻找案例,右手执笔,在医案上记录刚刚掌握的情况:脉弦,面色暗淡,淡红舌,经期绞痛……
女子问:“唐掌柜,你觉得我这是什么病!”
唐乐筠找到答案了,但她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起身绕过书案,指了指女子的大肚子,“我可以按按吗!”
女子迟疑片刻,到底站了起来,“按吧。”
唐乐筠用了些异能,隔着衣裳按了下去……
女子惊喜道:“唐掌柜的手真热,肚子一下子就舒服了。”
婆子道:“那不如……”她大概知道自己过分了,及时闭上了嘴。
通过异能,唐乐筠清晰地触摸到了子宫里塞满的肿瘤。
这还是她第一次探查这种疾病呢——她发现,肿瘤较为坚硬,与周围的组织界限清晰。
应该是良性。
唐乐筠松一口气,直起身,回到座椅上,提笔在医案上写下四个字,说道:“你得的是妇科癥瘕。”(zheng jia)
“妇科癥瘕”女子重复一遍,也坐了回去,追问,“唐掌柜,我确实没怀孕,对不对!”
婆子也问:“癥瘕是什么,既然不是怀孕,肚子为什么会大!”
唐乐筠道:“因为胞宫里长满了东西。”
女子又紧张了起来,“东西不是孩子吧,为什么会长东西。”
唐乐筠道:“肿块,或者说瘤子。”
女子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我不会要死了吧。”
人就是这样,一个危急解除了,又开始担心更大的危急。
“不会的。”唐乐筠拿来一张草纸,写下桂枝、桃仁、丹皮等一应草药,“我标注的数量是我铺子里的,如果你们不方便来,可以用后面括号里的数量,这就是括号。”
婆子双手按在书案上,脑袋凑了过来,“这个药要吃多久。”
唐乐筠道:“需要复诊才能得知。如果你们一定要知道时日,差不多两个月。”
女子破涕为笑:“你放心,我们不去旁的药铺,就来你这儿。”
唐乐筠正色道:“世道不安全,贵客看情况吧。”
女子连连称是,“好,我听唐掌柜的。”
唐乐筠起身到后门,把邓翠翠叫过来,二人一起抓药。
女子道:“唐掌柜,我再抓点常用药吧。”
唐乐筠道:“一症一方,药物的配伍因人而异,不好随意抓处方药,但我这有六味地黄丸、苏合香丸、金疮药、寿胎丸,您看看需要什么!”
“也好。”女子笑道,“六味地黄丸五瓶,金疮药两瓶,寿胎丸是保胎的吧,要三瓶,我送个人情,苏合香丸干什么的!”
唐乐筠如此这般地解释一番。
女子道:“原来是救命的,我要一瓶,长辈们年纪大了,万一呢!”
唐乐筠把十一只小瓷瓶放在柜台上,用邓翠翠和田老太太做的袋子装好,“总共三十六两,服用的剂量贴在瓶子上了。”
婆子冲口说道:“这么贵啊,寻常药铺二十两顶天了。”
“多嘴!”女子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冷冷道,“付账吧。”
婆子自知失言,右手一抬,娴熟地给了自己一巴掌,麻利地付了银票。
马车走远了。
邓翠翠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退货!”
唐乐筠道:“不会。”
田江蔚在后面接了一句:“为什么不会,我看他们不像很有钱的样子。”
唐乐筠道:“京城的官太太,故意穿了下人的衣裳。她目的明确,来之前,一定对我们铺子的定价有所了解。”
她转身回到铺子里,“成品药种类太少,得做起来了,我们今天做知柏地黄丸。”
田婶子来了,“听说又开大张了,别说筠筠,我这心里都舒坦不少。”
唐乐筠问:“田奶奶睡了吗!”
田老太太一宿没睡,她给煎了安神的药,又送了一碗粥和一碟酱菜过去。
“好多了。”田婶子开始搬做药工具,“筠筠,街坊们都盯着你呢,如今生意又有了起色,会不会……”
“会!”唐乐筠掂了掂黄柏的重量,“只能严防死守,你们要是怕,可以搬过来住,让田叔打几张简易床便是,药铺,小客厅,都能住人。”
“你当真”田婶子高兴极了,“筠筠啊,你就是客套一句,婶子也要当真了呀。”
“当真。”唐乐筠点头,“但从此后,地里的活你们也要干。”
救人救到底,半途而废不是她的风格。
既然她影响到了田家的基本生存,不如让他们住过来,正好家里的也活多。
田婶子一拍大腿,“保证干得妥妥当当的,你先忙着,我去给你田叔说一声,看看他们同意不同意。”
她一溜烟地出去了。
唐乐筠摇头失笑。
邓翠翠感叹:“不处不知道,田婶子一家都是好人,干活麻利,嘴不碎,还会照顾人,难怪你这么看重他们。”
唐乐筠“嗯”了一声。
邓翠翠又道:“以往也没觉得我娘家和婆家的人多不好,如今一比才知道,真的是天上地下。”
唐乐筠问道:“你想他们吗!”
邓翠翠嘿嘿一笑,“想他们干嘛,都是麻烦,我只求他们千万别想起我。”
唐乐筠道:“只要肚子饿久了,他们就一定会来。”
邓翠翠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筠筠你别吓唬我。”
唐乐筠把最后一味药放在第八只白色海碗里,又把蜂蜜桶从柜台下面拎了起来。
“好,我不吓唬你。”她又端起一碗药,往书案去了,“不用太担心,他们这么久没来,估计是有人当兵去了。”
邓翠翠拿了两份药,“我也这么想,而且我还想,一旦哪位兄弟死了,我爹娘都会冲过来杀了我。”
唐乐筠道:“他们不敢。”
二人把药摆在桌子上,关上门,只留窗户,以免有人硬闯时措手不及。
田婶子很快就带着田老爷子和田家荣来了,三人言辞恳切地感谢唐乐筠一番——他们决定花一天时间做床,晚上就搬过来。
人有心事时,想办法忙碌起来是最好的解压方式之一。
田家人就是如此,他们做木工的做木工,做药的做药,学习的学习,时间便水一样的流过去了。
两天后的傍晚,做完最后一批参茸三鞭丸,田婶子和邓翠翠做饭去了。
唐乐筠带着唐悦白和唐家兄妹收拾药铺,刚要关窗,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