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陡然安静了下来。
唐乐筠把粗木柴放进去,起身洗了把手,烧上水壶,又从面缸舀了两碗面,说道:“家里没什么菜了,就做点疙瘩汤吧。”
二人一起点头,“劳烦唐姑娘。”
唐乐筠舀来凉水,准备拌面疙瘩,然而,她刚拿起瓢,就听见孙胖子的声音尖声尖气地响了起来,“唐姑娘,快开门,庞将军受了伤,想借你的金疮药一用。”
庞将军……
唐乐筠想了想,她在书里见过这个姓,如果没记错,此人是叛军的小首领之一,性喜渔色,最后死在顾时手里了。
孙胖子这个时候领他前来,即便以金疮药为借口,也一定没安好心。
她回头看了周、姚二人一眼,二人已然变了脸,正在打眉眼官司。
“咚咚咚……”店铺门被人擂鼓一般地敲响了。
“姐。”唐悦白在外面喊了她一声。
“筠筠。”邓翠翠也来了。
唐乐筠知道躲不过去,果断出了厨房,对他二人说道:“你俩进厨房,再多添一碗面,打几个鸡蛋,做一盆疙瘩汤,咱们招呼客人。”
唐悦白还要再说,但邓翠翠看到了正在出门的周、姚二人,遂拉了唐悦白一把。
唐乐筠介绍道:“这二位是同袍义社的社员,路过借宿,疙瘩汤就是给他们做的。”
听到‘同袍义社’四个字,唐悦白的眼睛亮了亮。
唐乐筠给邓翠翠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拉着他往厨房去了。
唐乐筠和周钰、姚恒一起往一进院走。
周钰小声道:“庞将军江湖绰号一线天,武器是横刀,唐姑娘可要注意了。”
“咣咣咣……”
“开门开门,再不开老子就跳墙了,到时候没好果子吃。”
“来了来了!”周钰喊了一嗓子,又小声警告道,“此人武艺高强,得罪不起,唐姑娘切不可莽撞。”
他还挺仗义。
唐乐筠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明白,多谢周大侠。”
说话间,三人进入药铺,打开了小门。
周钰拱手笑道:“庞将军,我们刚去了趟茅房,来晚了。”
姚恒附和:“是啊是啊,庞将军莫怪。”
孙胖子看着唐乐筠,阴阳怪气道:“唐姑娘,我叫这么大声你都听不见,耳朵聋了不成还是见着男的……”
唐乐筠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孙胖子的话没能说下去,他缩了缩脖子,转身和其中一个交代一句,下台阶就跑了。
他总共带来三个人。
中间一个腰挂长刀的中年男子长得比较奇特,宽肩,长脑袋,还长了一双细长的眯眯眼,确实很像一线天。
这位门一开,目光就粘在了唐乐筠的脸上——她在室内,光线昏暗,但轮廓秀美,一看就知道是美人坯子。
一线天涎着脸道:“今晚我住这里,你俩可以走了。”
唐乐筠道:“他们要是走了,我做的那么多疙瘩汤怎么办!”
周钰干笑两声:“庞将军吃饭了吗,不如一起吃点儿!”
听说有吃的,一线天的肚子咕隆隆响了一声。
他看向唐乐筠的胸口:“行啊,一起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办事嘛。”
周钰提醒道:“庞将军,唐掌柜是唐门庶支,这间药铺就是她开的。”
正往里走的一线天冷哼一声,“唐门庶支又怎样还不是纪霈之玩剩下的!”
这话说得忒难听了。
周钰和姚恒同时停下脚步。
周钰甚至有了一丝怒意,“庞将军,唐掌柜可是我们武林中人。”
“怎么的”已经走到后门门口的庞将军忽然转过身,“她还想在我手底下走上几招不成依我看,她还是在我身/下耍耍花招的好,不但快活,还不伤性命,哈哈哈……”
他越发过分,居然装都不装一下了。
周钰的脸着着实实地黑了下去。
姚恒在他胳膊上抓了一把,示意他不要冲动。
唐乐筠审视地看着庞将军的长脖子,“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我会是端王妃,庞将军就不考虑后果吗!”
“哈哈~”庞将军大笑两声,“你还是别做梦了吧,纪霈之杀了首辅大人,整个……算了,我跟你个小贱人说这些干什么,你懂个屁!”
他说这话时正好到了二门,因为声音足够大,把唐悦白气了出来。
赶在他开口之前,唐乐筠叫住了他,“小弟去烧火,这里没有你的事,听话!”
唐悦白不想听话,可他刚表过态,而且唐乐筠的安排几乎没出过错。
他气呼呼地进去了。
庞将军斜了唐乐筠一眼,“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明白人。”
唐乐筠懒得理他,朝东厢房指了指:“庞将军请这边用餐。”
庞将军大步进了门,在八仙桌旁落了座,对跟进来的周钰和姚恒说道:“小子,这是万社长赏下来的,知道吗不然凭什么让大家伙儿出生入死,权势、女人、金银财宝,哪一样都少不了。”
姚恒道:“庞将军,能让咱们同袍义社的兄弟团结在一起的,靠的难道不是一个‘义’字吗!”
“哈哈哈……”庞将军大笑了起来,“真没想到还有你们这样的二傻子,老子向来不喜欢好为人师,但今天破个例,教你们个乖,‘义’字在武林中确实能号召一批人,但事情一旦沾上了权势,那玩意就不管用了,非要用同等的东西来换不可,否则凭什么呢谁特么活够了,就喜欢抛头颅洒热血呢真是笑话!”
姚恒站了起来,这回轮到周钰拉住他了。
姚恒一甩手,“既然如此……”
“姚大侠!”唐乐筠打断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既然如此,就吃饱了再说吧。”
姚恒愣了愣,下意识地坐了回去。
同袍义社,加入难,退出更难。
一旦姚恒真的提出来,他就要接受三刀六洞的惩罚,搞不好小命都要交代在这了。
周钰道:“是啊是啊,先吃饭,打了一场硬仗,又走了一天,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唐乐筠去厨房把装疙瘩汤的盆端了过来,唐悦白陪着她,送进来一摞碗。
庞将军道:“让这小子先吃一碗,他吃完我再吃。”
唐悦白二话不说就盛了一满碗,吹一吹,大口吃了起来。
唐乐筠盛了三碗,分别放在三人面前。
周钰和姚恒不管那么多,拿起勺子就开吃,风卷残云一般,吃完就走了。
庞将军这才满意地端起了碗……
“噔噔。”外面有动静,就像有人跳到了天井里。
庞将军把碗一扔,横刀出鞘,喝道:“什么人!”
“噗!”一道袖箭穿过窗纸,直袭庞将军的咽喉。
庞将军举刀一磕,袖箭被凌空劈成了两半,与此同时,他的人推门而出,一个纵跃到了天井里。
假山石上站着一个穿黑衣的蒙面人,见庞将军出来,他说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一线天啊,还庞将军,依我看,螃蟹将军更适合你,怎么着都是清蒸的命。”
庞将军叫道:“鼠辈,有种你摘下面巾,咱好好打一场!”
蒙面人道:“你说对了,我就是鼠辈,没种,面巾定然不摘,但打一场没有问题。”
庞将军先下手为强,横刀一指,脚下一垫,炮/弹一般冲了上去。
蒙面人不闪不避,长剑一格,与横刀撞在一起,随着“锵啷”声响起,他闷哼了一声,右脚向后踏出半尺,踩了个空,差点摔下假山石。
庞将军“哈哈”一笑,“不过如此,既然不想活,本将军成全你。”
他说话多,手上动作却不含糊,快刀接连劈出,逼得那人左摇右摆。
这时,他的一个跟班摸到蒙面人后面,准备伺机偷袭。
唐乐筠看了看留在自己身边的跟班,这人二十多岁,目光正在她的身上流连忘返。
她问:“我好看吗!”
“忒好看。”那人笑得极荡漾,“等你和将军爽完了,咱俩也爽一爽,包你满意。”
他大概是觉得语言表达不过瘾,还挺了挺胯。
“好啊!”唐乐筠的右手快如闪电,突然勾住他的后脑,左手跟上,一搓,他的脖子发出一声脆响,整个人就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旋即,她摸了把大腿,抽出早就藏在那里的匕首,单脚一垫,直扑庞将军身后,简简单单的一个偷袭便结果了他。
蒙面人骇然,但另一个跟班已经攻了上来,他只好挺剑回防……
这次他利索了不少,只用三招就结果了对方。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个黑锅你们背了吧,咱们扯平了。”说完,唐乐筠大叫道,“有刺客,庞将军遇刺啦!”
“呵呵~”蒙面人轻笑,“唐掌柜果然不俗,在下可以交差了。”
唐乐筠道:“慢走不送。”
蒙面人单脚一跺,飞身跃上房顶,和埋伏在那里的三个黑影大摇大摆地朝田家的方向跑了过去。
唐乐筠看向站在厨房门口,已然吓傻的二人,“等会儿知道怎么说吧。”
邓翠翠捂着嘴,全身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唐悦白的情况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他踉踉跄跄地走几步,挪到唐乐筠身边,不管不顾地往她身上一扑,热泪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裳。
刚刚还谈笑风生的三个人,瞬间横尸天井,而且下手的还是自家不太苟于言笑的亲姐姐。
唐悦白必须承认,他在抱住唐乐筠之前被吓得不行,但被那团温暖包围后,惊恐迅速退去,心情变得五味杂陈,震撼、惧怕、崇拜……甚至还有了一些暗爽。
邓翠翠艳羡地看着姐弟俩,她的心情没唐悦白那么复杂,只有纯粹的恐惧和绝对的敬畏。
她决定了,只要不死,她就不会背叛唐乐筠。
唐乐筠从小就靠杀戮延续生命,对他们此刻的心情无法共情。
但这不妨碍她心疼亲弟弟,她抱着怀里的小家伙,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不怕了,不怕啊,他们已经死了。”
邓翠翠无语了,我们怕的是他们不死吗,我们怕的是杀人不眨眼的你。
唐乐筠继续道:“以后这样的日子多着呢,习惯就好了。”
唐悦白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唐乐筠在心里叹息一声,这小子胆子不大,他从胆小鬼成长为唐乐音的铁血暗卫,只怕也付出了不少代价吧。
“唐掌柜,出什么事了”周钰的声音房顶上传了下来。
唐乐筠道:“周大侠,有人杀了庞将军,好几个黑衣人,刚刚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房顶上响起了瓦片被踩碎的声音。
唐乐筠压低声音道:“如果你们害怕,等会儿就什么都别说,听我说就行。”
她推开唐悦白,让他靠在回廊的栏杆上,拿着匕首进入书房,打开书柜的暗格,把带血的匕首放到了最上面。
再回到现场,把一线天的尸体翻过来,查一查鼻息,确认死透了,再抹点血在手、脸和身上,把衣服弄凌乱,这才跑去打开前门,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庞将军出事了。”
她这一声喊得没什么情绪,在邓翠翠看来,几乎和包子铺的叫卖声一模一样,毫无诚意。
邓翠翠酝酿了一下,大喊道:“来人呐,死人啦,快来人呐,死人啦,快来人呐……”
她复读机似的来回重复着,声音尖锐凄厉,的确比唐乐筠有感情多了。
唐悦白离她最近,被吓了一大跳,脑子顿时清醒多了。
他站起来,感觉腿还有点软,便重新坐了回去,弯着腰,透过二门观察前面的情况……
唐乐筠带着去而复返的姚恒和周瑜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五六个奇形怪状的武林中人。
一干人到了天井。
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点燃火折子,和另一个男子一起检查庞将军的尸体。
其他人议论纷纷。
“我看见凶手了,往北边去了。”
“几个人!”
“四个。”
“你们觉得是谁的人!”
“端王吧,听说他常年在此地养病,应该有些人手。”
“确实。这位唐掌柜和他有染,否则不会来得这么及时。”
唐悦白变了脸色。
唐乐筠道:“这位仁兄慎言,如果我和端王有染,我们姐弟岂会留在这里当活靶子,而且,他们杀了你们的人,又岂会不带我们走!”
一个男子道:“慎什么言,端王想娶你总是真的吧。”
唐乐筠冷笑:“端王是什么人,你总有所耳闻吧。他若真想娶我,我会活到现在吗!”
那男子又道:“那你如何解释,庞将军一来他的人就来了!”
唐乐筠道:“真是笑话,你能确定他们就是端王的人吗退一步说,即便他们是端王的人,就不会同时也是庞将军的仇家吗依我看,这位庞将军祸害不少女子了吧,天知道你们内部是不是早有人欲除之而后快。”
她这番逻辑无懈可击,那男子闭嘴了。
络腮胡道:“唐掌柜不但胆子大,还牙尖嘴利。”
“过奖了。”唐乐筠道,“生死存亡之际,不得不舌灿莲花一番。”
络腮胡默了默,“庞将军武艺不错,此番应该是被高手偷袭了,死的很快,倒是没受罪,那两个兄弟也一样。”
姚恒问:“接下来怎么办!”
络腮胡道:“你们把尸身收了,将来连同抚恤的银两一并送回去。”
此人说话有些分量,他一声令下,其他人就干了起来,三具尸体很快被清了出去。
“红颜祸水,自古红颜多命薄。”络腮胡审视地看着唐乐筠,“嘴皮子往往最不可靠,祸从口出,你好自为之。”
唐乐筠福了福,“感谢大侠诤言。”
络腮胡面无表情地看看周钰和姚恒,右手一按长剑,转身出去了。
周钰上前一步:“唐姑娘,你别怕,我们兄弟不走,就宿在药铺里。”
唐乐筠心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怕了
但话不能那么说,这二人还算不错,可以争取一下——只要他们不变坏,就能少几个被害的女性。
她说道:“多谢二位大侠,来者是客,今晚你们就在西次间委屈一下吧。”
“这……”周钰看向唐悦白,后者蔫蔫巴巴地靠在那里,应该是吓坏了,遂道,“客随主便,感谢。”
唐乐筠又嘱咐邓翠翠,“翠翠姐,厨房明天一早再收拾,你和小白先去我房间,我去煮一壶安神茶给大家吃。”
她脚下一拐,就要往一进院走,却被唐悦白拉住了,小家伙扯着她的袖子跟了上去。
邓翠翠是成年人,心理调适的快,她想了想,转身进了厨房,在炉灶前坐下来,用火钩子勾勾剩余的炭火,拿出两根木柴架了上去……
“嘎吱……”门轴轻响一声。
她扭头看过去,就见周钰和姚恒一前一后进了门。
周钰搬了把小凳子,在一旁坐下了,问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邓翠翠道:“我姓邓。”
“姓邓”周钰有些意外,“你和唐家姐弟……”
邓翠翠道:“我被婆家休了,娘家不要我,是唐掌柜收留了我。”
周钰对姚恒说道:“粮价一直在涨,多一个人就要多花不少银钱,唐掌柜太仗义了。”
邓翠翠想了想,“唐掌柜的药比一般人好,医术更好。”
周钰非常意外:“她才十五六岁吧。”
邓翠翠摸了摸肚子,“对,但医馆的老大夫都没看出我怀了,她看出来了。”
她的孕期顶多三个多月,不大显怀,但她的衣服是唐乐筠给的,稍微有点小,腰部的臃肿清晰可见。
周钰和姚恒交换了一个眼色,似乎都不大相信。
邓翠翠就不再说了。
周钰问:“端王经常来药铺吗!”
邓翠翠警惕地看着他。
周钰解释道:“邓姐姐千万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闲聊。”
邓翠翠道:“我没见过几回。而且,他每次来铺子,都是因为铺子出了事,他就是个看热闹的,我们掌柜白白担了个虚名。还有福安医馆,他们恨唐掌柜抢了他家生意,到处说我们掌柜的坏话。”
她不傻,这些人是叛军,和端王不是一路人,即便是端王的人救了唐乐筠,但他只要不带她走,就必须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周钰脸上有了些许释然,对姚恒说道:“我就说嘛,端王那种人怎么可能……”
外面有了脚步声,他自觉地停下了话头。
唐乐筠和唐悦白回来了。
邓翠翠起身把常用的药罐找出来,取水涮一涮,加水放到了炉火上。
唐乐筠打开药包,把酸枣仁、百合、茯苓、桂圆等药材一股脑地放了进去。
她说道:“这是百合枣仁茶,安神的,我特意多抓了点,二位大侠一起喝一杯,好好睡一觉。”
周钰盯着她看,“谢谢唐姑娘,叨扰了。”
姚恒搬来一张交椅,也坐了下来,问道:“唐姑娘不怕吗!”
唐乐筠道:“当然怕,但更多的是轻松。”
邓翠翠崇拜地看着她,真好,谎话都说得这么妥帖。
唐悦白点了点头,他想起来了,他从厨房冲出去的那一刻也想过杀人这件事。
说到底,是姐姐做了他想做却没敢做的事情。
而且,他不敢设想,如果蒙面人不来,如果姐姐不动手,他将面对的是个怎样的结局。
一念至此,他的脑子里肃静了许多,对唐乐筠的恐惧没有了,剩下的只有崇拜。
他承认,他确实年纪小,经验少,直到庞将军和蒙面人交手,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解救姐姐。
就这样还想行侠仗义呢
真是笑话!
当百合枣仁茶开始在药罐中翻滚起来的时候,几个蒙面人悄悄摸回升云客栈,进了茶水房。
为首的蒙面人走到墙角,扳了一下角柜上的铜茶壶,左手边的墙面便有了一道缝隙。
另一个蒙面人用手推开,大家鱼贯而入,沿着一道木楼梯到了地下甬道里。
甬道三米长,尽头是个大空间,布置温馨,光线明亮。
“是谁”里面传来了薛焕的声音。
为首的蒙面人快步穿过甬道,“三爷,是我。”
薛焕道:“没受伤吧,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白管家摘下蒙面,笑道:“都杀了。不出东家所料,那人就是唐掌柜,她下手稳准狠,丝毫不拖泥带水。”
另一个蒙面人补充道:“她一上手就拧断了一个人的脖子,随后偷袭一线天,前后不超过三息。毫不夸张地说,三怪之一的谷大娘完全不是她对手。”
薛焕目瞪口呆。
纪霈之放下手头的书,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白管家道:“东家,唐姑娘是这样说的,‘这个黑锅你们背了吧,咱们扯平了’。”
纪霈之颔首:“她是明白人,知道我们既是试探也是解围。”
薛焕道:“我不明白,白管家已经带人去了,她为何还要自爆身份呢!”
白管家道:“我没尽全力,她应该看出来了。”
纪霈之喝了口茶:“不完全是。”
薛焕问:“那还为了什么!”
纪霈之道:“世道乱了,她在江湖上孤立无援,只有展示自己的强大,才能招揽合适的盟友。不得不说,此女确实非同一般。”
“确实了不得。”薛焕抚掌赞了一句,又问,“表弟,你什么打算!”
纪霈之眼里有了一丝笑意,“这么好用的一把刀,我没道理不用。”
薛焕:“……”
第56章
唐乐筠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成为“刀”,因为在被纪霈之利用之前,纪霈之已经成了她维系生命的“药”。
为发展一段平等的、良性的社会关系,她必须明明白白地告诉纪霈之,她有能力与之合作互惠。
目的达到了,心事便少了一半,唐乐筠带着小弟睡了个好觉。
卯初,练完内功,姐弟俩一起下了厨房。
邓翠翠起的也早,他们到时大小两个灶都烧上了,从脸色来看,她这一宿睡得也不错。
唐乐筠道:“我们煮一点儿粥,再烙几张鸡蛋饼吧。”
“行,我来做。”邓翠翠往门外看了看,“筠筠,你往米缸里加米了!”
唐乐筠点头。
邓翠翠急了,“这个时候你加它做什么,万一被他们抢了怎么办!”
唐悦白看过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唐乐筠解释道:“我们家条件不差,很多人知道我去城里买过米,家里就那么点米,人家不会信。”
邓翠翠琢磨片刻,“噗嗤”一笑,“对,对对,还是筠筠聪明。”
唐悦白揭开米缸里的盖子,“姐,这些他们也不会信吧。”
唐乐筠道:“信了更好,不信我还有别的安排。”
唐悦白放了心,接下烧火的活计,让邓翠翠淘米去了。
唐乐筠则独自从前门出了院子。
四月的清晨很美,新绿喜人,野花遍地。
如果没有那些隐约的哭声,唐乐筠也许会怡然自得地欣赏一番,但她来自末世,深知旁人的悲惨其实就是噩运吹响的号角,即便不怕,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她警惕地左右看看,快步进入药田,在地头上割下一小绺韭菜,择好了,又迅速回了家。
刚一进门,周钰就迎了上来,他笑着说道:“唐掌柜早安。”
唐乐筠颔首:“周大侠早。”她插上门,同回转的周钰一起往二门走。
周钰状似无意地说道:“今天要征粮了,又是哭爹喊娘、鸡飞狗跳的一天。”
这是一个警告。
唐乐筠领他的情,“你们日后就驻扎在镇上了吗!”
周钰道:“我们不住镇上,去生云山,在那是不是驻扎,驻扎多久都要看情况。”
朝廷一定会组织平叛,打猛了他们就跑,反之,也可能滞留此地,壮大叛军的力量。
在书里,这伙人一直在附近一带搞游击。
唐乐筠问:“那位蓄着络腮胡的人,也是江湖上有名望的大侠吗!”
周钰拱了拱手,“那位是北髯客古森,古大侠,庞将军死了,这里说了算的就是他了。”
这又是一句警告。
唐乐筠道:“这位作为庞将军的副手,似乎与庞将军不太和睦!”
周钰笑了笑,“你也说了,姓庞的为人……唉,死者为大,我就不说了吧。”
唐乐筠道:“多谢周大侠。”
周钰道:“唐掌柜客气,不必叫大侠,叫我周钰就好。”
唐乐筠从善如流:“好的,多谢周兄。”
二人一边说一边进了厨房。
唐乐筠拿来一个铜盆,将韭菜洗了,用菜刀切成碎末,和鸡蛋一起放在面糊里。
做完这些,小灶上的水就开了,唐乐筠把壶拎起来,放上小铁锅,准备好猪油,就把这里交给了邓翠翠,她自去泡一壶茶,倒了五杯,放在八仙桌上,邀请周钰和姚恒落了座。
姚恒感叹道:“但愿日后每天都能过现在这样的日子。”
周钰闻了闻茶香,“一定会的。”
唐悦白拿碗进来,闻言问道:“两位大侠以前吃不上饭吗!”
姚恒哈哈一笑:“我们吃得上,但老百姓吃不上。”
唐悦白撇撇嘴,“我不信,明明是你们来了,我们才吃不上饭的。”
周钰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去年一场大灾,京城以北的大部分州县都欠收,不少老百姓忍饥挨饿过了一冬,他们以为熬过冬天,朝廷就会开仓放粮,可还是什么都没有,不但没有粮,就连种子也没有了。”
姚恒接着话茬问:“小兄弟,你知道没有种子意味着什么吗!”
“没有种子意味着明年也会挨饿。”唐悦白回答道,“他们是很惨,但我们又做错了什么你们就听不见外面的哭声吗!”
周钰、姚恒哑口无言,默默喝起了茶水。
待唐悦白出去,姚恒小声道:“真特么憋屈,里外不是人。”
周钰道:“牺牲是暂时的,只要明君现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声音很大,外面的三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邓翠翠有了几分憧憬:“筠筠,只要真有明君,就一定会好起来的,是不是!”
唐乐筠暗道,他们以为的明君并不是什么明君,不过是同袍义的社长和前首辅邵昌文的狼子野心罢了。
但这样的话不能说,她只道:“如果是明君,就该军纪严明,而不是靠践踏老百姓的尊严维护下属的衷心。”
邓翠翠和唐悦白一起点头,里面也没有了动静。
吃过早饭,外面就响起了哨声,周、姚二人告辞离开了。
唐家三人把挨着房山的甬道拆了,和练武场的空地一起翻了翻,将之前培好的菜籽都种上了。
干完地里的活,唐悦白自去练唐乐筠罚写的大字,唐乐筠和邓翠翠去药铺做金疮药。
巳时一过,周钰和姚恒就过来收粮了,他们带走了厨房的所有米面,以及半坛子大油。
中午,叛军开拔,果然朝生云山的方向去了。
唐乐筠姐弟三人站在铺子门口看了会儿热闹。
唐悦白问:“姐,这里离京城这么近,他们就不怕朝廷围剿吗!”
唐乐筠道:“生云山很大,易守难攻,而且那里背靠皇庄,生存空间着实不小。”
“唐姑娘,告辞了。”周钰从队伍里走了出来,“我们只收编了一小部分流民,未来这里不会太平,你们最好换个地方生活。”
姚恒小声道:“去京城吧,至少能保命。”
“多谢二位大侠。”唐乐筠朝唐悦白耳语两句,又道,“你们也是,多保重。”
那二人一起拱手,“保重!”
唐悦白从铺子里出来,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姚恒,“我姐送你们的。”
唐乐筠道:“我家的金疮药很好用,里面有绷带,以备不时之需。”
二人长揖一礼,“多谢唐掌柜。”
叛军走了,镇上的原住民纷纷走上街头,凑成几大堆,义愤填膺地咒骂叛军,声讨朝廷,声浪一声比一声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