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没来时会有各种各样的担心,慌张得不行,一旦事情来了,发现不过如此,反倒镇定多了。
唐悦白开了个玩笑:“我老子去世好几年了。”
“草!撞门!”那男子恼羞成怒,“不过一把破剑而已,老子没当流民前家里也有一把。”
这句话大大地鼓励了一干饿肚子的人,三四个人一起撞上去,铺门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唐悦白知道,自己若不露出一点真本领,这些人不会放过他。
于是,他右脚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空中转体三百六,稳稳落地后,长剑一挺一刺,便将自称老子的男子的发髻挑开了。
打绺的脏发散了一脸,人也被吓得惨叫一声。
“轻功!”
“还是个高手。”
“惹不起,赶紧撤,不然什么都抢不到了。”
唐悦白原本还想吓唬几句,但一干人已经散了。
他颇为自得地挽了一个剑花,剑身入鞘,再单脚起跳,右手勾住房檐,略一用力就将身体卷了上去。
田家外面的流民还在砸门。
唐悦白小胸脯一挺,将剑抗在肩上,沿着房檐和墙头走了过去,喊道:“别敲了,那是木器行,该搬走的早就搬走了。”
有人瞧见他的身手了,跟旁边的人说道:“这孩子有武艺。”
那人反驳道:“有武艺咋的,他还敢杀人!”
“他娘的,吃不上饭是死,被人杀死也是死,反正都得死,有胆你就来。”一个五十六岁的老男人挑衅地指向唐悦白,“你来,你过来。”
“小白!”唐悦白还要再说,就听田家荣在某处喊了他一声。
这个时候喊他,无非是警告他不要多事,换句话说,田家有所准备,不用他出头。
他便也罢了,对一干流民说道:“不信拉倒,随你们。”
唐悦白回到自家屋顶上,四下巡视,以免被哪个混蛋放火烧了去。
这一溜达就是一个时辰。
田家的大门大概是加固了,流民撞了半天,始终没能冲进去。
唐悦白在房顶上也起到了震慑作用,没有人敢爬两家的院子。
流民们自动自觉地往别处觅食去了。
到了中午,不少人家的烟囱都冒起了炊烟,顺带着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唐悦白知道,笑的不是住在这里的街坊们,而是鸠占鹊巢的流民。
“不知翠翠姐怎么样了。”他自语了一句,话音还未落地,就见邓翠翠从对面的胡同里走了出来,顶着一脑袋乱发,脸上又红又肿。
唐悦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地藏到了屋脊后面。
唐乐筠的安排和田婶子的嘱咐他都记得,他知道此时不方便收留邓翠翠。
但他更知道,如果真的拒绝了,日后将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
“小白!”邓翠翠的呼喊声出现在后门。
唐悦白从墙上落了地,犹疑片刻,到底直奔后门,把门打开了。
邓翠翠捂着半边脸,哭着说道:“小白,我知道不该来,但是没办法,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去哪儿了。”
唐悦白道:“翠翠姐,谁打的你!”
邓翠翠道:“还能有谁流民呗,翠翠姐打不过他们,又怕弄掉孩子,只好忍了。”
唐悦白道:“忍了就对了,别想那么多,做饭去。”
二人说着话,穿过夹道,进了厨房。
唐悦白点了大灶的火。
邓翠翠把米淘了,再打两个鸡蛋,多放一点水,用大锅一起蒸了。
大约两刻钟后,米饭和蒸鸡蛋一起熟了。
唐悦白洗几棵小葱,舀一碟子酱,和邓翠翠一起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饭菜虽然简单,但白米饭晶莹,蒸蛋水嫩,小葱翠绿,看着就很喜人。
邓翠翠摸了摸肚子,再次感慨道:“还是有武艺好啊,不然什么吃的都没有了,等我的孩子长大了,一定让他习武,省得被人欺负。”
唐悦白连着扒了好几口饭,囫囵说道:“翠翠姐快吃,正是饭点上,等会儿还不一定出什么事呢。”
邓翠翠原本以为靠着唐悦白就万事大吉了,但听他这么一说,又觉得流民那么多,确实大意不得。
二人不再说话,专心吃饭。
唐悦白很快吃完一碗,正要盛第二碗时,药铺的门又被人擂响了。
“开门,赶紧开门!”
“翠翠,家里都被抢完了,你要是不管,我们就没地方去了。”
“是啊翠翠,咱爹咱娘都来了,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开门,赶紧开门!”
“翠翠,我是你孩子的亲爹,开门吧,不管生男生女我们都好好过日子。”
邓翠翠听得清楚,喊叫的人里有娘家人,也有前夫家的人。
她颤声道:“小白,咱吃咱的,不用理他们。”
唐悦白这才明白,唐乐筠为什么不让他出手帮人,也不让邓翠翠这两天来店里。
原来为了就是这一刻。
不帮吗,他们是邓翠翠的亲人。
帮吗,他们姐弟没有那样的实力。
不过……
赚钱的是姐姐,他还是个孩子,怎么帮
权当没听见吧。
他定了定心,把饭盛满,又吃了起来。
外面的人还在喊,邓翠翠吃不下去了,她的眼泪成双成对地落了下来,“小白,我不该来,我应该在大街上坐一会儿的,那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唐悦白道:“翠翠姐,你是孕妇,在大街上坐着怎么成呢你别着急,只要咱们不开,他们敲一会儿就走了。”
“汪汪汪……”正吃饭的小黄叫了几声,忽然朝外面跑了过去。
唐悦白知道不好,赶紧跟着跑了起来。
一人一狗穿过夹道,就见一个男子已经打开了后院大门。
那男子笑道:“小白是吧,我是你翠翠姐的男人,咱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
此人正是马永福。
“爹娘,这边开了,快来!”外面有人喊了一嗓子。
“唰!”唐悦白变了脸,拉出腰间的长剑,“你给我出去!出去!”
马永福笑嘻嘻地走上前,用手比划着脖子,“你要是敢,就朝这儿来,一划拉就喷血,跟杀鸡似的,你来你来……”
唐悦白气得手直抖,剑也拔了出来,“你别逼我。”
“逼你怎地有本事你把我们全杀光。”一个胖女人冲进来,“快进快进,先找吃的,再找银钱。”
二十几个男女老少冲进来,呼啦啦地朝前院去了。
他心里很矛盾。
一方面觉得这些人没有家了,确实可怜;另一方面又觉得他们太无耻,对邓翠翠毫不怜悯,说赶出家门就赶出家门,这会儿需要她了,又不管不顾地贴上来,让他们姐弟照顾他们一大家子,好大的脸。
二进院上房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人进药铺了。
厨房里也有动静,不知谁弄掉了碗筷,瓷器落地的脆响震得唐悦白心惊胆战。
他想去药铺,又担心上房的暗格被发现,一时间竟不知从哪里拦起。
杀人肯定不行,只打的话吓唬不住,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唐悦白垂头丧气地站在天井,眼泪一颗颗地往下落,心里只转着一个念头——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邓翠翠从厨房出来了,哭着大喊道:“你们都给我住手,不然等筠筠回来,我让她把你们全杀了,全杀了!”
“她敢!”胖女人抱着一只花瓶走了出来,“不过是个毛丫头罢了,就算会点武艺又能怎地翠翠,做人要识相,知道吗世道乱了,我们住在这对她们姐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知道吗!”
邓翠翠怒道:“拿人家东西,吃人家的粮食,这是好处我警告你们,放下东西,赶紧滚出去,不然没好果子吃。”
“翠翠,他家把金银放哪儿了,怎么一个大钱也没有啊。”邓翠翠的亲娘从上房出来了。
唐悦白气过头了,用袖子擦一把泪,冷笑道:“钱在我手里呢,你们要是想要,可以到过来抢了。”
邓翠翠的亲娘盯着他手里的剑,干笑道:“抢是不可能抢的,小白心地仁善,买来米面,大家有福一起享就成。”
邓翠翠的父亲邓大山也出来了,这一位皮肤粗糙,表情狠厉,一看就不好相与。
他嫌弃地看了眼邓翠翠,“你别忘了,你姓邓,不姓唐,除非你跟这小子有点啥,否则别他娘的胳膊肘往外拐。”
“你放屁你放屁,滚,给我滚出去。”邓翠翠气急了,她扑到小白身边,“把剑给我,你不敢杀,我敢,我要杀了他们!”
马永福把玩着一把短剑走了出来,“就你那个熊样,还想杀人还是消停点儿,好好把儿子生下来,咱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唐悦白长剑一指,搭在了马永福的脖子上,“把我的剑还我。”
马永福吓得一哆嗦,“小白兄弟,你这是干啥,我就拿着耍一下,又少不了你的。”
“你干什么!”胖女人嚎叫一声,伸手就朝唐悦白的小脸蛋抓了过去,“不许你指着我儿子!”
唐悦白剑花一挽,下意识地朝她的两只手砍了过去。
“娘!”马永福慌了神,挥着短剑劈向唐悦白的脑袋。
“小白!”邓翠翠惊呼一声,赤手去挡短剑。
“完了!”
邓家的和马家的几个同时捂住了眼睛。
“叮叮!”
两声兵器敲击的金属声响起,一长一短两把剑脱了手,飞到空中,被一只纤长的手接了过去。
旋即,唐乐筠飘然落下,站在那块假山石上。
院子里鸦雀无声,十几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果然抢到我家里来了。”唐乐筠黑着脸,“怎么样,是我一个一个地把你们丢出去,还是你们放下我的东西,自己滚出去!”
邓大山换了张笑脸,“唐姑娘,乡里乡亲的,给条活路呗,咱要不是活不下去了,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
唐乐筠反问:“你是我儿子吗,我要管你死活!”
邓大山被堵得哑口无言。
邓翠翠的母亲求救地看着邓翠翠,“翠翠,你快说句好话。”
邓翠翠冷笑道:“你让我说什么,人家收留我还不够,还想让人养活你全家!”
“我们可以干活啊,下地、卖药,干什么都成。”邓翠翠的弟妹来了机灵劲儿,“只要你给口吃的,让我们干啥就干啥。”
她说得好听,手里却还拿着唐乐筠一件粉地撒朱红小碎花的襦裙。
唐乐筠道:“我再说一遍,把东西放下,我恭送你们出去,如若不然,我就要打出去了。”
“不行了。”胖女人忽然捂住脑袋,“不行了,我头晕,哪儿也去不了,谁动我我就跟谁拼命。”
她还来混的了。
唐乐筠从假山石上跳下来,把两把剑放到唐悦白手里,朝马永福走了过去,“我想,你们还不够了解我,等我掰折马永福的一根手指,你们或许才能意识到,想赖上我那是万万不能。”
马永福拔腿就跑。
然而,他才跑出两步,唐乐筠便挡住了他的去路,她出手如电,陡然抓住他的右手,食指往后一按,众人便听到了一声脆响。
马永福“嗷”地惨叫一声。
唐乐筠一手持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掐着他的手掌,“这是第一只,还会有第二只,如果你们识相,我或者会把它接好,全须全尾地送你们出去。如果你们不识相,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马永福的手指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着。
所有人都吓到了。
邓翠翠的弟妹骂了句脏话,扔下衣服,抱上孩子转身就走。
邓家其他人不敢耽搁,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出去了。
胖女人不装了,跳脚骂道:“你个贱人,放开我儿子!”
唐悦白把剑顶到她的脖子上,略一用力,鲜血便流了出来。
胖女人尖声叫道:“杀人……”
唐悦白挫了一下长剑,鲜血和疼痛让胖女人主动消了音。
他说:“你说的对,如今世道乱了,杀人也随便了,我终究要长大,不介意先拿你练练手。”
“我们走,马上就走。”马永福的亲爹总算开了口,“但你要把我儿的手接好。”
唐乐筠道:“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她压上马永福的另一根手指,一点点往后掰。
马永福疼出一脑门子汗,求饶道:“我们走,马上就走。”
他爹拉上了胖女人,“还侠女呢,没有半点仁义之心,小孩子连口糙米饭都吃不上,他们却有蛋有肉,连狗吃的都是白米饭,什么东西!”
邓翠翠斥道:“谁的儿孙谁养活,别不要脸!”
胖女人回头啐了她一口,“小贱人别得意,咱走着瞧。”
她不敢冲着唐乐筠,却敢向邓翠翠指桑骂槐。
一干人飞快地退出了唐家后院。
唐乐筠推着马永福走到后门,“咔哒”一下将他的手指恢复到原位,再将人搡出门外。
她说道:“这两天不要用力,稍微养一养就好了。”
马永福活动活动手指,阴毒地看着她:“少他娘的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们不得好死。”
唐乐筠道:“不劳操心。你只需记得,如果有人故意使坏,我一定会弄死他。”
她关上大门,上了门栓。
唐悦白耷拉着脑袋,膝盖一弯就跪了下来去,“姐,我错了,你罚我吧。”
动不动就跪,那是唐门的规矩。
“男儿膝下有黄金,即便错了,我也不会让你跪着认错。”唐乐筠一把将他提了起来,“站起来,今天的事情是个教训,在这样的乱世,人人自危,人心叵测,绝不能同情心泛滥,你明白吗!”
唐悦白抹了把泪,抽噎着说道:“姐,我明白了。”
唐乐筠道:“罚练剑一百遍,明白了写一百遍。”
唐悦白乖乖点头:“姐,我一定好好练,好好写。”
“筠筠,都是我的错,你还是罚我吧。”邓翠翠也哭着跪下了,“是我惹的祸,不怪小白。”
唐乐筠扶她起来,“翠翠姐不必自责,要不是小白非要买那捆菠菜,他们不至于这么快就把脑筋用到我这里。但这样的事迟早都会发生,大家因此长个记性也好。”
她很欣慰,邓翠翠站队坚决,丝毫没有向着家人的意思。
经此一遭,邓家人和马家人肯定恨毒了她,她势必要在这个家里占上一个床位了。
唐乐筠道:“翠翠姐,家里没有正经客房,药铺不太好住人,不如你在西厢委屈一下,如何!”
邓翠翠破涕为笑:“那敢情好,筠筠放心,以后打扫和厨房的活计我都包了。”
“大家一起干就行。”唐乐筠摆摆手,朝马棚走了过去,那里多了一匹神骏的黑马,正在食槽子里吃大黄剩下的饲料。
唐悦白又惊又喜,“姐,你怎么又买了一匹马!”
唐乐筠道:“我不买马的话,能及时给你解围吗!”
“那倒是。”唐悦白挠挠头,“这得多少钱啊。”
唐乐筠把木桶扔了过去,“马没多少钱,饲料才要钱,以后割草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好嘞。”唐悦白接住木桶,跑去井边打水了,“姐你放心,大黄和大黑的草料我包了。”
唐乐筠把马背上的包袱卸了下来,从里面掏出一只烧鸡,“早知道你小子这么废,就不该给你买好吃的。”
唐悦白把水桶提过来,放在大黑前面,谄媚地抱住唐乐筠的胳膊,“谢谢姐,没有下次,一定,我发誓。”
邓翠翠把药池里的野草拔了,问道:“京城城墙高大,想必安全得很吧。”
唐悦白也问:“姐,瓷瓶定好了吗!”
“定好了。不过,京城一样不安全,流民结成叛军冲进城了。”唐乐筠安抚地摸了摸大黄的脑袋,“如果叛军失败,他们很可能会选择这里安营扎寨,估计晚上就到了,生云镇的局势还会继续恶化。”
唐悦白“啊”了一声,“那怎么办,姐,我们也避一避吧。”
唐乐筠道:“不急,看看再说,你去通知田叔,让他早做准备。”
唐悦白答应一声,飞也似地出了门。
田家荣得到消息,当即把剩下的好木料运到唐家后院,自己带着一点细软回乡下了。
他不善言辞,嘱咐也不多,但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唐家姐弟目送他离开。
唐悦白问:“姐,他为什么不邀请咱们跟他一起回乡!”
唐乐筠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如果是你,就邀请他们一起回乡了,对吗!”
唐悦白故作委屈:“我可没那么想,就是问问他的想法。”
唐乐筠拉着他进了门:“你自己想。”
唐悦白道:“怕咱们白吃他家粮食可咱家不是有米吗!”
唐乐筠插上大门:“再想。”
唐悦白又想了片刻,“他怕咱给他们带去麻烦!”
唐乐筠在他脑袋摸了一下,“没错,一是黄里长,二是端王。田家有一族的人,数百口之多,他们再担心咱们,也要优先考虑家人,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唐悦白重重点头,“姐,以后我也凡事先想着你,然后才是别人。”
唐乐筠莞尔,“孺子可教!”
这样多好,把孩子放在自己身边,教什么就是什么。
下午,三人一起补了一觉,起来时太阳快落山了。
唐乐筠活了白面,让邓翠翠烙三张葱花大饼,做一小盆菠菜汤,带着小黄一起把晚饭吃了。
收拾碗筷的时候,唐悦白问道:“姐,镇上的人现在怎样了,他们也会像流民一样吗!”
“很多流民就是这么来的。”唐乐筠想起了昨天早上遇到的体面的祖孙三代,“饿死的恐慌会放大人心的恶,你抢我我抢你,弱肉强食。”
邓翠翠把水舀到大锅里,用锅刷转了几圈,“筠筠,你说……我爹和我婆婆他们还会来吗!”
唐乐筠道:“他们不敢,但一定会鼓动其他人来。不过,这事你不用堵心,他们不来也会有别人。只要你不做内应,谁来都一样。”
她毫不客气地点明了这一点。
邓翠翠举起三根手指发起了毒誓:“筠筠放心,我若做内应,生孩子没**,长大了没出息。”
经过这一遭,她看得越发清楚,邓家人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而唐家姐弟也从来不是面捏的,只要她拎不清,唐乐筠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她丢出去。
她不傻,知道哪条是活路,哪条是死路,绝不可能选错。
唐乐筠道:“翠翠姐言重了。”
邓翠翠笑了笑,她知道,自己发的誓一点都不重,既然住进来了,就该给人家姐弟一个交代。
她最讨厌白眼狼,便不能成为白眼狼。
吃完饭,趁着还有天光,唐乐筠带着二人把后院的植物通通浇了一遍透水。
然后又去药铺,点上蜡烛,继续做金疮药。
大约一更过半,邓翠翠就呵欠连天了。
唐乐筠道:“翠翠姐去睡吧,这里有我们姐弟守着。”
邓翠翠怀着孕,正是嗜睡的时候,确实挺不住,自去洗漱了。
姐弟俩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姐,那两家人会饿死吗!”
“首先,他们说家里被流民占了是撒谎的。”
“你怎么知道!”
“镇上比乡下富裕,流民没道理放着镇上的宅子不占,去占乡下两个穷苦人家。而且,从外表看,他们完全没有跟人发生冲突的迹象。你翠翠姐还挨了一巴掌呢,他们那么多人,没有道理不反抗。”
“哎呀,真的是。姐,还是你聪明。”
“我只是细心一些。其次,就算他们饿死,我也不打算帮忙,如果有余粮,我可以帮助心地善良的人,让好人有好报不是更好吗!”
“那倒是。姐,那我还能行侠仗义吗!”
“家里的东西有你一份,但你年纪小,经验不足,容易被人蒙骗,行侠仗义需要与我商量。如果事情紧急,无暇商量,却非人命关天,你不确定可不可以做的,一律不做。”
这要在以前,唐悦白定然不服气,如今有了马邓两家的教训,小家伙理智多了。
他说道:“好吧,我都听姐姐的。”
唐乐筠在他的小脸蛋上掐了一把,“不是让你都听我的,而是要跟我商量。”
“姐。”唐悦白拉着长音叫了一声,扭捏道,“我都十一岁了。”
唐乐筠又掐了一把,“你就是一百一了也是我弟弟。”
唐悦白七岁就没了爹娘,内心深处非常很渴望母爱,所以他看似抗拒,实则眼里星光璀璨,唇角也高高地翘了起来。
姐弟俩装完了十瓶药,外面依然安静着。
没有更鼓,就没有时辰,唐乐筠根据月色判断,应该二更天了。
她说道:“你去睡,姐姐练会儿内功,顺便值个夜,你早上起来再替我。”
唐悦白年纪小,熬不惯,听话地回去睡觉了。
唐乐筠在长椅上坐下,修炼了一个大周天。
官道上有声音了,不算大,但很密集。
唐乐筠听得清楚,那是大队人马的脚步声和正常音量的说话声。
应该是叛军到了。
她去了一进院,悄无声息地上了房顶,匍匐在屋脊之后,往东北向瞭望,就见一队人马整齐有序地开进生云镇,队伍的前排已经到了升云酒楼。
原来叛军也是成建制的。
但成建制未必讲规矩,这个时期的叛乱,领导者多半会纵容士兵的恶,以此换来他们的忠诚。
“安营扎寨!”
“前面的,安营扎寨了!”
指令一声一声递过来,终于传到了前面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停下了。
不等命令,一干人原地解散,瞬间钻进了胡同,留在官道上的不足五十人。
唐乐筠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硬抗肯定要付出代价,不如见机行事——这是她一早就定下的章程。
她火速离开房顶,去马棚下的地窖,一次性拿出三袋米,稻米倒进厨房原有的米缸里,另两袋则藏到了东次间的柜子里。
刚忙活完,药铺的门就被敲响了,声音有节奏,不算生猛。
这说明造访者是体面人。
唐乐筠提着唐悦白的长剑赶到铺子里,扬声问:“谁啊!”
外面有人说道:“好像是个妇人。”
另一个道:“叫开再说。”
先前那人说道:“开门,我们想借贵宝地休息一个晚上。”
唐乐筠本想说‘家里只有妇人和孩子’,但考虑对方的素质未知数,这样的话说了不如不说,便直接打开了小门。
门口站着两个腰挂长剑的年轻人,身上有浓重的血腥气,一个浓眉大眼,看着就很憨厚,另一个剑眉星目,甚是潇洒帅气。
二人见到唐乐筠手里拿着的长剑也很吃惊,齐齐退了一步。
憨厚的年轻人解释道:“姑娘,我们真是借宿的,绝不乱来。”
唐乐筠问:“你们是什么人!”
她当然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她想通过他们的自称判断一下这支反叛队伍的破坏力。
帅气的年轻人回答道:“我们是同袍义社的社员。”
唐乐筠略松一口气,尽管同袍义社的领导者有通敌卖国之嫌,但社里普遍是好人。
他们有侠者风范,嫉恶如仇,且劫富济贫。
她说道:“借宿可以,但我家里有孕妇,请不要吓到她。”
“娘!”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唐乐筠面色一变,右手抓紧了剑柄。
两个年轻人再退一步,彼此对视一眼,表情极为尴尬。
帅气的年轻人保证道:“姑娘放心,我们肯定不乱来。”
唐乐筠冷笑:“但你们纵容了其他人乱来。”
二人没说话,强硬地挤进铺子,其中一个还主动上了门栓。
唐乐筠便也罢了,抱着长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我弟西次间,我在东次间,西厢房住着孕妇,你们想住哪儿!”
憨厚的年轻人伸手轮了一下,“咱们在这儿对付一宿就成,麻烦姑娘,给咱们烧些热水,做一口热饭吃。”
唐乐筠在心里点了点头,运气不坏,碰到两个不错的人,但其他街坊……算了算了,自家势单力薄,根本无暇他顾,就不要无端结仇了吧。
想到这里,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稍等……”
那二人又道:“我们帮你做。”
唐乐筠道:“那就一起来吧。”不过是怕她下药罢了,她满足他们。
三人先后进了厨房。
唐乐筠点燃蜡烛,烛光毫无保留地照亮了她的脸。
帅气的年轻人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姑娘贵姓!”
唐乐筠道:“免贵姓唐。”
“姓唐。”憨厚的那位去看她长剑剑柄上的标识,惊讶道,“你是唐门中人!”
唐乐筠道:“唐门庶支,但不是唐门的人。”
“我知道了。”帅气的年轻人想起了什么,“听说唐门前不久除名了一个,就是你家的吧。”
唐乐筠颔首,“那是我弟弟。”
“原来如此。”憨厚的年轻人道,“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姑娘放心,我们真是好人。”
唐乐筠瞥他一眼:“请问,哪个好人不住店,硬闯陌生人的家!”
这话不好回答。
帅气的年轻人轻笑一声,直接转了话题,“在下周钰,江湖绰号小周瑜,姑娘怎么称呼!”
“在下姚恒。”憨厚的插了一嘴,又道,“姑娘不方便可以不说。”
唐乐筠把装柴火的背篓拎了过来,在小灶前坐下了,“唐乐筠。”
周钰拱拱手,“唐姑娘大气。”
唐乐筠用蜡烛点燃软柴,塞到灶坑里,“人在江湖,不过是没办法罢了。”
周钰似有所感,“这话极是,所以……唐姑娘,有些事咱们确实情非得已,还请见谅。”
唐乐筠没有说话——她没资格替受害者原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