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门外聚集了大量流民,隔着几百米就能听到夜风送来的鼾声、说话声和哭闹声。
一簇簇篝火燃烧着,照亮了流民们黑瘦的脸,照亮了高大且坚硬的城墙,以及城墙上穿着铠甲的士兵。
唐乐筠知道他们有多苦,但对他们的苦束手无策,便不打算近距离地承受煎熬,选择在一百米开外的树上安顿了下来。
三个时辰不长,打两个盹就过去了。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城门口也响起了“嘎吱嘎吱”的开门声。
唐乐筠醒了,背上包袱,攀着树枝到最高处——只见大部分流民醒了,相当一部分青壮年不动声色地向城门口靠近。
守城士兵打着哈欠,彼此聊着天,对流民中涌起的暗流一无所知。
进城的人就等在城门口,他们大多是送货的小生意人,大捆大捆的柴火,一车车蔬菜,还有装在木桶里的河鲜……
唐乐筠下了树,一路小跑赶到城门口,排在长队后面。
蠢蠢欲动的流民们离城门更近了,排在前头的生意人也开始进城了。
一队士兵分散开来,呼呼喝喝地展开了搜查。
“冲啊!”流民中有人大喝一声。
青壮年们潮水一般地朝城门涌了过来……
“关门,关门!”城墙上的士兵拼命挥手。
负责搜查的士兵慌慌张张地往城门楼里跑,众生意人紧随其后。
唐乐筠左冲右突,很快超过一干生意人,甚至赶在几个士兵之前进了城。
他们忙着关城门,无人在意她这个小女子,她顺利穿过一干严阵以待的士兵,到了西城。
大街上没几个人。
唐乐筠跑了二三十丈,才找到一个收夜香的老人家,问清了衡泰大街的位置。
衡泰大街在皇宫东南,不算太远,但也要跨越一整个西城。
唐乐筠盘算过,流民在此时进城,邵昌文得到消息后组织人手,再赶往皇宫,至少要大半个时辰,这段时间足够她赶到现场。
发足狂奔便是!
衡泰大街是东城最窄的一条主要街道。
这里离皇宫近,街道两侧盖了不少小宅子,或卖或租,住的都是经常上朝的官员们。
比起民间戏称的王府街、勋贵街,这里胡同多,人多,地形复杂,是埋伏邵昌文的最佳地点。
衡泰大街东侧的某个小院里。
纪霈之坐在太师椅上,左手攥着两只如意珠,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元宝侍立一旁,抓耳挠腮,目光时不时地飘向黑灰色的屋顶——那里匍匐着一个黑灰色的人影,长剑已然出鞘,在晨起的微光中泛着灼灼寒光。
不知过了多久,屋顶的黑影给元宝打了个手势。
元宝立刻禀报:“主子,来了。”
纪霈之的如意珠无声无息地转了一圈,人也从椅子上坐直了,“动手。”
屋顶的黑影便举起长剑,向下一压。
埋伏在大街两侧的好手一跃而起,下饺子似的蹿到了大街上。
“有刺客!”
随着一声惊呼响起,大街上传来了刀剑相击的声音,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各家各户的关门声积极配合,隔壁小妾打骂丫头的声音也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
纪霈之莞尔,起了身,施施然走向大门口。
元宝赶在前面开门,白管家手按长剑殿后。
三人保持一定距离,朝胡同口走了过去。
“啊!”一个蒙面黑衣人惨叫着在三人面前倒了下去。
蒙面黑衣人是纪霈之的人。
他脚下一顿,周身的气势陡然凌厉了起来。
白管家疾走两步,小声劝道:“东家勿急,顾七爷说过了,他身边有高手。”
东家,是纪霈之在商场上的普遍称号,无名无姓,低调务实。
自打郡王爵被抹除,他就让身边人以这个代号称呼自己。
纪霈之没有回答,加快了脚步。
不出三息,又一名黑衣人扑倒在地,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惨叫声越来越多了。
白管家心惊肉跳地拉住了纪霈之,“东家,情况不对,邵昌文老奸巨猾,也许他预料到了咱们会动手。”
纪霈之正要说话,就见吕游捂着肩膀,从左侧屋顶落下,“东家,至少四名大高手护着邵昌文,兄弟们难以靠近,损失惨重,快走!”
纪霈之道:“什么人!”
吕游道:“两个如顾七爷所说,出自南海剑派,一个没露面,还有一个像是大弘国如意宗的路数,虽然只是一把普通长剑,但他速度快,招式随心所欲,换成灵蛇剑便像个九成九。”
纪霈之继续往前走,“灵蛇老人。”
灵蛇老人内力浑厚,剑招犀利灵动,是当世九大剑手之一,绝非普通人能敌。
白管家身形一晃,和元宝一起拦在他前面,“东家,不能去。”
他不去,他的人就会全军覆没。
而且,邵昌文活下来,老畜生也会安安稳稳地活下来。
只有除掉灵蛇老人,除掉邵昌文,他才不至于一败涂地。
纪霈之手里的如意珠滴溜溜转了一圈,他异常平静地说道:“让开!”
他越是暴怒,就越是冷静。
白管家和元宝不敢再拦,双双让开,跟着纪霈之出了胡同。
短短十几丈的距离,横了二三十具尸体,青石板路被鲜血染红了大半。
七八个黑衣人同邵昌文的护卫斗在一起,四个黑衣蒙面人在围攻两个南海派高手。
剩下的五六个黑衣人围在马车旁,同一名穿灰道袍、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缠斗——从那只青筋暴起、不甚光滑的手部皮肤判断,该男子至少五六十岁。
纪霈之一出来,那男子便注意到了。
他怪笑一声,左手在袭来的长剑上一拍,右手长剑以极其诡异的方式抖动一下,击退了两个黑衣人的同时袭击,说道:“这样才对嘛,当缩头乌龟算怎么回事!”
纪霈之道:“灵蛇老人,今日你若不死,我定屠你全宗,包括你养在幽兰州的私生子。”
那人手上一滞,旋即手中长剑微颤,毒蛇吐信般地接连刺向几名黑衣人。
几名黑衣人躲避不及,纷纷受伤,各自后退。
“你敢!”灵蛇老人长剑一指,“小子过来受死。”
纪霈之徐徐迈步,“你既想死,我便成全你。”
灵蛇老人拍拍车厢,里面钻出一个侏儒矮人,手里拿着一把宽大的柴刀,缓缓在车前坐下了。
纪霈之道:“原来矬金刚也在,难怪首辅大人毫不畏惧。”
“端王。”邵昌文开了口,声音清冷,还带有一丝沙哑,“你若认罪伏法,老夫或者可以给你求一个全尸。”
纪霈之道:“甚好,不过……在此之前,首辅大人不妨先求求我,我定赏你一个全尸。”
邵昌文没再说话,但马车车厢晃动了一下。
他怕了,换了个位置。
“呵~”纪霈之哂笑一声,“不过如此。”
“咚咚!”邵昌文敲了两声车厢板。
灵蛇老人得到指示,不再废话,提着带血的长剑,一步一步地逼近纪霈之。
纪霈之凝视着他,身形不动不摇,只将手里的如意珠转得丝丝拉拉作响。
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就在一瞬之间,纪霈之用的是暗器,尤为如此。
是以,灵蛇老人的每一步都很谨慎,全身肌肉处在高度戒备之中。
“噔噔噔……”对面胡同里忽然想起一阵脚步声。
声音轻盈,速度极快。
灵蛇老人脚下一滞。
纪霈之的如意珠的转速亦有所降低。
就在二人怀疑对方来了帮手的时候,一个脸上蒙着面巾、头上戴着竹编斗笠的男子出现在了胡同口。
邵昌文道:“杀了他。”
南海剑派的两大高手之一,勉强脱身出来,挺剑刺向斗笠蒙面男子。
斗笠男不闪不避,迎面直上,仿佛事先预知了对方的招式一般,身形在行动中后仰,避过剑锋,扭身,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对方右肩肩甲处刺了一剑。
她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仅用一招,就让对方的武力值暂时归零了。
白管家又惊又喜,“东家,来帮手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斗笠男单脚一点,身体如同激射而出的箭,扑向了灵蛇老人。
灵蛇老人顾不上纪霈之了,手中长剑发出“呲呲”两声轻响,化作数道残影攻向斗笠男。
斗笠男速度不减,短剑不慌不忙地指向其中一道剑光,只听“叮”的一声……
白管家和元宝同时闭了闭眼,完了,灵蛇老人内力浑厚,要吃亏了。
然而并没有。
灵蛇老人的剑势被打断,动作亦随之迟滞了一下。
纪霈之目不转睛,心道,如果他能抓住这个机会……
他的心思还未转完,斗笠男已经接连刺出了三剑,因为是近身攻击,每一剑都角度刁钻。
灵蛇老人身形高大,不擅近战,只能连连后退,伺机寻找反击机会。
但他完全没有机会了。
斗笠男动作太快,且每一剑都料准了他的退路。
灵蛇老人怒道:“你个小畜生到底是什么人!”
几乎所有看到这场对战的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但斗笠男没有开口,短剑越来越快,灵蛇老人像是裹在一团乌蒙蒙的剑光里。
“啊!”灵蛇老人突然发出凄惨的一声,胸口喷出的血液蹿出数尺,踉跄地摔了下去。
斗笠男避过血污,干干净净地到了马车前。
矬金刚忽地向前一蹿,蹿到了马背上,柴刀砍断缰绳,“驾!”
斗笠男也不恋战,脚下一点,飘飘然上了对面的房顶,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吕游骇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大高手!”
白管家道:“内力比灵蛇老人高,剑招乱七八糟,但速度奇快,无人能敌。”
纪霈之迈着四方步朝邵昌文的马车走了过去,“首辅大人,我日行一善,有遗言吗!”
邵昌文打开车门,直视纪霈之:“你应该明白,我死了对朝局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辅佐你坐上那个位置。”
纪霈之道:“我不需要。”
邵昌文道:“如果老夫死了,京城必将陷入混乱。”
“你觉得现在还不够乱吗”纪霈之笑了,“对,是不够乱,你在等叛军的规模越来越大,你在等大弘进犯大炎边境,你还在等同袍义社的人推举你黄袍加身呢。要想称帝名正言顺,你必须让朝廷大乱特乱,四面楚歌方能显你首辅大人的英雄本色。”
邵昌文白了脸,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我应该早点杀了你的,不过没关系,他们叔侄会为我报仇的。”
纪霈之挥了挥手,“我等着。”
白管家掷出长剑,刺中邵昌文的心窝,他闷哼一声,从座位上摔了下去。
邵昌文的护卫死伤大半,找来的四个高手,一死一伤两逃。
纪霈之让手下打扫了战场,带着几个轻伤的暗卫,驾驶着邵昌文的马车,朝宫城南门去了。
大约半刻钟后,他们远远地看到了潮水般冲向宫城的流民。
纪霈之观察片刻,叫停了马车,“这些不是流民,而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白管家道:“东家……”
纪霈之制止了他的话,“派人打探一下,蓝贱人和老畜生是否还在宫中,以及,这些到底是谁的人马齐王,瑞王,邵昌文,还是秦国公府。”
白管家松了口气,“好,小人亲自走一趟。”
纪霈之下了马车,“我在莳花院等你。”
宫中情况不明,眼下人手不足,贸然闯入,只会让他死在永宁帝前面。
莳花院江湖人多,人手充足,距离这里不远,步行可达,是最佳的避难之所。
一行人钻进胡同,不紧不慢地向西而行。
莳花院,夹竹桃园。
薛焕一听见门响就从上房奔了出来,看到纪霈之全须全尾地进了门,他鼻头一酸,脸上浮起一个释然的大大的笑容,“表弟,事情办得怎么样!”
纪霈之道:“损失不小,好在问题解决了。”
薛焕的表情顿时垮了大半,要笑不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
纪霈之与他擦肩而过,“进屋聊。”
二人进了起居室。
掌柜常振业也跟着进来。
纪霈之接过元宝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大口,问常振业:“这里怎么样,有异常吗!”
常振业道:“有五个江湖人一大早结账离开,确系往皇宫的方向去了,名字已有记录。”
纪霈之道:“很好。院子里的人手安排了吗!”
常振业道:“东家放心,已然严阵以待。”
不管谁得势,莳花院都会被流民冲击,只要挺过这一波,接下来就好办了。
常振业出去了。
薛焕压低声音问道:“那位呢,解决了吗!”
纪霈之微微摇头,“流民势头很猛,训练有素,不知是谁的人马。宫里情况不明,白管家去打听了。”
“难怪你回来得这么快。”薛焕站起身,焦躁地踱了两步,“如果是齐王和瑞王还好,换做其他人,只怕更是要天下大乱了。表弟,如果邵家叔侄解决得不利索怎么办!”
“没办法。”纪霈之面无表情,“他们会在洪安自立为王,联手大弘侵占大炎土地。”
薛焕道:“大炎四分五裂,你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纪霈之笑了,“罪人是邵家人,与你我何干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总比被邵昌文一锅端了的好。”
薛焕绕着八仙桌走了几圈,又道:“如果齐王成了怎么办!”
纪霈之道:“我说过,我只担心老畜生被别人杀了,其他的与我无关。”
薛焕忧心忡忡,“那位有大太监王有福护卫,蓝皇后的身手也可一战,逃出来问题不大。”
他现在很矛盾,一方面担心永宁帝死在别人手里,纪霈之抱憾终身;另一方面又担心永宁帝逃了,组织大军卷土重来,如果让他重新掌握朝纲,纪霈之和薛家必将永无宁日。
另外,无论如何,大炎都更加混乱了,灾民得不到救济,边关危急,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死去。
纪霈之被他转得心烦意乱,蹙着眉头说道:“你的担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薛焕明白这个道理,他勉强自己坐了下来,问道:“你就不担心吗!”
纪霈之道:“担心无用。我现在只想一个问题,救我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救你的人”薛焕吓了一跳,“到底怎么回事!”
纪霈之朝元宝抬了抬下巴,“你讲讲。”
元宝早就忍不住了,接到指令,立刻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薛焕听得直咋舌,“戴斗笠,还蒙了面巾,严严实实,这是不是说明你们认识!”
纪霈之道:“我也这么想,但我确实没见过那种武功路数。他的剑窄、薄、短,极为罕见,武器和招数一样,都自成一派,且内力深厚。”
“自成一派”薛焕惊讶极了,“那岁数一定不小了吧。”
纪霈之道:“我也这样想过,可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身形没有丝毫暮气,反应迅捷得可怕,完全不像中老年人。”
薛焕不明白,“内力深厚,年纪却不大,这也太奇怪了吧。”
“就是很……”纪霈之的‘奇怪’二字没能说出口。
他忽然想到了唐乐筠,她也是一个满身谜团的人,而且,她似乎对他的这一场硬仗早有预料。
薛焕问:“你想到谁了!”
纪霈之道:“唐掌柜。”
元宝忍不住“啊”了一声。
薛焕道:“她若有如此武功,唐家岂会放她出来。”
元宝也道:“如果是她,她手上至少有好几条人命。”
但唐乐筠身家背景清白干净。
纪霈之道:“但除了她,我想不到别人……罢了,不管是谁,他都是友非敌。”
“咚咚!”常振业敲门进来了,三人的讨论到此为止。
常振业道:“东家,流民来了。”
薛焕又站了起来,“多少人。”
常振业道:“总共二三百,正在前门围攻,问题不大。”
薛焕道:“不过是些饿极了的老百姓,吓唬吓唬行了。”
常振业不敢答应,只看着纪霈之。
纪霈之瞥了薛焕一眼。
薛焕哀求地看着他。
“妇人之仁。”纪霈之也起了身,“走吧,看看去。”
薛焕松了口气,暗道,我是妇人之仁,你小子也并非无可救药。
一干人从夹竹桃园出去,右拐,进入一条专供莳花院内部人员行走的夹道,由此穿过偌大的园区,进入前面主楼,从楼梯上到了最顶层。
流民的喊叫声震耳欲聋。
“冲进去。”
“里面什么吃的都有!”
“撞啊,撞开它!”
“咣咣咣……”
常振业打开窗户,气沉丹田,说道:“诸位,这里是有钱,但你们有命抢没命花,都散了吧。”
他这番话声音不算大,但足以穿透那片声浪,传到大多数人的耳朵里。
流民们冷静了,撞门声也停止了。
片刻后,后面有一男子喊道:“怕他干逑,冲进去,冲进去就有吃的了。”
“就是,冲,快冲!”
“咣咣咣……”
纪霈之冷笑一声,“有些时候,不见血是不行的。”
薛焕道:“见血可以,要命就算了吧。”
“呵呵~”常振业尴尬地笑了两声,“三爷说的是,在下试试。”
他从袖子里摸出两粒算盘珠子,一把甩了出去,一颗向南,一颗向东南……
旋即,有两个人捂着鼻子发出两声惨叫。
元宝眼力不错,看清了受伤的二人,正是方才鼓动流民继续撞门的人。
他说道:“就是他们,好手段!”
那二人的惨叫引来了周围人的关注,大概是有人询问,受伤男子捂着鲜血长流的鼻子指了指敞开的窗户。
“我再出手,必定死人,你们可以试试。”常振业又开了口,“楼上弓手准备。”
“我草你二大爷!”受伤男子咒骂一句,转身就走。
其他人也怕了,呼啦啦跑了二三十个。
这时,大门前有人喊道:“加把劲儿,门马上就开了。”
不等常振业安排,楼上射下一排羽箭,瞬间倒下去十几个。
凄厉的惨叫声击溃了流民们的侥幸心理,二三百人做鸟兽散。
常振业道:“三爷放心,还是留手了的,马上安排救助。”
薛焕松了口气,长揖一礼,“常掌柜仗义。”
常振业见纪霈之没有反对之意,说道:“不瞒三爷,我也是苦出身,了解他们的难处。”
楼梯上有了轻巧的脚步声。
常振业道:“听起来像是白管家回来了。”
“阿弥陀佛。”薛焕念了句佛号,满怀期待地看向门口。
纪霈之没有转身,目光依然落在斜对面的酒楼上,流民在**,妇人和掌柜绝望的哭声和饥饿的流民们发出的一样悲惨。
“东家。”白管家果然进来了。
纪霈之还是没回头,但手里的如意珠停止了转动,“情况如何!”
“那位和蓝贱人还活着。”白管家知道纪霈之想听什么,直接给出了答案,“玄衣卫和禁军合力杀退同袍义社组织的流民大军,齐王和瑞王一起接管乾坤宫,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纪霈之了然一笑,“如此甚好,只是……”
薛焕想起了他之前推断的一种可能性——他说,邵昌文准备多年,势必要吓破老畜生的胆,流民若是他的人,数量一定不小,瑞王和齐王能掌控的武力太少,未必是其对手,合二为一才有胜算。只是,二人都想做大,朝廷即便进入表面的和谐,也会陷入严酷的党争之中,加上国库空虚,流民难以安抚,京城治安尚可维持,但京外一定会陷入混乱。
他竟然全都说对了。
“东家。”常振业问,“只是什么!”
纪霈之道:“没什么,人各有命。”
他不具备掌控别人命运的能力,便不必为任何人的生死惋惜,现在端看瑞王和齐王能否力挽狂澜。
至于那永宁帝老畜生的命,不急,他曾经历过的黑暗,老畜生都要尝试一下。
唐乐筠去了唐指挥使家,轻车熟路地摸进了指挥使太太的东厢房里。
这是间杂物房,平时少有人来。
唐乐筠刚在罗汉床上打了个盹,就被慌里慌张的报信人惊醒了。
“太太太太,老爷让人传话,叛军已被赶出皇宫,玄衣卫和禁军正在清理流民。”
“太好了,老天保佑,佛祖保佑!老太太知道消息了吗!”
“知道了,大姑娘就守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呢。”
玄衣卫和禁军。
唐乐筠抓住了重点,唐家和瑞王联手,玄衣卫代表的是瑞王,那么禁军呢也是瑞王吗齐王怎么样了
她不记得这一部分剧情了,必须搞搞清楚。
等院子里恢复平静,唐乐筠从东厢房溜出来,打算沿夹道去正院。
进去没走几步,前面就有了淅淅索索的脚步声。
唐乐筠无处躲藏,便扒上墙头,横着躺在上面,屏住呼吸——墙高一丈,只要不抬头,就看不到她。
脚步声进了夹道。
唐乐筠微微探头,就看见唐乐音带着立冬和立春走了过来。
立春道:“姑娘,这回太平了吧。”
唐乐音愁眉不展:“流民的温饱问题解决不了,京城附近就很难太平,而且,大弘和大苍虎视眈眈,大炎两头作战是早晚的事。”
立冬道:“姑爷武艺好,他若领兵定能打他们一个丢盔卸甲。”
唐乐音忽然抬头……
唐乐筠赶紧往里避了避。
幸好,唐乐音只是看了一眼前面,便继续说道:“没那么简单。邵大人若是殁了,武将们必然涉及到站队问题,朝廷光是选将就要耽搁不少时间。”
她从头到尾都没提皇帝驾崩一事,也就是说,齐王和瑞王合力打败流民,救了永宁帝。
唐乐筠大概清楚现在是怎样的局面了。
她必须马上回生云镇,以免唐悦白应付不来。
第52章
生云镇越来越乱了,昨天晚上有两家店被盗,一家店被烧,街坊们一会儿抓贼一会儿救火,动静闹得很大。
唐悦白想出去帮忙,又怕被流民偷家,左右为难之下,一宿没太睡好。
早上,公鸡一叫他就起来了,带着两个小伙伴练了功,又把大黄和小鸡崽子们喂了。
早餐是疙瘩汤和两个煮鸡蛋,他吃两个蛋白,蛋黄都给了小黄。
刚刷完碗,后门就被敲响了。
唐悦白带上长剑,和小黄一起去开门。
门外传来田婶子的声音,“小白,是我。”
“来了。”唐悦白抽出门栓,开了门。
田婶子和田江蔚兄弟都在,他们的肩上背着包袱,手里提着东西,一看就是出远门的样子。
他问道,“婶子,你们要回乡了!”
田婶子道:“对,镇上越来越乱,必须走了,你田叔暂时不走,有事你就去找他,知道吗!”
“好的。”唐悦白点头,“你们路上也要小心!”
田江蔚手里抓着长剑,不满地嘟囔道:“娘,我应该留下来陪我爹,还能和小白做个伴呢。”
田婶子不理他,继续嘱咐唐悦白:“街上出啥事你都不许出头,一切等你姐回来再说,知道不!”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埋怨唐乐筠,“你姐也是,乱成这样还瞎跑什么万一出点事,后悔都来不及,心忒大了!”
其实,唐悦白也不太理解自家亲姐的安排,但他坚信,她肯定有她的理由。
他笑着说道:“婶子放心,我小心着呢,昨晚上哪儿都没去。”
小少年眉眼俊俏,说话乖巧,甚是招人疼。
田婶子怜爱地在他肩上拍了拍,“插门吧,谁来都不开,包括你翠翠姐。”
唐悦白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但想起唐乐筠说过同样的话,便顺着她的意思答应了下来。
田家母子走后,唐悦白上了房顶。
官道上行人很多,就像田家一样,有亲戚可以投奔的人家都在带着细软和粮食搬家,马车、骡车、驴车、手推车……车水马龙,比赶大集还要热闹。
他们大多往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去了,两边都是山区,只要进了山,就好过留在镇上任人宰割。
想通这一点,唐悦白的心里忽然腾起一种恐惧感,小伙伴走了,私塾上不了了,铺子开不下去了,未来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如果还在唐门……
瞻前顾后毫无意义,就像姐姐说的,人生没有如果。
唐悦白不想胡思乱想,果断跳下屋顶,在空地上把剑法温习一遍,然后去书房取来字帖和草纸,磨了墨,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乱了起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
唐悦白写不下去了,他放下毛笔,再次上了药铺的房顶。
“天呐!”唐悦白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在屋脊上。
官道上到处都是流民,无头苍蝇似的飞往各家各户,砸门的、跳墙的、钻胡同的,还有二三十人往田家和药铺来了。
唐悦白慌了一下,右手不自觉地摸上长剑,握了握,坚实的剑柄给了他一些力量。
他自语道:“怕什么,手无寸铁的流民罢了,吓走他们不难。”
“咚咚咚……”
“嘭嘭嘭……”
两扇店铺门同时被擂响了。
唐悦白拔出长剑,走到房檐上,探头道:“人在这儿呢,有事吗!”
敲门声停止了,几个男子抬起头,看到了唐悦白,见他手里有剑,纷纷退后几步。
唐悦白挽了两个剑花,“诸位,我家开的是药铺,不开粮铺。”
一个男子怒道:“我管你开什么铺子,老子饿了,想吃饭,你赶紧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