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骄骄傲傲地站在门口,等待着唐乐筠的夸奖。
镇上大多数人家都买柴烧,如今粮价疯涨,上山打柴的人便多了起来。
唐乐筠把炒好的蒜蓉菠菜盛在盘子里,笑着走过去,“这么能干,我看看都采了什么药柴胡,黄精,徐长卿,黄芩,桔梗,还有石竹花!”
唐悦白点头,“姐你不是喜欢花吗,马上就开了,我帮你栽起来。”
唐乐筠指着他右手上拎着的柴火,“根不错,别烧,我来做个根雕。”
那是个大榆木疙瘩,造型很有些艺术性。
在末世时,插花和根雕是她唯二的消遣——技术一般,但专业对口。
“好嘞。”分别四年,前面七年唐悦白年幼无知,唐乐筠会什么他都不意外,“我放你卧室去。”
吃饭时,唐乐筠问起让唐悦白打听的事。
唐悦白告诉她,京城一带的流民越来越多,治安也越来越差。
趁着官兵在这一带活动,官道上安全,黄里长带一家老小进县城了。
镇上的富户几乎都走了,开商铺的人家也都把妻儿送走了。
田家兄妹将来要回村里——生云山有个田家村,一村子都姓田,有族长领头,只要齐心就比生云镇安全,他们家已经有所安排了。
“姐,城里更安全些。”唐悦白做了总结性陈词,“是不是!”
唐乐筠道:“要看乱多久,如果持续半年以上,城里房租越来越高,粮食越来越贵,到那时,人们为一口吃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唐悦白沉默地扒了几口白饭。
邓翠翠问:“皇帝老子的江山乱了,他就不出来管管吗!”
唐乐筠给唐悦白夹了一筷子蒜蓉菠菜,“他在皇宫内院,歌舞升平,看不到外面的世界。首辅大人要想保证大炎不被大苍和大弘侵犯,就要保证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老百姓的安委他暂时顾不上。”
她这话半真半假。
根据书里的描写,一方面国库空虚,赈灾无粮;另一方面,皇子们能干,邵昌文为把持朝政,他本人想让京城一带乱起来。
他以为他能把控大局,收拾残局手到擒来。
但事与愿违,顺州一带百姓在江湖组织‘同袍义社’的带领下,反叛队伍逐渐扩大,他们不惜牺牲大炎的利益,与大苍和大弘打配合,试图分解大炎,成立自己的王国。
眼下这个阶段,便是邵昌文自觉‘力能扛鼎’、试图进一步垄断大权的乱世初期。
邓翠翠不知有假,在她朴素的思维里,边关肯定比老百姓重要,大炎的江山怎能让外族占了呢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和小白有武艺傍身,不会进城的,对吧。”
唐乐筠道:“暂时不会。”
唐悦白喝了口水,“放心吧翠翠姐,我们总能想办法活下去的。”
邓翠翠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下午,马永福还是没来。
姐弟三人专心做了一下午金疮药。
天黑后,唐乐筠和唐悦白带上发了芽的藿香、苍耳、益母草、刺五加、大青叶等种子,走了一趟问梅山。
姐弟俩先去忘忧谷。
往山槐树去的路上,野草无人踩踏,简易竹棚也维持原样,安安静静地立在树下。
打开藏米坛之处,坛子和米都在。
二人把带来的两坛子米藏进去,又原样封好了。
从上面下来后,唐悦白回头看了好几次,他担忧地问唐乐筠,“姐,那个竹棚会不会太惹眼了,流民会不会住进去!”
唐乐筠道:“附近就有好几个庄子闲着,我不认为他们会舍近求远。退一步讲,即便有人占了也没关系,夏天雨大,石头下的土很快就会被雨水冲实,没人能想到竹棚后面的石头下有米。”
“这倒是。”唐悦白放心了,踢了一脚高高的草丛,“姐,咱总得先除草吧,这么多地,咱俩要干到什么时候!”
唐乐筠道:“不除草,镐头勾一勾、翻一翻就种。”
“啊”唐悦白不明白,“那岂不是长不好!”
唐乐筠微微一笑,“物竞天择吧。”她用异能改造过那些种子,就算不能每颗都活,存活率也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
只要保证这片荒地没人占,就不会有人来她的地里采药——放竹棚的目的之一,就是宣誓所有权。
姐弟俩先到山南,把益母草等喜阳的植物种在南边。
唐乐筠选择野草植株长势旺盛之处,让唐悦白拿镐头勾一道浅沟,她跟上他的节奏,将种子撒进沟里,再用脚把土培上。
刚下过雨,泥土柔软,干这活并不吃力。
二人借着月色干到丑时,撒完所有种子,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走。
路过梅庄时,唐乐筠停下了脚步。
唐悦白有点紧张:“姐,出事了吗!”
唐乐筠没理他,闭上眼,认真地听了好一会儿,“里面没人。”
唐悦白奇道:“黑着灯,当然没人,姐你没事吧。”
唐乐筠挑眉,狡黠地一笑,“没人的话,姐可以带你进去洗澡啊。”
唐悦白原地一蹿,“好啊好啊!”
去人家家里偷着洗澡,绝对不是件道德的事,但刺激也是无疑的。
二人轻而易举地越过院墙,循着空气中流动的硫磺味到了单独的一个院子。
温泉在院心,被砌在一个圆形池子里,池子周围有三条水道,分别通往上房和东西厢房。
唐乐筠道:“你我是客人,就去东西厢房吧。”
唐悦白答应一声,自动去了东厢。
唐乐筠进了西厢。
吹燃火折子,微光照亮了室内陈设——一进门的墙角处有衣架和衣柜,南边靠窗有贵妃榻,西面有条案,上面摆着火烛和装饰性瓷瓶。
中间就是镶嵌在地里的水池了,大概是许久没人用过,水池底部落了一层灰。
唐乐筠拔出进水口里的塞子,把水放进来,涨到三寸高,再拔掉出水口的塞子,把水排出去。
一刻多钟后,她脱掉衣服舒舒服服地躺到了水里。
水很烫,但解乏,酸乏的肌肉在这一刻得到了巨大的慰藉。
“唔呋……”唐乐筠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还是活着好啊。”
她在末世从未享受过这样的生活,难怪人们会为了权势而拼尽全力。
或者,她不该太低调,既然活着,不好好享受怎么行呢
姐弟俩泡了许久才回家。
第二天早上,一个年近五旬的中年男子进了纪霈之在刘家村的临时住所。
纪霈之正在吃早饭,见他进来,问道:“庄子里出事了!”
中年男子道:“王爷,属下失职,昨天后半夜,庄子闯进来两个孩子,一个是十五六的姑娘,一个是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纪霈之停了筷子,“唐家姐弟他们干什么了,难不成是洗澡!”
他顷刻间想到了答案。
中年男子道:“王爷英明!属下见他们的意图简单,就没有出面阻拦。”
“我见过偷庄稼,偷鸡摸狗的,就是没见过偷着洗澡的,”薛焕笑道,“他们在哪儿洗的!”
中年男子道:“两间客室。”
薛焕道:“表弟,人家也算照顾你了。”
纪霈之有轻度洁癖,能忍耐的人不多,陌生人用他浴池绝对不成。
“我求他们去了”纪霈之面色不虞,“他们胆子不小啊!”
中年男子道:“王爷,那男孩子走的时候有过担心,但那姑娘说,她是王爷的未婚妻,在客室洗个澡不算过分,以后还会再来。”
“哼!”纪霈之冷哼一声,“如果我所料没错,她那是发现你的踪迹了。”
“小丫头耳力惊人,定是如此。”薛焕颔首,“也算借老黄的口,给表弟一个交代,哈哈,妙人啊!”
纪霈之的脸色缓和了些,“罢了,且随他们去吧,如果是旁人,格杀勿论!”
老黄松了口气,“属下明白。”
待老黄出去,薛焕道:“表弟,你对他们姐弟仿佛格外宽容。”如果是以前,老黄定会挨上十鞭,唐家姐弟也会被恐吓一番。
纪霈之道:“李大夫研究过,她的金疮药与他做的金疮药在成分上没什么不同,但她的药效却是他的十倍。”
薛焕吓一跳,筷子一颤,刚夹起来的小包子就掉了下去,“难道说,她说她的药好是真的!”
纪霈之道:“不忙着下结论,买几副药一试便知。”
薛焕道:“所以,你对唐掌柜只是利用。”
纪霈之有些不耐,“不然呢!”
薛焕道:“我以为,你对她是有些不同的。”
纪霈之深深地看着他,“我与三表哥同浴,同餐,同车,同睡,那么……”
“打住!”薛焕一哆嗦,“表弟,你这话不是认真的吧。”
纪霈之懒得理他,把最后一个包子放进嘴里,吃完,再接过元宝递过来的茶,漱漱口,戴上斗笠出了门。
中午,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驶入莳花院后门。
停车后,两个穿着统一服饰的年轻车夫,分别牵着两辆青帷油车迎了上来。
侍从打开豪华马车的门,上面的人上了油车。
油车轻盈,辚辚而行,沿着九转回肠的青石板路往花园深处去了。
车停在绮丽园外。
绮丽,夹竹桃别名。是以,园中植物以夹竹桃为主,辅以桃花点缀,满园青翠中夹杂着点点粉嫩的桃红色,美得清新脱俗。
穿着深棕色绣金团花直缀的胖男子领着几个小厮迎上来,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长揖一礼:“小人常振业给东家请安。”
“嗯。”纪霈之面无表情地下车,环顾四周,施施然进了上房。
薛焕紧随其后。
二人在起居室落座。
常振业拿过小厮手里的热水壶,亲自泡了两杯茶,然后退到一旁,静候纪霈之发话。
纪霈之道:“你去吧,这里用不着你。”
常振业一躬身,麻利地出去了。
纪霈之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两枚圆润的核桃在修长苍白的大手中转得无声无息。
他在思考问题。
薛焕不打扰他,端起了造型挺拔、方中带曲的六方杯,橙黄色茶汤微晃,一根根青翠的嫩芽随着水波起舞,香嫩清高的茶香便扑鼻而来了。
顶级雀舌。
薛焕尝了一口,有些许甜,口感丝滑,非常好……
可还是没有唐乐筠送的普通茶叶滋味厚重,有特色。
他至今也没想明白,唐乐筠送的明明是普通春茶,为什么就得了他的意,甚至认为其他茶远远不如。
这……会不会就是她自称她的药比其他药铺药效好的根本原因呢
可是,凭什么,又为什么呢
实在想不通!
一盏茶喝完,吕游不知从何处进了房间,禀报道:“王爷,瑞王和顾七爷快到了。”
纪霈之略一点头,一挥手,他又退了出去。
很快,常振业的声音在小院外面响起了起来,“贵客里面请。”
纪霈之起了身,在正堂门口迎着瑞王纪雩之,“五哥,好久不见。”
“是啊小九,上次见面已经是一个月前了。”瑞王身形健硕,几大步就到了跟前,审视地看着纪霈之,“好像又瘦了,身体不要紧吧。”
“咳咳~”纪霈之扭头轻咳两声,“不打紧,还能扛几年。”
瑞王亲昵地拍拍他的肩,“小九,不能这么想,一定会好起来的。”
纪霈之笑了,“我若真好起来了,五哥你会不会担心!”
这话有些尖刻,瑞王变了脸色。
纪霈之却毫不在意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五哥里面请。”
薛焕趁机上前,“薛三见过五爷。”
顾时也道:“顾七见过九爷。”
两位王爷各自应酬两句,一起进了堂间,在主座坐下。
薛焕和顾时则分列两侧次座。
元宝上了热茶。
瑞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顾时也嘬了一口,“确实好,都说莳花院是销金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纪霈之转着核桃,“据我所知,顾七爷五天前在这里招待过江湖豪客。”
“哈哈~”顾时干笑两声,“什么都瞒不过九爷。”
纪霈之道:“顾七爷绰号铁扇公子,响当当的江湖侠客,与磨剑山庄少主楚飞远走在一起,我就是想不知道也不成啊。”
瑞王放下茶杯,“说起江湖,我听说永昌伯父请了两个大镖局保一趟镖,把家中的几个聪慧小辈和几车财物一并送往幽蓝州了。”
“是吗”纪霈之的薄唇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大弘陈兵边境,战事一触即发,幽蓝州也不安全。而且,顺州有武林人士组织了大批流民,永昌伯府在这个时候把人送走,很可能要人财两空了。”
他这番话说得平淡,像是在简单陈述一个事实,但在座的几个都清楚如果有人动手,有八成可能是他。
瑞王道:“永昌伯府既然敢放人出去,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顾时附和:“我还听说,永昌伯进了一趟宫,回来后就有了这番动作。”
这样的事外人很难得知,如果知道了,就可说明瑞王在凤栖宫安插了人手。
瑞王此时说出来,是递给纪霈之的一支橄榄枝。
纪霈之接了,彼此间就算有了默契,如果不接,再见可能就是敌人。
纪霈之道:“五哥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被蓝皇后的人暗杀,永宁帝无动于衷,但他反手杀了蓝将军,永宁帝查都不查便削了他的郡王爵,邵昌文顺势将太子案的主谋落到了他头上。
他被朝廷通缉,瑞王冒险相见,所求定然不小。
瑞王道:“九弟,边关告急,京城正处在巨大的危机之中……”
纪霈之打断他的话,“五哥,讲重点。”
瑞王道:“我想杀邵昌文,太子案我会想办法替你昭雪。”
纪霈之的核桃转了一圈,发出“嘎吱”一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瑞王:“太子死了,我逃了,如今邵昌文又死了,岂不是更加坐实了我是主谋!”
瑞王解释道:“顾七杀过他两次,都没能要那狗贼的性命,所以五哥昏头了,以为你会有办法。”
邵昌文这段时间遭遇过两次暗杀,一次是太子遇刺的第二天早上,另一次是大前天,上朝的路上。
邵昌文身边至少有三个大高手暗中保护,如果准备不充足,失败就是必然。
纪霈之看向薛焕,“三表哥,你去找一趟管事,把午饭安排一下。”
其实,安排午饭向来由元宝做,但他接下来的话,不适合薛焕在场。
薛焕大概是明白的,朝瑞王和顾时点点头,起身出去了。
“我的确有办法。”纪霈之转动着核桃,“如果你承诺,将来不干涉我杀死老畜生和蓝贱人,不动薛家,我就帮你做这一票。”
瑞王有野心,他要求纪霈之杀邵昌文,就是想上位,一个未来的皇帝绝不会允许弑父这样的大不孝罪名落到自己头上。
纪霈之不在意,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但薛焕和薛家人还要活很久。
瑞王平静地和顾时对视一眼,显然对他的要求毫不意外,甚至没有惺惺作态,“成交!”
纪霈之哂笑一声,“呵~”
瑞王知道纪霈之在笑什么,他没有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道:“我们两次未成,邵老贼加强了防范,九弟一定要小心应对。”
纪霈之道:“我心里有数。”
午饭后,瑞王和顾时走了。
薛焕担忧地说道:“表弟,我能猜到你和瑞王的交易,但你要知道,江湖人讲义气,帝王从来不讲。”
纪霈之道:“有顾时在,你们也是表兄弟,且关系向来不错,只要他不死,薛家就不会有事,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薛焕叹了一声,“表弟,你就没想过,你未必会死吗!”
纪霈之道:“首先,我的毒无解,我清楚我的身体状况;其次,如果我能活下去,那个位置只能是我的。”
他受够了任人宰割的日子,哪怕全天下人站出来反对,他也依然要坐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薛焕:“……”
未时初,唐悦**神抖擞地进了药铺,朝书案后做药的唐乐筠招招手,“姐,我上学去啦。”
唐乐筠道:“路上小心。”
“嗯。”唐悦白答应一声出了门。
他刚要下台阶,就见三个妇人从官道对面走过来。
其中一个鼻尖下长着大黑痦子的年轻妇人问道:“小兄弟,邓翠翠在不在啊!”
唐悦白愣了一下,又笑了笑:“不在,她晚一点来,你们有事!”
另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说道:“我们是她娘家人,过来看看她。”
唐悦白回头,与唐乐筠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呐呐道:“你们不是把她赶出来了吗!”
先前说话的年轻妇人道:“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再说了,我们那也是为了她好。”
唐悦白道:“把一个孕妇赶……”
“好啦!”唐乐筠道,“小弟,你去上学吧,翠翠姐的事你管不了。”
邓翠翠姓邓,她肚子里的孩子姓马,从伦理关系上讲,他们姐弟做不了她的主。
“姐……”唐悦白迟疑着,“我们……”
唐乐筠道:“你去吧,我知道怎么做。”
唐悦白还是没去,而是进了屋,小声道:“姐,她们未必心怀歹意。”
唐乐筠塞上瓶塞,放到抽屉里,“说的也是,你去请个假,快一点回来。”
现实中的功课,比书本上的‘之乎者也’生动有趣多了。
唐悦白答应一声,撒丫子跑了。
唐乐筠继续往小瓷瓶里倒金疮药。
三个妇人进了铺子,她们先把屋里的陈设打量一番,这才朝唐乐筠走了过来。
老妇人先开口:“姑娘,我是邓翠翠的娘。”
她不到五十岁,身体壮实,头发乌黑,丝毫不见老态,就是衣服旧了些,补丁摞补丁的。
唐乐筠道:“翠翠姐不在,你可以在长椅上坐着等她。”
翠翠娘似乎有些意外,她看看左右两个儿媳妇,又道:“我们……”
唐乐筠把剩下的药装在另一只瓶子里,“我当初只是可怜翠翠姐,给她一口饭吃,并没有雇她做长工或短工,所以,她不但赚不到银钱,还欠了我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翠翠娘惊讶极了,“她是不是疯了!”
“娘!”梳着圆髻的中年妇人拉了她一把,“我听说翠翠租房子了,不然没地方住。”
翠翠娘道:“药铺这么大地方,她住哪儿不行,非要花那个冤枉钱!”
“娘!”两个妇人一起喊了一声,夹着她就往外走,“我们出去说。”
三人走到台阶下面,自以为很小声,但唐乐筠把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娘,咱来是和好的,不是吵架的。”
“就是啊,她不在铺子里住,肯定是人家不想让她住。”
“对,人马永福说了,那丫头的弟弟会武艺,咱可千万别得罪了人家。”
“咱先把人哄好了,以后才能借上劲呢。”
“是是是,我是急糊涂了。万一人家把她赶出来,咱就啥都指望不上了。”
翠翠娘冷静了,三个人没进来,坐在台阶上守着邓翠翠。
邓翠翠做了一上午药,身体疲累,午睡时间长,未时过半才来铺子。
还没过马路,就见三个熟人在台阶上站了起来。
她转身就走。
“翠翠。”她娘大叫一声,“你给我站住。”
邓翠翠哆嗦一下,到底停住了脚步。
“二妹,我们特地过来看你,你咋连个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跑呢。”
“是啊二姐,爹娘都很惦记你,要不是地里活计多,爹和大哥他们也一起来了。”
“翠翠,娘对不住你,你快过来,让娘看看你。”
不少路人看了过来,邓翠翠不想闹大,到底过了马路。
恰好,唐悦白也背着书箱回来了,他急三火四地把书箱放在唐乐筠身后,起身趴在窗上听壁脚。
“马永福让你们来的!”
“他说你怀孕了,是他的种,只要生男孩,马家就还要你。”
“我知道,如果生女孩他就不要我了,你们呢,你们怎么想,要接我回家待产吗!”
三个妇人一起沉默了。
邓翠翠绕开她们,“回去吧,我在这里有吃有喝饿不死,就是一个大钱都赚不到,甭指望我了,我啥也给不了你们。”
三个妇人犹豫片刻,到底又跟上来了。
邓翠翠不理她们,搬来凳子,坐下开始干活。
她的弟妹谄笑着走过来,“唐掌柜,你这还要人不,你这活我男人也能干,包吃就行,我们也不住。”
唐乐筠道:“抱歉,我家活少,不雇人。”
她弟妹又道:“现在世道乱了,家里没有个男劳力怎么成,我男人……”
唐乐筠有些不耐,右手拿起一支毛笔,纤细的大拇指在上面轻轻一压,毛笔就在顶端一寸左右之处折断了,断口整整齐齐。
“我家真不需要男劳力。”她非常有诚意地说道,“如果翠翠姐想要照顾家人,不妨回家照顾,我这里是药铺,不是善堂。”
邓翠翠尖声道:“筠筠,我连我自己都养不起,怎么可能养他们!”
唐乐筠看向翠翠娘:“你们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听见了。”翠翠娘赔着笑脸,“唐姑娘这是干什么,翠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就是担心她,和她嫂子过来看看,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真怀孕了。”
邓翠翠的大嫂子也道:“是啊,唐姑娘。你没生过孩子,当娘的到啥时候都惦记自家闺女。再说了,翠翠头回怀孕,啥也不懂,我们经常过来看看,也能照顾一二不是!”
唐悦白闻言点了点头。
唐乐筠看向邓翠翠,后者的眼睛湿润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来,砸在了书案上。
她说道:“说得倒是入情入理。所以,丑话说在前面,你们来看翠翠姐我不管,但我不喜欢你们打扰我干活,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邓翠翠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筠筠,我这就送她们走。”
娘四个一起出去了。
唐悦白有些不满:“姐,你未免太冷酷了。”
唐乐筠道:“是啊,我不但小气,而且还冷酷。”
唐悦白拉着她的胳膊:“姐,翠翠姐怀孕了,她娘家人知道了,来看她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女人一旦被休,娘家也会跟着受影响,翠翠姐被赶出来不全是她娘家人的错。”
不得不说,他的这番话符合这个社会的普遍逻辑。
但唐乐筠不在乎谁对谁错,她就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仅此而已。
邓翠翠送走了家人,回来后心情好了不少,有说有笑的。
趁着她去茅房,唐悦白道:“姐,尽管可能是因为我的善举,招来了翠翠姐的家人,但结果还算不太坏,对不对!”
唐乐筠没理会这个话,直接换话题,“你在学校都学了什么,跟得上进度吗!”
唐悦白回道:“千字文,不难,多写两遍就记住了,就是字差一点,先生说我力道有余,收放不够自如。”
唐乐筠把几种药按比例混合在一起,“你去练字,我自己装瓶。”
活不多,唐悦白也就不坚持了,“好,我在这练,姐你看着我写。”
姐弟俩一个装药,一个写字,气氛好不和谐。
“买药。”一个穿劲装的年轻男子进了门,从怀里掏出两张方子递给唐乐筠,“各十副。”
二十副呐!
唐悦白的眼睛亮了,赶紧把方子接过来,再递给自家姐姐。
唐乐筠起了身,一张方子扫一眼,一张是桂枝汤,一张是小柴胡汤。
二者都是常用药,也都适用于风寒感冒,只是作用机制不同,且各有侧重。
她说道:“同一种药物,本店价格远高于其他药铺,贵客了解吗!”
那男子道:“知道,赶紧抓药。”
人家不差钱,那就不用废话了。
姐弟俩一个抓,一个复核重量,很快搞定了二十副药。
待邓翠翠从茅房回来,直接帮忙打包,大家配合默契,很快便送走了客人。
邓翠翠站在门口,目送客人离开,“不用太多,这样的主顾一天来两个就成。”
她话音将落,一个中年男子从马车跳下来,快步上了台阶,边走边掏方子,“十副炙甘草汤,药方在这里。”
炙甘草汤,汝阳郡主的常用药。
唐乐筠也过来了,接过方子看了眼,每一副药的剂量都符合她家的草药用量,完全用不着加减。
唐乐筠问:“病人现在怎么样!”
男子打了一躬:“有劳唐掌柜惦记,已经好多了。我家爷让小人转告唐掌柜,以后几日要小心了。”
‘以后几日要小心了’——可能是流民暴动,也可能是齐王谋逆。
书里有过这样的剧情:
邵昌文以国库空虚、边境不稳定为由,拒绝开仓放粮,流民吃不饱肚子,反叛情绪高昂。
齐王趁机推动流民暴动,并借势发动宫变。
京城陷入混乱时,瑞王联手纪霈之刺杀邵昌文,但后者早已准备充足,纪霈之的人遇到了大高手,险些遭反杀,被知晓先机的唐乐音所救。
从此后,唐乐音在纪霈之的心里有了一席之地,在她的斡旋下,关系还算不错的两位王爷有了些许默契。
如果杨晞的警告,为的就是那一段情节,便说明故事的时间线虽然大幅度提前,但因为条件基本一致,该发生的依然存在可能发生的可能性。
不过,为什么呢
时机明显不成熟,齐王和杨家为什么要铤而走险
是太子的死,还是别的什么
唐乐筠一时想不出来。
她抓完药,收下男子的银票,说道:“前几天我起了一卦,从卦象上看,应该可以印证你的忠告。请转告你家主子,如今群雄逐鹿,请他务必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