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的三个孩子大概也还睡着,在约定的时间没有来敲门。
唐乐筠先喂了大黄和小鸡崽们,然后去厨房点燃锅灶,蒸了一铜盆米饭和四只鸡蛋。
邓翠翠来时,饭正好上桌了。
唐乐筠道:“从今以后,咱们艰苦点,今天吃猪油渣和酱油拌饭,搭配一个鸡蛋。”
邓翠翠噗嗤一声笑了,“筠筠呀,艰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呢。依我看,有猪油拌饭就不错了,鸡蛋还是要省着吃。”
唐乐筠把她的鸡蛋递给她,在八仙桌旁坐下,“你是孕妇,我和小白还在长身体,都得吃,什么时候买不起了,什么时候再说吧。”
邓翠翠捏了捏拳头,“我以前,半个月也吃不上一个鸡蛋。”
这话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唐乐筠问:“你出来这么久,娘家和婆家找过你吗!”
邓翠翠神色黯然,“没有,可能我娘托人打听过我吧,知道我活着就不管了。”
人活一世,无论死了,还是活着,都希望被人惦记着。
唐乐筠如此,邓翠翠更是。
唐乐筠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换了个角度说道:“将来孩子出生了,她就是你最亲的人。”
“对!”邓翠翠高兴起来了,“我有孩子,将来不用指望他们,自己就能活得好好的。”
吃过早饭,唐悦白上学了。
唐乐筠把铺子交给邓翠翠,独自出了门。
阴天,云层又浓又低,仿佛压在矮山顶上,与民宅的黑瓦连成一大片。
唐乐筠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压抑,烦闷。
赵记杂货铺黑黢黢地立在街对面。
它就像一个警钟,只要看到,心里就会不自觉地听到一声长鸣。
街面上人不多,杂货铺外只有的几个打听火情的,听口音都是外地人。
本地人行色匆匆,大多往粮铺去了。
唐乐筠也不例外,她加快速度跑了过去。
“今天多少银钱啦!”
“稻米二两半了!”
“草!”
骂的人又脆又响。
“稻米二两半,只卖五十石,先到先得哈!”一个小伙计来回走动着提醒各个买家,以免买不到伤了和气。
队伍里又是一片骂声。
小伙计道:“有粮买就不错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汤县的粥已经是米汤了。”
“这世道!”
“他娘的,没好日子过了。”
“怕啥,大不了咱也抢。”
“活不下去了可不就得抢”
人们又议论了起来。
人们手里银钱不多,买的粮也不多,基本上三斤五斤的买。
很快就轮到了唐乐筠,她不想出风头,只买五斤,放在买菜篮子里,拎着去了菜市场。
菜市场商贩不多,买菜的人更少。
唐乐筠挑挑拣拣地买了十二个鸡蛋,两把葱,一把小白菜,以及大棒骨两根。
提着篮子往家走,刚过升云客栈,就听见前面有人喊,“抢劫啦,抓住他,他抢我粮食!”
“噔噔噔……”一个衣着破烂的男子拎着口袋朝唐乐筠这边跑了过来。
唐乐筠正打算往旁边让一下,就见一道羽箭带着风声朝那男子身后射了过去……
“小……”
“啊!”
唐乐筠的提醒还未完全出口,就见那男子背心中箭,摔了下去。
“过去看看,活的死的!”
“管他活的死的,反正能交差了。”
两个拿着弓箭、穿着布甲的士兵从胡同里跑了出来。
赶在他们之前,失主从死者手里抢回米袋子,骂骂咧咧地跑远了。
唐乐筠与死者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丈,她能清晰地看到死者消瘦黑黄的脸。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大抵担负着一家老少的温饱——他抢到了,他们就能吃一顿饱饭,抢不到,就会饿一顿或一整天。
买粮的也是个中年男子,应该也是同样的景况吧。
唐乐筠无意分辨谁好谁坏,只是心情更糟糕了。
第43章
唐乐筠送菜回家,抓三副活血化瘀的药,关上店门,嘱咐邓翠翠非必要不出门,这才去了铁匠铺。
铁匠铺同样大门紧闭,唐乐筠叫了好一会儿,才把门叫开。
唐乐筠先去看史老爷子的腿。
老爷子怕瘸,一直没敢动,完全保持着原样,就是肿胀得厉害。
史杏花孝顺,让男人买了黄瓜籽,已经吃上了。
唐乐筠把篮子里的药拿出来,交给史大娘,“大娘,老爷子说铁疙瘩不要银钱,我就带了药来,药效很好。您每副煎三次,药汤混在一起,分三次喝。”
史大娘忙不迭地接过去,“那敢情好,不瞒你说,大娘昨天去福安医馆了,他家的药涨价了,哎呀,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史老爷子瞪了史大娘一眼,“你这孩子,不是说好了不要钱吗!”
唐乐筠道:“现在都不容易,你老还病着呢。”
史老爷子没再说话。
从上房出来,史杏花带她去东厢拿东西,边走边道:“听说官兵来了,杀死好几个流民,唐掌柜知道了吧。咱们两家把着镇两头,可要小心啦。”
唐乐筠道:“知道,我家也关门了。”
史杏花点点头:“夜里也得精神点,可不敢睡太死。”
库房不大,东边的木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打铁工具和各种半成品,角落里有三筐铁疙瘩,窗下还有一新一旧两架风箱。
没有坩埚,也没有焦炭。
这意味着,唐乐筠做不出更锋利更坚韧的兵器来。
她默了片刻,认清现实,打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唐乐筠在铁疙瘩里挑挑拣拣,刚找出三块成色尚可的,史大娘就进来了。
她扯过一条板凳,让史杏花扶着她站上去,把木架最上层的两把柴刀拿了下来,“我家老头子说了,这两把好,让我给你找出来。”
唐乐筠接过柴刀,眼前顿时一亮:两把都是百炼钢做的,刀身钢性很强,柔韧性不错,尽管做工粗糙,但东西是好东西。
若是成品(非名师打造),放在磨剑山庄的铺子里卖,每把至少二十两银。
她有些迟疑,“大娘,这两样可不便宜。”
两把柴刀可做两把短剑,正适合她的武功路数。
史大娘道:“再贵也是柴刀,再贵也比不上我家老爷子的腿。”
唐乐筠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三张十两银票放到史大娘手里,“放别人手里不值钱,但在我手里值钱。如今流民四起,这些银子您拿着吧。”
史大娘翻拣了一下,吓了一跳:“好孩子,可不值这么多啊!”
唐乐筠道:“收着吧,这些银子包括拉风箱的人工钱。杏花姐,你给我找个人!”
史杏花把银票往她娘手里一拍,“娘,柴刀是不值三十两,但你老还是得收下来,谁让咱穷呢!唐掌柜,你这就是救命之恩了,日后有机会,我们老史家一定报答!”
唐乐筠解释不清,那就不解释了,结个善缘也好。
史杏花在铁匠铺长大,即便不干活,怎么干也门儿清,她亲自给唐乐筠拉风箱。
风箱呼啦啦地响,烘炉里的火烧起来了,柴刀在火焰上灼烧,屋里的温度随着柴刀逐渐变红而迅速升高。
史杏花出汗了,她用布帕子擦了一把,笑道:“唐掌柜一滴汗都不出,也能拎得动铁锤吗!”
唐乐筠不出汗,不是因为身体不好,正好相反,而是身体太好,可以适应更高的温度。
她拿起大号铁锤,轻巧地耍了一圈,“我有武艺傍身,杏花姐可不要小瞧人哦。”
史杏花的眼睛瞪圆了一大圈,“我的老天爷诶!”
唐乐筠把赤红的柴刀从火上拿下来,放在铁砧子上,铁锤举起落下,发出“铛”的一声,随后接连挥起,“钉钉铛铛”声连成一片,如同雨落铜盆,绵绵不绝。
纤长的少女,手挥大铁锤,这副样子无异于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史杏花看呆了。
待疾风骤雨的一拨过去后,唐乐筠把逐渐变凉的柴刀重新放到火焰之上。
史杏花叹息:“想不到啊想不到,你这活计可比我爹强多了。”
唐乐筠给柴刀翻了个面,“我从小修习内力,史老爷子是普通人。”
史杏花“啧”了一声,“我总算明白你开医馆的底气打哪里来了。”
唐乐筠笑了,没有说话。
史杏花又道:“换了我这个暴脾气,一天打孙胖子师徒八遍。”
唐乐筠道:“打了他铺子就开不成了,不值得。”
“那倒是,有功夫傍身也得吃饭不是”说到这里,史杏花忽然一拍大腿,“唐掌柜,以后要是上城里,你言语一声,万一我家有事,正好跟你一起走。”
这个没问题,唐乐筠答应了。
史杏花爱说爱笑,和她一起干活,一点都不寂寞。
二人忙一整天,两把短剑都做好了。
临回家前,唐乐筠又去看史老爷子的腿——因为吃了药,骨折部位的肿胀肉眼可见地有了好转。
史大娘很惊喜:“邻居们都说有间药铺药好是吹牛,依我看是真的好。”
唐乐筠笑而不语。
史老爷子道:“唐掌柜,听说剑打好了,能不能给我看看!”
唐乐筠把装在篮子里的一把小剑拿了出来……
剑长不到两尺,宽不到一寸,剑身光亮平整润泽,双刃极锋利,手柄上细细密密地敲了麦穗图案,尽头以朴实无华的一字型做了收尾。
史老爷子“忽”地一下坐了起来,“怎么这么好!”
唐乐筠谦虚地笑笑,“您给的材料好。”
史老爷子接过短剑,在棉被上的线头上割了一下,毫无阻力,“小丫头不简单,真不错,真不错啊!”
史杏花道:“爹,唐掌柜每一锤都不会砸错,厉害得紧。”
“看得出来,看得出来啊。”史老爷子反复观摩,“好手艺,我年轻时也做不到。”
唐乐筠心道,我有精神力支持,这是你老无论如何都比不了。
史老爷子恋恋不舍地把短剑还给了她,“唐掌柜要是开铁匠铺,我这个糟老头子只怕就没饭吃咯。”
“不开。”唐乐筠道,“开了,也影响不到您,我卖的贵。”
“以前这话大娘根本不信,现在可是信咯。”史大娘笑着往外走,“唐掌柜,家里饭好了,一起吃顿便饭吧。”
唐乐筠拱手:“谢谢大娘,家里准备了我的饭菜,这就回了,明天见。”
从铁匠铺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了,天阴了一整天,在这一刻总算有几颗雨点落下来了。
行人开始跑了起来,唐乐筠也不例外,快到自家胡同时,她撞见了拿伞接她的唐悦白。
“姐,你怎么才回来!”小少年埋怨道,“饭菜都快凉了。”
唐乐筠道:“借人家的铺子,总得把手头的活计干完。”
唐悦白点点头,“那倒是。”
唐乐筠道:“翠翠姐做什么饭菜了!”
唐悦白抬手指向一棵被薅秃了的香椿树,“香椿炒鸡蛋,蔚蔚哥送来的,还有中午剩下的骨头汤小白菜。”
田家有香椿树。
唐乐筠道:“回头我让田婶子给咱留几个种子,咱也栽两棵吧。”
唐悦白不置可否,拉住了唐乐筠,“姐,咱家没菜了。”
唐乐筠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就见一个头发花白、衣着破旧的老女人站在街对面,脚下放着几把菠菜,渴望地看着每个路过的行人。
雨大起来了,落到土地上,打起一股股白烟。
唐悦白道:“姐,咱帮她一把吧。”
唐乐筠道:“回家。”
唐悦白不走,“姐!”这一声带着一波三折的尾音。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硬。
唐乐筠蹙起眉头:“日后会遇到更多这样的人,我们帮不过来。”
唐悦白道:“日后是日后,今天是今天,姐,求求你。”
唐乐筠不为所动:“如果日后,她因此讹上你,总来找你怎么办!”
“哼!”唐悦白不高兴了,松开她的胳膊,“你不帮我帮。”
他径直跑过去,扔下一串大钱,拿着两把菠菜跑了回来。
那女人连连作揖,收起剩下的菜,往小马村的方向去了。
唐乐筠转身进了胡同,唐悦白跟上来,一声不吭往家走。
唐乐筠知道,小少年不高兴了,可那又怎样,她也不高兴。
那女人很可能是小马村人,邓翠翠婆家和娘家都在那里,一个搞不好就是一大堆麻烦。
姐弟俩谁也不理谁,到家闷头吃饭,送走邓翠翠就各自回了房间。
唐乐筠以为,只要她不轻易妥协,唐悦白在这件事上就会慎重,即便那女人无害,也会对他的成长有利。
下雨了,问梅山去不了了。
唐乐筠烧了些热水,浅浅洗了个澡,刚穿上衣服,唐悦白就敲门进来了,倔头倔脑地坐在太师椅上。
唐乐筠慢条斯理地用手巾擦头发。
唐悦白道:“姐,我没做错。”
唐乐筠不想争吵,“锅里还有热水,你也洗洗吧。”
“哦……”唐悦白继续道,“姐,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们能吃饱,稍稍帮帮别人,有什么不好的呢!”
唐乐筠把放在梳妆台上的两把短剑拿起来,“我做好了两把,你要不要!”
唐悦白有一把剑,是唐门最普通的制式剑,市价一两半,与这两把短剑几乎没有可比性。
果然,他那双大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大声道:“磨剑山庄的短剑!”
唐乐筠道:“这是我劳动一天的成果,怎么就成磨剑山庄的了呢!”
“居然做完了,姐你太厉害了!”唐悦白扑了过来,“有我的吗!”
“开刃了,小心点。”唐乐筠往后一躲,“刀把不一样,你先挑。”
“这把好看。”唐悦白拿了手柄尾部只有一横的。
蝶翼形的归了唐乐筠。
唐乐筠嘱咐道:“很锋利,不要带到学堂去。”
“明白。”唐悦白在刃上试了试,“真的是好剑。姐,真是你做的!”
唐乐筠挽了个剑花,“你可以去铁匠铺打听一下。”
唐悦白美滋滋地比划了两下,“那还是算了,我姐既然如此英明神武,小气就小气一点吧,我不跟你计较。”
唐乐筠:“……”
她真没想到,自家弟弟竟然这样完成了自我攻略。
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说教一把,“小弟,如果我没猜错,那女人应该是小马庄的,离这里不远。”
唐悦白不以为然,“翠翠姐认识,那不是更应该帮忙吗!”
唐乐筠把剑放在梳妆台上,“如果她告诉村里人,村里人都来找翠翠姐帮忙怎么办!”
唐悦白愣了一下,“找她干什么,难道不该找我吗!”
唐乐筠顺着他的意思,“嗯,找你,然后呢,你都帮吗!”
唐悦白明白了,“姐,能帮的我就帮,不能帮我打走便是。”
唐乐筠觉得,没事还好,只要有事,就绝不会这么简单。
但事情还未发生,说再多都没用,不如静观其变。
她说道:“但愿能如你所愿。”
春雨下了一夜,早上一开店门,就能听到官道两侧沟渠里响起的流水声。
清新的空气将店里的浓浓药味荡涤一空,唐乐筠深吸一口,感觉心胸都开阔了不少。
邓翠翠拿着抹布打扫卫生,“筠筠,今天开门吗!”
唐乐筠迈出门槛,往京城的方向张望着,官道上只有两伙人,一伙儿至少十几个,车马辎重,一看就是车队。
她说道:“不开,我去铁匠铺。”
吃饭时,唐乐筠说起过唐悦白买菠菜的事,邓翠翠尽管没说什么,但表情不自然,明显有了心事。
此番唐乐筠说不开门,她立刻松了口气,“我什么也不懂,还是关门好,筠筠还要去铁匠铺几天!”
唐乐筠道:“最少三天。”
打铁是个对专注力有要求的职业,而唐乐筠的专注力向来不错。
六个不间断劳作的上下午,她锻造出两把不错的长剑(铁)、三把连弩,以及箭镞三十个。
连/弩,和唐悦白的手/弩完全不同,是末世时盛行的大块头武器。
如果不拼装起来,就是一堆黑漆漆的铁疙瘩。
即便是史杏花看着唐乐筠做的,她也不知道那些玩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唐乐筠也不希望史杏花知道,做完装备后,她又给史家五两银子的材料费兼封口费——其实也算不上封口,她只是不希望他们在闲聊时随意向外人提起这件事。
武器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要集中精力做金疮药了。
纪霈之的商队送货很及时,说三天内就三天内——四月七号傍晚,一个姓张的管事送来了整整四大车。
药铺货柜放不下,唐乐筠便征用了西厢房,并拜托田家荣打了三排简易木架,将药材装了进去。
四月初十,关门好几日的药铺总算重新开张了。
唐乐筠将铺门打开,告示牌摆在门口,推开书案旁的窗子,舒舒服服地在官帽椅上,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唐悦白旬休,他把做金疮药的工具和药材搬过来,一一陈列在书案上。
唐乐筠道:“小弟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可以出去走走,找同龄人玩一会儿。”
唐悦白眼睛一亮,“真的!”
唐乐筠道:“当然真的,听听他们都在说什么,京城里有没有消息!”
“啊”唐悦白不开心,“姐,玩就玩呗,为什么要问这些!”
唐乐筠瞥一眼刚坐下来的邓翠翠,“不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吗!”
唐悦白“噗嗤”一声笑了,“姐,你还记着呐,我都忘了。”
唐乐筠把适量的樟脑放在药碾子里,“当然,我这人小气得很。”
唐悦白道:“姐,事情都过去了,而且,确实什么事都没发生啊!对吧,翠翠姐!”
邓翠翠没他那么天真,她正色道:“我们村都是佃户,去年年景不好,余粮不多,好人家省着吃的话,吃一两个月没问题,可现在东西都贵,家里出点事就完蛋。”
她没给结论,但懂的都懂。
“即便有事,他们也不会找翠翠姐,毕竟翠翠姐都被赶出来了,哪个脸皮那么厚呀。”唐悦白有些讪讪,“算了,不说了,我走了。”
小家伙不服气,扭身出去,刚出门口就遇到了田婶子母女,他问清田江蔚在哪儿,快快乐乐地找小兄弟玩去了。
唐乐筠起了身。
田婶子道:“筠筠甭起来,又不是外人,咱边干活边聊。”
邓翠翠搬来一张椅子给她,“田姐坐这儿。”田婶子比她大不了几岁,大家各叫各的。
田婶子道:“你瞧瞧,你一个孕妇那么勤快干什么,我自己不会拿吗!”
邓翠翠跟她一起落了座,“筠筠说,我这一胎坐住了,不妨事。”
田婶子道:“那也得注意着点。”
邓翠翠仔细看了看新进的乳香,“放心吧,我小心着呢。”
唐乐筠道:“婶子,我这两天没怎么出门,附近有事吗!”
田婶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外面,“官兵抓了好几天人,咱这里消停多了,田家湾那边死人了,一家好七八口人,就三个孩子活下来了,啧啧啧,世道真的乱了啊。”
邓翠翠吓了一跳,“有钱人吗!”
田婶子道:“不算有钱,但有地,粮食都被搬空了。”
邓翠翠愣了会儿神:“真是造孽啊!”
“唉……”田婶子叹了一声,“现在有粮的没粮的都夹着尾巴做人。咱这条街上,家里没有三五个男人的,都在随时准备关门,就怕遭抢。”
惊弓之鸟。
乱世之人必备的一种心态。
习惯就好了。
唐乐筠细细地捻着樟脑,辛辣味蹿鼻,既提神又醒脑。
“你们家男人多,我们家有筠筠和小白,两家互相照应,倒也不用太担心。”说到这里,邓翠翠起了身,“田姐坐着,我去泡点茶水。”
“麻烦了。”田婶子没有拒绝,待她出去了,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唐乐筠面前,“筠筠,这是那两把剑的银钱,你赶紧揣好了。”
唐乐筠停下手里的活计,“婶子这是干啥,他俩也算我的徒弟了。”
田婶子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能教他俩就不错了,我怎能让你搭钱呢赶紧收起来!”
敏感时期,她不想在邓翠翠面前与唐乐筠有银钱往来。
唐乐筠刚要往回推,就被田婶子按住了手。
田婶子凑在她耳边说道:“傻姑娘,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拿着吧。”
唐乐筠点点头,“好的婶子。”
她把银子揣了起来。
田婶子重新坐下了,“这就对了,你不拿我心里不安稳。”
乱世欠人情,动辄要命还。
唐乐筠理解她的心情,否则还真不在乎这一点银子。
田婶子盯着门口,“邓翠翠在家,你也得在家,知道吗!”
“我尽量。”唐乐筠一遍遍地推着碾子,“有时候也是实在没办法。”
田婶子道:“没办法也得想办法,马虎不得。”
唐乐筠替邓翠翠辩解了一句,“她人还不错。”
她话音刚落,就听门口有人喊了一声,“翠翠,翠翠在吗!”
这是个男子的声音,含糖量比较高,且油油腻腻。
唐乐筠站了起来,就见邓翠翠的男人一脸热切地上了台阶,几大步就到了门口。
田婶子幽幽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那男人被唐悦白吓过,不敢进门,只在外面叫邓翠翠的名字。
他不进门,唐乐筠便不吭声,只等邓翠翠回来自己处理。
田婶子道:“算算日子,也该来了。筠筠,你不出面吗!”
唐乐筠摇头,“看翠翠姐自己的,她若想回去,我不拦着。”
田婶子重重点头,“这个时候了,养活一个孕妇可不容易,即便你想找人搭把手,也得找手脚利索能干的不是!”
“你来干什么!”邓翠翠手提茶壶,寒着脸从后门进来了,“你给我滚!”
男人谨慎地进了铺子,“翠翠,听说你真怀了我的孩子,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邓翠翠把茶壶放在书案上,给唐乐筠和田婶子倒上了,“孩子不是你的,你回吧。”
男人色/眯眯的目光落在邓翠翠的脸、胸和屁股上,“快别说气话了,娘说了,只要你认个错,你就还是我媳妇。”
“别做梦了!”邓翠翠把茶壶往书案上一摔,转过身,歇斯底里道,“出去,你给我出去!”
她刚要上前推搡男人,就被田婶子一把拉住了,“你是双身子,可不能随便动手。”
邓翠翠闭了闭眼睛,“对,田姐说的对,我不理他就是了。”
男人朝她走了过来,刚要抓她的肩膀,就见唐乐筠凌厉地看了他一眼,凉凉地说道:“出去!”
男人没来由地抖了一下,左右看看,见唐悦白不在,又谄笑道:“小妹子,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
唐乐筠打断了他的话:“如果翠翠姐跟你复合了,我这里不会要她;如果她肚子里的是个女儿……”
男人“草”了一声,转身就走。
田婶子唏嘘道:“这哪里是惦记人啊,我看是惦记上药铺了。”
邓翠翠抹了把泪,“他家和其他佃户还不一样,卖鸡挣了不少钱,不至于这会儿就吃不上饭吧!”
田婶子“啧啧”好几声,“怎么不至于用我大儿的话说,人家这叫未雨绸缪。稻米三两银子一石了,所有东西都在涨价,我家都快支撑不住了,你觉得他家能坚持多久我告诉你,他就是觉得,你有了他的孩子,就还是他的人,你靠上筠筠,筠筠靠上王爷,等于他也靠上了王爷。”
邓翠翠“呸”了一声,“做梦呢吧。”
田婶子道:“怎么是做梦呢,他是你孩子的爹总没错吧。看着吧,等你爹娘想通了,也会来找你的,搞不好两个亲家还要合计合计呢。”
邓翠翠的脸色不大好看,对唐乐筠说道:“筠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跟他们回去的。”
田婶子无奈地笑了,“家里还有活,我回去了,你俩忙着,不用送了。”
她起了身,快步走了出去。
田家荣正在做八仙桌的榫卯,见田婶子气呼呼地进来,问了一句,“你怎么了,生谁的气呢!”
田婶子道:“邓翠翠的男人找来了,说要邓翠翠回家。筠筠说,只要邓翠翠跟他走,她就不留邓翠翠了,然后那男人就走了。什么人啊,猪狗不如!”
田家荣直起腰,“你没说什么吧。”
田婶子道:“没说,筠筠不说,我能说什么。我就怕我管不住嘴说出什么,赶紧回来了。”
田家荣道:“那就对了,这个时候,咱谁都得罪不起。”
田婶子拿下他头上的两粒木屑,“唐家就俩孩子,都还一派天真……算了,该说我都说过了,不听咱也没办法。”
田家荣道:“咱家三个孩子,武艺平平,更没有端王做后盾,你还是多为他们考虑考虑吧。”
邓翠翠的前任走了就没再回来。
邓翠翠松弛了不少,她对唐乐筠说道:“我就说嘛,他家不至于揭不开锅了,就像田婶子说的,这是来找靠山来了,筠筠放心,他靠不上我。”
唐乐筠把碾细的樟脑倒在空盘子里,抓一把新的,继续碾。
她说道:“这件事还没完。”
“不会吧。”邓翠翠的笑意僵在了嘴角上,“他不是怕我生了女儿,连累他们一家吗!”
“会,你等着就是。”唐乐筠懒得解释,她更喜欢用事实说话。
中午,唐悦白回来了。
人还没进屋,声音先到了,“姐,中午吃什么,我饿啦!”
“吧嗒”一声,门被推开了。
唐悦白带着小黄进了门,一手提背篓,一手还提着一小捆木柴,“姐,我和蔚蔚哥上山砍柴去了,顺便采了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