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篱梦—— by希行
希行  发于:2024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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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妈妈吓了一跳,厨房里的仆妇们也都心惊胆战看过来。
“我真是失心疯了!”陆妈妈旋即抬手自己打自己的嘴,“夫人托我管着世子院子,世子不在家,我享着清闲还不够,竟然染了乱嚼舌的毛病,这张嘴真是该打烂。”
她果然一下两下啪啪的打。
雪柳冷笑:“妈妈可长点心吧,等世子回来,你再这样,就不是打烂嘴的事了。”说罢甩袖子蹬蹬走了。
陆妈妈目送她,手还不停的打自己的脸,只不过每一次打过来就提前把头偏了,动作挺大,其实不过是风拂过脸颊。
雪柳的背影看不到了,陆妈妈停下来,撇撇嘴。
躲在厨房里仆妇们涌出来“陆妈妈,你惹她做什么?”“雪柳可不能惹。”
陆妈妈哼了声:“有什么不能惹的?本就不是咱们家的人,名不正言不顺的摆什么架子。”
一个仆妇低声说:“先前是因为没有新夫人,世子也不收妾,如今有了新夫人,这一回来两年之内必然要纳妾收房,雪柳可是先头少夫人指明要给世子的。”
陆妈妈呵一声:“你也说了先头夫人,现在有了新人了,先头还算什么?”说到这里又叹息,故作痛心疾首,“我也是为她好,让她惊醒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还不想办法,她难道想当一辈子大丫鬟?”
仆妇们也不敢得罪陆妈妈,陆妈妈说的也对,雪柳毕竟是定安伯家的,就算怕她,也等她真当上姨娘再说吧。
不过……
“你这背后挑唆。”一个关系好的仆妇坐下来小声说,对着世子夫人的所在努努嘴,“被她知道了,小心跟你再说。”
说道再说两字,她意味深长。
当时新少夫人进门,跟她们管事妈妈见面,开口就没给她们面子,直接说“先各司其职,如有不妥再说。”
听到这再说两字,陆妈妈就咬牙,真是年纪小脾气大,她可是侯夫人给世子的,一个新进门不讨婆婆喜欢没家势可依仗的小丫头片子,就想打她的脸!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吧。
一个新媳妇,想过好日子可没那么容易。
陆妈妈似笑非笑:“我哪有挑唆?我这是关心少夫人呢,那柴胡桂枝汤是少夫人让人煮的,又不是我胡编乱造。”
说罢看着桌案上雪柳剩下的半碗燕窝。
“这么好的东西,不吃我吃。”
她说罢端起大口大口吃。
雪柳憋着一肚子气走回院子里,小丫头看到她,忙上前讨好说:“雪柳姐姐,少夫人吃完,我去给你端饭来。”
主子吃完了,大丫鬟们就可以吃了。
雪柳没好气说:“不吃。”说罢甩帘子进了屋。
小丫头吐吐舌头,不知道雪柳为什么生气。
“别管她了。”有其他小丫头轻声招呼,“小蝶刚在少夫人那里当值,被赏了一碗甜糕,她让咱们一起尝尝。”
小丫头们都是七八岁,正是馋嘴的年纪,闻言都跑去了。
“少夫人夸小蝶笑的甜,就赏了她。”
“少夫人真好。”
听着外边小丫头们的叽叽喳喳,雪柳只想把桌上的茶杯摔了,当初娘子在的时候赏赐婢女们多了,娘子可是定安伯府嫡娘子,带着陪嫁,出手阔绰,哪是这个两手空空上门的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能比的?
这才过了多久,就没人记得娘子了。
念头闪过,雪柳又有些颓然坐下,五六年了,是很久了,足够忘记一个人,抹除她的痕迹。
要不然,陆妈妈都敢信口说娶来的媳妇隐疾骗婚,这本是东阳侯府的禁忌话题。
当初三娘子猛疾过世,东阳侯府和定安伯府也闹得不愉快,尤其是定安伯府想要再嫁个女儿过来被拒绝后,双方私下传的话就开始难听了,定安伯那边质疑娘子在这里受到虐待才染了病,东阳侯府则传娘子隐瞒疾病嫁过来,差点要闹起来,是世子喝止了。
“我失去了妻子,你们失去了女儿,都是至亲之人,世间最悲痛的事,为何还要痛上加痛,活着的人反目成仇?”
至此两家重归于好,东阳侯府里也绝不允许提什么隐疾生病骗婚的话。
现在那可恶的老妇,当着她的面都敢这样说,看起来是嚼念现在的少夫人,其实则是嘲讽先少夫人。
雪柳腾地站起来,去告诉侯夫人!
但慢慢又坐下来,神情几分焦躁,告诉侯夫人把那老妇赶出去又如何?那老妇敢这样,其他人呢?
最主要还是自己没个正经身份地位。
东阳侯夫人再不喜,那也是正经儿媳。
更何况夫人也不一定会永远不喜,带出门一趟,态度就变了一些……
雪柳将手帕绞动,在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外去。
院子门口坐在一起围着吃甜糕的小丫头们见她出来,忙起身施礼“雪柳姐姐——”
雪柳理也没理会她们,迳直去了。
看着她所去的方向,一个小丫头说:“雪柳姐姐不是去少夫人那边,去侯夫人那里了。”
另一个小丫头则见怪不怪,嘀咕一声:“干脆让雪柳姐姐去侯夫人跟前当差好了。”
这样少夫人这里还能多出一个大丫鬟的名额,上面的姐姐们提一个,她们也能跟着升一个。
先前的小丫头失笑:“你别说胡话了,谁能让雪柳姐姐离开世子这里?”

东阳侯夫人听到这句话,将黄妈妈递来的茶都推开了。
雪柳在旁低着头嗯了声:“天不亮的时候熬的药,夫人您要不要……”
东阳侯夫人脸色变幻,打断雪柳:“她让你来请大夫的?”
雪柳忙摇头:“没有没有,少夫人谁都没说,只自己熬了柴胡汤,许是不敢……”
说到这里神情几分怅然。
“有病就要看病啊,可不要拖,病来如山倒,晚了就糟了,当年我们小姐……”
东阳侯夫人脸色变幻一刻,咬牙:“安的什么心,让人看我这个恶婆婆磋磨儿媳?”
雪柳忙说:“断没人这样说夫人,夫人安心,夫人的人品谁不知道,倒是有闲话说她,说她身子不好,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弱症……”
听了这话东阳侯夫人哪里能安心,差点站起来。
是啊,这个儿媳是周景云自己娶的,也没个正经媒人,也没办法打听门庭,什么底细都不知道。
这庄篱很瘦弱。
而且父母又都亡故。
会不会有什么隐疾?
她再也坐不住了。
“她连我家门都敢进,吃个药怎么就不敢,反而要偷偷摸摸?摆脸子给谁看呢!”东阳侯夫人喝道,喊黄妈妈,“你去太医署请个太医,去给少夫人瞧瞧,告诉她别担心,我们东阳侯府不是那种磋磨儿媳的地方。”
黄妈妈看了眼雪柳,要说什么又咽下去应声是。
东阳侯夫人又想到什么,让红杏拿出侯爷的帖子。
“请孙医令来一趟吧。”她又说。
那可是给宫里贵人们看病的大医令,夫人和侯爷也轻易不请这位呢,为了少夫人竟然舍下脸,雪柳在旁倒没有丝毫嫉妒,而是心里得意大笑……
夫人这是怀疑少夫人身子有问题,要找太医仔细查问一遍。
这可真够丢脸的。
既然是要请大医令,黄妈妈就要亲自去一趟,忙郑重接了帖子。
但去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并没有请来孙医令。
东阳侯夫人脸色有些难看:“怎么,咱们家如今请不动他?”
黄妈妈摆手,脸色有些凝重。
“好像城里出事了,孙医令天不亮就被请走了。”她说。
东阳侯夫人顿时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少夫人病了?”
梅姨娘在外小声问,一边往内里看。
春红皱眉:“姨娘从哪里听来的话?”
梅姨娘小声说:“都在说……”
春月从室内掀帘子走出来,打断她:“少夫人昨晚没睡好而已。”
梅姨娘做出松口气的样子:“这是择席。”话说最然这样说,但眼神闪烁还向室内看。
都怪她不该莽撞煮了药汤,谁想到竟然传出这样的闲话,传得还这样快,春月本要立刻去查问,被庄篱制止,还让把梅姨娘请进来。
或许是让她亲眼看看,也好平息流言吧,春月忍着脾气说:“姨娘来了就进来吧。”
梅姨娘忙应声是,跟着春月进来,先嗅了嗅,屋子里倒是没有药味,也清淡无香味,再看庄篱坐在一张摇椅上,微微闭着眼,看起来是有些懒懒无力。
“多谢姨娘关心,我没事,就是没睡好。”她轻声说。
梅姨娘松口气,坐在小凳子:“少夫人没事就好,听说夫人都要请太医了,我吓了一跳。”
春月一惊:“夫人知道了?”顿时有些紧张,下意识看四周,咬牙暗恨,雪柳!
“怎么没见太医来?”庄篱问。
她这句话不过是告诉庄篱,有人告密到夫人跟前,且夫人恼了,怎么少夫人还真问太医了?梅姨娘愣了下,还真想看太医啊?
做人家儿媳,被婆婆送太医来,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太医……太医好像在忙。”梅姨娘只能答,说到这里眼睛一亮,“少夫人,外边出事了。”
庄篱睁开眼,问:“外边出什么事了?”
“您还记得李十郎买来一个,又输掉,最后不甘心跳水的妾那件事吗?”梅姨娘眉飞色舞说。
她为了躲麻烦,常去找她娘,尤其是今天一大早从外边采买回来的娘告诉她一件大新鲜事。
梅姨娘一抚掌。
“那妾变成水鬼索命了!”
站在一旁的春月被吓了一跳。
水鬼?索命?真的假的?
日光高照,孙医令站在厅堂内打个哈欠,又伸手捶了捶腰。
真是要命,他都多少年没起过这么早了,在太医署已经混到医令的位置,哪里用受这种罪。
他抬头环视,这间厅堂极其奢华。
无奈李成元皇恩隆重,孙子出了事都要将他从太医署拎出来问诊开药。
孙医令正心里嘀咕,身后悉悉索索,转头看自己的徒弟蹑手蹑脚走到那张宽大的床边。
床上躺着李十郎,双目紧闭,面色青白,如果不是胸口还在起伏,就宛如死了一般。
徒弟也没去望闻问切,而是伸手掀起被子,去看李十郎赤裸的腿脚。
果然看到左脚脚踝上一圈青紫。
“果然是鬼手——”他不由失声。
孙医令在后给了他一巴掌“你个蠢材胡说八道什么!”
先前屋子里人多,太医们,李家的人,男人女人,乱乱不断。
病情讨论就来来去去那些话,徒弟过耳就忘记了,唯有一些奇怪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李十郎是溺水导致的昏死。
李十郎水性其实很好。
而且当时还有几个水性同样很好的仆从跟着。
偏偏李十郎就溺水了,那么大一个人沉入水中,四五个人用力都拉不上来,宛如身上绑了重石。
最后终于拉上来了,也耽搁太久,昏死不醒。
“……是水鬼,抓着李十郎不放……”徒弟听得抓耳挠腮,此时终于亲眼看到了,抓着孙医令的衣袖,压低声说,“不是胡说八道啊,师父,你看啊……”
孙医令低声喝道:“那是被水草,缰绳,等等杂物缠住勒的,有什么稀奇的?这般溺死的人多的是,别丢人现眼说蠢话!”踹了徒弟一脚,“快滚出去熬药。”
徒弟捂着屁股往外走,嘀咕“熬那么多药也灌不进去多少。”
人刚走到门边,又蹭地如同见鬼般跳回来,躲在孙医令身后。
“李大将军来了。”徒弟小声说。
随着说话有几人迈进门,为首的人极其高大,挡住了日光,让室内光线一暗。
孙医令看着穿着紫袍来人,俯身施礼:“大将军。”
大将军李成元今年六十岁,面堂红黑,五官峻拔,留着硬扎的胡子,虽然皱纹遍布苍老,但威武之气依旧。
他径直去看内室的李十郎,俯身唤了几声,李十郎没有回应,再探了探鼻息脉搏,面带怒意转过头。
“孙医令,我孙儿情况到底如何?”他问道。
孙医令道:“性命尚且无忧……”
李成元打断他:“我是问他什么时候醒来?”
孙医令面色微顿。
“今日的药还没吃。”他说,“吃了再看看……”
李成元再次打断:“不用跟我说这些今日明日搪塞的话,就直接告诉我,我孙儿会不会醒来?”
听他这样说,孙医令叹口气说:“将军,或许很快,或许十年八年,他窒息太久,伤了脑子,而且醒来后神智能不能恢复正常也未可知……”
李成元胸口起伏一刻:“那我这个孙儿活着也如同死了。”说罢猛地一拍旁边的几案。
紫檀高几顿时裂开倒在地上。
躲在孙医令身后的徒弟吓得哆嗦一下。
李成元可是敢当着先帝的面一刀斩杀了蒋后的凶人。
不会把他们也斩了吧?
李成元却并没有再多言,拍断几案,人大步向外走去。
“把那楼船上害我孙儿的人都拿来!我不管他是王氏还是上官氏,都要给我孙儿抵命!”
孙医令站在室内目送,徒弟从他背后探出头,胆战心惊说:“师父,京城要血流成河了吧。”
孙医令嗤笑一声:“都是名门望族权贵纨绔子弟,又不是买来能随意把玩的贱奴卑妾,哪能说打就打说杀就杀。”

晨光明亮,但对于金玉公主府来说,则是最安静的时候。
昨晚一夜宴请,有十几位俊才吟诗作画,金玉公主天亮才睡去。
宫女阿菊坐在白玉台阶上,膝头放着一簸箩鲜花,一边看着四周。
一旦有鸟儿飞来,四周木桩子一般矗立的女婢们就会挥动手中的绑着彩条的杆子驱赶。
如此这般多年,鸟儿们都习惯了不会在这个时候飞到这里来。
阿菊神情轻松将一朵朵鲜花撕烂,花瓣散落在簸箩里。
金玉公主睡醒喜欢脚踩鲜花瓣,据说这是在小时候,当先帝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时候养成的习惯。
如今亲弟弟当了皇帝,金玉公主一跃成为长公主,很多小时候的习惯便又捡了起来。
公主脾气越来越大,来投公主门庭的人也越来越多。
阿菊想着昨夜见到的那几位美少年,作的诗画的画虽然算不上多惊艳,但他们看向公主的眼神,真是令人脸红。
不过,阿菊又轻轻摇头,这些人美则美,但还比不上上官月。
如果上官月是公主的儿子就好了,公主爱美,必然以为傲,将他捧上天。
哪像现在只能躲在暗夜里不见天日。
突然的脚步声打断了阿菊的遐思,她不由坐直身子,伸手让来声处一指。
除了赶鸟的婢女们,院子里还有赶人的壮奴。
他们手中握着粗杖,一杖就能把人打个半死。
敢惊扰公主歇息,死有余辜。
但有一个人除外。
“公主——驸马求见——”
但伴着这声喊,壮奴手中的粗杖停在半空,看向公主殿。
公主殿内层层垂帐,隔绝了日光,宛如深夜。
一角宫灯点亮,发出柔光,照着躺在宽大床上的公主。
金玉公主今年四十多岁,身子略有些丰腴,就算睡觉也皱着眉,彰显著脾气。
阿菊跪在床边,宛如顽皮的孩童将鲜花瓣撒在公主的身上,只可惜花瓣并不多,公主只一抬手就扫开了。
“烦死了。”金玉公主闭着眼,没好气说,“他又怎么了?”
阿菊小声说:“公主,是大喜事,那上官小郎出事了。”
金玉公主顿时睁开眼,问:“他被人打死了?”说罢抚掌大笑,“是哪家如此大胆?快去打死他们为驸马出气!”
阿菊忙说:“没有没有,是李大将军家的十郎君在他的楼船上出事了。”
金玉公主欢喜顿消,眉眼嘴角重重垂下。
“公主。”阿菊忙说,“李大将军要抓小郎,驸马阻拦,闹起来了。”
金玉公主转身向内躺下一动不动。
公主最不喜上官小郎,尤其是驸马还护着这外室子,必然连驸马也厌恶。
公主大概早就厌恶驸马了,毕竟驸马也不再青春年少貌美。
幕宾们不止一次建议公主藉着修女冠的名义,休掉驸马,逍遥快活。
前几年公主听到这话还喝斥他们,这几年听到了,只是一笑。
再等几年,驸马垂老,估计公主就要听从建议了。
阿菊安静一刻,按理说这时候她也不该再多说话了,但想着那少年每次见到她都露出的笑脸,唤她的名字,便又小声说:“这也是好事,那小郎惹到了李大将军,李府盛宠,有权有势,要处置他,驸马也挡不住,何不趁此机会了结他的性命——”
金玉公主又猛地坐起来,骂声蠢奴。
“他李成元有权有势?难道我就失势了?”她怒声喊,“去请太医,我病了,让驸马回来侍疾——”
阿菊俯身应声是。
听到下人回禀公主府的人带走了上官月,坐在大将军府的李成元脸色铁青。
“上官学这个废物这辈子也就靠这一张脸了。”他冷笑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枯皱,“好,我就等着看他没了这张脸的时候,他们父子什么下场。”
“父亲就这么算了?”李家二爷喊道,“金玉公主不是最厌恶那外室子,父亲与她好好说说,这也算是为她除去心头恨了。”
李成元冷哼一声:“金玉公主最厌恶的是被人瞧不起,那些年在蒋后面前活得像条狗,如今重拾公主架子,最恨别人忤逆,不要理她这个疯婆子。”
有这个疯婆子在,那上官小儿也没好下场。
“大将军,大将军。”又有仆从急步进来,正是去传拿那个王家子弟的人。
看到他们也是两手空空进来,李二爷怒喝:“怎么?他太原王氏也尚公主了?”
仆从忙道:“没有,王家倒是让拿人,说随便拿,还打开了门,但……”
他看了眼李成元。
“那王同不在家。”
这是当时在花楼船上赢了李十郎的王家子弟名字。
李成元看仆从,问:“他去哪里?插翅膀飞了?”又冷笑,“就是插上翅膀飞,也飞不出我大周。”
仆从垂下头说:“没,没飞出去,就,就在京城,圣祖观。”
圣祖观。
李成元的脸色一僵。
大周高宗是道祖李聃后裔,封为大圣祖玄元皇帝,京城立圣祖观供奉。
圣祖观也是皇家禁地,守护着大周的气运,观主被皇帝加封国师,圣祖观就连皇亲国戚都轻易不能踏足。
“那王同此次是被选来入圣祖观点香烛的……”仆从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王家的人说,让我们去圣祖观要人,大将军,去,还是不去?”
厅内一阵安静,片刻之后有李成元咬牙声“去!”
就算要不来,气势上也不能输!
但实际上,气势上也没太赢。
矗立在京城西郊的圣祖观,高大的观门被敲了许久才敲开,一个眉眼细长的小道士,从下往上打量站在门外的李家二郎。
“伤了人?”他声音尖细,“伤了什么人?皇子还是公主?”
李二爷看着还没自己肩膀高的小道士,态度却不得不恭敬,捧着李成元的帖子:“望通禀长源道长,李大将军李成元——”
他的话没说完,那小道士砰地关上大门,只余下尖细的声音从内传来。
“先前太子死了我们都不开门,李成元算什么东西!”
李二爷站在道观外,看着紧闭的大门,气的脸都绿了。
但也知道这小道士也没说猖狂话,当年太子被蒋后派兵围住活活烧死之前,也曾向圣祖观求救,号称守护大周的圣祖观门都没开,对大周子孙惨死视而不见。
跟皇帝的儿子,太子相比,李成元还真不算什么东西。
李二爷咯吱咬牙,看着道观,悲愤低骂一声“这些豪权之徒!可怜我侄儿——”拂袖愤愤而去。
圣祖观殿宇重重,李二爷的声音传不进去,但躲在门后听到的王同穿过几道殿门,来到一间殿前。
这里门窗高大幽闭,将光影都隔绝在外,殿内一座圣祖像,一座几乎与圣祖像同高的丹炉,一个白发老道坐在其前小小一团,宛如睡着一般。
“老祖,老祖。”王同跪在门外,小声唤,“李成元的儿子在外骂你呢。”
老道闭着眼将手中拂尘一甩:“滚。”
王同跪在门外高兴说:“徒孙儿已经让他滚了。”又急急说,“老祖,那李十郎跌入水中,徒孙亲眼所见,应该就是被水鬼索命了,老祖,京城有妖物鬼怪,咱们要出面除妖伏魔吗?”
老道转过头,和胡子一般长的白眉毛飞扬,说:“我让你滚。”
王同愣了下,旋即往前一扑“老祖不能赶孙儿走啊,我从小立誓,一心向道,我祖父送了很多钱给你——”
话没说完,被从内走出来的中年道人拎起来,扯着向外去。
王同悲呼不已,直到道人笑着说“老祖让你别扰他清净,不是把你赶出去。”
王同脸上立刻收了悲愤,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中年道人笑说:“放心吧,老祖极其护短,就算真要赶你走,也不会这个时候,岂不是让李家小瞧了?”
王同连连点头:“那是,在老祖眼里,李成元算什么。”又眉飞色舞,“不过金水河是不是真有女鬼,我们是不是出手除妖惩奸除恶——”
“圣祖之下,哪来的妖魔鬼怪。”中年道人不屑说,又一笑,“就算真有女鬼也不关我们的事,别说女鬼了,当年太子死,皇子们被蒋后几乎屠尽,老祖都闭眼不问。”
十多年前的混乱王同也有所耳闻,忍不住问:“那,老祖管什么?”
中年道人一笑,看向前方晨光笼罩的京城:“大周气运。”
蒋后屠杀皇子们,老祖不管,因为有先帝在,这不过是君臣父子之争,但当蒋后意图临朝听政,那就是妄图染指大周气运,老祖一声黄钟鸣,击碎先帝迷障,震乱蒋后随众心神,踏灭蒋后魂魄,所以长阳王才能长驱直入皇城,重归大周皇廷。
一个李十郎,死就死了,不过是尘埃小事,还敢来圣祖观要人。
中年道人将拂尘一甩,看站在一旁的王同:“还不快去守香烛!香烛灭了才是大事!”
对东阳侯府来说,李十郎丢了性命可不是小事,但也与自己无关。
请不到太医署最好的太医,丢了婆婆面子,这也是大事,东阳侯夫人立刻让黄妈妈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民间圣手章士林。

“少夫人只是没睡好,我自作主张熬了柴胡桂枝汤。”
这是最常见的方剂,家里婢女公子小姐们略有不适也都会自己熬一碗喝一喝,厨房里也常备着这些药材,熬药做汤皆能用。
“少夫人不舒服就直接告诉夫人。”黄妈妈板着脸说,“咱们家不是请不起大夫的人,夫人也不是磋磨儿媳的主妇,不用偷偷摸摸吃药,做出这种小家子的行径。”
春月眼圈发红,俯身叩头:“是奴婢的错——”
她的话没说完,坐在内里桌案前的庄篱走出来。
“原来是为这事来的。”她说,“多谢夫人,我的确不舒服,但也没大碍,不用请大夫,喝柴胡桂枝汤就可以了。”又看跪在地上的春月,“如果你做错了,端过来的时候我就不会喝。”
这是维护丫头把过失拦在自己身上?黄妈妈冷哼一声,不用急着装大度,错的本就是你。
“如果夫人不来问,少夫人打算躲着一直喝柴胡桂枝汤?”她沉脸说,“少夫人不愿意见夫人,打发丫头说一声也行。”
这话可不对,春月忍不住拉住庄篱的衣袖,少夫人可别认了。
庄篱轻轻拉回衣袖,对黄妈妈说:“不是我不愿意见夫人,是夫人不愿意见我。”
不让她认这句不孝的话,不是让她纠正谁不想见谁,春月愕然。
黄妈妈也没想到她会冒出这一句,板正的脸气笑了:“少夫人心存怨愤我们也都知道,但大可不必如此,夫人不喜你,你也是东阳侯府的儿媳,不会眼看着你病死不管,你想要惹人同情,败坏夫人名声,也是白费了心机。”
庄篱皱皱眉,她精神真有些不好,先前知道侯夫人听了雪柳的闲话去请大夫,只是没请来,还以为这事就算了,没想到夫人倒是不肯罢休,不仅又请来了大夫,还藉机训斥。
那她也快刀斩乱麻吧。
“黄妈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点小事不用惊扰夫人。”她说,“庄夫人会医术,我跟在她身边也学了一些,我会看病,知道轻重缓急,如果真病重,必然会立刻去告诉夫人请大夫。”
黄妈妈冷笑一声:“少夫人,医术博大精深,不是读几本书就可以称会看病。”
庄篱笑了笑:“黄妈妈可以验证一下。”她看向门外,隔着帘子能看到一个老者站在廊下,“正好大夫也在。”
“老夫只会看病,其他不做评判。”
章士林在院子里听了一通女子们大声小声的争执,心里就明白了,又是病小事大。
他一向不喜欢跟权贵打交道,尤其是内宅,多数都不是看病,而是藉着病生事,邀宠的,装可怜的,泄愤的。
他被请进来,看着屋子里站着跪着,就没有一个躺着的,更印证了猜测,待听了那个年轻的被唤作少夫人的女子开口说“有件事要麻烦章大夫——”
他忙打断表明态度。
别麻烦他,他只是个大夫,与他无关。
庄篱说:“正是要你评判我会不会看病。”
她会看病?章士林打量一眼,又看一旁板着脸的黄妈妈。
黄妈妈板着脸说:“请章大夫做个见证。”
章士林皱眉:“怎么验证?”
庄篱示意春月起身,再让屋子里的婢女们,包括黄妈妈都站成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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