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福气也不一定人人都想要。
相比于成为东阳侯少夫人,庄小娘子或许更愿意父母俱在。
不过庄是书院庄先生的姓,庄娘子原本姓什么?她似乎没提过,她的父亲是庄先生的弟子,应该不姓庄吧?
念头闪过时候,行走的马车忽地停了,车边有急促的马蹄声脚步声。
春月忙掀起帘子看,见有两人拦住了前方东阳侯夫人的马车。
那两人春月认出来了,是薛夫人身边的婆子。
两个婆子隔着窗说了句什么,东阳侯夫人掀起帘子,神情凝重,催促那两人快去,又吩咐东阳侯府的跟车管事也跟着去了。
“怎么了?”春月忍不住问。
但她们这边跟车的仆从没有上前,并不知道,而东阳侯夫人的马车又继续走了起来。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春月只能跟庄篱小声议论。
“这么快就出事了吗?”庄篱似乎自言自语,又笑,“那看来我还是没转运。”
春月听不太懂,少夫人是吓到了吗?薛家出事跟她转运不转运有什么关系?她忙安慰:“许是薛夫人想到什么事给夫人说呢,这也是常有的,当初夫人的母亲让两个女儿都嫁到京城,就是让两人互相照看——”
细细碎碎说些闲话,转开话题。
不过这件事也并没有让人忐忑太久,踏入东阳侯府二门的时候,薛家的仆从又来了,说了几句什么,下车的东阳侯夫人露出笑脸,又啐了口。
“就知道这祸害早晚惹事。”她说,又一甩手,“不许管他!”
“是薛家的四郎君惹了麻烦,被京兆府传去了。”
春月也没有等太久,等雪柳回到院子里就将事情说了。
她跟东阳侯夫人坐一辆车,听到发生什么事了。
“薛家那个四郎君你知道吧。”雪柳对春月说。
春月忙点头,跟庄篱解释:“四郎君薛家二房的嫡子。”
二房好不容易的来的嫡子,尤其得薛老夫人宠爱,娇生惯养,今年十七八岁,书也不读,一天到晚跑马遛狗斗鸡。
薛夫人但凡提一句管管,谋个营生,就被薛老夫人骂“我们不仅是河东薛氏子弟,还是皇亲,跑马遛狗斗鸡怎么了?这是来往皆权贵,名士自风流。”
“现在风流到京兆府的人命官司了。”雪柳笑着说。
春月有些紧张:“他,杀人了?”
雪柳忙摆手:“那倒也没有,其实跟薛四公子无关,是一桩人命官司要他做个见证。”
东阳侯夫人不喜欢薛家,又是薛家二房的事,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雪柳自然也乐得讨夫人欢心。
“他啊,因为去上官月的楼船,惹了麻烦了。”
上官月,楼船。
想到那晚夜梦里的一眼,庄篱不由问:“什么麻烦?”
坐在这里不声不响的,原来也这么好奇啊,雪柳心里说,也罢,让你见识见识京城的热闹。
“四郎君去楼船上宴请,恰好御史御史家的章九郎,户部郎中王家公子,大将军李家十郎等等人都在,便邀请四公子观摩斗鸡……”
雪柳眉飞色舞地讲起来,说到这里又再次撇嘴。
“什么邀请他观摩,也就薛老夫人当她的宝贝孙子还是个懵懂孩童,四公子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早就跟这些人混一起了……”
不过章家也好,李家,王家也好,都是当朝权贵,薛四郎跟这些人玩,薛老夫人只会认为自己孙子有本事。
“且不说这些,李十郎连番赌输,没了钱,章九郎便让他把带着的美妾卖了换赌资,李十郎便将美妾给了章九郎,拿着章九郎给的钱再次下场,这一次赢了,章九郎包了一楼的酒水,人人称颂豪爽……”
这些纨绔子弟吃喝玩乐骄奢淫逸哪里配豪爽之称,春月忍不住打断问:“那谁死了?章九郎还是李十郎?”
知道那一楼的酒水是多少钱吗?倾倒在金水河中宛如铺上一层金光!这场面,春月这个东阳侯府的婢女都不一定见过,更别提这个清贫人家的孤女了,雪柳心里撇撇嘴,还没讲精彩呢,被打断了有些意兴阑珊。
“哦,那个李十郎的美妾。”她说。
“被卖给章九郎换钱的那个?”庄篱问。
听的还挺认真的,还记得这个,雪柳笑盈盈说:“是。”又抿抿嘴,“今天一大早发现溺死,被船工捞起来,她的婢女奔来认尸,喊章九郎杀人,惊动了京兆府。”
春月啊一声:“那,那真是章九郎……”
雪柳已经打断她:“不是,章九郎也是冤枉的,李十郎派人来说了,是那美妾因为被卖不满,吵闹一番威胁他,自己跳了河,结果溺死了。”
春月再次啊了一声:“这,这……真的假的?”
雪柳说:“李十郎说当时船上的人都看到了,所以京兆府才又传当时在场的人问。”
结果当然是真的。
“也不奇怪啊,章九郎怎么能跟李十郎比。”
章九郎不过是一个庶子,李十郎可是李大将军的嫡孙,章家也不能跟李家比,换做谁也不舍得李十郎去跟章九郎。
只可惜闹一闹也改不了命,反而把命搭上了。
庄篱在一旁没有再说话。
春月喃喃一声“怎如此想不开。”
雪柳撇嘴:“可不是嘛,这人也糊涂,本就是买来的,不过是再被卖了,竟然还敢寻死。”又说,“那个婢女也是癫狂的,竟然污蔑章九郎,李十郎当场就让打了二十杖,再让人牙子拖走了。”
二十杖,一个女子岂能受的住?只怕拖走就死了,春月张张口要说什么,又最终咽回去。
雪柳已经继续说下去。
“所以就是一场闹剧,说清都散了,四公子也回家了。”
“不过薛老夫人喊晦气,说怎么这么倒霉遇上这事,说要去佛堂念经三日。”
听到这里,庄篱笑了,说:“是挺倒霉的。”
雪柳看她一眼,在薛家受了气幸灾乐祸吧。
不过她也不好说什么,东阳侯夫人也很高兴呢。
“真好,她去念经,家里也能清净三天。”
以往东阳侯夫人高兴,她自然也会跟着高兴,但这次不知怎么了一点都不想高兴,或许是因为庄篱也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她再高兴,好像给庄篱凑趣似的。
还有,东阳侯夫人可能真是太高兴了,还让她带来一句吩咐。
“夫人说,少夫人这次收的礼物自己收着吧。”雪柳说。
春月顿时惊喜。
这次去薛家少夫人收了不少礼物,但见面礼是东阳侯夫人准备的,这些收的礼物自然也要交回去。
没想到夫人竟然不收了。
虽然这些礼物不是侯夫人给的,但也相当于侯夫人给的了。
这说明,夫人对少夫人的态度转变了。
她眉飞色舞忍不住摇了摇庄篱的衣袖。
庄篱也笑着说:“多谢夫人。”
不就是一些见面礼,看看高兴的样子,雪柳心里撇嘴,也不想再在这里:“我去登陆造册。”
她说罢走了。
春月忙也要跟着去:“薛夫人送的皇后的宫花可要放好,不能除了差错,否则是大祸。”
庄篱说了声好。
春月便也退了出去。
夜色笼罩大地,院子里的灯由一盏盏点亮到一盏盏熄灭。
春月再端着宵夜进来,庄篱已经洗漱过,散着头发在灯下写字。
先前只写了一行字的纸上依旧空空大半。
如果让雪柳看到了又要嘲笑了,一晚上只写了这几个字。
春月不觉得如何,写字嘛闲情逸事,怎么舒服怎么来,又不是要去考状元。
“少夫人,今日累了,早点歇息吧。”她说。
庄篱放下笔点点头:“是,昨晚就很累了。”
春月将银耳羹递上前:“吃了宵夜,睡个好觉吧。”说罢又一笑,“祝少夫人今晚做个好梦。”
庄篱看着递到眼前的羹汤,今晚么,希望吧。
黑暗一层层淡去,耳边也不再沉寂,有更鼓声从远处传来,夜色里的京城再一次呈现在眼前。
脚下从虚浮到踏实的石板路,只是每一次抬脚,落地却纹丝不动。
庄篱看着四周,不是昨晚梦散时候停留的地方,而是……
马蹄踏踏,前方有黑影冲过来,不是马,而是一个女子,只不过是淡淡的影子,撞上庄篱的那一刻,庄篱纹丝不动,她却撞散了,影子如雾气一般四散。
四散雾气将她笼罩,尖利的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好恨啊……”
今晚,是个噩梦啊,庄篱轻叹一声。
第二十二章 言问
对于薛家四公子的事,庄篱倒是能笑一笑,只是当听到雪柳说死的人是李十郎美妾时,她心里已经感觉有些不妙。
这个人她见过。
虽然只是梦里一瞥,但……
“你如今神魂不稳,极其容易沾染他人执念,且不要动用化梦之法,好好蓄养生魂。”
庄夫人临行前的叮嘱在耳边萦绕。
李十郎和美妾都是活人的时候,与她虚实有别,互不相干。
现在美妾死了,人死魂散,但因为满含怨愤,怨生执念,执念残存天地间。
有过擦肩而过结下的机缘,这执念只怕会缠上她。
或者说,她神魂不稳,极其容易被外物侵扰,招来了这缕残念。
果然……
庄篱看着四周,尖利的哭泣声对她来说没什么,但四散的雾气将夜色隔绝,原本清晰的前路城池都变得模糊。
她试着再迈步,脚下也不再是坚实的地面。
如果是以前不过是挥袖拂去,但经历过一次生死好容易保下这条命,连挥袖的力气都没有。
但不驱散这个执念,只怕她只能被困在这里,走不到她想去的地方。
不能强行驱散,那就只能让它自愿散去。
哭声从四面八方来,庄篱抬手在唇边轻轻拂过,有一枚字被揭下来,墨黑的字在手中燃出光亮,旋即湮灭消散。
“你有何噩梦难消?”
随着她这句话,萦绕不绝的哭声停下,雾气也渐渐凝聚,夜色重新清晰,空寂的街道上浮现一个女子。
虽然身形虚浮,但可以看出她年纪二十左右,发色乌黑挽着灵蛇髻,脸上未施粉黛,白里透红清纯可人,但又有一双丹凤眼水波流动娇媚。
可以想像,活着的时候是怎么样美貌动人。
“他杀了我!是他杀了我!”
女声尖利,满含怨恨。
庄篱问:“他是哪个?章九郎吗?”
但残念就是这样,没有了神魂,看起来是这个人但又不是这个人,说不出来更多的话。
“他说过与我永世不分离,他怎能骗我?”
哭泣声再次传来。
女子抬手掩面,身形浮动,不再是先前华丽,变成了落水模样,长发垂散,衣衫纷乱,水不断从身上滴落,在脚下弥散。
“我要他亲口对我说个明白!”
庄篱看着弥散的水,恍惚间宛如站在了金水河中,耳边有水声哗啦激荡,夹杂着船工的吆喝,女子们的笑声,她抬头看,见那一艘楼船在河面上缓缓驶来,灯火璀璨,其上人影交错,珠光宝气,富丽堂皇。
这一次春月没有睡过头,而且不知道是出门应酬累了,还是怎么了,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干脆天光刚亮就起来不睡了。
她进来内室,庄篱还没起床,不过人也醒了,坐在床上喝水。
春月半蹲在床边,等着伺候她起身,拿起鞋子有些怔怔。
这次鞋底倒没有脏,但鞋子是湿的。
是少夫人昨夜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上面了吗?
“我再睡个回笼觉。”庄篱喝了几口水说。
反正也不用给夫人请安,应该也不会再出门,春月含笑点头:“我去给梅姨娘说一声。”
今日也到了梅姨娘问安的日子。
春月应声是,将湿鞋子拎起来,刚要走,庄篱的声音又从帐子里传来。
“春月,你打听一下,那个溺死的妾叫什么。”
那个李十郎换赌资的美妾?春月微微惊讶,少夫人还记得这件事啊。
到底也还年轻,有些好奇吧。
“好。”她也不多问,应声是。
这件事很好打听,春月都没有去问雪柳,来跟梅姨娘说话时,梅姨娘很是忐忑不安,拉着春月打探少夫人是不是厌烦她。
春月再三说不是,是少夫人没歇息好,今天不想见人。
梅姨娘也不太信,看到春月拎着绣鞋湿了,抢着要亲自来洗。
“小丫头们不会洗,都洗坏了。”她说。
春月无奈只能让她洗,否则梅姨娘更加不安。
“你听说李十郎千金买美,花小娘一怒跳江的事了吗?”梅姨娘一边洗鞋一边眉飞色舞说。
已经传开了吗,春月有些惊讶。
梅姨娘说:“我娘那时候在河边给厨赏买鱼,亲眼看到尸体了,哎呀真是吓人。”
梅姨娘是家生子,爹娘都在府里当差,随着她当了姨娘,爹娘在府里也都得了美差。
亲眼看到了啊,春月忙坐下来:“姨娘快讲给我听听,我跟少夫人出去一天,什么也不知道。”
这件事看起来热闹,其实也很简单,只是因为涉及的人物比较有名而吸引人。
李十郎是大将军李家的子弟,大将军李成元带着千牛卫杀了蒋后,拥立长阳王,作为拨乱反正的功臣,几乎能与宰相朱兴建几乎平起平坐。
李十郎作为李氏子弟,自然与其他权贵子弟一般花天酒地,挥金如土。
“李十郎去年领职去金陵,对当地花魁一见倾心,花了一千金为花魁赎身,带回京城来。”
“带回来不到一个月吧,在上官月的楼船上缺钱用,就把这个花魁卖给了章九郎。”
“那个花魁哭闹去投了金水河,淹死了。”
春月将听来的事告诉庄篱,这些倒也都是雪柳说过了,虽然没这么详细。
不过还有一些雪柳不知道或者没讲的。
“那花魁的婢女找到尸体后,除了说章九郎杀人,还说李十郎忘恩负义,谋财害命。”
听到春月打探回来的消息,庄篱握着茶杯看过来。
“谋财害命?”她问。
谋谁的财?
那花魁?
但春月却不知道了,摇头:“没多久官府的人就来了,将婢女和花小娘尸首都带走了,后来……”
她停顿一刻。
“官府拖了两具尸首出来,送去义庄葬了。”
正如她所料,那婢女受不得二十杖,人牙子刚来就咽气了,人牙子自然不肯要,只能义庄里席子一裹着埋了。
那美妾自然也是如此,李十郎给她一席子裹身还被赞仁义。
庄篱没有再说话,喝了口茶。
“说起来,这花魁也是糊涂,被转卖就转卖了吧,只怪自己遇人不淑罢。”春月轻叹一声,“她一个女妓,烟花之地出身,见惯了逢场作戏,何必寻死觅活,死又如何,不过是让世人看一场笑话。”
庄篱倒没有什么感叹,只问:“她叫什么?”
春月忙说:“花小仙。”
说着拍打身上,又举起袖子嗅了嗅。
“我祖母让我在佛堂薰了半日烟灰,我都臭了,今晚去见小明珠,她肯定不许我一亲芳泽。”
小明珠是京城欢香楼有名的女妓。
薛四公子早些时候都没资格见到,也是这几年祖母有了皇亲身份,才被美人青睐。
这间茶楼里还坐着七八位公子,李十郎和章九郎也在其中,因为事情因他们而起,让大家受了麻烦,所以摆了一桌酒席表达歉意。
听到这句话,眼底带着浮肿的李十郎靠着椅背摆手说:“薛小弟别担心,我让莺莺儿陪你三日!”
莺莺儿亦是名妓,为李十郎收入囊中,其他人难得一见。
薛四公子大喜,能得美人相陪且不说,这可是李十郎相赠!虽然祖母是皇亲,但薛四公子知道这皇亲的份量跟权势赫赫的李家不能比。
肯把美人相让,这是把他当兄弟了!
“十郎豪爽!”他大赞。
章九郎亦是抚掌大笑,又揶揄说:“十郎真豪杰君子,怪不得花小仙死也不跟我。”
因为这女子京兆府上门叨扰,虽然没什么事儿,但也都被家中长辈训斥了两句,不过两人并没有生嫌隙,反而更相惜,李十郎更是为了赔礼,又赠了章九郎两个美婢。
听到章九郎的话,李十郎啐了口:“那蠢妇!原本看她乖巧伶俐,没想到这般无用,败坏了你我兄弟们的兴致。”说着大手一挥,“今日我做东请大家去去晦气。”
室内诸人都乱乱叫好,薛四公子更是站起来:“十郎客气了,不过是被京兆府传问,咱们从小到大谁还没跟京兆府打过交道,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过那时候我家在宴请东阳侯夫人和她的新儿媳,倒让客人们看了笑话……”
章九郎哎了声:“周景云的新媳妇去你们家了?不是说不出门吗?”
自从周景云送了新妻子回来,无数邀请帖子飞向东阳侯府,但一概拒绝了,东阳侯夫人连门都不出,就连定安伯府都没能见到这个新妻子,见不到人,连议论都议论的不起兴致。
这一句话让其他人也都来了精神“那个新续弦?”
看到视线都凝聚在自己身上,薛四公子也更精神。
相比于祖母的皇亲身份,更让薛四公子得意的是与周景云有亲。
虽然不屑读书练武,但对于周景云这般文武双全惊艳才绝的贵公子,他们心里是又嫉又羡,能跟周景云往来,其实也暗自以为荣。
“是啊,他别人家不去,我们家怎能不去?”薛四公子说,“特意带着新妻子来拜见我祖母……”
章九郎打断他问:“那新妇长什么样?”
周景云六年不续弦,女子们都认为是对亡妻情深,男子们则有不同的看法。
周景云要么等着找对前程有利的权贵之女,要么就是找国色天香的美人。
“至少是蒋后那般的美人。”李十郎说。
蒋后之所以被称为妖后,除了作恶多端宛如妖孽,还有她美如妖孽,要不然也不会迷惑先帝,不仅封后,还纵她肆意妄为。
诸人更感兴趣了,催问薛四公子:“那新妇果然貌美吗?”
薛四公子讪讪:“这,我也没见到啊。”
那是女客。
虽然作为亲戚可以见,但他晚上厮混太晚,白天躲起来补觉呢,根本没去祖母那里。
眼看着诸人神情失望,薛四公子忙接着说:“但我问我妹妹了。”
其实也不是他主动问,是薛五娘子来教训他不要在外惹是生非,又让他去跟大伯母赔礼,免得让东阳侯府对他不满,周世子要回来了,这一次回来必将被陛下重用。
他听的不耐烦了,岔开话题问周世子的新妇怎么样?
“我妹妹说。”薛四公子回忆着,“挺有趣的一人。”
四周的公子们嘘声“这叫什么。”“快说好看不好看。”
但也有公子哈哈笑起来,摆手示意大家不要问了:“既然一个女子不夸赞一个女子相貌,那就是长得不值得夸赞。”
“对对,不说相貌,说什么仪态,那就是相貌没可说的。”另一个人也点头说。
薛四公子点头:“是,我妹妹根本没提她相貌,还有,那周景云的小妻子还给我祖母讲了典。”
典?一群内宅妇人跟前讲典?又不是读书人吟诗作对呢,诸人不解:“什么典?”
“老聃丧母。”薛四公子说。
妹妹说了一大段,他也没记住,也没听懂。
在座的公子们对老鸨比较熟,准备问老聃是谁,有一声笑先响起。
“霍——”
“竟是个道家。”
室内的诸人循声看去,见茶室胡床上有一身穿白袍的年轻人躺卧,原本面向里,此时正转过身来,一边转身一边伸展胳膊腿脚,眉眼几分慵懒,又几分倦怠。
看到他,薛四公子忙打招呼。
“上官月你醒了。”
又疑惑上官月说的话,道家?道观么?
李十郎跟着问:“道?这小娘子是女冠?女冠们是喜欢跟人上课讲经,也不对啊,那怎么嫁人了?”
上官月坐起来,此时日光正亮,照的他的脸又白又亮,他的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眉眼飞扬俊美,眼梢又几分轻薄,眼里含笑,似乎亲切又似乎酒醉未醒。
上官家归了姓但迟迟上不得族谱的小郎君,似乎不习惯白日出现,抬起袖子举在头上,为自己遮出一片暗影。
“我睡得迷迷糊糊听你们说老聃,不是在论道吗?”他说,打个哈欠,岔开了这些纨绔子弟们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的话题,“不过是一个小娘子痴了情跳了河,你们就开始论道绝红尘了吗?那你们在我楼船上的酒肉美人我可自行处置了。”
室内诸人大笑乱纷纷七嘴八舌“真是睡糊涂了。”“我们在说周景云的新妇。”“你休想算计我的酒和美人。”
上官月一笑:“开口闭口讲老聃庄子的新妇也太无趣了,非我红尘中人,不说也罢。”不待大家再说什么,衣袖在头上一搭,“这青天白日走来走去实在令我不适,十郎你的茶酒,到楼船上再请我吧。”
上官月与他的楼船一样,晚上才会出现,游荡在金水河,白日里从不出现,这一次先是被京兆府传问,又被李十郎拉来赔礼道歉。
诸人再次笑起来,李十郎挥袖许诺包了一船的酒水,正笑闹着,门外有仆从驳驳敲门。
“小郎,阿爷让你回家去。”门外声音说。
听到这话,厅内好几个公子要骂出声。
以为是自己家的仆从,不就是一个小女妓死了,长辈竟然要打断他们交游!真是有失颜面,待门被拉开,定睛一看来人,又都安静下来。
这是上官月的仆从,年纪快五十了,唤作瑞伯。
上官月哦了声,站起来。
章九郎和李十郎等人也跟着站起来。
“小郎,受累你要被驸马训斥了。”章九郎说。
上官月哈了声:“这是好事啊,如不然我怎么能见父亲一面?”说到这里又眼神转动,嘻嘻笑,“应该谢那小娘子,那小娘子叫什么来着?”
章九郎等人顿时大笑。
这个外室子虽然被上官家认了,但因为公主暴怒始终不能入族谱,也没资格住在公主府,上官驸马也不能轻易见儿子。
如今儿子牵涉到人命案,当父亲的总要见一见,问一问,公主也不好阻拦。
“管她叫什么呢。”李十郎笑说,将上官月一推,“快去快去,早去早回,莫耽搁了晚上开船。”
上官月哈哈一笑“放心放心。”说罢向外走去,瑞伯低头在前开门。
“我爹还是在后门等我?”
“是。”
伴着这两句对话上官月走了出去,门重新关上隔绝了身影。
章九郎啧了一声:“当个驸马也是不容易,见儿子都要在后门。”
薛四公子则是有些羡慕:“有爹如同没爹,该有的都有,还没人管,真是逍遥自在。”
就算公主暴怒,也没能阻住这个外室子归了上官姓氏,因为公主无子,所以理亏,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真让上官驸马绝后。
所以上官小郎就算不能进公主府,但走出去也是堂堂正正的上官子弟,没人敢欺负。
要不然怎么能拥有一座楼船,奢靡华丽,日进斗金。
公主能做的也只是扛着不让入族谱,最初期待自己生一个,眼看着生不出来,又喊着要过继一个。
李十郎浮肿的眼眯了眯:“我看他的逍遥日子也要到头了。”
其他人忙询问“怎么说?”
李十郎压低声音:“金玉公主要的过继或许能成。”
能成吗?
上官驸马有亲儿子,怎么会要其他人?
金玉公主是新帝的同胞姐姐,盛宠无比,但就算再盛宠也不能真逼着上官驸马不要自己的儿子,认别人的儿子吧。
李十郎似笑非笑,伸手向上指了指:“有圣人做表率的话,驸马又如何?”
圣人做表率!
章九郎啪一声拍手“这么说,陛下要过继儿子?”
其他人也回过神,是了,皇帝一直没生出儿子,只有王府时候生养的三个女儿。
私下有传言说蒋后当年让御医给长阳王绝了子孙根。
国朝安稳了,皇帝虽然才四十多岁,但也不得不考虑后继人的问题了。
如果皇帝都能过继,公主到时候说肖仿,驸马总不能去触圣人的霉头吧。
真惹怒了皇帝,抄了他们上官家也不过一句话。
要是上官驸马过继了儿子,有公主撑腰,那上官月这个外室子什么都捞不到了。
“可怜。”薛四公子说,“真要没爹了,什么都没了。”
别说外室子了,他父亲是个次子就很吃亏,还好祖母一直贴补。
李十郎眼神闪烁,真要没爹了,也是好事。
对他来说是好事。
那座楼船,就可以抢过来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更高兴。
“别管人家家事了。”他招呼诸人,“咱们有的玩就好,走走,手痒了,先去青门,斗鸡去去晦气。”
这话得到诸人的赞同,公子们勾肩搭背向外涌去。
李十郎被自己家的仆从唤住,低声说:“公子,钱花完了。”
李十郎皱眉“不是还有一匣子马蹄金吗?”
仆从低声说:“公子您昨晚输了。”
哦,是了,李十郎拍了拍昏昏的头,那花小娘还跟他要钱,真是好笑,她一个妓女有什么钱,人都是他的,她的钱自然也是他的。
只可惜那一匣金子花完了都没翻身。
不过,无妨,不就是钱嘛。
“拿着我父亲的帖子,带着金吾卫,去东市随便找家铺子查查。”李十郎摆手说,“拿来钱我用。”
仆从应声是,显然这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熟练地转身就去了。
马车摇摇晃晃向朱雀大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