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真是恶毒啊,那官员身子都僵了,根本没有办法答话。
张择也没有要他回话,似笑非笑地拂袖走了,留下一众官员神情复杂。
其实大家私下也曾议论,如果皇帝真一直生不来皇子,这位曾经的皇长孙承继江山,也合情合理……
而这位曾经的皇长孙在陛下登基五年皇位坐稳,为先太子平反之后才冒出来,只怕心思也没那么简单。
当然,这些揣测议论随着白妃生了皇子都消散了。
皇帝有自己的亲生皇子了,自然不会传位给侄子,侄子承继江山也不是那么合情合理。
不过为什么张择对李余毫不掩饰恶意?
虽然说张择是逮着谁都要咬一口的东西,但突然对这个李余如此恶毒,莫非是陛下授意?
陛下对这位侄子已经生疑?
虽然有了皇子,但到底皇子年幼,这个李余已经长成……
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交流,看来以后对这个李余要敬而远之,莫让陛下误会。
“那李余在讨好陛下,哭他的好婶子皇后。”
侧殿内白锳斜躺着,看着宫女奶妈放到床上的皇子,伸手戳了戳婴儿的脸,一面对张择说。
“哭得死去活来的,还说这次回来就是接皇后,他要亲自为皇后守一百天。”
“金玉公主也在一旁摆出长姐的架子训斥陛下,说不能为皇后耽搁了朝政,杨氏一家就是想要惑乱陛下,陛下如果悲伤过度,反倒是中了他们的计谋。”
“这两人装模做样,不安好心。”
说到这里,白锳从床上坐起来,将身边躺着的婴儿抱起来,冷笑一声。
“陛下心慈耳软,又贪恋亲情,说不出重话,你刚才说得好,对朝臣们也是个警示,让他们别犯糊涂,看清楚,陛下有自己的小皇子。”
她说着摇晃婴儿。
但不知是不是被摇晃的不舒服,还是怎么了,婴儿哇哇哇哭了起来。
白锳皱起眉头。
小孩子真是动不动就哇哇哇哭,烦人。
但有些小孩子不爱哭,反而更吓人,比如白篱。
白篱刚生下来,娘死了,一家人都哭得死去活来,反倒这个婴儿半天都没有声息,还以为死了,晃了晃,睁开眼动了动,然后又闭上眼。
刚出的婴儿哪有不哭的,长辈说,看起来跟正常婴儿不一样,估计活不久。
后来她带着这孩子,害怕这孩子突然死了,又觉得死了也好,害死了娘,就该也跟着死去。
但,如果真死了,娘舍命换来的成了一场空,娘太不值了。
她讨厌孩子。
白锳的眼底浮现厌恶。
看到她的脸色,王德贵忙上前:“娘娘,你现在身子弱,不能抱孩子。”
说着给奶妈使眼色。
奶妈忙上前:“娘娘,小皇子饿了,也该吃奶了。”
白锳将孩子递过去,奶妈抱着退到隔间喂奶,她并不留恋多看一眼,转过头看到张择似乎出神。
好像是从她说话起,他就没有回应过。
“怎么了?”白锳问,“你在想什么?”
张择说:“想那个孩子。”
哪个孩子?白锳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那个她亲生的孩子。
那一晚王德贵中了幻术,孩子被蒋后余党夺走了。
张择搜了一晚上也没有找到。
“那个孩子既然被他们抱出皇宫,没有在当时指证我,那就再无意义。”白锳说。
而且那个帝钟当时也没反应,可见天意也顺从了人意。
张择摇头:“我不担心那个,那个孩子没有任何威胁,我只是在想……”他声音稍微凝滞,“蒋后,余孽。”
白锳更是嗤笑:“蒋后余孽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么多年了,掀不起风浪。”说着皱眉,“要担心的还是金玉公主和这个李余,现在陛下刚认亲,又失去了皇后,不管是内心里还是做给世人看,都会对他们亲近,当年先太子追随者也不少,那小崽子一定不会安分……”
她说到这里看向张择,发现张择似乎又在走神。
“张择!”她拔高声音,有些不满,“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张择看向她:“那小崽子的确不安分,藏着不少人手,现在也的确不好处置他,就算寻到机会,只怕对他也不能一击致命,不过娘娘不用担心,你安安稳稳养着小皇子,目前这些人无不足为惧。”
白锳含笑点头:“有中丞在,我一点都不担心。”看着他又关切问,“中丞这些日子辛苦了,是不是休息不好,宫里的事有我盯着,中丞该歇息还是要好好歇息。”
又唤王德贵。
“将陛下昨日赐的那些补品送去中丞府上。”
王德贵俯身应是,张择也没有拒绝,施礼道谢。
在隔间内偷听正殿内说话的一个小内侍走出来,低声说:“金玉公主和李余告退了,陛下说累了,不见其他人了。”
“陛下应该要来看娘娘了。”张择说。
白锳忙对王德贵吩咐:“快把孩子抱过来给我。”
王德贵应声是忙去抱孩子,张择则告退从侧门离开了。
皇帝迈进来的时候,看到白锳正在给小皇子换尿布,他哎呀一声:“阿锳,你怎么下床了?”说着喝斥殿内的宫女内侍,“你们是做什么的!”
宫女内侍顿时跪下一片。
“是我要自己来照看孩子的。”白锳说,嗔怪皇帝一眼,“陛下也知道,我自来闲不住。”
说着示意宫女门侍们起来,王德贵摆手示意让大家退了下去。
“你现在还没出月子。”皇帝说,神情关切,“可别累着自己。”又感叹一句,“如今也不是被贬在外了,宫里这么多人,你无须亲自来。”
白锳点头:“我知道,陛下,我会保重身体的。”说着握住皇帝的手,看着他,“我们熬过那么多苦日子,一定要活到万岁千岁,所以陛下你也要保重身子,你对姐姐尽到了心意,千万不要熬磨自己。”
皇帝将她揽在怀里,长叹一口气:“朕知道,你放心,朕不会熬坏身子。”
白锳没有像往日那样乖巧的贴在他身前,而是推开他:“陛下,等我给孩儿换完。”
皇帝笑了,看着白锳给床上的小皇子换尿布,见她动作熟练,笑说:“你怎么什么都会?”
“陛下忘了?我母亲因为生妹妹难产而亡,大姐出嫁了,所以我那个妹妹是我带大的。”白锳说,利索地将尿布换好,抱起孩子,“我从十岁就开始带孩子了。”
说着眼圈一红,将脸贴在孩子身上,声音变得哽咽。
“我能平安生下孩子,孩子也有娘在身边,我这辈子真是别无所求。”
皇帝忙将她和孩子一起抱在怀里,安抚:“不要哭,月子里不能哭,仔细伤了眼睛,刚说了我们要好好保重自己呢。”
白锳又笑了,带着几分俏皮将孩子塞给皇帝:“那陛下也来亲自带带孩子。”
皇帝笑了:“这你可难不倒我,我还真带过孩子。”
他年轻时候侍妾早早就生了女儿,他也亲自抱过,只不过杨媛不喜,吵闹多次,再加上先帝喜怒无常,日子艰难,战战兢兢,后来被贬,也没让两个孩子跟着,托付给杨家人照看。
“怪不得虽然不是在陛下跟前长大,公主们跟陛下还是那么亲近。”白锳说,“这都是因为小时候陛下亲自照看的缘故。”
她倚着皇帝,看着他抱着的皇子,含泪感叹。
“这孩子有福,能被陛下一直照看,不用再担心分离之苦。”
皇帝笑了,催着白锳躺下:“我让你看看,我带孩子比你带的还要好。”
白锳果然依言躺下,看着皇帝抱着孩子在室内踱步,不时与婴儿咿咿呀呀对话。
她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陛下与这个孩子越亲近,将来就算有人指证皇子是假的,第一个不信的就是陛下。
她了解皇帝,怯懦又多情又敏感,亲自看着抱着养大的儿子,投入感情,谁敢说三道四,皇帝一定大怒,让对方不得好死。
“娘娘,该喝汤药了。”王德贵将一碗汤药捧来。
虽然皇子是假的,但她生孩子是真的,身子也是疲惫不堪,白锳接过药碗,想到什么又对王德贵低声说:“看看张择在做什么。”
王德贵愣了下,张择不是刚走吗?娘娘这是要盯着张择?这可是从未有过的,难道娘娘不信张择……
王德贵一时胡思乱想。
“想什么呢。”白锳瞪了他一眼,低声说,“我是看他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么事。”
王德贵恍然,又点点头:“中丞看起来是跟先前不一样,我这就去打探一下。”
说罢告退出去了。
王德贵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亲自带着婴儿去隔壁睡觉了。
“中丞回了监事院,就让人把这些年蒋后余孽有关的卷宗都送来了,闭门不让人打扰,在仔细地查看。”他低声说,“监事院的兵卫们说,中丞这两日都是如此,日夜都没休息。”
所以熬得精神不好,失神了。
白锳松口气,那就好,以往对她说的话都认真的听,现在一副不在意,还以为有什么想法了。
皇后已经被她一击致命死了,她也有了皇子,她的地位更加稳固,他难道会弃她而去另投他人?
白锳失笑。
这太好笑了,如今谁比她更值得投靠?
金玉公主那个蠢妇吗?
暮色沉沉,侍从们开始点亮灯火,光影摇曳,张择从卷宗上收回视线,闭上眼轻轻揉按。
这些年其实真正抓住的蒋后党并不多,而且抓住的那些要么是酷刑之下死去,要么是被抓之前自尽而亡,得到的有用信息并不多,但有一个共同点,这些人似乎真的相信蒋后会回来。
如果是先前,他会认为那些人不过是因为蒋后临死前的狂言而癫狂。
但现在,尤其是那晚,他亲眼所见……
不,张择深吸一口睁开眼,放在桌案上的手紧紧攥起,那是幻境,是幻觉。
但,术士说,能呈现如此真实的幻境,需要有人作为载体,当然那个人肯定不是蒋后,只是被打造的很像……
张择攥紧的手松开,看向渐渐被夜色笼罩的室外。
那,那个被打造的很像的人,在哪里?
初春的日光明媚,照在身上些许暖意,坐在灵堂外也不用再裹紧斗篷。
周景云接过内侍递来的热茶喝了口,环视四周。
皇帝去陪着白妃和小皇子了,后妃们虽然还在守灵,但没有了哭声,时不时传来窃窃低语。
外边的官员们则更少了。
原本来这里就是做样子给皇帝看,现在皇帝也不看了,杨氏一族也没落了,皇后一下葬,从此就无人再提及了。
“陛下让李余送皇后去皇陵,接下来的规程都在皇陵操办。”一旁的官员跟周景云小声说,“而且金玉公主训斥皇帝,说杨氏败坏门风,为了作恶的父兄以死相逼陛下,能让她以皇后身份下葬,入皇陵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不许陛下再去皇陵相陪。”
周景云哦了声:“那我们也不用去皇陵了。”
那官员点点头:“也就是太常寺的人跟着去。”
话音落见周景云站起来。
“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
说罢向外走去,那官员愣在原地,下一刻失笑,对一旁的另几位官员说:“这也太势利了吧,周世子怎么是这种人?”
旁边的官员们笑了。
“要不然周世子是什么人?仙人吗?”
“醒醒吧,仙人怎么会来朝堂为官?就该在红尘逍遥。”
“清醒点吧,他可是能让陛下动用监事院为他查案的人,这一查一个后族就没了……”
“你们说,是不是太巧了?周世子和张择似乎先前就有来往……”
“嘘,你们看,周世子和张择在说话。”
随着声音,这边一众官员向前方看去,见走到殿前空地上的周景云遇到了张择,两人停下来说话。
除了追随讨好张择的官员,其他官员见了张择,最多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但看起来周景云和张择并非只是打个招呼就过去了,而且张择笑了,周世子也笑了。
“不少人看着世子呢。”张择笑着说,看了眼不远处的宫殿,“世子就不怕被我影响了声名?”
周景云笑说:“怎么?我名声不好,白娘娘就不用我了?”
张择哈一声,上下打量周景云:“世子看来心情不错啊。”似笑非笑调侃,“恶人被惩处,你妻子的大仇得报,所以很开心?”
周景云脸色未变,打量张择一眼:“中丞看起来倒是不怎么高兴,白娘娘生了皇子,前程无量,这是大喜事,你我身为娘娘的狗,应该开心。”
张择哈一声要笑出来,周景云的手落在他胳膊上猛地一拍打断。
“……不过这里不适合大笑。”他说,“中丞克制一下,皇后娘娘到底是陛下的发妻,不可羞辱太过。”
说罢越过张择而去。
张择的笑僵在脸上,有些愕然又有些羞恼,转头看走开的周景云。
“他是不是疯了?”他跟身边的小吏说。
怎么变得阴阳怪气,说话疯疯癫癫的?
跟他这张脸完全不匹配。
小吏说:“周世子守灵这几天是很奇怪,很多人都在议论,说他举止有些张狂。”
破罐子破摔了?彻底不做仙人,做狂人了?张择冷笑,管你发疯还是发癫,好用就用你,不好用,除掉你。
张择和周景云的“相谈甚欢”不止灵堂前的官员们看到了,正从宫外走进来的金玉公主也看到了。
“周景云什么时候跟张择走的这么近了?”金玉公主坐在肩舆上,好奇问。
李余在旁也看着这一幕:“可能只是出于礼貌吧,周世子风度翩翩谦逊有礼……”
金玉公主噗嗤一声笑打断他:“周景云风度翩翩谦逊有礼?那你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小子,只是长得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性情桀骜不驯,目中无人。”
说着声音恨恨,上次在灵泉寺还拒绝了她的邀请,不知好歹。
想到灵泉寺,金玉公主有些遗憾,如果周景云赴约进来,那时候传出谣言肯定会是她跟周世子怎么怎么,好过跟那些秃头,恶心人!
“杨媛之死,都是因为他而起。”金玉公主眼微微一眯,“应该让陛下对他生厌……”
话没说完,被李余打断。
“姑母不可,姑母现在要恨杨媛自尽,厌恶杨氏所为,所以应该夸周世子。”他说。
金玉公主想到李余先前让她在皇帝跟前说的话,微微皱眉:“陛下现在如此怀念杨媛,我却一直说杨家和她的坏话,会不会让陛下生厌?我今日要不跟陛下一起哭一哭皇后吧。”
李余忙摇头:“不可,姑母你骂皇后一家,是疼惜陛下,这是长姐风范,陛下心里会高兴的,也会更亲近你,而且……”他说着一笑,“姑母你与皇后关系如何,陛下心里也清楚。”
她跟皇后的关系么,当然是恨不得没有这个皇后,金玉公主心想,杨媛死了杨家败了,她高兴的很。
“所以,陛下不信你怀念她,反而会觉得你装模做样,在他面前不赤诚,跟公主你生分。”李余说,又挑眉,“而且,姑母是公主,无须掩藏性情,您的喜怒哀乐不用看他人脸色,这是大周公主的威仪,也更能被陛下信服。”
的确是,她这个公主从生下来就过得肆意,直到蒋眠儿那个狐媚迷惑先帝,她为了保命不得不卑微讨好摇尾乞怜,如今蒋眠儿已经死了,她再不会过那种日子了。
金玉公主在肩舆上坐直身子。
“那就由你这个晚辈为长辈尽孝吧,为了显示我们李家的诚意。”她说,面带笑意,看了眼李余,“今日我就让陛下给你封号,一个王爷给她守灵也足够了。”
李余面色欢喜,深深弯腰施礼:“多谢姑母。”再起身将头贴在肩舆上,“有姑母在我真安心。”
这小子现在肯定不安心,金玉公主似笑非笑,没想到白锳真生了皇子,江山社稷,跟这位曾经的皇长孙无关了。
她知道李余肯定不甘心,本来这天下该由他来坐。
虽然也觉得有些遗憾,不过,此时的状况对她更有利。
先前没能用先太子的罪名来挟制李余,如今皇子的存在更好了,这李余只能战战兢兢更依赖她,否则别说坐天下的希望,活着都危险。
等将来自己扶持他当太子,那她岂不是堪比天子。
那蒋后猖狂引来众怒,就是因为想当天子。
但她不一样,她是大周的公主,她扶持着大周李家的儿孙,她如果掌握类同天子的权势,是合情合理。
想到那一刻,金玉公主觉得浑身发热,她不得不轻轻吐了几口气才平复。
“放心放心。”她含笑轻轻拍了拍扶手上的年轻人的头。
李余感受着金玉公主手拂过发髻,微微歪着头,视线看向宫门所在,周景云已经走远了。
其实他也在好奇周景云跟张择在说什么?看起来笑得很开心。
张择不是对白篱不利吗?
等今天的事忙完,要抽空去见一下白篱,告诉她一声。
当然,不是说他不信周景云,他只是把自己看到的告诉白篱,让她相当于多一双眼睛,仅此而已。
进了三月,天似乎一下子暖和了。
坐在室内开着窗,吹进来的风轻轻柔柔。
“看到你气色不错,我就放心了。”薛夫人坐在窗边,端详东阳侯夫人的脸色,松口气说,“我真怕你熬坏了身子,那样的话,阿篱泉下有知也不安心。”
东阳侯夫人哼了一声:“你放心,我不会的,我要养足力气……”
说到这里又停下,虽然周景云把真相告诉她了,但她都没脸跟亲姐姐说。
丢人啊。
薛夫人比她还喜欢阿篱,如果知道阿篱的身份,再知道周景云把她杀了……
东阳侯夫人心口剧烈起伏,薛夫人会不会当场晕过去。
察觉到她的气息不稳,薛夫人忙起身给她拍抚:“好好好我们不提这个,不想了不想了。”
说着忙转移话题。
“景云呢?今日三月三休沐,我特意选了今日过来,他怎么不来见我?”
以往听到她进门,走到二门,周景云就从外院跟过来了。
今日在东阳侯夫人这里坐下了,还没看到他。
听到这句话,东阳侯夫人原本平复的胸口再起起伏,重重冷哼一声。
怎么?母子吵架了?薛夫人不解。
一旁侍立的许妈妈带着歉意说:“世子一大早就出去了,真不巧,他不知道您来。”
薛夫人含笑说:“出去了好,我还真怕他闷在家里。”
“那你可不用担心。”东阳侯夫人冷笑说,“他现在是一天天不着家。”
这话夸张了吧,景云从小到大都不是那样的人,不像其他权贵子弟,一天天在外胡闹。
可能还是因为阿篱出事,母子两个心里都不痛快。
薛夫人笑说:“我今天来了,倒要等一等他,看看是不是如此。”说着对许妈妈说,“准备一下,我吃了晚饭再回去。”
但令人意外的是,暮鼓响起的时候,周景云果然没回来。
“去问问,世子可给咱们留个话,去哪里忙了?”东阳侯夫人没好气说。
许妈妈早就问过了,忙又出去催问,这一次丰儿气喘吁吁跑回来。
“问到了问到了。”他说,“夫人,姨夫人,世子今天下午跟着四郎在一起。”
薛四郎?薛夫人惊讶,周景云怎么会跟这纨绔子一起?
“一定是四郎缠着他。”她对东阳侯夫人说。
随着暮鼓,夜色拉开,城外金水河一处独有的码头前,车马人涌涌。
夜色里河边的楼船灯火亮起,花灯映照下,点缀着珍珠宝石的栏杆熠熠生辉。
周景云掀起车帘看着前方的楼船,看到有人开始登船,便准备下车,但下一刻又被人死死拉住。
“世子,世子。”薛四郎抱住他的胳膊,脸色有些惊恐,“你真要跟我去这种地方?”
周景云点点头:“这有什么假的,已经到了。”
薛四郎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家的公子是不许吃喝嫖赌的!”
东阳侯府一直有这个训条,其他的子弟被迫也就算了,周景云,这个仙人般的公子,目无下尘,对这种地方从无兴趣。
曾经有过权贵子弟故意引诱他来这种地方玩乐,但少年周景云只是淡淡一笑“红粉骷髅,粪土之所,无趣。”
这怎么了?如今快三十岁了,有兴趣了?
今天下午被周景云找到,说要去花楼船看看,薛四郎还以为自己喝多了听错了。
在皇后发葬之后,虽然嫁娶还没放开,但花楼船今天恢复了营业。
消息是临时发的,薛四郎都不知道。
花楼船是不随意待客的,都有固定的人选,当然新人也可以去,但需要引荐核查身份,当然,周景云自然能通过,只不过需要两三天时间,所以他就让薛四郎这个熟客带进去。
但周景云怎么会要去这种地方?
薛四郎以为他开玩笑呢,或者反讽他,还再三发誓自己不去,天黑了就回家。
但周景云却不许他回家,暮鼓一响,拎着他带路。
薛四郎此时酒也醒了,也到了楼船前,终于相信不是自己幻觉。
是周景云真要去楼船。
太可怕了。
周景云这是要堕落了?因为丧妻伤心?
薛四郎胡思乱想。
周景云笑了笑:“别担心,我只是来看看,我不吃喝嫖赌。”说罢甩开薛四郎,“快走吧。”
薛四郎再次伸手抓住他,带着几分决然之气。
“去,也行。”他说,从车上摸出一个幂篱,“你带上这个遮脸,免得吓到楼船上的人。”
“金玉公主让开的。”
“金玉公主斥责皇后自尽是逼迫皇帝,能保留皇后身份下葬已经是体面,不需要再遵从其他皇后规制。”
“陛下跟金玉公主大吵一通,说这是家事,是他的结发妻,哭着坚持要皇后礼下葬。”
“哎,陛下真是仁君。”
“所以金玉公主便也赌气,说既然是家事,那她家的事便也如常。”
“上官月,不对,李余,不对……。”
说到这里旁边的人们发出齐齐声“楚王。”
是了,天子已经宣告,皇长孙李余封楚王。
真是神奇,与他们一起玩乐的纨绔子弟竟然成了王爷。
“可惜,楚王亲自为皇后扶灵去了皇陵,今日不能一见。”
“回来了也不一定能见到,金玉公主已经为他择王府修缮了,他肯定不会再回楼船了。”
“那可不一定,上官月与咱们情分匪浅……”
“哈哈哈什么情分?狐朋狗友寻欢作乐吗?”
从码头到进楼船,人挤人,喧嚣一片,几个好容易迈进船舱的客人,还没松口气就被身后的人拍打肩头“快看,快看。”
看?看什么?上官月真回来了?
客人们抬起头向内看,船舱内大堂富丽堂皇,烛台高悬,亮如白昼,如云如烟的轻纱从三楼一直垂下,行走其间的婢女们若隐若现,宛如瑶池仙境。
楼船各层的管事已经含笑而立。
客人们视线乱晃一通,没有看到那位熟悉的年轻人。
身后的手还在啪啪乱拍“不是看前边,看后边,看后边。”
后边?都是急着进船的人,老老少少,都是那副样子,有什么好看的,几人转过头,见身后一向你挤我我挤着你谁都不肯让谁的人群竟然空出一条路。
一个赤色身影缓步走来。
单看身影,几人心里先喊了声俊秀,下一刻视线落在面容上,顿时一呆,倒是想不出什么话可说。
原本喧嚣的船头也变得安静。
这安静没有让来人有半点拘谨,很快走到核验身份的伙计面前。
“我是跟他来的。”他说。
看呆的伙计回过神,视线落在此人身后,见一个缩着肩头,用袖子遮着头脸的年轻人。
看不到脸啊。
“这位公子……”伙计愣了下问。
“是我是我是我。”薛四郎将袖子放下来,对伙计伸了伸脸,下一刻又忙盖住,“可以了吧?”
“薛四郎君啊——”伙计说。
话没说完被薛四郎嘘嘘两声:“喊什么喊,别喊了。”又催促伙计,“快让我们进去。”
伙计哦哦两声忙伸手做请,看着薛四郎推着那俊俏郎君进去了。
身后安静的人群瞬时响起窃窃私语“是谁?”“这么好看。”“是薛四郎君”“薛四郎长得跟鬼似的——”“不是,是说薛四郎带来的人——”
伴着窃窃私语,有怪异的尖叫拔高。
“我见过!”
“他是周景云!”
“东阳侯世子。”
东阳侯世子?
这个名字大家都知道,但见过的不多,周景云多年不在京城,就算在京城,也不是他们这种场合能见到的。
门口的几人看着走近的俊俏郎君,也听到了外边传来的喊声。
东阳侯世子?
“周景云?”一人喃喃出声。
因为靠的太近,那俊俏郎君正好听到,便看过来,对他颔首还礼。
这说明是真的!
“你怎么会来这里?”那人忍不住脱口问。
周景云尚未答话,身后的薛四郎挤过来瞪眼喊:“他只是来看看,来看看而已。”说罢推着周景云向内去,“快走快走,让你带上幂篱你不带,你看看,被大家认出来了。”
这一句话确认无疑,身后掀起喧嚣。
“是周景云!”“真是周景云!”“薛四郎带来的!”“薛四郎跟周景云是亲戚!”
白篱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两个管事站在门外等着。
上官月刚把楼船托付给她的时候,他们会来等候迎接她,后来被她说不用自己随意的后就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