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云其实没听到后一句话,只回荡着那句,她救了他,他救了她。
原来她先前也遇到过危险,他不知道的危险。
“……再后来皇宫那次,是他把我带出去的,所以我就一直在楼船上了。”
原来是他把她带走了啊,周景云忽地想到那天初次进皇宫的纨绔公子奇怪的做派,那时候想必就是在帮白篱了吧。
又想到先前上官月恢复李余身份的时候,那年轻人跟着金玉公主走出皇城,远远的对他施礼,什么话都没说,还引得其他官员们好奇为什么。
他当时认为是因为皇后案牵连,给了上官月恢复身份的机会。
现在想,或许那年轻人跟他打招呼,或许还有白篱的缘故。
“他知道,你我……”周景云不由问。
白篱点头:“我告诉他你知道我的身份,一直护佑我。”
果然,那他与他也算是通过白篱结识了,周景云一笑,若有所思点头:“楼船人员混杂,你在那里不会引人注意,先有金玉公主为靠山,如今又是皇室子弟,楼船上很安全。”
“没事,没有什么不安全的。”白篱说,“他们也顾不得抓我,我也不怕他们,我只是担心对你不好……”
伸手牵住周景云的衣袖,看着他。
“你是不是被白锳威胁了,你不用理会她,下次她再敢威胁你,你就问她想不想见见她的亲生女儿。”
周景云看着被她牵着的袖口,点点头:“好,我记下了。”再看眼天色,耳边的暮鼓也到了尾声,“那你今晚在这里歇息吧。”说着转身,“我去买些新的被褥器具……”
白篱拉住他的胳膊:“买什么啊,这不都有吗?再说了,已经睡了一天了,晚上不困的。”又问,“你呢,宵禁也能回去吧?”
能倒是能……周景云想。
“如今皇后新丧,我还是谨慎一些。”他说。
那就是不走了,白篱笑盈盈说声好。
那就有一晚上的时间说话了,话总能说完了吧。
不过,好像突然没什么话说了。
室内一阵安静。
两人视线相对。
周景云先笑了,白篱也跟着笑了,虽然不知道在笑什么。
“我去把孩子抱过来。”周景云说,“你救了她的命,让她熟悉你,记得你的恩情。”
白篱哈哈笑:“这么小能记得什么。”又撇嘴,“我也不是要她记恩情,我只是要让她的亲娘不能如愿。”
周景云笑而不语,只说:“我去抱孩子。”
白篱没有阻止看着周景云走了出去,迟疑一下,将罗汉床上的小桌子搬开,将被子铺上去,伸手按了按感受一下软硬。
周景云抱着孩子进来的时候,听到她在自言自语嘀咕“你娘嫌弃我,我不嫌弃你。”忍不住笑了,说:“她吃饱了,也睡好了,尿布也是刚换的。”
白篱看着他怀里的孩子,屈膝一礼:“公主请上床。”
周景云哈哈笑出声。
听着室内传来男子清朗的笑声,院子里的仆妇许婆忍不住也跟着笑。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公子这般笑出声。”她低声对黄茹说,“公子今天进进出出脸上的笑都没散过。”
黄茹看着窗上投影,一人坐在罗汉床上,一人站在床边,不时低笑说话,轻轻舒口气:“经历了这么多糟心事,还好能遇到让她开心说笑的人,我也稍微安心。”
许婆是新买来的仆妇,对这一家人不了解,这家有夫人,有公子,又来了一个婴儿和小娘子,看起来是很常见的一家四口,而且夫妻两人说说笑笑恩恩爱爱,但又感觉怪怪的。
不过许婆曾经在犯事的权贵人家当过下人,知道规矩,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不管懂不懂,跟着凑趣就行。
“夫人安心吧,公子真是很体贴,刚才还特意学了怎么抱孩子怎么喂奶怎么换尿布。”她笑呵呵说。
黄茹亦是一笑:“你来烧水,我给他们做些茶点。”
许婆说:“夫人累了去歇息,老奴自己来就行。”
黄茹摇头,看了眼那边的室内,低声说:“那孩子其实嘴很刁的,不喜欢的很随便,喜欢的才会多吃。”
许婆恭维说:“夫人对小娘子真好。”
黄茹摇摇头:“其实是她对我好,没有厌弃而走,还能容我在眼前。”
看,奇奇怪怪听不懂,许婆只当没听到:“我来烧火。”先进了厨房。
室内灯火跳跃,但或许是夜色变淡,灯火也黯淡几分。
周景云转头看窗外,天边已经发白。
不是说冬天昼短夜长吗?怎么感觉夜一眨眼就过去了。
周景云视线收回在罗汉床上,屋子小小,罗汉床也小小,此时挤了三个人更显得拥挤。
不过,他的斗篷很大,盖住了他们三人。
小小的婴儿躺在正中,他靠坐在右边,而白篱原本靠坐在左边,但说着说着睡着了,先是靠在他肩头,然后滑落到他怀里,为了让她睡的舒服些,周景云又将她轻轻扶躺在腿上。
她果然睡得很好。
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
长长的睫毛。
挺巧的鼻头。
本就随意挽着的发髻已经散开,乌黑的头发滑落她的脸上,以及他的腿上。
周景云伸出手,轻轻抚起她滑落的长发,手指碰触女子的脸颊,如蜻蜓点水般忙收回。
“世子。”窗外传来江云轻轻的声音,“家里人在找你。”
周景云微微皱眉,已经让随从跟家里说过有事,怎么还会寻找?
不就一晚上没回去嘛。
“你出去看看,别让他们知道这里。”周景云低声说,又吩咐,“再从街上买些早饭来。”
江云应声是,要走,又被周景云唤住。
“罢了,早饭不用买了,我来吧。”
听到内里的话,江云不解忙说:“没事,我顺便,世子不用再出去了。”
“不用,我自己去吧。”周景云坚持。
两人正说话,睡在腿上的白篱动了动,缓缓睁开眼,一眼看到周景云的下颌,她神情有些怔怔,似乎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
“做梦了?不应该,我不在梦里看到周景云……”她嘀咕一声。
周景云听到了,脱口问:“为什么?”
人不是都会梦到想见的人,她为什么……是不想见他吗?
白篱皱眉嘀咕:“周景云是真的,我只要真的……”
话没说完回过神,仰头看着上方,周景云低头看着她。
“我睡着了啊。”白篱忙起身,不对,应该说我醒了啊,原来看到的不是梦,是真的。
周景云忙伸手扶住她肩头:“别起太猛,小心头晕,小心孩子。”
白篱哦哦两声,看着身边斗篷下盖着的婴儿,清醒过来:“我竟然又睡着了。”
周景云笑说:“带孩子是很累的。”
白篱噗嗤笑了,看他一眼:“都是你在带。”
周景云一笑,问:“再躺会儿吧,我去准备早饭。”说着话撑着身子要下床,眉头皱了皱。
“不用。”白篱说,话没说完察觉他的脸色,再看他略有些僵硬的动作,忙问“怎么了?”
周景云笑了笑:“腿有些麻了。”
白篱想到自己醒来是枕在他腿上,有些不好意思:“你把我放到床上就行。”说着来搀扶他。
周景云本想说不用,但看着伸来的手,迟疑一下,将手轻轻搭在她手腕上,微微借力站起来。
“不用准备早饭了。”白篱说,扶着他站好,顺手抚平整理他的衣袍,“我这就回去了,两夜未归,他们会担心。”
周景云说声好。
白篱又去看床上睡着的婴儿。
“你放心,这里我照看着。”周景云说。
白篱对他一笑:“我会经常来看她。”
周景云点点头,要说什么,不知道是说话声还是因为身边陪伴的人都起来了,原本睡着的婴儿扭动着闭着眼哇一声哭起来。
不像昨日那般慌张,周景云转身说:“该换尿布了,我来吧。”
白篱看着他熟练地更换尿布,自己则走到桌案前将头发简单挽起,理了理衣裙。
再转身看换完尿布的婴儿还在哭,周景云抱起来在怀里哄着:“该吃奶了。”见白篱看着他,一笑,“你去吧。”说着一手拿起斗篷一甩,将自己和婴儿都裹上,“我们送送你。”
白篱笑了,看着他和怀里的婴儿,说声好,抬脚向外走去。
周景云抱着孩子一边哄着一边跟随。
江云在门边打开了门。
白篱走过去,示意周景云:“外边风冷,你们别出去。”
周景云说声好,站在院落里没有再迈步,看着白篱。
白篱对他一笑,又对哇哇哭的婴儿摆摆手:“我走了,爱哭鬼。”说罢又看了眼黄茹所在的房间。
濛濛青光里屋门紧闭,悄无声息。
白篱似乎能看到门后站着的人影,她没有再说话,收回视线转身迈步而去。
周景云看着转瞬空空的院门,微微出神。
屋门响动,黄茹走出来“孩子给我吧,我来喂她,你也该回去了,免得家里担心。”
周景云嗯了声没说什么,将孩子递给黄茹,看着黄茹抱着孩子进去了。
“世子,你快回去吧。”江云低声说,“丰儿说,因为你没回去,他也被赶出来了,一大早饭都没吃……”
周景云失笑,摇摇头又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你今日给这里添置些家具。”
江云刚要应声是,又被周景云打断。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周景云说罢将斗篷裹了裹,迈步向外走去,“你守好门吧。”
江云皱了皱眉头,门好像也有些守不好,这个门突然就被一个小娘子踏破了。
世子昨晚给他解释了,是白篱,被处斩的白循的幼女,朝廷钦犯。
说完这个就不多说了。
但,世子怎么跟朝廷钦犯认识了?还一副相识很久的样子,还事事亲历亲为……
还有个孩子。
这个孩子更是连解释都没有。
两天一夜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
罢了,他继续守门吧。
晨光渐亮,码头上接人的马车乱哄哄散去。
金水河边恢复了安静。
站在楼船下送客的一个伙计打个哈欠,忽地眼一花,有人出现在面前。
“阿成。”女声说。
唤作阿成的伙计瞪圆眼,看清眼前人,啊一声:“白小娘子,你——”
白篱看着他的眼,轻轻点头:“是,我也来送客了,现在送完客人了,我回去了。”
阿成呆呆看着她,然后点点头:“是,送完客人了,小娘子快上船歇息吧。”
白篱越过他向船上去,一路上见到的人皆是如此操作,没有引起丝毫喧闹,也不用解释,很快到了三楼,带着几分轻松推开门。
因为窗帘低垂,还有些昏暗的室内,有人猛地站起来。
“阿篱,你回来了。”
白篱一愣,还没看清室内的人,那人就冲过来将她抱住。
“太好了,你没事。”
虽然陌生的怀抱躯体接触让白篱瞬间绷紧,但熟悉的气息让她又放松下来。
“李余!”白篱说,“你怎么回来了?”
脱口说完又反应过来,她能回来后消除大家有关她不在的记忆,但先前不在的时候没办法。
算下来两天两夜没回来,船上的人肯定急了。
她想到他们急了可能到处找一找,没想到还去告诉了李余,更没想到李余竟然回来了。
“你不是在守皇陵吗?”白篱说,“你这样回来没事吗?”
说着拍了拍李余的后背,示意他放开,但李余似乎没明白,抱着她一动不动,只闷声说:“没事,我没让人发现。”
他的声音闷闷又沙哑,因为贴的近,白篱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汗气土气,可以想像是怎样疾奔归来,又担心她,完全顾不得洗漱更衣。
“我以为你出事了。”李余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也不知怎么帮你。”
说着再次抱紧她。
“我真怕你出事,就像我父亲母亲那样,我也要失去你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因为抱的很紧,她能感受到他绷紧的身体,身体还在轻轻颤抖,白篱想到上官月梦境里一层层沉睡的小孩子,那是深藏在心海的恐惧,以至于不敢醒来,不敢做梦。
她轻声说:“是我不对,当了这里的主人,就不该不告而不归,吓到大家,吓到你。”也不再要推开李余,而是抱住他的腰轻轻拍抚,一边继续说,“当时事发很突然,我盯着的人突然有了动作,我只能跟着去,没机会通知楼船上,然后这两天一直在善后,昨晚本该回来,但太晚了我想楼船开了,所以等到早上才回来,我打算回来后再让人告诉你……”
或许是她的絮絮叨叨,或许是拥抱以及拍抚,李余绷紧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什么事?很危险吗?”他问,又急声说,“楼上也有余庆堂的人,你随便用。”
白篱说:“说出来吓死人的事。”说着仰头看他,但因为他抱的太紧,只能看到他的耳朵,“我们坐下来说。”她拍了拍李余的后背,又问,“你吃过饭了吗?是不是一直滴水未进?”
转开话题,询问琐碎的事,最能安抚情绪紧张的人,果然随着她的问,李余松开了抱紧她的手,缓缓站直身子。
“是了,你忙了两天两夜了。”他似是自言自语,低头看着她,关切问,“也没吃饭吧?”
白篱对他点点头:“还没顾上吃早饭,趁着城门开了就赶紧回来了。”
李余对外扬声唤吉祥。
吉祥闻声进来,听李余吩咐准备早饭热水,白篱看到门外还有那个蔡掌柜探头,神情担忧,与她视线相撞,皱了皱眉头,扭开头走开了。
李余生气,他的手下人不高兴也是正常的。
白篱不以为意,自去洗漱,等她换了衣裳走出来,垂帘已经拉开,室内透亮,食案丰盛,李余也洗漱换了干净的衣袍,晨光照耀下又变成了那个清爽干净漂亮的小郎君。
只是脸上没有先前时刻挂着的璀璨笑容,倒也不是绷着脸,但宛如秋日的湖面,清清冷冷。
还是第一次见他生气的模样。
先前金玉公主骗他那次,他生气的表现也不过是笑。
此时不笑,看来是真的很生气。
白篱也能理解,她既然接受了他的提议住在楼船上,这里就相当于家,她也被他视作家人,家人突然消失不归,怎么能不着急?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还在东阳侯府当少夫人,周景云一句话不说消失不见,她也会生气。
“是我的错。”白篱再次道歉,“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去找你,我是想着他们会自己在京城里找一找,我今早回来,也就是一天两夜,也很快,是我思虑不周想当然了……”
李余打断她:“我知道你不信他们,那如果我在楼船上,你会告诉我吗?”
白篱立刻点头:“当然会。”又拔高声音,“我也没有不信他们,他们是你交给我的人,我当然信,只是太突然了,没来得及,而且后来发生的事,他们也帮不上忙。”说到这里看着他,“不过如果你在,我一定想办法通知你,因为你绝对能帮上忙。”
这样啊,李余皱眉:“你应该让人去告诉我。”
白篱伸手扶着他胳膊推了推,“来,我们坐下说。”又问,“你在皇陵吃的好吗?很冷吧?不会都是冷饭吧?”
李余摇头,随着她坐到食案前:“不冷,也有热茶汤。”
虽然还皱着眉头,但嘴角微微上翘,秋日的湖面荡起涟漪,波光粼粼。
“你知道皇后死了吧?”白篱问。
李余点头,看着她说:“京城里对我来说重要的人和事,第一时间就会传给我。”
所谓重要的人和事是帝后动向,金玉公主驸马动向,以及她。
所以尽管只是一夜没回来,吉祥还是宁可虚惊一场也不敢耽搁来告诉他。
这话他没有直接说出来,但白篱能领会自己在其中,轻咳一声,继续说:“那你也知道白锳生了皇子吧?”
李余再次点头:“昨天知道的,跟着你不见的消息一起送来的。”
白锳生了皇子的消息,远不如她不见了让人惊慌。
白篱再次轻咳一声,看着他:“白锳其实生的不是皇子,是公主。”
李余一怔,从各种复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凝神看着她。
“白锳和张择把孩子换了。”
“我一直盯着张择,前天晚上在皇宫,可惜没能阻止成功。”
“但我把小公主抢到了。”
白篱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讲了,当然隐瞒了蒋后震慑张择的事,这件事就算是对周景云她都不会讲的。
听完讲述,李余脸上再无半点生气。
“原来你白日经常离开楼船去城内是盯着这个。”他说。
果然不是吉祥说得那样乱逛街市。
白篱点头:“是,我也是想办法查到了她们的所在,女子生产很突然,当时突然孕妇们被运走,我不能离开,一直紧紧盯着,事后又很忙乱安置……”说到这里稍微有些心虚,其实事后也没多忙乱,孩子周景云安置好了,带孩子也是他在带,她甚至昨晚还睡了大半夜。
李余已经坐直身子打断她:“我知道,我明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生气发脾气,我本就知道,你不回来肯定是有事要做,我只是,我只是很担心,很焦急,着急自己帮不上你……”
白篱也打断他:“你不知道嘛,我这样不声不响什么都没说走了,你着急生气都是应该的,现在你知道我做什么去了,为什么没留消息,不是一点也不生气嘛。”说到这里又一笑,“而且你这算什么生气,没有对我大喊大叫大吵大闹,就是……”
她伸手在嘴边微微一拉,让嘴角下沉。
“稍微拉着脸,一点都不吓人,而且……”
她眼睛弯弯一笑。
“你不笑的时候,更好看了。”
李余噗嗤笑了,又沉下脸,若有所思:“嗯,更好看吗?那我以后不笑了。”
虽然不像梦里小李余动不动就哭,但也跟小李余一样好哄。
面前的年轻人面容虽然又变得清冷,但跟先前不一样,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白篱一笑:“也不用刻意,在我面前,你想笑就笑,不想笑就不笑,都好看。”说着看食案,指给他,“你看,这个是我让他们新添的菜,我在街上吃过,你尝尝。”
都好看吗?那就好,李余一笑拿起筷子依言吃了,点头:“真好吃啊。”又感叹,“果然你对楼船更用心。”
白篱挑眉:“你直接说我爱吃馋嘴就好了。”
“这怎么是馋嘴呢?”李余摇头,“我因为经历苦难无心吃喝,而你不一样,依旧喜欢尝试世间美味。”
他伸手比划一下。
“这表明你的心胸比我更厉害。”
白篱笑出声。
爱哭和爱生气的人,也很会逗人开心啊。
“好,可以了,不用再夸我说我好话,我们互相都不生气了,这件事揭过去了。”她说,指着食案,“快吃快吃,我真饿了。”
“是说真话啊。”李余笑说,不过也没有再说话,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
简单吃过早饭,李余也再次回味一下白篱这两日的经历:“孩子被换了,当时没有被发现,事后的确也不好再揭发他们。”
张择目前还把持大权,告到皇帝跟前,反而会说白锳是被陷害。
那些孕妇都在张择手里,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
白篱的身份也很麻烦,逃亡的白循幼女,假死的东阳侯少夫人,在皇帝面前根本毫无信服力,冒出来指证,别说自己会被拖下去砍头,周景云一家也没好下场。
“小公主还活着就好,只要活着,总有机会认回亲生父母。”
“虽然那种母亲,认不认无所谓。”白篱说,又挑眉,“但有机会还是要认。”
李余看着她一笑:“要不然岂不是让那种母亲如愿?”
白篱哈哈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要不说,我们两个一样呢。”
“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人。”李余笑着再次接过话。
想到当初还把白篱当厉鬼的时候,他们就说过这样话,此时此刻他们又在一起说了这样话,而且这一次,她也不再是偷偷摸摸与他私会,也不再是他人的妻子……
他人的妻子。
李余想到她适才讲述的过程中一个关键的人。
“现在小公主在周景云安置的地方?”他问。
白篱点头:“他做事很可靠。”
李余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捏了捏,点头:“是啊,看他待你的赤诚,就可以知道一定会保护好小公主。”说完又补上一句,“还好有世子当时在,如果是我,就算你提前告诉我了,我可能也做的不如他这么好。”
白篱笑说:“不会,你如果在,对我们来说更是如虎添翼,说不定当时就把张择白锳的阴谋揭穿了。”
说到这里略带遗憾。
“还真可能如此。”
李余在心里念过她说的我们两字,也是泛起遗憾,他不在我们中……
“早知道我就不去皇陵了。”他说。
白篱笑了:“这世上哪有什么早知道,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快别想了,你快回去吧,或者有什么善后的事去做。”说着打个哈欠,“我要再休息会儿。”
李余笑着点头,看她一眼,迟疑一下。
“怎么了?”白篱察觉问。
李余看着她笑着摇头:“没事,你先休息。”
白篱对他一笑摆摆手,转身向内室走去。
李余唤人来收拾了桌案,站在原地微微出神,直到蔡松年在门外等不及探头。
“公子。”他唤道,看了眼已经关上的内室门,“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没什么事要说,只是,刚才,白篱跟他说去休息的时候,他突然想再抱她一下。
先前抱她的时候,她也没有推开他,还伸手也抱了抱他。
不过,先前是因为着急担心,失而复得激动,现在他再抱住她,她会怎么想?
而且他又是为什么想要抱住她?
当听到她不见了那一刻,他真的很着急,很伤心,还很害怕。
当看到她出现在门口,冲过去抱住她的那一刻,他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欢喜。
只想那一刻是永远。
想要和一个人永远是什么?
“公子?”蔡松年再次唤,皱眉看着李余,适才那女子说了什么?公子脸色倒不是再阴沉吓人了,但却魂不守舍……
李余嗯了声没说什么迈步走了出去,再转过身亲手轻轻将门拉上。
蔡松年将风帽给他戴上,虽然楼船上很安全,但此时天色已亮,码头上人来人往,河面上船也很多,万一谁眼尖看到识别认出,公子说是守陵呢,却又出现在楼船,名声不好听。
“公子,她怎么说的?”蔡松年问,不待李余回答,皱眉沉声说,“她真是太过分,公子以诚待她,她却我行我素,太无……”
无礼还没说出来,原本走神的李余沉声打断:“别乱说,她去做的事,与我十分相关!”
蔡松年愣了下,什么事?
李余看他一眼:“此事事关重大,过些时候再告诉你。”
她?能做什么事关重大的事?蔡松年疑惑,该不是说两句好听话哄骗公子的吧,看着风帽遮盖下李余微微翘起的嘴角,眉眼轻快,不过是吃个早饭的时间,公子就变成这样了。
士之耽兮不可说也。
蔡松年心里又冒出这句话。
这个白篱,还当过东阳侯少夫人,不知道是怎么哄骗那位周世子的,竟然敢窝藏她。
如今公子又是如此。
这女子的确不可小瞧。
蔡松年胡思乱想,但也无可奈何,或许等公子说了亲,有了定性会好一些。
“公子。”他也不再追问,只提醒,“回程都安排好了,天黑能到皇陵,宫门也留好了,这样明日清晨你从陵墓内出来,无人察觉。”
李余摇摇头:“先不回去,我去见公主。”说着又一笑,看向皇城的方向,“然后再去见陛下。”
蔡松年有些惊讶:“公子,这个时候去见陛下?”
说了守皇陵,还没几天,就跑回来,是受不得一点苦,言而无信啊。
而且现在皇帝有了小皇子,他这个曾经的皇长孙就跑回来……不好吧?
“不,现在才好。”李余一笑,“生了皇子我跑回来才好,如果生了小公主,我只怕在皇陵回不来了。”
身为成年的皇室子弟,又是曾经被先帝喜欢的皇长孙,父亲又是先太子,先太子也被恢复了皇室子弟身份。
如果白锳生个公主,皇帝还是没有皇子,那他这个长成的皇室子弟,皇帝一定会对他生疑。
只有金玉公主依仗的他,处境会很艰难,不管做什么事都会被人盯着,很危险。
现在好了,皇帝有皇子了,皇帝松口气,他的处境也会轻松一些,他才能更有机会壮大自己,然后……
李余脸上的笑意散开,他真是好运气啊。
是谁给他的好运气呢?
他转头看向房门,眼前又浮现白篱对着他模仿他垂下嘴角的样子,宛如在做鬼脸。
那个鬼脸如玉石,眼如星辰,清灵可人。
正午时分张择来到含凉殿,皇帝所在的殿外已经等候了不少官员。
因为皇后丧事皇帝停了上朝,但朝事也不能彻底扔下不管,尤其是春耕在即,很多迫在眉睫的事务堆积。
“陛下还是无心朝事?”张择问。
所以诸人不得见?
“不是,是金玉公主和李余在里面。”一个官员说,说完回头,发现是张择,神情略有些僵硬。
张择皱眉:“李余?他不是在皇陵吗?”说着笑了笑,“怎么?听到生了皇子,在皇陵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