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些想笑,都这时候了白锳还惦记他,心情好了很多,吩咐让给守灵的妃嫔官员们传宵夜。
看着御膳房送来的热茶汤,周景云站起身向外走去。
“世子去哪里?”一个官员问。
周景云回头说:“方便一下。”
另一个官员听到了笑:“你看你问的话,世子也是人,有三急。”
周景云没有再回头,向净房所在去,但到昏暗无人察觉的角落,他停下来,看向含凉殿。
相比于灵堂这边哭声渐停,那边的夜色隐隐传来似哭似喊的呻吟声。
这皇城他很熟悉。
尤其是含凉殿。
那是蒋后最喜欢的所在,先帝的宴乐,以及蒋后代理朝政,都在这里。
虽然按理说白锳生产与他无关,但他还是想去看看,或者说,看看他们会做什么。
周景云脚步一转消失在夜色里。
白篱隐没在一座假山下,她对皇城不熟悉,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进了皇城后,她一路循着香味,找寻那几个孕妇。
这是一座不算太大的宫殿,灯火昏昏,门窗紧闭,偶尔看到其内人影晃动,隐隐约约传来似哭似笑的呻吟声。
殿外站着几个兵卫,带着几分轻松自在不时低声交谈。
“……皇后都下葬,杨氏也押送出京了,宫里关押的这些人很快要处置了。”
“是啊,估计最多三日,就能撤了。”
“你说这些人会怎么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不管是不是杨氏同党,皇城是不能留了,命好的送去做苦役,命不好的给皇后陪葬吧。”
听起来像是关押罪犯的地方,看起来也很随意,但白篱隐没在假山后屏气一动不动,如果她是殿前冬日干枯的灌木丛,能察觉到其间藏着的兵卫,如果她是夜间飞过的鸟,能俯瞰到屋顶上匍匐的兵卫身影,如果她是沿着墙角爬行的老鼠,就闻到墙壁上砖石缝隙传来的血腥气……
哗啦一声,似乎有血水冲落在地上,伴着妇人嘶哑一声尖叫,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女婴。”
“收起来。”
“下一个。”
贴在墙壁上的老鼠被浓烈的腥气吸引,拚命地向砖石缝隙中钻去,眼前的光线也越来越明亮,下一刻又被陡然出现的人影挡住。
“……还有两个……中丞,现在催生,还是再等等?”
听到一个宫妇的询问,张择看向躺在木板床上的孕妇。
孕妇已经大汗淋漓,急促的喘息。
“催。”张择说,“婴儿一天两天可能有差别,但一个时辰和两个时辰没有。”
随着他说话,那宫妇应声,端起一旁的药碗向孕妇走去,忽地脚下一软,她下意识低下头,看到一只大老鼠抬着头看着她,一双眼红红。
宫妇发出一声尖叫,手中的药碗落地。
“老鼠老鼠。”她喊着。
屋子里的其他人下意识看向地面,果然见一只,不是,似乎很多只老鼠乱窜……
一旦用来关押犯人,刑讯血肉,屎尿脏乱,哪怕是皇城宫殿,也会引来老鼠。
室内一阵混乱,有人扑打老鼠,有人惊恐乱躲,摆放着各种器具汤药的桌案瞬时被哗啦翻倒。
张择站在其间,看着这场面,神情恼火,但下一刻又皱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在他要说什么的时候,哗啦一声,有水从四面八方泼来。
室内因为老鼠陷入混乱的人们下意识抬手挡住头,但随着动作,喧哗尽消,同时没有浇头而下的水,只有点点冰冰落在手背上头上。
“不是真有老鼠,是幻术。”
同时有声音响起。
张择放下抬起的衣袖,眼前恢复了清明,再看地上虽然溅落污迹,但并没有乱钻的老鼠。
他看向室内两个端着水碗的男人。
这是他搜集的江湖术士,一直带在身边以防万一,果然!
两个男人手指各自沾着水,很显然适才只是洒了一点水,并不是泼了一桶。
“中丞,破幻术最简单的就是风生水起。”他们说。
张择冷冷一笑:“果然贼心不死。”
不用说,肯定又是蒋后余孽,趁着皇后死,趁着白妃生,来兴风作浪。
以为他这里没有帝钟,没有圣祖观给的法器,就有机可乘了吗?以为他没有半点防备吗?
这世上有他们会幻术,自然也有其他人会幻术。
“去破了它!”
伴着张择一声令下,两个术士对外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哨。
殿外先前说笑轻松的兵卫们瞬间变得宛如木雕泥塑,一动不动,屋檐上哗啦声响,一桶桶水倾倒,殿前空地上,有兵卫四面摇动大扇,夜色里狂风席卷。
伴着外边的喧闹,室内孕妇的呻吟声陡然增大。
“中丞,她要生了。”一个宫妇高兴地说。
虽然催生的药都被撞翻了,但孕妇还是提前发动了。
张择没有再理会外边,看着木板上的孕妇:“希望你运气好点。”
女子尖锐的嘶吼声划破了夜色的安静。
周景云站在一角宫墙下看着前方的含凉殿,他其实从未见过孕妇生产,原来生产会让人发出这般剧痛的呼声啊。
当母亲,是不容易。
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白篱的母亲。
白篱说,她的母亲死于难产。
不管怎么样,周景云看着前方,希望白锳运气好点。
痛,痛,痛。
白锳抓着床板,仰着头发出一声尖叫,眼泪如雨而下,委屈,愤怒,以及惊恐。
原来生孩子这么痛。
她会不会死?
娘就死了!
娘就被妹妹克死了!
“我不要生了。”她尖叫着,抓着一旁的宫妇,“快把它除掉,快把它除掉!”
宫妇满头大汗,胳膊几乎被白锳掐断了,她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娘娘,快用力,用力啊——”
不要,不要,白锳想要大喊,但现在已经由不得她不要,疼痛让她用力,又用力尖叫。
伴着一声嘶喊,身子一轻,响起宫妇欢喜的喊声。
“生了!”
白锳瘫软在床上,双耳嗡嗡,结束了?她还活着吗?
伴着啪啪两声响,婴儿的哭声响起,下一刻婴儿的哭声又消失,似乎被人用手堵住。
“怎么了?”白锳一惊,虚弱地问,“王德贵——孩子——”
王德贵战战兢兢捧着一个光溜溜的婴儿上前,一手捂着婴儿的脸,婴儿原本响亮的哭声变得闷闷。
他颤声说:“娘娘您再撑一会儿。”
撑一会儿的意思是,假装还没生下来,再继续生……
白锳看着捧过来的小婴儿,红彤彤皱巴巴,正在挣扎着,小小的脸被王德贵用手掩住,看不清样子,但能看清性别。
白锳苍白的脸瞬时泛红:“气死我了——”
怎么是个女婴!
她的运气太不好了!
白篱紧紧贴着假山缝隙,感受着梦境的瞬间脱离。
前方的宫殿被不断飘落的水,四面掀起的风围绕,鸟虫退避。
张择果然在这里,也果然防备严密,还有精通幻术的术士。
白篱伸手捏住假山上一块碎石,不能用他人他物化梦操控,那就只能她这个真实的人亲自闯进去了,亲自来给他们织造一场大梦了。
就算惊动帝钟也无所谓。
什么狗屁帝钟,没看到这些人在戕害妇婴吗?难道除了皇嗣其他人都不是人?
那好,那她就让这些人疯了吧。
这些人的行径,比疯子更可怕!
但念头闪过,殿内有人走出来。
张择看了看四周,兵卫们将他围住,另有术士站在前后,一人端着水碗,不时以手指沾水弹洒,一人握着蒲扇摇动,最后一人捏着一根香,白色的烟在夜色里四散浮动。
“没有异样。”他们说。
张择低头看了眼怀里,厚厚的斗篷裹住身子:“走吧。”
暗夜里女人的嘶喊声消失了。
这是生了吗?
周景云看向含凉殿,但没有婴儿哭声,也没有人跑出来去向皇帝报喜。
下一刻,女人的呻吟声再次响起,夹杂着“娘娘,用力啊”“快取参片来。”
含凉殿人声脚步声,比先前还嘈杂。
这是还没生完?
是难产了吗?
周景云想,忽见殿内有内侍匆匆跑出来。
王德贵。
周景云一眼就认出来了,白锳身边那个最信任的内侍。
白锳生产最要紧的时候他怎么出来了?
那王德贵裹着厚斗篷,神情慌张,左右乱看一通,然后向一个方向疾步奔去。
周景云眼神一凝。
那不是皇帝所在。
碎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夜色安静,巡查经过的禁卫看过来,看到被兵卫簇拥的张择。
“中丞。”禁卫们施礼。
视线落在张择身旁的三个男人,不同于兵卫的穿着打扮,以及古怪的动作……
就算此时此刻他们的动作也没停,甚至还有一个男人将水滴洒在禁卫们脸上。
禁卫们下意识后退一步,按住了刀。
虽然皇帝命令张择今晚值守防卫含凉殿,但对皇城禁卫来说,职责不是只一个白妃。
“这是为了白妃生产所需,以防出现怪异之事。”张择对禁卫们解释,又问那三个术士,“可有不妥?”
三个术士纷纷说没有。
此时眼前都是真实。
张择视线扫过这几个禁卫,再看四周,这条路上也没有其他人,哦,路旁还有一个守宫灯的宫女,正踮着脚点灯……
“去查一下。”张择皱眉说。
一个兵卫应声是,走过去喝问那宫女,宫女慌慌张张的低头去解腰牌,递给兵卫。
张择看到兵卫一边看腰牌一边看那宫女,那宫女抬起头……
“中丞,中丞—”
有声音从前方传来。
张择抬眼看去,见王德贵从含凉殿方向奔来,裹着斗篷,缩着肩背,佝偻身影,神情慌张。
“您快去看看,娘娘难产了,再放进去几个太医吧……”
张择皱眉大步向前。
王德贵对他伸手“孩子快给我。”
张择下意识掀开斗篷,耳边陡然响起一声喊“烟直了!”
烟直了?
张择的动作一滞,视线里看到一道白烟直直而起。
术士说过,真实的香点燃,烟气是四散的灵动的,在幻境里,可以织造出香的形状,但因为是假的,烟气只能是僵直的。
张择一凛,掀开斗篷的手没有停下,伸向腰间一把刀拔了出来,毫不迟疑地向眼前伸手的王德贵砍去。
伴着刀光一闪,没有人惨叫哀嚎血四溅,只有空空一片。
脚步杂乱。
踩着灯火阴影奔过来的王德贵不由一顿,有些紧张的看向前方。
那边是监事院关押皇后案涉及的宫女内侍所在,掌控在张择手里,所以现在也用来安置那些……
随着脚步声走近,王德贵的视线里呈现四五个兵卫,三个动作怪异的男人,以及被簇拥在中间的……
王德贵大喜“中丞!”
他大声又压低声喊。
张择看过来,兵卫们的火把也照亮了王德贵。
“你怎么出来了?”张择皱眉。
“中丞!”王德贵声音颤抖,“娘娘,娘娘,难产了。”
张择低声问,“是真难产还是……”
先前他们约定了个暗语,如果生了女婴就说难产,王德贵颤声说“女婴。”
虽然有了准备,但真生了女婴,还是很紧张,尤其是还要做偷龙换凤大逆不道的事。
他说着看自己裹紧的怀里。
“无妨,都准备好了。”张择说。
王德贵抬起头,看到张择身上也裹着厚斗篷,此时抬手打开些许……
王德贵看到张择身前绑着一个襁褓。
“孩子!”他忍不住向前一步“是……”
张择点点头,伸手解下襁褓“男婴。”说着递过来,“把女婴给我,你快把这个男婴带回去,立刻去给陛下报喜。”
王德贵应声是,手脚发抖慌乱地掀开自己的斗篷,露出其内红色包被裹着的女婴。
一双伸过来,将女婴抱走。
王德贵只觉得手里一空,心里慌乱,眼前的光影都有些模糊。
“孩子,孩子。”他结结巴巴说。
下一刻一个襁褓被塞进来。
“抱好了,快去,别让娘娘等急了。”
张择说。
王德贵看着他沉静的面容,慌乱的心也沉静下来。
他低下头,看到怀里抱着的婴儿,白白净净的男婴,忍不住笑了。
“好好,我这就去,娘娘可以放心了。”
他说着裹紧斗篷,转身大步跑去。
娘娘有了男婴,陛下有了承继血脉的儿子,大周有了下一任天子,娘娘成了新天子的母亲,娘娘母仪天下!
路旁的石柱灯,火光跳跃两下,照着靠在其上陷入昏睡的内侍,脸上笑意越来越浓。
灯火映照之下没有杂乱的人影,只有一人。
她抱着襁褓,身形有些僵硬。
其实她没抱过孩子,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
就算裹在被子里也能感觉小小软软一团。
她这样抱对不对?不会伤到孩子吧?
不过,这孩子看起来挺沉稳的,竟然也在睡。
白篱低下头,伸手指掀起一角,看到其内小小的皱巴巴的拳头大小的脸……
“你竟然还睡得着。”她低声说,“你娘不要你呢。”
她说着忍不住笑,神情有些得意又有些怜惜。
“我是要了母亲的命,所以生下来就没有母亲。你是影响你母亲的前程,就被你母亲舍弃了。”
“你的运气比我还坏啊。”
“中丞,为什么拔刀?”
张择转头看他们,兵卫们神情茫然,又看三个术士,其中一个手里捏着香,眼神发直,额头脸上满是汗。
“我被拉入幻境了?”张择问。
那术士点点头,心有余悸左右看:“不止中丞你,我们都是。”
一旁的禁卫们听不懂神情更紧张:“什么幻境?”
他正跟张择说话,似乎眨眼间,张择突然拔刀砍向虚空。
幸好不是对他们的方向,否则他们也要拔刀了!
“你们刚才都在做什么?”张择问,环视在场的人。
幻境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兵卫禁卫们议论纷纷“没什么啊。”“就是在说话。”
是,遇上了禁卫,说了两句话,张择想,环视四周,忽的视线又猛的退回,看向路旁。
他想起来了。
禁卫走来的时候,路旁有个宫女在点灯,他还谨慎的让兵卫去核查身份!
此时此刻路边石柱依旧,灯火摇曳,但没有什么宫女,也没有兵卫说去查宫女……
所以,是从那一眼开始就是幻境了?
还有,幻境是假,但也是依据真实构造的……
所以,张择看向前方。
“搜!”
“搜查附近出现的宫女!”
杂乱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白篱抬起头,张择那边幻境被打破,必然察觉她的踪迹。
她适才趁着站在路边一眼,将张择等人拉入梦境,本想将张择怀里的孩子夺走,没有了男婴,张择和白锳的意图就没办法实现。
但就差一步,梦境就被打破了。
还好,她退走没多远又撞上了王德贵。
白篱再次低头看怀里的襁褓。
这孩子被她母亲舍弃了,为了万无一失,肯定要被彻底除掉。
“你娘现在铁了心不要你,就算把你硬送回去,不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她摇摇头,“我保不住你的公主身份,只能先保住你的命了。”
不过保住命也不容易。
白篱抬起头看四周,能感受到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多,四面八方蔓延,夹杂着“站住,你在这里做什么!”“拿出腰牌!”之类的声音。
她自己逃离隐匿还好,但多一个孩子,还是有些难度。
她在幻境中可以千变万化,飞檐走壁,摘叶为刀,但真实中她只是个瘦弱的少女,一支箭,一挥刀就能要了她的命。
“小家伙,祝我们好运气吧。”白篱轻声说。
说罢刚要从昏睡的王德贵身边转过去,身后传来脚步声,伴着低声喝问:“你在做什么!”
白篱身形一僵。
身后的声音还在传来。
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威胁恐吓。
那声音沉稳淡然,似乎劝说又似乎许诺。
“这个王德贵是白妃的人,不过,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周景云觉得眼前的人很怪异,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他跟着王德贵,一开始还好好的,突然王德贵就靠在一个石柱灯旁不动了。
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忙退避躲起来,等再看过来,见王德贵身边多了一个人。
灯火昏昏,看穿着打扮是个宫女。
两人也不说话,然后那宫女向一旁闪去,王德贵依旧一动不动靠着柱子……
王德贵不会在这个时候私会宫女。
这个宫女一定有问题。
周景云再不迟疑站出来喊。
而他已经站出来,发出声音,王德贵竟然还是一动不动。
周景云再次上前一步,看着那宫女。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住,身形绷紧,蓄势待发……
那宫女突然转过身,四周的灯火突然变得明亮,照出她明媚的脸。
周景云一僵。
“白篱。”他脱口说。
周景云想过庄篱现在什么样子。
但他想像不出来。
曾经的庄篱已经记不清了。
现在的庄篱,她是用了自己本来的面貌呢?还是又换了一副?
如果用了原来的,她是说过跟姐姐很像,但周景云根本想像不出来,那是什么样。
他无法想像那张脸在白篱身上。
所以他想,就算真的遇到了,他也认不出她。
但没想到,当一个人突然出现,对着他露出笑脸,那是一张陌生的脸,甚至,他根本没看清眼睛什么样,鼻子什么样,嘴巴什么样……
但他立刻就认出来了。
这是白篱!
她是白篱!
他是在做梦吗?
她果然来见他了?她知道他去东市找她了吗?
她冲他跑过来了!
周景云下意识张开手,接住扑进怀里的人。
她穿的很厚,身上衣服一层寒意。
梦境的触感这么真实吗?
“周景云!”怀里的人抬头看他,“太好了!”
声音很真实,笑容也很清晰。
周景云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然后又想突然抱住她太逾矩了,先前假夫妻需要做样子给别人看,现在他们什么都不是,男女授受不亲……
他应该先扶着她站好,然后自己后退一步。
或许,应该先问她怎么来了,有什么要紧事。
他们之间也可以不拘小节。
正胡思乱想,怀里的人掀开他斗篷似乎要更贴近……
周景云愣了下,是,太冷了,她穿的太薄,他抬手要将她拥入怀里,有一个软乎乎的包袱被先塞进来。
“太好了,你竟然在!你快把她带走。”
周景云低下头,看到怀里一个明黄色的包被,裹得严严实实,透过一角缝隙,能看到一个拳头大的……头。
这是什么东西?!
“周景云,时间来不及了,我长话短说。”
“这是白锳生的女儿,张泽他们要换男婴,你想办法带孩子走,让她活下来。”
“我去引走拦住张择。”
白篱飞快的说完,也顾不上周景云能不能听懂。
毕竟他现在看起来有些呆滞,眼神有些茫然。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一眼就认出她,但,他是不是以为现在是在做梦?
他分不清真实和虚幻了吧。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都觉得是在做梦,竟然遇到了他!
“你真是从天而降!”白篱说,伸手用力抱了抱他,再看被周景云抱在怀里的婴儿,“小家伙,你的运气真不错!”再仰头周景云,“她交给你了。”
说罢推他。
“快走。”
周景云似是下意识转身,但突然又抓住白篱的手。
“白篱。”他说,看着她的眼,“你保重自己。”
一如既往,不管是多混乱多令人困惑茫然的场景,他都能听懂她的话,去做她要他做的事。
白篱看着他重重点头“好,我会的。”
周景云再看她一眼,松开手,转过身,三步两步一转消失在视线里。
白篱嘴角带着笑意,转身越过王德贵也消失不见。
啪的一声响。
王德贵睁开眼,感受左边脸上火辣辣疼。
谁在打他?
现在谁还敢打他!
白妃有儿子了!白妃要权倾天下了!比蒋后还要厉害,毕竟蒋后没有儿子!
王德贵怒气冲冲跳起来“大胆!”
话没说完,噗一声,有人喷了他一脸水。
王德贵窒息,人也打个寒战,视线看清眼前,一个男人端着碗,旁边是张择冷冷的脸。
王德贵忙高兴地说:“中丞,我把孩子给娘娘了,娘娘很高兴……”
他的话没说完,张择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伴着响亮声,王德贵头晕眼花,左半边脸也火辣辣疼起来,耳边是张择冷冷呵斥。
“你看看你现在在哪里!”
“孩子呢!”
在哪里?孩子?
他不是在含凉殿吗?
他抱着张择给的男婴跑回去了啊。
王德贵看四周,空旷的天,地,路,神情古怪看着他的兵卫。
这不是在殿内,还是外边。
孩子……
孩子还没送回去吗?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怀里,慢慢抬起双手。
双手抱托着一块石头。
王德贵一声尖叫,将石头扔在地上。
第三十一章 麻烦
他明明接过了张择递来的男婴,高高兴兴的送去给白妃,怎么现在他还是在外边,怀里抱着一块石头!
“你把孩子带出来了?娘娘刚生的?”张择揪住他,低声喝问,“我不是说过你们在里面的人不许出来吗!”
王德贵双耳嗡嗡,看着张择灯火下狰狞的脸,声音颤抖:“娘娘很着急,装作继续生,担心这个孩子在身边有麻烦……”
所以让他带出来,交给张择赶快处理掉。
他刚才也是这么做的,怎么……
是一场梦吗?
他睡着了?
他怎么能睡着!
张择一脚将他踹在地上,愤怒的看四周,他本就提防着,所以含凉殿守卫严密,除了选定的人,任何人不得再入内,出去的人也不许再进去。
就连给皇帝报告消息的人都只能站在殿外等着。
没想到王德贵竟然抱着孩子出来了。
这是人算不如天算吗?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白锳听完张择的讲述,虚弱的说。
“让那些邪祟害了更好。”
就跟他们无关了,张择明白白锳的意思。
帝钟悬挂在含凉殿,邪术难侵,白锳不想要这个女婴,但也不敢在这里对这个女婴下手,干脆送出去,如果真有邪祟在外盯着,正好借刀杀人。
“你看,这个送出去了,被他们抢走了,你那个就顺利无阻的进来了……”白锳说,努力撑着身子,眼神期盼的看着张择怀里,“让我看看。”
罢了,最关键的是男婴,张择也不再多说,将怀里的孩子递过去。
白锳接过解开襁褓确认了男婴,松口气跌回床上,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我以后会给陛下再生一个男婴的。”
“就算我生不了,还有其他妃嫔,我会让她们生,一定生个男婴。”
“我会让那个男婴当太子,承继大周江山。”
“我不是要夺大周江山,我只是要当皇后,当太后,当个人上人。”
白锳自言自语的碎碎念,张择知道这是说给帝钟听的。
毕竟是更换皇家血脉。
毕竟先前帝钟显示过神威,保护过这个皇嗣。
白锳还是有些忐忑,怕帝钟再显示什么神威。
张择抬手环视四周,他觉得没什么害怕的。
帝钟是保护了李氏血脉,但也不过是保护孕育期间的不受伤害罢了。
生下来后,也就不管了,并不会说你是李氏血脉,就一切顺遂平安无忧。
否则先太子怎么会死?那可是昭告天下的下一任李氏天子。
还有其他的皇子,公主,不也被蒋后打打杀杀了。
蒋后可不是什么李氏血脉,权盛十年,帝钟又如何?也没见它日日夜夜响了十年?张择心里嗤笑一声。
圣祖观是要保李氏江山,但能不能保住也不是它说了算。
要他说,当初蒋后就是做得还不够,不该给李氏留了个长阳王,让那些朝臣们有可乘之机,其心不死。
如果蒋后当时用他,他一定会助蒋后杀光所有的李氏子孙,或者随便让某个皇子生个儿子抱给蒋后,蒋后挟持这个李氏子孙,地位就能稳坐。
它这个狗屁帝钟能如何?
张择转头看一旁呆立的王德贵,淡淡说:“还不快去跟陛下报喜!”
夜色越来越深,困寒越来越浓,刚吃完的宵夜热茶汤带来的暖意,似乎瞬间就消散了。
官员们越来越坐不住,还好灵堂内的皇帝也心不在焉,没有太计较灵堂里外的氛围。
一个官员正想着起身走走,身后忽的寒意袭来,他不由打个寒战,忙回头看,见一张美貌的脸贴近……
“周世子啊。”那官员松口气,嘀咕一句吓我一跳,怎么悄无声息钻出来?又想起来是有一刻没看到他了,忙问,“你去哪里了?”
周景云已经坐下来,看起来很冷,将斗篷紧紧裹在身上,但又似乎很热,瓷白的脸上泛着红晕。
听到问,他低声说:“在净房坐了会儿,那边暖和。”
那官员忍不住想笑,周景云原来也这么会取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