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皇后是被家人捧着养大,她也知道自己在皇帝跟前的底气是家人扶助,没了父兄,她这个皇后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蔡松年说,又压低声音,“有个内侍看到了杨皇后自缢之前大骂陛下,祷祝蒋后回来,让蒋后杀了皇帝……那内侍已经被处置了,只说是蒋后鬼魂作祟,吓疯了。”
李余似笑非笑:“反正所有的祸事都是蒋后作祟呗。”
蔡松年并不在意这些,只皱眉担忧:“皇后一死,你封号的事又要推迟。”
李余浑不在意:“这是小事,天下知道我的存在就可以。”又问,“楼船上呢?阿篱怎么样?”
封号是小事,那白小娘子的事就是大事?蔡松年心里嘀咕一声:“就那样啊,说是有事了喊她,白天总是出去乱逛,晚上迎客开船后,出来露个面就回去呼呼大睡,什么都不管。”
李余笑说:“能睡就好。”又轻叹,“她是不是很无聊?”左右看了看,唤人拿笔墨纸砚,“我给她写封信说说话。”
在皇陵也很无聊啊,有什么好说的?蔡松年皱眉,看着李余走向桌案前,忙拿出一本册子:“这是这些日子拜访过公主的人家。”
李余坐下来铺展信纸,头也不抬:“你们盯着就行。”
如今金玉公主风生水起,在陛下面前地位越来越重,投到她门下与她结交的人也越来越多。
哪些有用,哪些要提防,他们自己心里也要有数。
“这跟那些不一样,这个,还是要公子挑喜欢的。”蔡松年说。
挑喜欢的?说错了吧,应该说挑有用的,李余皱眉接过册子,打开翻看一眼,见上面写着某某地方某某人家祖上任职父兄任职,女子多少岁……
“这什么?”他皱眉问。
“你尚未婚配,封了郡王后,该考虑成家了。”蔡松年说,“这是这些日子去公主面前与你求结姻缘的一些人家……”
他的话没说完,李余一脸嫌恶的将册子扔开了。
“什么东西。”他说。
蔡松年愕然,忙去捡:“这,无可避免啊,公子你现在身份不同了。”
李余皱眉,本想说那也轮不到别人做主,但又一想,如今这个身份只怕更要被很多人做主……
“除了金玉公主,陛下估计也要斟酌。”蔡松年在旁说,“陛下现在虽然顾不上,但待杨家的事落定,肯定回过神要提防你,金玉公主也肯定要在亲事上给你安插自己的人,公子,我们不得不做好应对啊。”
如果阻止不了,就要先下手为强,从中挑选一个能助力结盟的姻亲。
李余收起嫌恶,点点头:“没错,是要好好想一想。”
就知道公子是个清醒的人,公子没有再给那个无关紧要的白篱写信,坐着出神,估计是在思索这件事了吧,蔡松年带着几分欣慰退开。
室内安静下来,寒意透过窗户门钻进来,将炭火的热气卷走,让人时不时被寒意侵袭,这也让人保持头脑冷静。
李余没有让人添火盆,反而将衣袍解开一些,让自己变得更清醒。
是该好好想一想,怎么在金玉公主和陛下的眼皮下,将白篱娶进门。
白篱的身份,是个大问题,他的身份,也是个大问题。
但再大的问题也不怕,白篱说过,他是个运气很好的人。
李余嘴角浮现笑意。
白篱站在东市上,看到有两个婢女结伴说笑走来,有些惊讶又很高兴。
果然京城大也不大,来熟悉的地方逛一逛,就能遇到熟人。
春红有些恹恹,不时看四周,总觉得是谁都在看她,忍不住加快脚步:“想吃什么点心就让厨上做呗,现在皇后新丧,外边乱乱的。”
春月皱眉低声喝斥她:“公子只喜欢吃那家的点心,再说了,外边乱乱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心虚什么?皇后死因为杨氏父子大逆不道,与世子无关。”
春红忙应声是是是,又看四周:“你小声点。”下一刻又一僵低下头,“有人笑我们呢。”
春月下意识抬头,一眼看到街角站着一个少女,拎着一只竹篮,穿着杏黄襦裙,束着单螺髻,给二月里添了几分春意。
她头上带着幂篱,幂篱掀起,能看到宝珠般明媚的笑脸。
见春月看过来,她伸手从篮子里拿出一枝条,笑盈盈摇了摇。
春月有些怔怔,街上,女子,篮子,花枝,笑着打招呼,所以这是……卖花的。
春月本要摆手拒绝,但莫名想要那枝花,或许是那姑娘笑的太好看了吧,让人不忍拒绝,她忍不住走过去:“多少钱一枝啊?”
春红在后拉扯她,低声喃喃:“这个时节卖的都是开不了的,别上当。”
但说话间已经站到那少女面前,那卖花少女没有热情推销花枝,而是笑盈盈向她们手里的篮子看:“你们买了什么?”
春月下意识回答:“透花糍。”
那少女咿了声:“他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春月啊了声:“最近总是习惯吃些点心。”
那少女要说什么,忽眉头一皱,神情闪过一丝可惜,然后对着手里的花枝似乎自言自语些什么,又用手轻轻抚过,再一笑递过来:“送给你们。”
春月怔怔接过花枝,看着那少女转身走开了,下一刻消失在视线里,似乎有什么划过了记忆,模糊一片。
周景云沐浴更衣出来,看到桌子上摆了一碟点心。
其实他是不吃点心零食的,但屋子里已经习惯摆上……
周景云的视线滑过,人便走过来,伸手捻起一块咬了口。
“世子。”婢女的声音在后响起,“我们买了一支杏花,您看好看吗?”
现在还不到杏花开的时候,周景云转过头,看到春月站在身后,手里捧着一个花瓶,其内插着一支花枝。
这是杏花吗?周景云想,伴着念头闪过,鼻息间飘来幽香,与此同时,视线里的花枝上点点花苞绽放。
花开了!
周景云愕然。
视线里杏花绽放越来越多,似乎有风吹起,杏花花瓣四散。
周景云不由伸出手,白嫩的花瓣落在手上,下一刻手心一寒,人打个寒战,手心空空,他抬起头,眼前也没有绽开的花。
婢女春月捧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一花枝。
花枝上的确有花苞。
“世子,在街上买了一花枝。”春月说,“我摆起来吧。”
春红在一旁说:“我觉得上当了,不会开的,养几天花苞就掉了。”
话音落看到周景云一手捏着点心,神情惊讶地看着她们。
“世子?”两个婢女愣了下。
怎么了?
怎么了?周景云看着她们:“你们刚才没看到……”
他话出口停下,似乎不知道怎么说。
春月不解:“看到什么?”
她们没看到,周景云心想,适才是自己的幻觉?
是又真假不分?出现臆想了?
他抬手按了按额头,但这次并没有头疼欲裂,或者心神恍惚不舒服的感觉,反而有些神清气爽,还有些莫名的开心。
“这是哪里买的?”他问。
“东市。”
“我就说那个卖花姑娘是骗人的,别上当,这时候砍杏枝太早了,花苞会死的。”
“她不像骗人的,笑的很真诚。”
两个婢女的声音响起,东市,卖花姑娘,他的心如擂鼓般跳起来。
是她吗?
周景云抬脚向外走去。
春月和春红的说话被打断:“哎,世子,您去哪里?”
周景云已经掀起帘子走了出去,只余下一句话从外飘来“我出去走走。”
这时候去哪里?
皇后发丧,皇帝悲痛,要文武百官为皇后守灵三日,公子今晚要去皇宫的。
春月和春红对视一眼。
春红说声罢了,她们原本就捉摸不透世子的心思,如今世子更是难捉摸,看着春月还捧着的花瓶,“先摆起来吧,不管开不开,嗯,先前少夫人在的时候,也插过树枝。”
是啊,的确摆过,春月嘴角含笑说声好,捧着花瓶摆在书架上。
是幻觉。
周景云大步向外奔走。
的确是幻觉。
是她特意送给他看的一场幻觉。
她在东市吗?
他现在立刻去东市,是不是能在幻觉里看到她?
看着夕阳越来越远,吉祥站在楼船上眉头也越皱越深,码头上劳作的人正在散去,暮鼓已经开始敲响,但以往此时该回来的白小娘子始终没有出现。
“会不会丢了?”一个管事在旁问,“车夫去东市里找了几遍,没有看到人。”
或许跑了?吉祥想,本来就是不知道哪里掉下来的……
“要紧的是闭门暮鼓声后,她如果不回来,就出不了城了,我们还开船吗?”另一个管事问。
吉祥伸手按了按头:“我觉得更要紧的是,她不回来,要不要告诉公子。”
更更要紧的是,告诉公子后,公子会不会直接从皇陵跑回来……
伴着声声暮鼓,暮色徐徐拉开,行人脚步匆匆,街上有拎着竹篮的少女赶在宵禁前做最后的售卖。
但这只是路人模糊的感觉,实际上那少女站在街口并没有动,视线看着一辆被布笼罩的囚车经过。
随着车辆经过,只有白篱能闻到的香气也随之散开。
沈青按照吩咐找到了张择关押孕妇的场所,就在东市内,而且还顺利将她的香料放在附近。
她便来东市扮作卖花女,盯着香的变化。
没想到会遇到春月和春红。
当然,春月和春红果然认不出她。
可惜还没说几句话,香被触动了,她追随着香味,看着那些孕妇被装在不同的车上,运送向皇城的方向。
看来白锳要生了。
伴着最后一声暮鼓,街上行人消散,就连三曲坊也变得安静。
因为皇后新丧,京城一个月禁止宴乐。
当街市上传来马蹄声,巡城的兵卫立刻察觉,高声呼喝:“何人大胆,宵禁行走!”
马蹄声没有停下,伴着得得声走近街口,兵卫们的火把照清来人,一个年轻男子,一个护卫亲随。
虽然夜色灯火昏昏,但为首的兵卫立刻认出来了,有些惊讶:“东阳侯世子,您这是……”他轻咳一声,“是有公务吗?”
周景云淡淡说:“今晚我进宫守灵。”
守灵啊。
皇后自缢的消息,皇帝没有隐瞒,让天下人知道是杨氏依仗皇后为非作歹,其心不轨,做出大逆不道的事,皇后是为自己的父兄,为杨氏死的。
皇帝亲自到了牢房,把杨家父兄痛骂一顿,贬为庶人发配甘州。
皇后的丧仪办的很隆重,除了该有的规制,皇帝日夜都守在灵堂里,哀哭不已,所以朝官们除了早晚哀哭,也要去殿前守灵,当然,为了避免人多混乱,百官们分早晚两班。
听到周景云这样说,兵卫们释然,让开了路,看着周景云带着侍卫向皇城方向去。
“世子排了晚上去啊。”
“晚上是辛苦些。”
“只怕是故意给他排晚上,毕竟皇后的死……”
“皇后的死是因为杨氏作恶。”
“话虽然这样说,但如果不是他提请查妻子之死,这件事也不会发生。”
“你这才是胡说八道呢,早一点发现,是国朝之福,是解陛下后顾之忧!”
“对,看着吧,陛下不会恼了世子,还会赏赐他。”
听着兵卫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首领没好气的喝止“都住口吧,少说些闲话。”
兵卫们顿时不再言语,继续巡城。
不过,首领皱眉看了看周景云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来的方向,东阳侯府不是那边吧?那边是东市。
周世子怎么这么晚从东市过来了?
身后巡城卫的议论,周景云并没有听到,听到了也不在意,骑在马上看着夜色,忍不住自嘲一笑。
倒不是觉得今日在东市枯坐到天黑的行径多可笑,也不觉得自己是迷了心窍,而是觉得高估了自己。
曾经想,如果遇到庄篱,他一定会很淡然,没想到,没有遇到人,只看到送来的花开,他就失了分寸。
也多亏张择不再追查,否则他这行径足以暴露。
还好,他失了理智,庄篱没有,她没有来见他。
挺好的,他们有一个人冷静就好,周景云嘴角微微弯了弯。
一旁的护卫看到了,忙低声提醒:“世子,到宫门了。”
周景云回过神,看向前方,皇城灯火通明,安静的夜风送来隐隐约约延绵不绝的哭声。
除了皇帝亲自守在灵堂,妃嫔们自然也在,而且处于丧妻之痛中的皇帝,要求每个人都要真情实意为皇后痛哭。
要是被发现不哭,或者神情不够悲戚,就要被杖责。
“自己哭不出来?那就让其他人助你哭。”
一时间宫内气氛紧张,宫人们战战兢兢。
虽然官员们不需要真哭,但也不能带着笑脸去宫里,尤其是他。
周景云垂下嘴角,面容沉静下马向宫门走去。
前方已经有两个官员,看到他便等了一等,正要一起走过去,内里有个宫女脚步匆匆而来,将腰牌先一步递给守卫。
“去等圣祖观送祈福的香袋。”那宫妇说,“……白妃娘娘用的。”
听到白妃两字,周景云忍不住看过来一眼,不过白锳身边的人他也不认识几个,这个宫女相貌平平,神情有些木然,身形有些臃肿,似乎是因为怕冷穿的厚实……
也正常,如今守灵没日没夜,很多宫人只能寻找机会,靠着站着坐着睡一会儿,自然要穿厚一点免得被冻。
兵卫查过腰牌,那宫女目不斜视过去了。
周景云与另外两个官员各自核验了身份,又与新跟过来的两三个官员在门口说了几句话,等负责接引的内侍迎来,一行人才向内去,周景云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眼宫门,见适才出去的宫女回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宫女……
“世子,这边请。”内侍说。
周景云收回视线,跟上他。
宫门前宫女木着脸转头喝斥带来的宫女:“……怎么这么慢才回来?”一面将手里的腰牌再次递给守卫。
一个守卫接过,看了眼另一个宫女。
那宫女穿着一样的衣裙,或许是因为被训斥,低下头,不过,也立刻将腰牌递过来。
另一个守卫接过看了眼,心中默念其上的名字年龄相貌标记:“抬起头。”
那宫女抬起头,灯火摇曳,守卫视线有些恍惚,眼前宫女呈现与腰牌上一样的相貌年纪。
先前的宫女还在一旁训斥:“娘娘也要去给皇后娘娘守灵,还不知道能不能撑住呢,产房那边布置就缺这个,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抬着头的宫女脸色发白,低下头。
听到这里,守卫也怕出了差错,忙将腰牌递给她们:“快进去吧。”
两个宫女脚步匆匆向内去。
先前的宫女在前,一边走一边抱怨,抱怨的内容也越来越混乱。
“……哪个小贼偷用了我的膏粉,那是我珍藏好几年的。”
“……脏活累活都给我做。”
“……说我运气不好?我运气再不好,也没分去皇后殿,哈,哈,那才是运气不好。”
“……我要是能去白妃娘娘那边伺候就好了……”
随着说话她脚步匆匆,拐过一座宫殿,从灯火明亮的殿前,到一条昏暗的甬道前。
“好了。”在她身后默默跟着的宫女忽然说,“许春,你继续睡吧。”
那宫女猛地停下脚,除了脸色木然,身子也变得僵硬,她不再说话,梦游一般走向甬道内。
昏暗的甬道前只剩下宫女一人,夜风卷起衣裙晃动,地上的影子似乎多出来一个。
“顺利进来了。”
白篱听着耳边的声音说,声音带着几分得意。
“我就说了,有了我,你想进宫容易的很,到处都是我的印记,你想给谁织梦都能。”
先前追随着张择运送孕妇的香味,来到皇城前,张择自有各种手段将人带入皇城,但她没办法。
而且这次通过梦境进去也不太方便。
她需要有人把她带进去。
就像,当初让周景云带她入京那般。
白篱站在皇城外自嘲一笑。
那现在她也来给别人织个梦吧。
当然,首先要从皇宫里找到一个人,所以,她唤醒了蒋眠儿。
蒋眠儿的确很好用,瞬间带她入了一个宫女的梦境,让她顺利的织造一场梦境,操控着那宫女来接她。
白篱看着地上的人影,笑了笑说:“如果不是我好用,你也不会给我用啊。”
人影在耳边笑了:“你这小姑娘,不错,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自己。”
她还要说什么,但白篱抬手挥了挥,宛如夜风瞬间吹散了影子,甬道里变得安安静静。
“我要用,跟别人要我用,当然不一样。”白篱自言自语说。
下一刻嗅了嗅夜风,她低头向一个方向而去。
在她刚消失的那一刻,有灯火照进来,几个内侍拎着灯,走进甬道,一眼看到灭了灯的石柱和墙角之间坐着两个宫女。
“好啊!”一个内侍大喊一声,“又偷懒!”
伴着这声大喊,两个睡觉的宫女猛地惊醒,虽然还没睁开眼,但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立刻扑倒跪地叩头“我们再不敢再不敢了。”
一个内侍扬起鞭子抽下来,两个宫女痛呼两声一动不敢动。
还好只抽了一鞭子就停下。
“看好灯火,再敢睡觉,让你们去伺候皇后娘娘,睡个够。”一个内侍冷冷说。
两个宫女跪地叩头连连应声,听着内侍们哗啦啦走过去了,两个人松口气抬起头,一边龇牙咧嘴忍着鞭打的痛,一边点亮石柱上的宫灯。
甬道里变得明亮。
两个宫女靠在墙边缓神,其中一个宫女忽地嘿一声笑了。
“笑什么?”另一个宫女问,“许春你被打傻了?”
宫女许春嘿嘿笑:“我刚才做个梦,梦到我给白妃娘娘当差了……”
旁边的宫女撇嘴:“果然是做梦,如今能去白妃娘娘跟前当差是天大的福气。”
皇后不在了,白妃马上要生了,如果生了皇子,必然要成为新皇后了。
“咱们这些旧人都是晦气,哪里能去碍贵人的眼。”那宫女说着,伸手拍了拍衣袍,忽地一愣,忙向腰侧看,“我的腰牌呢?”
许春忙也跟着在她左右看,果然看不到腰牌:“掉了吧。”说着忙压低声音,“你可别喊,要不然又是一顿骂,等天亮了找找吧。”
那宫女哭丧着脸:“还好我们今日在这边当差,不用在人前走动,否则肯定被发现了。”
许春点点头,一阵风吹来,不由打个寒战,她伸手在身上摸,神情古怪。
“怎么了?”旁边的宫女问,“你也丢了腰牌?”
许春摇头,看着挂在腰里的腰牌,伸手扯着衣襟,看那宫女:“我好像丢了一件外袍,今晚当值我怕冷,特意穿了两件,怎么只剩一件了?”
衣服穿在身上丢不太可能,那宫女笑了:“你记错了吧,你打算穿,出门急忘记穿了。”
也有可能,许春捏着衣襟缩起肩头,那今晚不能再睡了,太冷了。
两人正说话,夜风里传来一阵嘈杂,然后刚过去的那群内侍呼啦啦跑过来……
“真要生了?”
“应该是,在灵堂发动了。”
伴着说话一行人过去了,两个宫女对视一眼。
白妃要生了啊。
灵堂外,守灵的官员们都收起了哀戚神情,带着几分紧张向内看,不时交头接耳低语。
周景云看着内侍们,宫女们,太医们不断进去,内里的妃嫔宫女的哭声已经停下,传来怪异的呻吟。
白锳,要生了啊。
下一刻看到张择带着监事院的兵卫也过来了,周景云便垂下视线,心内转念。
白锳,筹谋到现在,如果生下个女儿,她会怎么做?
白锳的视线有些恍惚。
她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发动,刚跟陛下说出:“我与姐姐相伴十多年了,我母亲早亡,姐姐待我如母啊——”肚子就突然痛了。
随侍的太医们查看说快要生了。
皇帝又是悲又是喜又是紧张,要跟着一起离开,白锳虽然疼的有些恍惚,但咬着牙劝阻。
“陛下陪着姐姐,陛下一定要陪着姐姐。”她流泪说,“陛下也就只能陪姐姐这一次了,别让姐姐生气。”
这话的确劝住了皇帝,且不说皇后死的是不是心甘情愿,皇后生前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尤其是对白锳嫉恨。
他这时候如果去陪着白锳,说不定真会让变成鬼的皇后发怒。
况且女子生产,他也的确帮不上忙。
还是留在灵堂镇守,不是,陪伴皇后的好。
张择此时也从外边进来:“请陛下放心,臣带监事司严守含凉殿。”
皇帝忙点头,示意他:“守好了,挑选最可靠的人。”
皇后新丧,虽然先前问罪的时候已经清查过一遍,但还是要以防万一,毕竟皇后在他身边多年,人脉错综复杂,比如那个高十二,私下跟杨氏跟皇后走的很近,以后是不能用了。
诸如高十二这般的宫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张择应声是:“请陛下放心,臣以性命保证皇嗣安危。”
伴着诸人的视线,在监事司兵卫的簇拥下,白锳被抬着离开灵堂。
含凉殿灯火明亮,一队队提前筛选好的内侍宫女太医,经过一层禁卫一层监事司兵卫,两层核查进入含凉殿。
殿内白锳身上已经被汗水打湿。
“现在是不是不是合适的时候?”她趁着疼痛的间隙,急问站在室内的张择。
按照太医们的推测,原本还有十多天才生。
可能是因为皇后自缢,白锳到底情绪波动,提前发动了。
“娘娘安心。”张择说,“这时候乱糟糟的反而更方便。”
白锳稍微松口气,又急问:“那人呢?那些人呢?”
原本也都是按照她的预产时间准备的孕妇,如果她提前了,那些人生不了怎么办?
张择淡淡说:“娘娘不用担心,总有各种手段,让她们比娘娘先一步生下。”
白锳叮嘱:“孩子,别让孩子有事,我可不要一个体弱有残的儿子。”
张择应声是:“你身边的人都安排好了,都是自己人,娘娘有事直接跟他们说。”
白锳再次点头,要说什么,又一阵疼痛袭来,声音变成了痛呼。
一旁的宫妇上前查看,低声对张择说:“娘娘可以进产房了。”
听到这话白锳一瞬间看着张择,下意识向他伸出手,似乎要抓住他。
但在她伸手的同时,张择已经后退一步。
白锳的手空空落下,只能仓惶抓住自己的衣裙,用力的攥起,眼神难掩惊恐,呼吸也比先前更加急促,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娘娘?”王德贵以及宫妇急急问,“你怎么样?”
白锳嘶嘶痛呼:“我,我娘……”
是想自己的娘了?宫妇倒是能明白,女人到了生产的时候,都想要母亲陪着。
张择在旁默然一刻,看向宫妇和王德贵:“如果生产时娘娘有任何危险,你们记住,舍弃婴儿,只保娘娘。”
饶是知道张择和白锳要做什么,但陡然听到这句话,宫妇和王德贵还是瞬间一僵。
白锳看着张择,绷紧的身子渐渐缓下来。
“白锳。”张择看着她,轻声说,“我当初选你为主,是因为你这个人,不是因为你能生皇嗣,所以,你好好的保重你自己,孩子的事我来负责。”
白锳惨白的脸上浮现笑,躺回软榻上:“进去吧。”
第二十八章 待生
灵堂里哀哭声比先前杂乱了一些,似乎哭着哭着就走神忘记了,下一刻又想起来忙接着哭。
就算在哭,妃嫔们也不时用眼神交流,猜测着白锳生了没,会生个什么,甚至能不能安全生……
灵堂外裹着斗篷坐在廊下的官员们也在不时低语,神情也不再故作哀戚,或者皱眉,或者轻松,甚至还有不少带着期盼。
“希望一举得男。”
“应该是男胎,不是说玄阳子看过认定了。”
“该有个皇子了,江山社稷承继迫在眉睫。”
“也不用这么说,陛下正值盛年。”
“是啊,也不是没有皇子,皇长孙……”
“韩公这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天真冷,我站起来走走。”
“报——”
伴着嘈杂议论,含凉殿那边的内侍跑了过来,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来报白妃的状况。
皇帝的声音从内急急传来“快进来,如何了?”
官员们的议论,妃嫔的哭声都停下来,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
“羊水已经破了,白妃娘娘情况良好,刚还吃了一碗蛋羹,攒力气。”
皇帝连声说好好好。
内侍却还没走,又说:“娘娘说让陛下不要担心,让陛下给皇后娘娘说,这孩子依旧是给皇后娘娘生的。”
皇帝又是欣慰又是难过:“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惦记这些。”再次连连点头,“好好,告诉她,我都知道。”
内侍便告退飞也似的回含凉殿了。
皇帝又问身旁的人:“玄阳子给的福袋可挂好了?帝钟安置好了没?”
宫里先前有蒋后鬼魂作祟,如今又逢皇后丧事,白锳这个时候生孩子,虽然将帝钟挪过去了,能镇一切邪恶,但皇帝还是很不安,让人去请玄阳子来亲自坐镇。
玄阳子拒绝了,只说会在圣祖前上香祷祝,另外还送来一个福袋。
原本的大太监高十二涉及杨氏案,也被带走了,此时在身边伺候的是个年轻内侍,听到皇帝问立刻口齿伶俐地回答:“早就按照陛下的吩咐安置好了,陛下放心吧。”说着端起一旁的茶汤,“陛下暖暖身子,别让白娘娘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