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择笑了一声,说:“陛下深情嘛。”
白锳没好气:“那这个皇后之位不腾出来,我将来算什么?”
“一个没有家族没有子嗣的皇后而已。”张择说,看着白锳,“跟你这个没有家族的有子嗣的皇妃可不能比。”
听到没有家族两字,白锳忽地笑了声:“不知道皇后这个从到大被家族捧在手心里的贵女,是什么心情,我应该跟去看看。”
“你要杀我全家!”
“李六郎,李信!”
“你疯了!”
皇后将皇帝一把推开,发出尖叫,又扑过来揪住皇帝的衣襟。
“那是我爹娘父兄弟!那也是从小收留你,给你一口饭吃的恩人!是我父母养你,是我兄弟们护着你!我的嫂子们给你做鞋袜衣衫,你竟然要杀了他们?”
“我知道他们对我有恩,但他们贪腐受贿敛财强占田地欺男霸女也是事实,你知道往杨家投帖子,随帖上如果没有礼单,都会被扔出去——”
“那也罪不至死!多少权贵豪门都这样做!李信,你就是因为我是皇后,容不下他们!”
“没错,因为你是皇后,所以他们绝不能这么做!不能还像以前那样对我瞧不起,对我呼来喝去,动不动就是吃了你们家的饭!听你们家的使唤!”
伴着这声喊,皇帝猛地将皇后推开,不知是终于狠下心下重手,还是皇后被关在殿内太久虚弱,这一推皇后直接跌倒在地上。
“杨媛,我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他喝道,“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转身就走。
皇后在后撑着身子爬起来。
“李信!你现在当上皇帝了,像个人样了,你就容不下我们了!”
“因为我们代表着你过去的耻辱吗!”
皇帝头也不回,脚步加快,外边禁卫们及时的站过来,挡住了皇后的视线。
皇后跌跌撞撞追了几步,又跌倒在地,她没有再爬起来,俯身在地呜咽。
她的夫君,她的六郎,再也没有了。
第二十四章 安全
临近黄昏,城外的码头上挤满了人,不是苦力和船工,而是香车宝马珠光宝气,水泄不通。
“这是怎么了?”沈青不由问。
那个上官月不是去皇陵了吗?还以为楼船就此不再营业。
“当然营业,这么大的喜事,楼船特意给客人们发了请帖,一起恭贺郡王。”旁边看热闹的人解释,说罢打量他一眼,见穿着绸衫,但也算不上多精美,便摇头,“你也是想登楼船攀附郡王?别想了,人家楼船上客人都是固定的。”
旁边的人凑过来说:“你有认识的老客,可以从他手里买过来。”
“买什么啊,这些纨绔子弟根本不在乎钱,此时此刻更是得意的飞上天,还被家里人千叮万嘱不许卖,也是荒唐,赌钱倒成了好事。”
“不过好像旧客人可以带一个新客人。”
“早就被抢光了,这些纨绔子弟第一次如此受欢迎,一个个尾巴翘上天。”
四周议论纷纷看着被簇拥而来的玩乐子弟,果然一个个挺胸抬头,不似先前那般躲躲藏藏。
有人趾高气扬:“以往都说跟这外室子玩乐不堪,现在呢?都看到了吧,你们都是有眼不识泰山!”
这话引来一片喧嚣,夹杂着“张家郎君——带我进去——我给你端茶倒水——”以及“……端茶倒水就算了,铺床叠被还可以——”等等乱七八糟的笑闹。
跟这些人混在一起,的确很不堪,但也不是坏事,外室子需要浪荡声名,皇室中新郡王也暂时需要,至少让皇帝少一些戒备,沈青若有所思迈步向楼船走去。
当然,为这李余考虑,不是把他当自己人,只是当娘娘的新踏板。
“哎哎,你还真去啊。”
“别想着冲上去,小心被扔进金水河。”
“以前这小郎君没人敢惹,现在更惹不得。”
但随着说话,看到那其貌不扬的男人走到了楼船前,跟一个伙计说了什么,那伙计打量他一眼,便向内去了,不多时重新回来恭敬地引着那男人上了楼船。
围观的人们倒也没有大惊小怪,京城里其貌不扬但身份不一般的人多的很,只遗憾没看到热闹。
沈青沿着楼梯而上,他本可以不惊动这里的人直接上船来,但……
那个乡野丫头没礼貌,他不能跟她一样。
“沈大郎君怎么来了?”声音从上方传来。
沈青抬头看到白篱站在栏杆前,少女穿着鹅黄衫,虽然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珠钗,但整个人珠光宝气耀目。
乡野丫头哪里有这般气度,一定是因为娘娘!沈青忍着心里的激动,低头说:“有些事,告诉你一声。”
其实他只是想来看看她在这楼船上是什么地位。
明明来京城不久,还一直躲在东阳侯府,怎么就能得到上官月的信任?这个白篱毕竟不是真的完全的娘娘。
不过适才他说了一句见白小娘子,姓沈,那店伙计一句不多问立刻就去问了,然后将他带进来,可见白小娘子在这楼船上是做主的人。
白篱既然告诉他自己的所在,就不介意他过来,请他入座:“说罢。”
沈青倒也是有备而来,将皇帝对皇后杨家的处置说了。
白篱听了,笑了笑:“原来当皇帝的妃子,都是要抄家灭族啊。”
沈青嗤声:“这长阳王是个废物懦夫罢了。”说到这里停顿下,“还有,你那个姐姐快生了。”
白篱哦了声。
沈青接着说:“她应该是要一举得男,我的人跟踪张择,看到他搜集了很多孕妇……”
白篱坐直了身子,问:“那些孕妇在哪里?”
“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张择极其谨慎,一天换三个地方……”沈青说。
白篱冷冷看着他,眼神毫不掩饰嫌弃。
沈青不由气结,余下的话咬牙说出来:“……我会让人盯紧了。”
白篱从一旁香料盒子里拿出一块香,递给他:“用以标记。”
这是她从庄夫人那里学来的化梦而行的标记,沈青倒是知道这种手段,这种手段不是谁都能拥有的,就如他只有织梦的手段,却不能化身为他物他人之梦穿行天地间。
果然是天地间难得的至宝。
这种至宝当然就应该属于娘娘,被娘娘所用,沈青垂目接过,又抬起头:“庄夫人不见了。”
白篱皱眉:“什么?”
虽然庄先生夫妇在她心里不再如以前那般,但陡然听到庄夫人不见了……
沈青冷笑一声:“应该是被周景云的人劫走了。”
周景云吗?白篱绷直的肩头松懈下来,那没事了,他必然是为了她好。
夜色降临,周景云勒马停在京城东市一间宅院前,丰儿跑过去敲门,伴着有节奏的声音,门从内打开。
“江云哥哥。”丰儿高兴的扑过去。
江云单手将他拎住,对走过来的周景云点头:“世子。”
周景云颔首走进去,被放下来的丰儿关上门守在门口。
“一路还顺利吧。”周景云问。
江云点头:“还行。”
庄夫人身边都是监视的人,尤其是身边的老妇擅长让人入幻,前几次明明将庄夫人带离了登州,又莫名其妙丢了,还好他也没放弃,反覆与他们周旋。
“庄夫人还教了我一个法子,就是割痛。”江云笑说,晃了晃手臂。
周景云看着他的手臂,虽然隔着衣裳,也能想像到其上的割伤必然很多:“好好养伤,别坏了身子。”
江云笑着点头:“世子放心。”
周景云走进室内,看到一个四十多岁气度娴雅的妇人坐在桌案前,正提笔写字。
乍一见这姿态,周景云下意识僵了下,宛如看到了庄篱。
果然是被庄夫人教养出来的,举止做派一模一样。
“世子来了。”庄夫人放下笔,起身说。
周景云收回视线:“庄夫人莫怪,我想,你还是在我手里,我才更放心。”
庄夫人叹息一声:“其实我之所以甘愿被他们困住,也是自惭形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世子和……阿篱。”
“先前的事我不在意,我只想问一句。”周景云说,“你们当初在山林间游走,就是寻找她这般的人吗?”
庄夫人摇摇头:“真不是,那时候,庄蜚子他听闻眠儿……”
眠儿?这个称呼,周景云愣了下。
庄夫人也随即笑了笑:“当年庄蜚子刚进京城的时候,就与蒋后认识了,那时候她尚未入宫,还是个稚童,跟着家人听过几堂课,天资聪慧,蜚子很是喜欢,后来她家里败落,入了教坊司,庄蜚子还让我去问她,要不要赎出来,她拒绝了。”
说到这里轻叹一口气。
“这孩子是个有大志向的。”
蒋眠儿的出身也不是秘密,官宦人家受了株连,父母死在牢里,她则入了教坊司,貌美聪慧,歌舞出众,很快就在宫廷宴席上崭露头角,然后被先帝所喜,一跃上枝头。
她当然不是腹内空空之人,那时候与她言谈,倒是只有他接不上,她从未有过磕绊,原来还跟着庄蜚子读过书,还被庄蜚子视为聪慧之人,怪不得……周景云垂目:“也就是说,庄先生早就是蒋后的人。”
“也不算是她的人,她也从未要我们为她做事,只是当了皇后,想到年幼时没听完的课,书信往来请教蜚子,蜚子也视她为弟子。”庄夫人轻声说,看着周景云,“如同待你这般,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交集,她做的她的皇后,他教他的书,只是后来突然听到人没了,心里到底是可惜,于是我与他便四处游历散散心,这才恰好遇到阿篱。”
周景云抬起头看着她:“所以立刻就生了心思吗?”
庄夫人神情无奈:“没有,真没有,当时我与蜚子真是喜欢,没想到能在世间见到这般天生奇宝,又知道世人不识,四周的人会害怕她,所以才想要带走她,好好教养她,免得珠玉蒙尘。”
说到这里叹口气。
“直到三年后,沈青找来了,我们与他从无交集,也不知道这个人,他来了就说,是娘娘告诉他来找我们……”
说着这般奇怪的话,庄蜚子却是信了。
又恰好白家出事,庄篱化梦而行,迷失在心海中,所以……
就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周景云默然一刻:“我明白了,一开始的确是乍见珍宝欢喜不已,后来也的确是斟酌割舍做出了抉择。”
庄夫人张张口,又叹口气:“是我们对不住她。”
室内安静一刻。
“她,现在还好吧?”庄夫人低声问,“路上听人说东阳侯世子少夫人过世了。”
说到这里又一笑。
“她那性子,凶的很,断不会坐以待毙,必然是脱身而去了。”
周景云冷冷说:“如果可以,这世上没人愿意那般性子。”
是啊,谁不想温柔恬静,安安稳稳,只是被逼无奈,庄夫人神情一黯不说话了。
“她现在很好。”周景云说,“所以我还是把你留在眼前,才能放心,免得影响了她。”
庄夫人看着他:“世子这样想很周道,遇到我们,是阿篱的不幸,但能遇到世子,是她的幸事,多谢你,没有像我们这般舍了她。”
周景云没有接着这个话,站起身来:“夫人早些歇息吧。”说罢走了出去。
走到大街上,暮鼓已经到了最后一刻。
“世子这里距离别院近,不如在别院歇息吧。”丰儿提议。
万一半路上被查住,又要费一番口舌。
周景云扬鞭催马:“不,回家去。”
丰儿无奈只能催马,世子现在真是,家里也没有少夫人了,却总是天黑就急着回家。
回家也是空荡荡孤零零一人嘛。
周景云听到了丰儿在旁的嘀嘀咕咕,没有理会他,小孩子懂什么,庄篱虽然不在了,但她曾经在过,家里处处都是痕迹,怎么能叫空荡荡孤零零呢?
夜色沉沉,金水河中的楼船比以往更喧闹。
但白篱并没有守在厅内,如同先前所说的,一切规矩照旧,遇到麻烦的时候喊她就行。
只不过此时此刻,鉴于上官月的新身份,更没人敢在这里闹事。
伴着忽远忽近的喧嚣,白篱在黑暗中沉沉睡去,直到被人推动肩头。
“白篱,白篱。”
女声在耳边轻唤。
“快醒醒,看热闹了。”
看热闹?
什么热闹?
白篱猛地睁开眼,看到夜色璀璨,她不是在楼船上,而是坐在白玉栏杆上,脚下悬空,衣裙轻轻飘动。
随着衣裙飘动,旁边出现一双白皙的脚,也在轻轻的晃动,脚踝上一串红宝石链闪耀着光芒。
她慢慢转头看向身侧,身侧的女子微微抬着下巴,脖颈白皙修长。
“我以前最喜欢坐在这里,能俯瞰整个皇宫。”她说,然后转过头看着白篱,“后来我也是从这里跳下去摔死的。”
大概是已经接受了蒋眠儿存在的事实,白篱也没有什么慌乱,皱了皱眉头。
“难道我睡前又想你了吗?”她说,“所以让你跑出来打扰我睡觉?”
身边的女子哈哈笑了,对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别急,别急,就打扰一会儿。”她又神情无奈,“我也没办法,是有人在喊我,喊得情真意切,苦大仇深。”
虽然夜色昏昏,但视线里女子的神情清晰生动。
白篱看着这张脸,跟以前梦境里,还有镜子里看到的完全不同了。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她念生,念头里对这个人知道的越来越多,这个人也就越来越鲜活。
白篱挑眉自嘲一笑,收回视线环视四周,此时此刻坐在一座楼阁最高处,脚下灯火璀璨星河,因此衬得这楼阁宛如悬浮的天宫。
耳边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这个梦境没夸张啊。”
“它现实中的晚上就是这样般,如同天宫,所以叫蓬莱阁。”
“这可是我给先帝提议修建的。”
“我当时就想好了,死的时候从这里跳下去,一定很好看。”
听到这句话,白篱再次看向身边坐着的人,她嘴角嵌着笑意,一双眼亮晶晶。
“果然,我那时候跳下去,非常好看。”
虽然按照一直以来的经验,不要与自己生念出来的人说话,但白篱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好奇:“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善终吗?”
哪有人在能让皇帝给自己建造楼阁的盛宠时候,想的是怎么死?
听到她的问,身边的女子再次哈哈笑:“那还用说吗?我做的是什么事?我可是要以女子,妃子,皇后的身份,接管大周的江山,这是前所未有,天理不容的事,我怎么会有善终?”
白篱收回视线看向皇城的天地间,撇了撇嘴:“这算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天地才不管这个,世人,嗯,世人忙着过自己的日子,也不会管这个。”
不过是这小小一方天地的朝官权贵们在意罢了。
身边的人再次笑了,审视着她:“说得好,你比我厉害啊,你胆子更大。”
“或许你可以说我是乡下人无知无畏。”白篱淡淡说:“我也没兴趣想这个,对你的过往也不感兴趣,对这个皇城也没兴趣,这个梦没什么意思。”
她说着手一撑人向下跳去。
下一刻天地颠倒,白篱站在了地面上,仰头看上方星河璀璨。
伴着砰一声,身边有人跌落。
“别走别走,就一会儿一会儿。”她拉着白篱的胳膊,“我也没兴趣跟你讲我的过往,絮絮叨叨,好像我是个老太婆,只能回忆过往,其实我也不算老,我被先帝宠幸的时候二十岁,我死的时候刚满三十,嗯,我记得,我比周景云就大七岁。”
她说到这里,白篱看着她。
气氛似乎有些凝滞,她便笑了。
“我还是絮叨了。”
她伸手一甩向前走去。
“跟我来。”
灯影摇曳,宫殿交叠,白篱只觉得眼花缭乱,耳边是那女子的声音。
“你以前是不是想办法才能来皇宫?”
“以后不用那么麻烦,这皇城到处都是我的标记。”
“一草一木,大殿楼阁,宫妇内侍……”
伴着她的声音,白篱只觉得脚步匆匆,她低下头,看到一双穿着青靴的脚。
这是宫中内侍们常见的穿戴。
“哎哎,皇后娘娘又哭了。”内侍碎碎念,“快过去看看。”
旁边的人打着哈欠,伸手拉住他:“别去了,哭就哭吧,以后哭的日子长着呢。”
先前的内侍有些不解:“不是说杨氏无罪,是杜氏攀咬的?今日陛下还去见了皇后呢。”
那接下来帝后自然恢复如初。
毕竟陛下和皇后可是患难共苦的结发夫妻。
那内侍撇嘴:“好不了了,今非昔比了,以前共苦的日子都过去多久了,天天挂嘴边说,话说多了,就如同酒里掺水,淡了。”
说罢自己靠着廊柱,找到一个很适合蹲下避风的位置。
“我还是睡一觉吧。”
说着又骂骂咧咧。
“这些孙子们,欺负人,如果是以前,这种值夜的事哪里轮到爷爷我来做。”
“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轮到他们扬武扬威了,当年娘娘在……”
先前的内侍忙嘘声:“你少说点吧,别口无遮拦,要不然连命都没了。”
那内侍哼了声,用袖子遮住头脸不说话了。
先前的内侍看看他,又看看前方的宫殿,夜色笼罩下,比其他宫殿黯淡很多,其间回荡着女声呜咽,听起来怪异不像人发出的声音。
内侍打个寒战,想了想还是向那边走去,不管怎么样,既然在这边当值,就不能不管,他慢慢走过去,大殿内亮着灯,垂下的帘帐随着夜风晃动,透出其后的人影。
“娘娘?”内侍站在门口,小声唤道。
回应的只有哭声。
“娘娘,您,早点歇息吧。”内侍小声劝,“别伤了身子……”
一条垂帐猛地被掀开,散着头发的皇后冲出来:“我还要这身子有什么用!他就是想让我死!他就是想要我们都去死——”
内侍吓得忙跪下:“娘娘——”
皇后站在他面前,忽地又软了声音,呜呜哭:“六郎,六郎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从小到大最喜欢六郎,人人都劝我不要与他成亲,但我就是喜欢他。”
内侍是皇宫里的旧人,还记得从前的很多旧事,平心而论,杨氏虽然称不上权贵,但也是很体面的人家,长阳王那时候虽然是皇子,但才能性情都平庸,的确不算良配。
内侍看着眼前的皇后,想起当年还是个小女孩,行走在宫廷里清丽可爱,长阳王这个小皇子躲在假山后偷偷看她,小声问“媛姐姐,你愿意跟我玩吗?”
一眨眼,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的又何止他们两个。
内侍叹气一声,要再劝,皇后却已经放下衣袖,猛地仰头喊“蒋后你要是活着该多好——”
内侍吓了一跳,扑过去拦住皇后:“娘娘,慎言。”
杨氏获罪不就是因为被说是蒋后党吗?
娘娘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皇后看着他,双眼红红:“我说的不对吗?蒋后要是没死,轮不到他来当皇帝。”说着推开内侍冲出大殿,对着夜空伸出手高喊,“娘娘,蒋后,蒋眠儿——你不是变成鬼了吗?你不是还在皇宫吗?你快出来啊——你快活过来——”
内侍吓得腿都软了,完了完了,皇后疯了,他再顾不得尊卑扑过去将皇后往殿内拉:“娘娘娘娘快别乱说。”
“我没有乱说。”皇后喊道,掩面哭,“我真想蒋后回来,我不想当皇后,我不想让六郎当皇帝了,我想回王府去——”
她哭着又跑出去对着夜空高喊。
“蒋眠儿,蒋眠儿,你快出来,你快回来——”
内侍急得叫人,偏偏四周安静一片,所有人都跟消失了一般,内侍一狠心,伸手撕下一角衣裳就往皇后嘴里塞。
还没塞进去,皇后猛地转过头看着他。
“我要是真是蒋后的人就好了,那样我一定早一步杀了他!”
内侍瞪眼,下一刻看皇后的双眼里有血流下来,然后伸出长长的舌头。
他大叫一声向后跌倒,坐在地上,眼前的皇后慢慢升高,悬挂在宫殿内,随着垂地的帘帐摇啊摇,长长的头发,长长的舌头,红彤彤的眼——
内侍眼一翻晕倒在地。
白篱猛地跌出去,这个梦境结束的太仓促,她脚步踉跄一下才站稳,眼前是空旷的大殿,以及悬挂在正中的皇后。
其实自尽的皇后并没有内侍梦中那么可怕。
她穿着华丽的皇后礼服,带着重冠,仔细施了粉黛,虽然因为自缢形容的确变了形。
“可怜。”人影又冒出来,站在她身侧看,啧啧两声,“杨媛也是不争气,就算是想死,这条白绫这头缠着自己,那头也缠上李六郎呗。”
白篱看她一眼:“你比她也没好到哪里去,你不也是自己跳下楼寻死的?”
身边的人影笑了点点头:“你说的对。”她再次看向自缢的皇后,“我或许有其他的出众之处,但也有不足之处,人和人,其实归根究底都一样,没有谁比谁厉害。”
白篱微微皱眉:“你刚才不是还说我比你厉害?”
身边的人影陡然大笑,伴着笑,身影一晃,白篱也瞬间被人穿过——
“娘娘!”
一个内侍跑进来,看到这一幕发出喊声,下一刻连滚带爬,再次穿过白篱,向外冲去。
“快来人啊——”
“陛下——”
“快禀告陛下——”
“皇后娘娘自缢了——”
伴着这喊声,这片暗夜被撕裂,接二连三的亮起灯,远处也有灯火摇曳向这边涌来。
“热闹看到这里吧。”身边的人影说,“免得冲撞这个李氏子嗣,玄阳子那老道无事生非。”
伴着这声音,白篱身子一歪,猛地向前一栽,人睁开眼。
能感受到楼船轻轻的摇晃,室内青光濛濛,似远似近的喧嚣声还在继续。
白篱慢慢坐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柔软细腻的触感,她看了眼一旁的妆台,最终没有点亮灯去看镜子。
看,也无所谓了。
她起身走出室内,站在栏杆内,夜风凌冽,让人瞬间打个寒战,也让人更加清醒。
白篱环住手臂,看向远处的城池。
濛濛青光中的城池看起来很安静,但有些地方应该已经热闹起来了。
无数灯火让皇后殿灯火通明。
无数人涌进来,又都被赶了出去,禁卫们站在门边,当值的内侍宫女已经被拖了下去。
白锳扶着王德贵过来时,也被拦在外边。
“陛下此时不让人靠近。”禁卫首领带着几分歉意,因为白妃身份特殊,他们适才去询问过了,“陛下一是不想皇后娘娘的遗容被人看到,尚未修整好,再者白妃你身子重,别受到惊吓。”
白锳点头,泪流满面:“我知道,我不过去惊扰陛下和皇后,就让陛下好好陪着姐姐……我也在这里陪陪姐姐。”
随着说话,身后有内侍搬来椅子,王德贵扶着白锳坐下。
禁卫们不再驱赶,施礼退开。
白锳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的皇宫殿所在,能听到夜色里传来皇帝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怎么好好的就死了?”她低声问,“真是自缢?”
王德贵在旁点头,低声说:“是,一个内侍看到了当场晕死过去,醒来人都吓傻了,只喊着娘娘自缢了,其他的说不出来。”
正说话,黑暗里又有一个内侍摸过来。
“娘娘,炭盆来了。”他说,低着头跪下摆放炭盆,藉着靠近,低声说,“皇后留有遗书。”
白锳问:“写了什么?”
“求陛下放过杨氏家人。”内侍低声说,“说是她一人为后,行为不端,愿一死谢罪,只求不要连累家人,请陛下饶过他们性命。”
竟然……白锳有些怔怔,先前皇帝给皇后说了,可以保留她的皇后之位,但杨家父兄男儿必须处死。
没想到,皇后竟然以自己的性命,来求皇帝放过家人。
白锳发出一声嗤笑,攥紧了手。
自己活着不好吗?自己活着,有皇后之位,总有机会翻身,将来总能为家族增光添彩。
自己死了,家人也什么都没了啊,留着命又有什么用,真是蠢。
白锳抬起手指,擦去眼角滑下的眼泪。
太不值了。
二月末的皇陵,因为处于山陵起伏间,比其他地方更寒冷几分。
蔡松年不再做富家翁装扮,也不做妇人装扮,此时穿着内侍的衣服等候在神墙外。
因为杜氏案将余庆堂暴露在张择面前,所以余庆堂提前悄无声息的散了。
一部分人去了楼船上,蔡松年则假做公主府送来照看上官月的内侍。
不对,现在应该称呼公子为李余了。
前方的宫门徐徐打开,身穿素白袍的年轻人缓步走出来。
“公子。”蔡松年忙迎过去。
李余的脸色苍白,薄唇都没有了血色。
来到皇陵之后,他一多半时间守着父母的灵柩,一多半时间为先祖们清扫陵墓,说实话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这个苦。
“公子,快拿着手炉。”蔡松年将手炉递过来,又低声说,“公子在陵墓前静坐就好,其他的事我们来做。”
李余说:“坐着更冷,还是活动活动好。”又示意蔡松年不用大惊小怪,“只是样子娇弱些,做给别人看的。”
说话间回到守陵殿的宫室内,早有内侍煮好了热茶汤,李余接过喝了一碗,瓷白的脸上缓过血色。
“皇后死了。”蔡松年将新消息说来,“因为陛下执意要处置杨家,皇后自缢,换取杨氏生路。”
李余没有丝毫意外:“陛下容不得杨氏是早晚的事,我以为杨皇后能留一条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