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篱梦—— by希行
希行  发于:2024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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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伯老夫人坐不住了,从床上下来:“我去瞧瞧。”
下人房这种地方,老夫人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踏足。
下人们都惶恐不安,打扫也来不及,几个管事妈妈干脆从库房里拿了帷帐铺在地上,让老夫人小姐和大丫鬟们踩着走,免得脏了脚。
翠儿逼仄的室内,根本挤不下太多人,不过纵然是站在室外,也的确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定安伯老夫人站在室内,看着躺在床上的小丫头,小丫头脸色煞白,就算不是大夫,老夫人也能看出这不是装的,再闻着室内萦绕鼻息间淡淡的香气……
下人们可用不了香,而且是这么纯净的香。
这真的是奇迹了,定安伯老夫人伸手合十,闭目默念菩萨保佑。
其他人也都纷纷跟着安静,还有人激动地跪下来叩头。
“好孩子,你见到菩萨了,是有福的,好好养着,以后好日子等着你呢。”定安伯老夫人柔声说。
翠儿躺在床上,看着华贵的老夫人,含泪点头。
“菩萨什么样?”雪柳忍不住问。
其他人也都看着翠儿,眼神有激动也有羡慕。
“菩萨……”翠儿动了动嘴唇,其实她梦到的不是什么菩萨。
她当时痛死了,心里喊着娘,然后真的看到死去多年的娘来了。
娘手里还拿着一支荷花苞,然后荷花开了,她和娘坐在荷花上,娘抱着她,拍着她,给她唱着摇篮曲,揉着她的肚子,说好了好了不疼了……
然后她就真的不痛了,等再醒来就是觉得很渴,嗓子也喊不出声音,室内也没人,她撑着身子爬起来去喝水,然后胡妈妈就见鬼一般叫起来……
她这才知道自己差点死了,她告诉胡妈妈做梦的事,胡妈妈就激动地跑出去,还请了大夫来给她看,还亲自守了她两天。
当然她没敢说梦到娘,管事妈妈们最讨厌她们这些小丫头想家人,说是这意味着抱怨府里待她们不好,所以她只说梦到一个女人治好了她。
她没想到会惊动老夫人。
面对老夫人更不能说她梦到娘了,否则岂不是说她娘是菩萨?
“菩萨,拿着一支荷花……”翠儿喃喃说,视线不由看向一旁。
定安伯老夫人神情更欢喜,荷花,那就对了,观音菩萨就是坐着莲花座的,随着翠儿的视线看去,见到床边的小木凳上摆着一个破瓷瓶,里边插着一支荷花……苞。
“是这支荷花吗?”有婢女颤声喊,“菩萨给你的吗?”
定安伯老夫人眼神也有些震惊。
“这是我家小姐给她的。”有婢女的声音响起。
诸人一愣,看向说话的人,见是陆锦的婢女瑶琴。
“那天翠儿接我们回来,小姐谢她提灯辛苦,就给了她这支荷花苞玩。”瑶琴说。
大家的视线都看向陆锦。
陆锦笑了,说:“大家别看我啊,我可不是菩萨。”
诸人都被逗笑了,定安伯老夫人也笑起来,伸手点了点她:“不许贫嘴。”又带着几分欣慰,“好孩子,必然也是你的荷花,引来了菩萨。”
胡妈妈在旁给翠儿使眼色,翠儿反应过来,撑着起来要给陆锦叩头“多谢小姐。”
陆锦忙摆手制止:“快别这样,你好好养着。”
胡妈妈问:“这屋子里菩萨显灵过,要不要供起来不让人用?”
定安伯老夫人忙摇头:“你这就是对菩萨不敬了。”再看床上的翠儿,神情慈悲,“让她好好在这里养着。”
说罢再次环视室内,合手祷念菩萨。
诸人都随着动作。
下人房到底不是老夫人来的地方,伯爷伯夫人以及三夫人等人都听到消息,不知道出什么事了,要来问,定安伯老夫人便带着人离开了。
一直跟过来看的雪柳走在最后,忍不住再回头看了眼。
“怎么,想在菩萨之处多沾沾福气?”瑶琴笑说。
雪柳抿嘴一笑,不说对菩萨不敬的话,指着那荷花苞小声问:“那个是……”
瑶琴点点头,又忙解释:“你别怪小姐没说清楚,老夫人正高兴呢。”
突然说引来菩萨的荷花苞是东阳侯府那个新少夫人送的,多晦气。
雪柳点头:“我知道。”说罢挽着瑶琴的手向外走,还是又回头看了眼。
她想的是,那个荷花苞算下来十多天了吧,怎么还没谢?
难不成真成什么永生花了?

雪柳回到东阳侯府已经掌灯时分,侯夫人这边妾室子女们围绕欢声笑语。
当然,新少夫人不在其中。
看到雪柳进来,大家纷纷笑着说话“雪柳回来了。”“夫人正念叨你呢。”更有九娘子跑来摇着雪柳的手:“雪柳姐姐给我带了什么?”
雪柳一一含笑跟大家打招呼,再从身后跟着捧着包袱的小丫头手里接过一个匣子。
“有。”她蹲下来,将匣子递给九娘子。
九娘子接过当场打开,是一匣子绢花,她倒也不在意东西贵不贵,只要有礼物收就好,高兴地道谢。
“你回家一趟不容易,还惦记着她干什么。”东阳侯夫人嗔怪说。
雪柳笑说:“是十娘子惦记九娘子,托我带过来的。”
陆家十娘子与东阳侯府九娘子年纪差不多大,但要说玩伴也算不上,最初结亲的时候后两人都刚出生,再后来因为拒绝续弦,两家人也不怎么来往。
说到底只是雪柳有心罢了,东阳侯夫人笑着道谢,没再说什么,雪柳坐在她脚下,说:“我娘做了黄豆酱,我带过来给夫人尝尝,我给许妈妈了。”
旁边一个姨娘笑说:“雪柳你回家一趟,总是搬东西回来,小心你娘不让你回去。”
雪柳掩嘴笑:“杨姨娘你上次赏我的花膏我都给我娘,我娘说让我再多从你手里淘点。”
杨姨娘呸了声,对东阳侯夫人说:“看,还是向着娘。”
东阳侯夫人笑说:“不向着娘,那是什么人?冷心冷肺我可不敢用。”
杨姨娘便点点头,对雪柳说:“知道怎么讨夫人欢心了吧?多讨点她的东西。”说罢又招手小声说:“我知道夫人的好东西都藏在哪里,我指给你,你淘了分给我一点就行。”
室内的人都笑起来,东阳侯夫人更是笑着啐了一口“一把年纪了还跟丫头们促狭。”
另一个姨娘在旁问:“定安伯府还好吧?”
这话让室内气氛陡然一静。
周景云突然娶了妻子回来,东阳侯夫人去定安伯府受到了冷落,这些大家都知道了。
这是个不愉快的话题。
东阳侯夫人看了那妾一眼,怎么?仗着年轻,仗着侯爷这几日都歇在她屋里,迫不及待要看她儿子的笑话了?
“唉。”雪柳在旁重重叹口气,“定安伯府里不太好。”
这话打破了凝滞,也让氛围更凝滞。
问话的姨娘都有些不敢接口了,她也没想到这个一心讨好夫人的婢子敢这样答。
“怎么了?”倒是童言无忌的九娘子好奇问。
雪柳再次叹口气:“伯爷将文杰公子打了一顿,鞭子都打断了,伯夫人和老夫人都气坏了。”
别人家儿子的事啊,东阳侯夫人松口气,又惊讶问:“这是怎么了?伯爷一向好脾气,怎么就打起来了?”
这个文杰公子又是定安伯最小的嫡子,一向被捧在手心里,竟然舍得动鞭子?
“是跟人学赌钱去了。”雪柳说。
赌钱啊,对公侯之家来说也不算什么,满京城看看谁家不玩?别说赌钱了,更不堪的都有,也没人当回事。
当然,除了她的景云,东阳侯夫人心里想,带着几分欣慰。
“年纪小,好好教就行了。”她说,“哪里至于动鞭子。”
定安伯自己不也玩吗?哪里就动气到这种地步?
雪柳压低声音:“我就在旁听了一句,是去了上官月的赌船。”
上官月啊。
东阳侯夫人微微皱眉。
“怎么跟这种东西混一起了。”她说,“怪不得伯爷生气。”
妾室们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年轻的公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挤眉弄眼。
年纪小的九娘子东看看西看看看不懂,急着问:“上官月是谁啊?上官,是驸马上官的上官吗?”说罢又瞪圆眼羡慕,“那不是很厉害的人家?”
九娘子年纪小,几乎不出门,不知道这人是谁,但知道当年先帝很宠的金玉公主嫁到上官家,上官家变成了皇亲国戚,先帝的时候,上官家能自由出入宫廷,先帝不在了,这位公主又是新帝的亲姐姐,新帝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了,对这个公主极其亲近,上官家的权势更盛。
上官家也很倨傲,不是谁都能与之结交。
多少人想跟上官家的人结交玩耍,怎么定安伯还为此要打儿子?
九娘子不太懂怎么回事。
“九娘子。”雪柳小声说,“那上官月是上官家的人,又不算是。”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九娘子更不解。
“他是上官驸马的外室子。”一个公子干脆说。
九娘子似乎懂了:“跟我们一样都是姨娘生的?”
这话让庶子公子们纷纷抱怨“什么啊”,姨娘们更不愿意听了,杨姨娘哎呦一声蹲过来摇着九娘子的胳膊:“跟我们可不一样,夫人可是喝了我们的茶,你们也能喊夫人母亲的。”
怎么能跟那些下贱的外室比!
雪柳也忙再次解释:“驸马让他进门了,但公主不认他。”
所以,姓了上官,没有公主点头,上不了族谱。
“他又不争气,不好好读书,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办了个花赌楼……”另一个姨娘不屑说。
九娘子好奇问:“花赌楼是什么?”
一个公子说:“是一座船楼,这个船超级大,有三层楼,一楼宴饮,二楼红袖美妓,三楼赌场,每天晚上灯火通明,歌舞声声,在金水河中彻夜不灭……”
他说得眉飞色舞,眼中满是向外。
东阳侯夫人啪地一拍桌子,打断了他的声音。
“你对花赌楼很熟啊。”她冷声说,“是不是我也该让侯爷准备一条鞭子了?”
这公子顿时脸色一白,噗通跪下来:“母亲,我错了。”又急急辩解,“我从未去过,我只是听人说过。”
东阳侯夫人视线扫过另外几个公子,那几人忙也跪下,纷纷道“母亲我们从未去过。”“母亲我们绝不会去那种地方。”
室内气氛变得紧张,九娘子也不敢多说话了。
东阳侯夫人这才点头:“你们要记着,咱们家的人不许吃喝嫖赌,谁要是敢做出败坏门风的事……”她扫过室内诸人,嘴角一丝浅笑,“你和你的姨娘就一起离开东阳侯府,也去当一个上官月般的人物。”
也就是说赶出东阳侯府,不再承认是东阳侯府的人。
这一下姨娘也纷纷斥责自己的儿子,再一起对东阳侯夫人保证绝不会做出有辱门厅的丑事。
杨姨娘看着东阳侯夫人更是掉下眼泪。
“你干什么?”东阳侯夫人没好气说,“嫌弃我刻薄了?”
杨姨娘说:“我是感叹夫人这才是真的慈母心,要是那狠心的,装出宽容的样子,纵容庶子女不成器。”说着掩面呜咽,“遇到夫人真是我等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屋子里其他姨娘公子们忙跟着感慨落泪。
唯有九娘子动了动嘴唇,想说,几辈子修来的给人做妾做庶子女,总觉得这福气……
还好她的生母姨娘提前掐了她胳膊一下,制止了小儿再胡说八道。
东阳侯夫人呸了杨姨娘一声:“多大年纪了,你还在我跟前这样。”
虽然呸了声,但眼里带了笑。
杨姨娘鼻音浓浓:“多大年纪,你也是我的娘子。”
杨姨娘是东阳侯夫人带来的陪嫁丫头。
东阳侯夫人没再说什么,笑着喝了口茶,带着几分疲惫摆摆手:“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
诸人纷纷施礼应声是,鱼贯退了出去,杨姨娘在后,亲自将东阳侯夫人的床铺好了才下去。
雪柳还站在室内,视线追随着离开的杨姨娘,忍不住说:“夫人有杨姨娘在身边真好。”
东阳侯夫人已经记不清年轻的时候觉得好还是不好,但如今年纪大了觉得是不错,总比那几个不知根底的妖艳贱货好。
她看雪柳眼中的羡慕以及几分哀伤,旋即也明白过来这丫头为什么这么感慨,如果陆三娘子还在,雪柳应该也是会给周景云做姨娘,只不过陆三娘子过世的太突然,虽然陆三娘子去世前拉着雪柳的手说了托付的话,但周景云一直不肯再收人……
如今新夫人进门了,她这个前头夫人的婢女身份有些尴尬。
“你从家来,给她带东西了吗?”东阳侯夫人轻声问,对着世子院落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这个她指的谁,雪柳立刻明白了。
“带了。”她含笑说,“夫人放心,我怎会那么失礼。”
东阳侯夫人点点头:“我知道你不用我操心。”眉眼更柔和几分,“去吧。”又停顿一下,“你且安心,有我呢。”
安什么心,东阳侯夫人没说清楚,但雪柳心里清楚,又是欢喜又是激动,等世子回来,就算新夫人不肯把她给世子当姨娘,有侯夫人做主,没人能拦住。
“是,多谢夫人。”她激动地说,恭敬施礼退了出去。

雪柳来到庄篱这边时,庄篱的屋子已经黑了灯。
“这么早就睡了?”雪柳惊讶,又皱眉,“不用她去夫人跟前晨昏定省,也不能这么早就睡了啊?”
就算不让到夫人跟前去,自己在屋子里也应该恭敬遥陪伴夫人尽孝啊。
真是仗着被世子先斩后奏娶进门,就不把婆婆放在眼里了。
春月看着她的脸色,解释说:“少夫人下午读书写字累了。”
雪柳翻个白眼,先前也罢,如今也见过她读书写字的样子,这个号称读书人家的孤女也好意思说读书写字?
“不行就别受这个苦了,世子读这么多年的书也没说过累。”她没好气说,“读书这种雅事都要被她败坏了。”
雪柳带着小丫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春月无奈目送,再回身看到庄篱起居室,窗后纱帘随着风轻轻飘动,桌案上摆着写了一行字的纸,旁边博山炉袅袅有白烟飘动。
春月忍不住深深嗅了嗅,一如先前没有味道。
“春月,你去早点歇息吧。”厢房里值夜的婢女春红,一边梳头一边低声说,“少夫人已经睡熟了。”
春月说声好,又叮嘱:“在这里睡的特别好,你可别睡过头。”
春红失笑,当丫鬟值夜要时刻准备主人的召唤需要,哪里能睡好。
“春月姐要是舍不得,想要睡得好,跟我换换?”她说。
春月低笑说:“我虽然舍不得,但也不能乱了规矩。”
两个婢女低声说笑着各自散去,院落里恢复了安静,屋子里燃着的香似乎都静止不动,直直如线。
白篱猛地睁开眼。
眼前不再是帐子里漆黑的墨色,昏昏的视线里有星辰点点,随着迈步走动,星辰渐渐清晰,变成了璀璨的灯笼,而四周的安静也散去,歌声乐声笑声嘈杂扑面。
都城虽然宵禁,但依旧灯火通明,而且宵禁并不禁城中青楼酒肆,它们皆通宵达旦营业,供无数人享受夜间的欢乐,京城在暗夜里自有另一番绚烂风景。
只不过眼前的灯火并不是在街上,而是一座船。
晚上飘在内城河上的自然不是货船。
只有花船。
白篱也曾经见过花船,但这么大的花船还是第一次见。
它应该叫花楼。
足有三层楼那么高,雕梁画柱,金箔银饰,缀珍珠宝石。
船上人影交错,偶尔透出锦绣绫罗珠宝,让楼船变得更加耀目,恍惚如仙境。
站在岸边,还能闻到熏香。
白篱轻轻嗅了嗅,香并不浓烈,若有若无,她忍不住驻足看,最高处忽有门打开,珠光宝气顿时倾泻,有一个年轻公子走出来。
他穿着华服,倚着栏杆,似乎对空中的明月举杯相邀,楼船上悬挂的灯,以及身后室内的光亮,耀眼刺目,看不清形容。
白篱也没想要看清他的样子,见有人出来,便收回视线,继续沿岸前行,身后却有视线追来,似乎看向她,又似乎透过她看向朦胧的夜色。
“小郎,看什么呢?”又一人从内走出来,搭上先前年轻人的肩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城中的街道。
被唤作小郎的人说:“人。”
说话的公子有些惊讶,在璀璨的楼船映照下,四周变得昏暗不清,且此时此刻已经宵禁,哪里有人在街上走?
“你这才喝了一杯就醉了,说什么……”他忍不住笑说。
鬼话两字还没说出来,就听得昏暗的街上马蹄声嘈杂,似乎有人疾驰而来。
倚着栏杆的小郎站直了身子,笑说:“喏,人来了。”
随着说话昏暗的街上火把亮起,有一个年轻公子骑在马上,身前拥着一个娇俏女子,身后有四个金吾卫举着火把簇拥。
宵禁时刻不仅能在街上行走,还能有金吾卫护送,必然不是一般人。
“哈。”先前说话的公子也笑了,“李十郎这是又偷了他父亲的行走文书跑出来。”
说到这里眯着眼看被年轻公子拥在怀里的女子,再次哈一声。
“这该不是他从外地千金赎身的那个花魁吧,果然绝色。”
小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说:“看来十郎有赌资了。”
旁边的公子抚掌:“好,好,我今晚必将美人赢来。”说罢对奔来的人马扬手高呼,“十郎,你快点,我们就要开船了。”
街上被唤做十郎的公子摇手高喊:“上官月,等我等我。”
上官月。
白篱回头看了一眼,前方马蹄疾驰冲过来,穿透了她,如雾气般在夜色中四散。
楼船上的两位公子微微眯眼。
起雾了吗?
他们再看岸上,奔来的人马穿过夜雾,清晰可见,能看到公子怀里的美人娇羞嬉笑。
看到美人,一个公子想到一件事。
“不知道周世子的新妻子是什么样的美人,竟然让这个深情老鳏夫动心。”
周世子对亡妻情深多年不娶,是京城女子们感叹的佳话,也是京城男子们打趣的笑话。
如今周世子突然续弦,除了内姹女子们哗然,男子们也很好奇。
小郎声音含笑,说:“周世子与我等俗人不同,不会被美色所动,说不定找个丑女呢。”
那公子哈哈大笑。
虽然说话刻薄,但小郎很明显对这个话题没兴趣,对着近前的公子和美人抬抬下巴:“别管周世子了,他又不到我这里来,你还是想想怎么赢李十郎的美人吧。”
那公子抚掌:“今日我势在必得!”看着那李十郎携美人登船,迫不及待催促先向内去“走走,开始了,快进去。”
随着人登船,停在水中的楼船也开动,沿着河水向城外去。
高处的小郎也转身,但进去之前,他再次回头,金吾卫已经离开,街上夜色恢复安静,但不知道是不是真喝多了眼花,他先前的确是觉得街上有人站着。
“小郎!快来,等你呢。”内里人声催促。
“来了。”他说,从夜色里收回视线,又自嘲一笑。
世间魑魅魍魉无数,夜色里别说有人站着,站着鬼也不奇怪。
春月睁开眼,晨光已经亮了,她现在睡的是真好,一夜无梦到天亮。
“姐姐是累了。”来送水梳洗的小丫头说。
毕竟多了一个少夫人伺候。
春月戳了下她的头:“是说我先前太清闲了吗?”
小丫头嬉笑说不是,春月与她说笑几句,洗漱后忙向庄篱这边来,庄篱已经起来去洗漱,小丫头们在整理寝室。
“少夫人的鞋子又脏了。”一个小丫头低声说。
春月看着绣花鞋子底子上的污迹,再看了看地面:“你们今日把屋子里的地好好擦一擦。”
小丫头本想说擦过了,春红红着脸进来了。
春月嗔怪说:“起晚了吧?”
何止起晚了,她还是被小丫头推醒的。
“我做梦在喝酒,一杯又一杯,喝的停不下来。”春红低声说,自己又掩着嘴笑,“哎呦,我真是……开心。”
她当丫鬟这么多年,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不好不坏,最开心的事就是一次过生日,遇到老侯夫人心情好,赏了酒,那就果子酒真好喝啊,但为了孝敬干娘,她只喝了一盅就说不喝了,让干娘拿走了,实际上她真想喝,没想到这次做梦梦到了,真是喝了个痛快……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嗅了嗅,梦醒了似乎还真能闻到酒味。
春月呸了一声:“你原来还是个酒鬼。”
她们说着话,庄篱从净房出来,看了一眼春红:“今日面色好看,果然开心些人更精神。”
春红倒是没想到庄篱会这样说,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虽然是大丫鬟,但实际跟庄篱没说过几句话。
春月笑着推她:“少夫人夸你呢。”
春红便红着脸大大方方道谢,又道歉:“我睡过头了,少夫人罚我吧。”
庄篱说:“不怪你。”又一笑,“是我起早了。”
少夫人性子很亲和,还会跟她们开玩笑。
春月和春红都笑了,不过,相比于她们两个睡饱红润的脸色,少夫人的今日脸色有些苍白。
“少夫人您没睡好吗?”春月忙问。
春红也主动说:“我去请大夫看一看。”
庄篱摇头:“不用,我只是累了,歇息一下就好。”
雪柳正走进来,听到这句话,又好笑又好气,天天在屋子里吃了睡睡了吃,世子不在家,也不用侍奉婆母,她有什么好累的?
“少夫人不舒服吗?”她开口问,皱眉,“这可不凑巧。”
这可不凑巧是什么话!是下人能说的吗?春月皱眉看雪柳。
雪柳并没有给别人斥责的机会,对庄篱说:“夫人刚说要带少夫人出门。”
春月一怔,庄篱握着卷轴的手也一顿,从桌案前抬起头。
这,不太方便啊。

第十七章 出门
先前周景云也预料到会有应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提前写信给母亲说一切亲朋好友之间的来往,等他回来,借此推脱。
庄篱想着以她的出身,东阳侯夫人也不想带去见亲朋好友丢人现眼。
没想到竟然没能避免。
可见这世上的事从来难周全如愿。
她只能来见东阳侯夫人,试着再用周景云的话来推辞:“世子说,不想辛劳母亲,等他回来再带着我出门见亲朋好友,否则有不敬之嫌。”
听到庄篱在外间说的话,东阳侯夫人心里冷笑一声。
她不想去,她还不想带她去呢!
再说了,什么不敬之嫌,分明是怕她出去丢人。
东阳侯夫人心里又骂儿子,知道丢人还找个这样的媳妇,先斩后奏扔回来。
但有什么办法,已经这样了。
东阳侯夫人深吸一口气,从东次间走出来,看着站在厅内的庄篱。
今天过来的庄篱穿着鹅黄衫白线裙,不知是在家里住了些时候了,还是衣服被绣娘量体修改过的,再没先前的拘谨陌生。
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倒是挺能适应,东阳侯夫人心里嘀咕一声。
“你们是在外边成亲,没在家办婚礼也没见过亲友,的确不该出门去见人。”她沉着脸说,“只不过相邀的是我长姐的婆母。”
如果只是姐姐的婆母倒也罢,这个薛老夫人,还是皇亲。
薛老夫人的父亲是先帝堂叔,论辈分先帝唤她一声妹妹,只是旁支有些远,也不受先帝喜欢,她也没得到封号,再加上朝堂动荡,这一脉跟皇室几乎是没了来往。
但鉴于在蒋后手里宗亲被除掉了一多半,新帝要亲近宗亲,找到了薛老夫人,皇帝喊了几声姑母,薛老夫人人前人后就开始摆起公主的架子。
不知被谁挑唆了,薛老夫人说自己身体不好,听到周世子娶了新妻,想见一见,免得病重见不到了遗憾。
这老太婆动不动装病磋磨她姐姐,现在又来磋磨她,东阳侯夫人咬牙,自己咒自己也不怕应验了。
但明知是假话又不能拒绝,一则是会让姐姐为难,再者,那老妇恼羞成怒去皇帝跟前撒泼就糟了。
东阳侯夫人恼恨又无奈,这种事也是不可避免的,京城什么地方,那么多王公贵族,东阳侯府也有不能惹的人家,周景云以为说不让妻子见人,躲在家里就能躲得住?
虽然不知道东阳侯夫人在心里的牢骚,但庄篱也看出来,这次出门不是东阳侯夫人能拒绝的。
既然如此,硬是不去,就不是她和东阳侯夫人婆媳之间的事。
不能让东阳侯府在外引来更多关注了。
庄篱便忙应声说:“母亲,如果是不能推辞的长辈,我自然是要去的。”
东阳侯夫人脸色稍缓。
“我只有这一个姐姐,景云小时候也常由她照看,也算是在薛老夫人跟前长大的。”她淡淡说,也不想跟庄篱多说,只再次打量一眼,唤许妈妈:“去把给大娘子做的那套石榴红裙子取来。”
许妈妈应声是,很快捧了一套衫裙来。
“这是备着给大姐儿回娘家来穿。”东阳侯夫人说,“她与你身量差不多,到底是出去见客,你先换上,喜庆一些。”
庄篱并不嫌弃别人的衣服,春月忙接过,因为时间紧迫,许妈妈便带着她们就在隔壁换了衣衫。
再出来不仅换了新衣服,还重新梳头,补了妆面,戴了一对白珍珠坠子。
“老奴自己做主从夫人妆盒里挑的。”许妈妈笑说,又称赞,“夫人眼光好,这身衣服很配少夫人。”
的确很配,这身略鲜艳的衣裳穿上,没有压过庄篱有些素淡的五官,反而让她的面容更加柔亮秀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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