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云低头看着庄篱,嘴角还保持着弯弯的笑意,他松开了手。
白锳只觉得眼前一花,头晕目眩,视线里那枯叶消失。
她手中的帝钟落地,双手捂住嘴,发出一声尖叫。
上官月的眼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天上的两个月亮。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的眼睛发红,火辣辣,甚至有眼泪流下来。
脚下不时有内侍的请求,喝醉的熟悉的纨绔子弟前来招呼,他都不理会,始终不移开视线。
当视线里陡然炙白一片的时候,他发出一声闷呼,但尽管如此,他也死死的睁着眼。
眼前旋即一片漆黑。
他是不是瞎了?
上官月一阵惊恐,他要是看不到了,怎么帮白篱!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女声。
“上官月,扔下去。”
上官月心里惊恐还没散去,手已经伸到胸口,拿出莲藕一扔。
黑暗里听到耳边咚一声闷响。
下一刻尖叫声从远处传来,又远去。
紧接着喧嚣如浪潮般扑过来。
咚,咚,咚。
鼓声在殿内回荡,舞姬们在鼓面上飞快地旋转,坐席上的人们也纷纷站起来跟着舞动。
东阳侯夫人虽然还端庄地坐着,但身子也跟着晃动,脸上笑意满满。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轻松开心了。
以往赴宴席,总要被人提及周景云,提及婚姻事,又吵闹心里也不舒服。
现在不一样了,儿子回来,儿媳也娶了,再没那些烦心事了。
现在啊,她觉得她跟御座上的皇帝一样高兴。
皇帝的手跟随着鼓点拍动,皇后也在旁凑趣。
一个内侍急急忙忙冲进来,随着一层层传达,大总管高十二脸色惊惧地走到皇帝身边,对皇帝低语,皇帝双手一拍,没有跟着鼓点,而是杂乱一声。
“什么?”
“白妃呢?”
殿内虽然喧闹,但皇帝的声音响起,乐声立刻放缓,所有人的视线凝聚在皇帝身上。
高十二又凑近皇帝说了句什么,皇帝脸色好转,舒口气,但旋即眉头紧皱,脸上带着几分哀怜看向殿内。
越过皇亲国戚,越过高官权贵,落在……东阳侯身上。
为什么看东阳侯呢?东阳侯夫人坐直了身子,也看过去。
与此同时,高十二在皇后跟前也说了什么,皇后发出一声惊呼,视线看向殿内,越过皇亲国戚,落在……
东阳侯夫人迎上皇后的视线。
她有些不解,一时没有做出反应,皇后看着她,轻叹一声,眼神哀怜。
怎么了?
外边也有不少人跑进来,低低交头接耳,嗡嗡声在殿内散开,然后无数的视线凝聚到这边来。
东阳侯夫人只觉得浑身发热,她的心不由咚咚跳起来,人有些恍惚。
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都看她?
她怎么了?仪态不端?
东阳侯夫人抬手去抚摸发髻,然后看到薛夫人跌跌撞撞扑过来。
“阿篱,阿篱——”薛夫人面色惨白,声音沙哑,“阿篱出事了——”
东阳侯夫人双耳嗡一声,四周的嘈杂都听不到了。
她是不是在做梦啊!
要不然怎么听到这么奇怪的话!
阿篱出事了?
阿篱怎么会出事!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宴离
殿外人变得更多,似乎所有人都涌了出来,但并不是为了赏灯,而是越过璀璨的灯山灯海向结邻楼围去。
结邻楼下禁卫更是多了几层,将所有人拦住不让靠近。
拎着药箱的太医们匆匆奔进去,内侍们拉开幔帐,隔绝了视线,但夜色兵卫幔帐不能隔绝议论。
“……谁?东阳侯夫人?”
“东阳侯少夫人。”
“那个新娶的妻子?”
“真的假的,跳楼了?”
“不是跳楼,是从楼上掉下来了!”
歌舞声已经听不到了,四面八方传来议论声嗡嗡一片。
被皇帝拥在怀里,白锳还在不停地发抖。
“我,我邀请世子少夫人上楼来赏灯。”她声音颤抖说,“世子也跟着一起来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好好的,少夫人就突然……”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泣不成声,呼吸也变得急促,身子软软倒下。
皇帝急急唤太医。
太医们围过来。
皇后在旁看着,现在她该上前关切问候,亲自拉着白锳的手抚慰,但不知怎么,她手脚抗拒,最终只走到皇帝旁边,拉了拉他衣袖。
“陛下,东阳侯世子少夫人……”
皇帝虽然担心白锳,但想到另一边的惨烈,忙看过去。
那边也有太医,只是太医们没有再围着诊治,而是对着站在一旁的东阳侯说话,神情无奈不时摇摇头。
虽然有些距离,皇帝似乎也听到太医们说什么。
结邻楼很高的,从上边掉下来,骨肉摔断,头破血流,五脏碎裂。
根本没有救治的机会。
当场就死了。
东阳侯脸色惨白,失魂落魄。
东阳侯夫人瘫倒在地上,被薛夫人哭着掐人中,太医们又急急围住她救治。
相比之下,东阳侯世子倒是很冷静。
他跪在地上,不哭不闹,身上的斗篷已经解下来,盖住地上的妻子,免得她血腥的样子展露于众。
从皇帝这边,只能看到斗篷下露出的散乱的头发。
周景云伸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头发,似乎在拍抚哄睡。
皇帝的视线随着斗篷移动,又看到斗篷外露出一只穿着绣鞋的脚,脚很明显摔断,扭曲成不正常的角度
另有深深灯影在斗篷下蔓延……
那不是灯影,是血……
皇帝一阵胆寒,忙移开视线。
与此同时负责禁卫的金吾卫将军也匆匆走过来。
“陛下,已经查过了,那个栏杆坏了。”他低声说。
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坠楼,皇帝沉声问:“人为的?”
金吾卫将军有些迟疑:“倒也没有,就是看起来腐朽了。”
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
陛下登基后一直忙着安稳朝堂,本身也节俭,宫中五六年没有修缮。
“还有。”金吾卫将军想到什么,又说,双手托出帝钟,“我们上去的时候,它在地上。”
皇帝脸色一凝,帝钟是他亲自看着挂在结邻楼上,否则也不会放心让白锳独自在这里。
此等镇物不得碰触。
“谁摘下来的?”他低声喝问。
太监王德贵被高十二一脚踹出来,噗通跪地上,失魂落魄。
“没有,没有人摘啊。”他结结巴巴说,眼神恍惚,“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娘娘突然想去外边看灯,东阳侯少夫人扶着娘娘,然后,然后,我再一眨眼,我和娘娘站在原地,帝钟掉在地上,东阳侯少夫人扶着栏杆,跌了下去——娘娘吓坏了,娘娘晕过去了——”
他语无伦次,当视线看到那边的东阳侯世子和斗篷盖着的尸首,更是浑身发抖,吓得要晕过去。
高十二再次抬脚要踹他:“你个废物——”
皇帝摆手制止:“行了,朕知道怎么回事了。”
四周的人不由都看向他。
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必然是蒋后作祟!
皇帝看着帝钟,沉声道:“快去请玄阳子来。”
说罢再次看向那边的东阳侯一家,叹口气。
看来是蒋后鬼魂作祟要伤害白锳,因为有帝钟保护,白锳幸免,但东阳侯少夫人就……
金吾卫将军领命疾步而去。
“陛下。”那边周景云转过身,对皇帝重重叩头,“臣请告退,臣想带妻子回家。”
皇帝上前一步,轻声劝:“让太医们再……”
周景云摇头,他面色惨白,双眼通红。
“陛下。”他只说,“臣想带妻子回家。”
说罢重重叩头,咚咚咚,青石砖上如鼓擂响。
看着周景云额头瞬时血流,皇帝忙扶住急急说:“好,好,好,朕许你告退,带你妻子回家。”
周景云俯首在地声音哽咽:“臣谢陛下隆恩。”
说罢跪行到斗篷前,看着斗篷下呈现的人形。
“阿篱,我们回家。”他轻声说,伸手将人裹着斗篷抱起来。
东阳侯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跟着走。
东阳侯夫人已经昏厥了,被薛夫人抱在怀里。
皇后安排内侍抬了轿子,要让周景云把庄篱也放在轿子上,但周景云似乎没听到,只抱着人向外走。
“让他抱着吧。”还是皇帝对皇后说,看着周景云的背影,再次叹气。
身后响起白锳的哭声。
人站起来,推开宫女的搀扶,跌跌撞撞,似乎要向周景云追去。
皇帝忙伸手,白锳落在他怀里。
“怎么了?怎么了?”皇帝急问。
白锳看向周景云的背影,斗篷下摇晃的头发,身子剧烈颤抖。
“陛下。”她将头埋在皇帝怀中,泪如雨下,放声大哭,“臣妾,害怕。”
皇帝忙拍抚安慰“不怕不怕,朕在朕在。”
皇后在旁撇撇嘴,吩咐内侍女官们驱散围观者。
也不用驱散,看着周景云抱着妻子走过来,围观的人纷纷让开,胆子小的用手捂住眼,胆子大的踮脚看过来,但周景云的斗篷宽大,只能看到隐隐露出的腿脚,散乱的头发,以及走动间滴下的血。
似乎还有皮肉掉下来。
太可怕了。
胆子大的人们也纷纷避开视线,不敢再看。
很多人神情恍惚,看着随着人群避让走在其间的东阳侯一家人,似乎又回到了宴席刚开始的时候,东阳侯夫人牵着她的新儿媳,满面笑容介绍给诸人。
转眼间,东阳侯夫人昏倒着被轿子抬着,而那位乖巧的儿媳没有了生息。
简直像做梦一样。
梦结束了吗?
上官月站在亭顶上,在一阵黑暗过后,他重新恢复了视线,看到天空里没有两颗月亮。
四周一片喧嚣,麟德殿内涌出很多人,皇帝皇后金玉公主驸马等等也都出来了,急急地向结邻楼奔去。
除此之外,太医们,内侍们奔走。
上官月站在亭顶上,听到无数嗡嗡声,回荡着一句话。
东阳侯少夫人坠楼死了。
上官月伸手按住胸口,感受心急促的跳动。
东阳侯少夫人死了?
怎么就死了?
“如果你听到什么人死了,不要慌。”清晨时候在东阳侯府白篱交给他莲藕后说了一句,“你看到的死不一定是死,有生有死,有死有生。”
有生有死,有死有生,上官月默念,四周嗡嗡声一片,声音很大又很遥远,宛如隔了一层屏障。
他看到月光轻柔,花灯摇曳,说话的人们神情木然呆滞。
他低下头,看到地上躺着一个,莲藕。
是了,他适才扔了莲藕下去。
灯影摇曳,莲藕在地上似乎舒展了身体,生出了腿,胳膊,头。
上官月瞬间瞪圆了眼。
他看到了什么?
莲藕变成了人!
他这是在做梦吧!
是在做梦吗?周景云有些恍惚,他记不清走了多久,身边围着的人都不见了。
直到看到前方有婢女迎来。
看到他走过来,春月很高兴,但又神情变得紧张,然后看到被周景云抱在怀里的斗篷遮盖的人。
春月的脸瞬时变得苍白。
“少夫人,少夫人,少夫人怎么了!”
周景云听到婢女惊恐的喊声,喊声渐渐变成哭声,眼前的婢女哭的脸都变形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
婢女抬手打自己的脸,似乎要把自己打清醒。
周景云看着她,神情茫然。
“你的妻子死了吗?”耳边忽然有声音问。
周景云越过跪在地上的婢女春月,看到不远处的车马前站着一个老道。
老道穿着道袍,头发有些凌乱,在他看过来的时候,还打个哈欠,抠了抠眼角。
“你妻子死了吗?”他再次问,看着周景云。
周景云茫然的眼神凝聚。
“死了。”他说。
这不是做梦。
他的妻子庄篱死了。
被他亲手扔下楼。
他亲眼看着她跌落,看着她撞在地上,看着她凌乱碎裂,血流满地。
他做到了他答应她的事。
周景云笑了。
但眼里有眼泪流下来,视线变得模糊。
耳边听到老道的声音:“既然你认为你的妻子死了,那她就死了。”
下一刻哭声四起,嘈杂混乱。
周景云模糊的视线看到乱乱糟糟昏昏暗暗中到处都是人,车前没有老道的身影,只有自己家的仆从,其他人家的仆从,内侍宫女。
与此同时身后东阳侯,东阳侯夫人,薛夫人也都过来了。
所有人都在哭。
周景云抬起头让眼泪流回去,再低下头看着怀里抱着的人。
“阿篱,我们回家去。”他轻声说,走上马车。
东阳侯府的车马远去了,送出来的内侍们看着空空的轿子,再次叹息。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真是世事难料。
这个宫宴陛下又要堵心了。
想到这里,几个内侍忙向内走去。
“小心点,别往跟前凑。”
“都机灵点,我看监事院的人已经进去了,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
他们低声议论着走进宫门,忽地看到前方有人走过来。
昏昏暗暗里,锦衣华服格外耀目,正是今晚刚在皇帝面前被认下的上官驸马那个外室子。
不过嚣张到敢在皇城爬上亭子的上官小郎君,身形似乎有些僵硬,当内侍们视线看过来,他猛地停下脚。
双方陷入诡异的安静。
“上官小郎,您要走了吗?”一个内侍主动问。
上官月看着他们,慢慢嗯了声,又撇撇嘴:“太可怕了,我胆子小,还是早点回去吧。”
东阳侯少夫人坠楼的事的确是可怕,但他胆子小……内侍们虽然是第一次见上官小郎,但对此人的诸多事早有耳闻,开了赌船,吃喝嫖赌,而且李大将军的孙子都死在了他的楼船上……
真没看出他胆子哪里小。
不过,上官月要走他们还真不能拦,忙避让开,看着上官月慢慢走过去。
“金玉公主还在宫里呢。”
“他就不管了吗?”
“管什么啊,真当亲生儿子啊。”
“哎,上官小郎看起来……”
内侍们低声议论,说到这里时,一个内侍扭头向后看说了句。
其他人也回头看:“看起来怎么了?”
几人看着上官月的背影。
年轻人背影挺直,虽然做派纨绔,但到底是上官驸马的儿子,仪态举止还是管教过的。
“他好像抱着什么东西?”那内侍喃喃说。
总觉得上官小郎的胳膊僵硬地架着。
另一个内侍哦了一声:“是抱着东西呢,你们刚才没注意吗?”
抱着什么?他们适才真没注意,今晚的视线格外昏黄。
“抱着一个莲藕。”那内侍说,“应该是摘下的花灯吧。”
花灯有各种各样,花鸟虫鱼,莲藕虽然有些奇怪,但可能是为了给荷花灯做的点缀。
有莲叶有莲藕逼真齐全。
其他的内侍顿时恍然,似乎都想起来了。
“对,对,我看到了,是个莲藕。”
“哎,这上官小郎,真是拆家啊。”
几人嘀咕着向内去了。
背后的视线消失,上官月绷紧的肩头慢慢放松,那个内侍果然看到了,但果然也看不到。
他怀里抱着的是莲藕,又不是莲藕,而是一个莲藕人。
上官月不知道该不该这样称呼,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适才趁着混乱,他抱起地上原本应该是莲藕,但又变成人的莲藕。
先前清晨交给他莲藕的时候,白篱叮嘱过扔过之后即可捡起来带走。
他伸手抱起“莲藕”,能感受到玲珑的身躯,以及比莲藕重的多……
不是他的幻觉,莲藕真的变成人了。
他僵硬着身子一步步走出来,更诡异的是,见到他的人,都认为他怀里抱着的是莲藕。
上官月低下头,看着怀里的“莲藕人”。
夜色昏暗,他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或者,这个人好像没有五官。
他这是在做梦吧。
只有做梦才能见到如此诡异的画面吧!
他回过头,皇宫璀璨依旧,但又笼罩一层纱,似真似幻。
皇帝坐在含凉殿内,伸手按着头。
“陛下去歇息一下吧。”大太监高十二捧着茶说,“白妃娘娘已经睡了,太医们都在守着。”
一晚上没睡真是头疼欲裂,皇帝心想,当时父皇动不动就彻夜宴饮,不知道是怎么熬下来的。
“朕就在这里躺一躺就行。”皇帝说。
白锳真是片刻不能离开他啊,先前觉得安稳了,放松了警惕,蒋后果然又来作祟了。
高十二想着先前皇后的叮嘱,忙说:“陛下放心去歇息,皇后娘娘会来照看白妃的。”
他说着忍不住向外看,按理说皇后早就该过来了,昨晚就应该亲自照看白锳。
这一段皇后都是这么做的。
怎么这次遇到这么大的事,现在还没过来?
晚上的时候是说过处理宫宴诸多事宜,现在天亮了,也该忙完了啊。
皇帝神情犹豫,如果皇后在,他的确能放心。
一直在内里窥探的王德贵冲出来。
“陛下,歇息的地方已经收拾好了。”他恭敬地说,“皇后娘娘来了歇息的地方也准备好了,你们二人都在,白妃娘娘必然能更安稳。”
那倒也是,皇帝露出一丝笑,点点头,扶住王德贵伸来的手。
因为皇帝已经扶住了,高十二不能把王德贵踹开,只能恨恨瞪了他一眼,卑鄙无耻。
“陛下,陛下……”有内侍从外急急跑进来,“玄阳子道长……”
皇帝猛地想起来了,昨晚出事后,他立刻让人去唤玄阳子,但后来玄阳子也没来,他好像也忘记了。
可能是玄阳子已经歇息了,年纪大了,辈分地位也高,不理会不来也情有可原。
再加上白锳和孩子查过之后都无恙,皇帝倒不会责怪玄阳子姗姗来迟。
“快请。”他说。
那内侍忙将没说完的话说完:“道长没来,派人来了。”
来的是个小道士,对皇帝恭敬施礼:“老祖说,昨晚他来看过了,帝钟落地,心念落地,让陛下不用担心,把帝钟再挂起来就好。”
昨晚玄阳子来了?什么时候?怎么没见到?皇帝愣了下。
“老祖看过说没事就回去了,没有惊动陛下。”小道士说。
说完有点心虚,老祖在骗人,明明一直在殿内睡觉。
半夜宫里来人敲门,他都醒了,老祖都没醒,好容易叫醒了说声知道了,翻个身接着睡去了。
嗯,昨晚老祖什么时候睡在大殿里的,他想不起来了,恍惚记得做了个梦,梦到他正在点灯,老祖进来,跳起来从元始天尊手里摘下混元珠,然后扔天上。
天上的珠子好亮啊,他整个人似乎都被吸进去。
然后就是被拍门声叫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看到老祖也在殿内坐着睡。
老祖是经常在殿内神像前睡觉。
天亮了老祖才醒过来,打发他来皇宫跑腿传话,来了他才知道,皇宫昨晚死人了。
老祖不来,皇帝要是把他扣在宫里驱鬼怎么办?
他可不想跟王同一样啊!
小道士胡思乱想,耳边听的皇帝的声音。
“白妃和孩子虽然落地为安,但东阳侯家的媳妇却被害死了,这是真能害死人啊……”
鬼魂真能害人那可就要人心浮动了。
小道士忙摇头:“老祖说,东阳侯少夫人是自己的命数到了,也是心念落地。”
命数到了,皇帝听懂了,也就是说,东阳侯少夫人命中注定遇此劫,与蒋后鬼魂作祟无关。
“老祖说,生即是死,生死有别,请陛下不要被迷障所惑,为不存在的虚幻之念烦恼。”小道士说,“陛下心怀天下,容万物,如此身心坚韧,万物不可摧。”
虽然听不太懂,但最后那句不可摧听懂了,玄阳子说他坚不可摧,没事,皇帝点点头:“朕明白了,多谢道长。”
小道士忙告退离开了。
皇帝静立一刻,觉得有些恍惚,夜色昏暗,事发突然,现在回想宛如做梦一样不真实。
但宫宴上的确是死了一个人。
高高兴兴来赴宴,结果人没了。
皇帝叹口气。
“东阳侯府派人去了吗?问问丧事怎么办?”他说。
高十二要说什么,王德贵再次抢先:“白妃娘娘昨晚已经叮嘱了,说东阳侯少夫人是被她累害了,哭的不行,派了人替她去侯府帮忙。”
皇帝感叹:“阿锳自来心善,必然很是愧疚。”说罢将脚步一转,“朕去陪她吧,一起歇息。”
王德贵忙扶着皇帝向内走去,高十二站在原地又是急又是气,再次看向外边,皇后娘娘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不来照顾白妃,正是在皇帝跟前做贤惠的好时候。
皇后从昨晚变得不像她了,不对,或者该说,怎么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装贤惠也装的久一些啊。
高十二胡思乱想,唤过一个小内侍:“快去请皇后来。”
小内侍应声是蹬蹬跑了出去,但当跑出高十二的视线范围,人一转,没有去皇后宫,而是又回到含凉殿,进了一间室内。
室内几个宫女坐着低声议论。
“……很年轻,才十几岁,昨晚我在楼下看到了。”
“太可惜了,怎么这么不巧。”
“那个栏杆年久失修,她运气不好。”
“周世子是不是克妻啊,先一个刚成亲就死了,这一个成亲还没一年呢,也……”
如今宫里议论的都是昨晚第一次进宫,也是最后一次进宫的东阳侯少夫人,小内侍上前喊声姐姐,对她附耳几句。
那宫女含笑点点头:“很好,以后有你的好处,坐下吃点心吧。”
小内侍道谢寻个角落坐下来,一边听宫女们说话,一边捏着桌案上精致的点心高兴地吃。
至于高十二的吩咐
在含凉殿,他们只听白妃娘娘的吩咐。
清晨的东阳侯府嘈杂又安静。
嘈杂是走动的人很多,收起悬挂的各色灯笼,铺展白色的布,管事们进进出出,一车车纸扎拉进府内。
安静是忙碌的人们神情哀戚,只做事,很少说话,偶尔对视,也都移开视线,神情哀戚。
东阳侯夫人悠悠醒来,觉得耳边很多人说话,但又很遥远。
什么时辰了?
今晚要带庄氏进宫。
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让所有人都惊艳不已。
东阳侯夫人猛地坐起来:“许妈妈许妈妈,把我母亲当年给我的那套红珊瑚串子拿出来,让她试试——”
她陡然起身,床边围着的人吓了一跳,许妈妈扑过来,待听了东阳侯夫人的话,红红的眼中泪水涌出。
“好,好,我去拿。”她哽咽说。
东阳侯夫人愣了下,看着她:“你哭什么?”
许妈妈忙胡乱擦泪:“我没,我,迷了眼。”
东阳侯夫人视线看向室内,看到婢女们,婢女们也都双眼红红,见她看过来慌张地垂头,最后看到坐在床边的妇人。
“姐姐,你怎么来了?”她问。
薛夫人面色苍白,双眼通红,正在将脸上的泪擦去,闻言似乎想挤出一丝笑。
看到薛夫人这副样子,东阳侯夫人竖眉。
“那老婆子又欺负你了?”她说,又哼了声,“别怕,让阿篱送你回去,跟那老婆子讲讲课。”
听到这句话,薛夫人的笑没挤出来,眼泪挤了出来,抓住东阳侯夫人,伏在她肩头放声大哭。
东阳侯夫人被哭的双耳嗡嗡。
门帘响动,有脚步声乱乱。
“姨母,少夫人的棺椁运来了。”
“伯母,快去看看世子哥,他非要现在封棺。”
听着这话,东阳侯夫人看着走进来的两个男子,认得一个是自己的庶子,一个是薛家的四郎。
他们走进来,看到东阳侯夫人醒着,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你们在说什么?谁的棺椁,什么封棺,封谁的棺!”东阳侯夫人喊道,挣扎着从床上要站起来。
虽然话里是质问,但她脸色惊恐,眼里已经有眼泪流下来。
昨晚的记忆如泉涌般将她吞没。
薛夫人抱住她胳膊,许妈妈哭着搀扶另一边。
“夫人,夫人,你别急,你不能急。”
“快唤太医来。”
室内嘈杂,婢女仆妇都围上来,但东阳侯夫人不管不顾下了床,推开任何一个想要阻拦她的人。
还是薛夫人示意大家不要拦了,扶着东阳侯夫人,太医们跟着,一起向前院来。
路上的婢女仆妇们看到了,纷纷垂泪避让。
东阳侯夫人奔向前院,看到满目素白,看到正在搭建的灵堂,看到呆跪的庄篱的婢女们。
看到周景云站在一个华丽的棺椁前,举着锤子钉子,砸了下去。
东阳侯夫人发出一声尖叫,推开薛夫人扑了过去:“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把她拿出来,把她拿出来!”
周景云放下锤子跳下来,扶住东阳侯夫人,跪在地上,哽咽唤声母亲。
“母亲,你不能再出事,母亲,我只有你了。”他说。
东阳侯夫人看着周景云红红的眼,苍白的脸,开裂的嘴唇,只觉得心要碎了。
“怎么回事啊,这在做梦吧?她怎么——”她说,猛地抬手打了周景云一巴掌,喊道,“你为什么要带她出去赏灯?好好的在殿内坐着,也不会——”
话没说完,她抬起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是我,我非要带她进宫,是我害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