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知道你是我打造的。”沈青愤怒地喝道,“就别以为自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随着说话,蛛丝缠绕,那些剥落的皮肉恢复如初。
庄篱笑了:“那必然还是能有一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要不然,你也不用用这种东西缠着我。”
伴着说话再次挣扎,她也不为了挣开蛛丝,只要手脚能动一下,只一下,就会有一把长刀浮现,狠狠地削砍。
她宛如竹笋,她又是剥竹笋的人,一刀一刀在自己身上切割,蛛丝,衣袍,皮肉,头发,混在一起不断地飞落。
几乎是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但眨眼间又被蛛丝缠绕,剥落的头发皮肉衣袍又重新回到身上。
宛如她先前剥掉的只是一重影子。
她没有停下动作,继续重复着削砍自己。
“你有本事一直裹着我啊。”
“你有什么本事!你当初是趁人之危!”
“就算是趁人之危,我还是爬出来了,这还是我的身体。”
“我清醒一日,你就一日松不开你的蛛丝。”
“沈青!帝钟那边要塌陷了!塌了你这梦境就没了,你就再也看不到你的娘娘了!”
“你快点织网,那珠子要把我和你的娘娘都吸走了!”
听着因为疼痛而颤抖,但却一刻不停的女声,再看那疯狂的动作,沈青只觉得双耳嗡嗡。
疯子,这个白小娘子是个疯子!
“我本来就是个疯子。”庄篱半边脸刚被自己削掉,用余下的一只眼看着沈青,“你在用我之前,应该向庄蜚子打听打听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说到这里血肉模糊的脸上闪过又几分黯然。
“当然,庄蜚子可能也没真在意我是什么样的人。”
说着又再次笑了。
“也好,他们教我的,我也割下来还给他们。”
随着说话,她抬手在身侧挥刀。
“都还给你们,你们的庄篱,把庄篱还给你们!”
不知是蛛丝越来越少,还是因为削砍下的皮肉太多,她的手比先前灵活,刀刀见血,血肉横飞。
蛛丝将人复原的速度越来越慢,往往是刚恢复一半,另一半庄篱就被削光了。
视线里双体人变成了一半血人,看起来更加骇人。
“白篱!”沈青喊道,“你住手!”
庄篱看着他:“白篱,这个名字你终于舍得喊出来了。”又嘲讽一笑,“用了我的身体,连我的名字都不称呼一声,实在是不礼貌。”
沈青的确后悔了,也早该做更多防备,这种体质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正常人。
庄蜚子夫妇教养了几年,不过是给她披上一个正常人的外表,内里依旧是个疯子。
在掀开剥去他给她织造的温柔后,疯狂本性无可抑制。
沈青深吸几口气。
“你听我说,你当时的确要死了,不是我杀的你。”他说。
庄篱打断他,冷冷说:“少说这些过去的废话,我只问现在。”
沈青咬牙,再次深吸一口气:“娘娘并没有真在你身体里,那只是梦,是我让她梦到自己是你。”说到这里他的神情悲凄,“那时候我本要带娘娘走,但娘娘不肯走,她将自己的神智化为蝴蝶,从此逍遥天地间,是我给蝴蝶织造了梦,让她梦到自己是你……”
庄篱看着他:“我来京城是不是你操控的?”
沈青点点头:“是我。”又补充一句,“周景云去见庄蜚子的念头是我给的暗示。”
所以,周景云也是被操控的,庄篱心想,是啊,这就对了,要不然,她一个孤女何德何能能遇上这么好的人……
周景云也好可怜,被骗着娶了自己。
庄篱不由垂下视线。
蛛丝轻轻牵动。
庄篱猛地看向沈青,沈青的动作立刻停下。
“我会给娘娘换个梦,我这就让她离开。”
“我只想让她活着,你不要再伤害她。”
“她是我的梦,是我的念,我可以带走她。”
他说着拉动琴弦,原本裹着庄篱的蛛丝向后攀爬,汇集在身后。
庄篱觉得身子一轻,背后的人被蛛丝裹着拔了出来。
慢慢地随着蛛丝的牵扯向沈青飞去。
庄篱看着那个人影。
背后的人被拆走,蛛丝也从身上脱落,同时庄篱也开始上浮。
“你现在赶紧走。”沈青说,“被玄阳子的黍米珠吸走,你也别想醒过来了。”
庄篱看着他:“等一下,你忘了这个。”
什么?沈青愣了下,下一刻看到庄篱手中握刀猛地插进自己的心口。
他发出一声尖叫。
庄篱挖出一颗心脏。
心还在跳动。
“我的身体里有两个心呢。”庄篱对沈青一笑,“这是你放的吧。”
沈青自诩已经见过无数血腥场面,但这一幕还是让他忍不住裂开:“你这个疯子——”
伴着他的喊声,庄篱身上原本已经脱落的蛛丝再次浮现,疯狂地涌向她手中的心脏,似乎要将它重新放回胸口。
胸膛裂开血肉模糊的庄篱一笑:“这才是你的念吧。”
说罢将手中的心一抛,挥刀砍过去。
“不要——”
伴着沈青的喊声,抛起的心脏被刀砍成两段,瞬间化为泥沙。
沈青耳边嗡一声,他低下头,看到手中的琴弦断裂,蛛丝四散。
黍米珠下结成的蛛丝大网瞬间被吸走。
天地间牵着人影的蛛丝纷纷脱离上浮。
“不——”沈青一声喊,双手抓向琴弦,试图将它们接在一起。
与此同时,摇晃的结邻楼上,白锳踩着堆积的泥沙踮起脚,伸手终于抓住了帝钟,扯了下来。
嗡一声,道法自然四字消散。
沈青手中的古琴碎裂,紧接着是他的人裂开。
白色的天空与黑色的大地同时崩塌。
好可怕。
一个贵夫人只觉得眼一黑,她不由抬手扶额头,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呼。
“怎么了?”有男声在旁问,同时扶住了她。
感受着温热的手,这位贵夫人缓缓睁开眼,看到自己站在灯山前,花灯让人眼花缭乱,耳边是嘈杂的说笑声。
记忆里有什么在飞快地消散,只留下恍惚。
她转头看身旁自己的丈夫。
“我好像做了个梦。”她喃喃说。
丈夫笑了,低声问:“是累了吧,在宫里赴宴就是这么累,我刚才也觉得犯困呢。”说着指着眼前的灯,“再看一会儿,我们就去里面坐着,免得你进去还要应酬,更累。”
这位夫人满面欢喜,靠近丈夫:“能跟夫君一起,我一点都不累。”
夫妻两人依靠在一起看着花灯。
四周有人抬头看花灯,有人举着手中的酒杯,仰头喝酒,有妇人们结伴走过回廊,香风笑声四散。
“快来看啊,鼓舞开始了。”
伴着召唤,有不少人向麟德殿走去,殿外值守的禁卫面容肃重,审视着经过的每一个人,内侍们含笑避让。
上官月站在东亭顶上,看着恢复如初的四周,结束了吗?他没有听到庄篱的召唤。
他应该立刻去结邻楼看看,她怎么样了。
但,上官月身子僵硬,慢慢抬起头。
如墨的夜空中悬挂着两颗月亮。
如计划中那样,沈青会为了保护他的娘娘,除掉帝钟。
而她则能藉着帝钟牵制沈青,剥掉了他埋在她身上的念。
但计划中没有黍米珠。
黍米珠。
她从沈青的梦境里已经知道这个称呼。
应该还是那个玄阳子的手段。
其实也不意外,搞掉帝钟这么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圣祖观。
有帝钟,自然也会有其他的镇物。
相比于帝钟,这个珠子很友善。
当沈青那诡异的梦境散去后,它也恢复了平和。
不再是黝黑的珠洞,而是如月亮般柔和,缓缓抚摸万物。
先前被蛛丝牵动的人们恢复自由,白锳抱着帝钟坐回软榻上,地上的兵卫们,王德贵站起来。
庄篱血肉模糊的身子也在凝聚,她重新跪在了地上,跌落的绳索重新将她绑缚。
时光如同倒流,恢复如初。
但对庄篱来说,这可不是好事,而是麻烦。
她还有第二步没走呢。
原本在帝钟被毁,执念被除之后,她就可以再无干涉的织造一场梦境。
杀死自己的梦境。
现在她不能动了,念头一动,她就会被珠光吸走,再也醒不过来。
但如果她不杀死自己,她现在也醒不过来了。
她,困住了。
白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告诉娘娘,愿意为她效劳。”
白锳说完这句话,忽地打个寒战,呆滞的眼神转动,视线里有乱乱光影闪烁,瞬间消散。
白锳怔怔一刻,低下头,看到怀里抱着的帝钟。
她发出一声尖叫。
麟德殿,随着殿内正中摆出一面大鼓,二楼乐师们也在更换位置,琴师们退开,鼓师们上前。
“沈琴师?”一个鼓师抱着鼓走过来,看着前方的人,“您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但沈青一动不动,似乎没听到。
是沉浸在适才的弹奏中?
鼓师伸手推沈青的肩头,沈青身子向前一栽,倒在地上。
那鼓师吓了一跳,四周的乐师们也忙上前。
“沈琴师?”
“沈郎君?”
乱乱喊着将沈青扶起来,看到沈青闭着眼,鼻子里有血流出来——
是栽倒磕破了?
不应该啊。
正乱着,沈青睁开眼,刚睁眼就发出一声嘶喊“我的琴——”
琴?琴怎么了?
一个乐师忙看向他的琴,琴摆在地上。
“我的琴断了,我的琴断了。”沈青嘶声裂肺。
更多人看过去,神情不解。
“沈琴师,你的琴还好着呢。”他们纷纷说。
沈青扑过去,胡乱地在琴上抚摸:“不,不,它断了,断了,我的琴啊——”
状态癫狂。
四周的人都有些慌乱,这,这是怎么了——
“快传太医。”有人说,要回头喊。
刚回头有人冲过来,一把扶起沈青挟住,一手将琴拿起,就向外走。
直到这时四周的人才看清来人。
“周世子。”
“是东阳侯世子。”
周景云将沈青牢牢箍住,对乐师们说:“鼓舞要开始了,你们快点准备,别耽搁了,我来照看沈琴师。”又带着些许歉意,“我适才灌了他几杯酒,醉了。”
原来是喝醉了啊。
乐师们松口气,不再阻拦,还有人凑趣说“能被周世子敬酒,不喝酒也醉了。”
周景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拖着沈青向外走,其他人也没有再阻拦。
“周世子什么时候跟沈琴师喝酒了?”其间有人嘀咕一声。
乐师们从皇帝入场就不停弹奏,没有离开过。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闪过,无关紧要。
“快快快,舞姬们入场了。”
伴着鼓声响起,周景云将沈青按在殿侧一角,有两个内侍站在旁边挡住他人视线。
“到底出什么事了?”周景云低声喝问。
沈青却听不到他说什么,只抓着自己的琴,急急地抚摸。
“我的琴断了,我的琴断了。”他反覆的说。
琴弦明明完好,为什么说断了?周景云看着沈青,有些明白,这大概就是庄篱提过的,在幻象里受伤,在现实中会发疯。
已经结束了吗?
那庄篱呢?
“她呢?她怎么样?”周景云低声问,摇晃着沈青。
但不管他怎么摇晃,沈青也不看他,只抱着琴重复着琴断了,鼻子里流血,眼里流泪,神情绝望,眼神涣散。
很显然已经陷入癫狂,短时间内问不出什么。
周景云将他扔在地上,对内侍们低声说“看好他,别惊扰了陛下。”
两个内侍点头应声是,看着周景云向外走,忙又拉住他“世子,你不是说,别出去?”
周景云虽然不在京城七八年,皇宫也换了新主人,清洗了一大批人,但还是有人脉留下来。
回来后周景云就把这些旧关系重新维系。
先前进宫见过白锳之后,周景云又托付了两个内侍在宫宴上盯着沈青。
适才在外边廊下经历似梦似幻后,周景云就进来询问两个内侍,确定沈青一直在二楼没有离开过。
听到这个后周景云也不再出去,亲自盯着沈青,还告诉两个内侍别出殿内。
“外边不正常。”
什么叫不正常?两个内侍不解,但在宫里养成的习惯,不多问,听话就行。
怎么现在周景云却要出去了?
外边正常了?
周景云看着外边,花灯璀璨,禁卫森立,宫女内侍进进出出,观灯的宾客说笑热闹。
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也分辨不出来。
先前庄篱让他不要离开皇帝所在的地方,等着她唤他。
但庄篱没说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且,她唤他必然是因为事情成功了。
如果不成功呢?
如果她不能唤他呢?
“我就真不用做些什么吗?除了见白锳,带你进宫,最后再看着你……”
清晨的净室内,他看着满身满头水,趴在浴桶上的庄篱曾经问过。
庄篱低着头摇了摇。
“这看起来是我和他们之间的对抗,但其实也是我们自己与自己的对抗。”
“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而击溃自己的也只有自己。”
她说着抬起头,带着一脸水对他一笑。
“所以,世子你只要坚定你答应我的事,就是对我最大的助力。”
周景云看着殿外璀璨的光影。
他答应的她的是帮她杀了庄篱。
“你们别出去。”周景云说,看两个内侍,“我出去看看。”
说罢抬脚走了出去。
外边比殿内还热闹,周景云穿行其中,四周景致看不出什么不对,每个人的面容也都很清晰,说笑自如,也都在跟他打招呼……
要说不正常,大概就是还站在东亭顶上的上官月。
那年轻人似乎睡着了。
不过,能爬上东亭顶赏灯,赏灯的时候睡着也没什么奇怪。
周景云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的结邻楼。
白锳的尖叫让王德贵惊恐不已。
怎么好好的说着话,话音刚落,娘娘就尖叫起来了?
“娘娘,娘娘。”他连连喊道,“你怎么了?”
又急着向外喊。
“传太医。”
白锳拦住王德贵:“不用。”
她剧烈的喘息平复心情。
王德贵不敢再说话,伸手胡乱地在她身前煽动,用风来助她冷静。
冬日的风在脸前拂动,寒意森森,也让人更加清醒。
“我刚才在干什么?”白锳问。
王德贵小心翼翼说:“您在说一些往事,您和蒋……”
白锳抬手制止:“行了,别说这个名字。”
虽然对此时站在这里的人来说,那个名提了也无所谓。
王德贵也好,兵卫也好,都是张择安排的,也都是白锳的人,白锳是什么党,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
他们只忠于白锳。
王德贵恭敬地收声。
白锳看着他,换了句话问:“你刚才做梦了吗?”又看兵卫们,“你们呢?”
做梦?王德贵和兵卫们面面相觑。
“娘娘,我们不敢懈怠的。”王德贵恭敬说。
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不过,适才,似乎,是有些什么,恍惚了下。
“你们谁都没有做梦?没有看到幻象?看到——”白锳接着说。
那个名字在说出来之前,白锳又猛地咬住嘴唇堵住。
不能说。
不是有句话说,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
适才一定是因为她说了这个名字,所以才……
王德贵看着白锳苍白的脸色,紧张地问:“娘娘您还好吧?”
白锳喃喃:“我不好,但也还好。”
这是什么意思?王德贵看着白锳。
白锳看着他,冷笑:“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
不对?王德贵惶惶不安又更不解,什么不对?
“帝钟为什么在我怀里!”白锳喊道。
伴着这句话王德贵看过来,脸色陡然苍白,似乎才看到。
“啊,啊。”他说不出话来,“娘娘,你什么时候把它摘下来了?”
这就是帝钟,今晚被从原本的地方带过来,悬挂在屋内头顶上。
现在却到了白锳的怀里。
王德贵感觉眼前闪过模糊的画面,白锳踮脚摘下了帝钟……
啪一声响。
他的脸火辣辣疼,眼前的画面也消失。
白锳愤怒又冷冷看着她,收回手:“清醒了没?我怎么可能去摘帝钟!”
是啊是啊,帝钟是要悬挂的,而且娘娘怎么去摘,这里没有梯子,再说,也不可能让娘娘做这么危险的事。
王德贵身子发抖。
出事了!
适才一定出事了。
王德贵下意识地看四周,有恐惧从心底泛上来,但偏偏不知道到底在恐惧什么。
白锳不再看王德贵,站起来,看着面前跪着的庄篱。
“白篱,又是你在搞鬼!”她喝道。
庄篱低着头一动不动,看起来似乎是不屑理会她,或者还在搞鬼?
“掌嘴!”白锳怒喝。
守在庄篱身边的一个兵卫扬手打在庄篱脸上。
伴着清脆的声音,庄篱跌倒在地上,低着的头也露出来。
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嘴角,鼻子里有血流出来,滴在衣襟上,地上,如同血花绽开。
白锳也看到了,愣了下,再上前一步,看着倒在地上闭着眼不动的庄篱。
虽然口鼻在流血,人也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死了吗?”她脱口问。
另一个兵卫忙伸手探鼻息:“没有。”
王德贵也忙上前,伸手推庄篱,庄篱身子柔软随之而动,但眼并没有睁开,也没有说话。
脸色难看,口鼻流血,昏迷不醒。
怎么突然这样了?
娘娘可没打她啊。
娘娘这个妹妹,这么虚弱?
白锳看着这一幕,想到什么,神情恍然,冷笑一声:“果然是你又在搞鬼!我早就警告你少用这些手段,这是皇城,不是你的撒野之地,现在这副样子,活该。”
王德贵小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白锳冷冷说:“她这是丢魂了。”说到这里神情讥嘲,“小时候也不是一次两次犯这个,每次都闹的家里鸡飞狗跳。”
莫名其妙就昏迷不醒了,有一次甚至没有了呼吸,父亲都准备好棺椁下葬,结果刚放进坟墓里,棺材里传来孩童哇哇的大哭……
白锳伸手按住心口。
虽然宛如是隔世的记忆,但此时回想,还忍不住心惊肉跳。
可想当初四周的人受到多大的惊吓。
邻居们的指指点点议论。
本就不吉利的名声,又多了鬼附身,所到之处人人惊惧退避。
从小到大请了无数大夫,神婆看,最终得出失魂症的结论。
“这孩子易丢魂,别受惊吓。”
丢魂,别受惊吓?
谁敢吓她,每次都是她惊吓别人,吓的别人发疯,吓得家人心惊肉跳!
“娘娘,唤太医吗?”王德贵小心翼翼问。
白锳冷笑一声:“不用,太医治不好她。”指着庄篱,“打。”
打?王德贵愣了下。
“把她打醒。”白锳说。
虽然,但是,王德贵抬起手——
手还没落下,楼下传来吵闹嘈杂,似乎有人要闯进来。
白锳竖眉喝道:“除了陛下和皇后,敢接近都给我打死。”
楼下有宫女上来,神情战战:“是,东阳侯世子,他说,说,跟娘娘约好的——”
“白妃娘娘用什么名义把接近的人打死?”周景云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谋害皇嗣?”
白锳脸色沉了沉,对宫女摆手示意,宫女忙转身下去,片刻之后周景云走上来。
“谋害皇嗣的名义,娘娘要少用。”他沉声说,“用在鬼怪身上可以为皇嗣助力,用在人身上,就不值钱了。”
白锳冷冷说:“多谢周世子为本宫出谋划策。”
周景云站定,看着白锳:“我东阳侯府的前程都系在娘娘身上,我当然要为您出谋划策,多多思量。娘娘,皇嗣受害的名义如果用于人,要用在一击必中最值得用的人身上,用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反倒会累害娘娘。”
白锳似笑非笑:“是吗?世子真是为我思量啊?不是怕我伤了你的小妻子?”
周景云似乎这时候视线才看向地上的庄篱,皱了皱眉头:“你打她的确没有任何意义,但自己家姐妹,娘娘高兴就好。”
白锳笑了:“世子不心疼吗?”
周景云看着陷入昏迷,口鼻还有血缓缓滴下庄篱。
“虽然庄先生和她欺瞒了我。”他说,蹲下来,将庄篱扶起靠在怀里,伸手擦拭她口鼻上的血,“但,娶她,的确是我自愿的。”
也就是说,他是喜欢这个人的?喜欢,自然也心疼。
白锳看着周景云低着头抱着庄篱,用手用衣袖擦拭庄篱脸上的血。
她撇撇嘴。
“世子,那可不一定,你觉得是自愿的,也是被骗了,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这个妹妹的本事……”
“她这个样子可跟我没关系,是她自作自受,她要害我,反噬自身。”
“要说危险,适才危险的是我——”
周景云打断她:“这些都无关紧要,人我给你带来了,是不是你妹妹你也验证了,娘娘打算如何?”
白锳看着他:“能如何,我自然是大义灭亲,将她交给陛下,是生是死,由陛下定夺。”
周景云抬起头:“娘娘以为这样就能在陛下跟前增加恩宠?陛下在意的是大义灭亲这个行为,而不是灭了多少人,本来有关娘娘家人蒋后党的事已经揭过去了,你现在又把你妹妹揪出来,这无疑是让陛下想起你的身份,也让其他人趁机拿你的身份生事。”
他说着话,手没有停下擦拭庄篱的嘴角,有一滴血迹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了,都凝固了。
他轻轻的揉搓着,不想让庄篱的脸上留下半点血污。
“诚然现在对娘娘来说,罪身也是保你平安的手段,但皇嗣不是一直在你身上,是会生下来的,等生下来,如果你罪身的身份还没被淡忘,那对娘娘来说,这就是催命符。”
白锳看着他,神情变幻,这个道理嘛,倒也……
她抱紧帝钟,看着周景云,见庄篱的脸已经被擦干净了,洁白如玉,周景云却没有停下动作,又在整理庄篱的头发,将她散乱的发鬓扎紧,将掉落在地上的发簪插回去。
白锳看的怔了怔,其实这只是擦拭脸和抚摸头发很简单的动作,但她却觉得是从未见过的柔情蜜意。
其实陛下待她也很亲密,但从未这样抚过她的脸她的头发,更没有这样看着她。
白锳怔怔一刻,旋即冷笑。
“说这么多,世子不过是想让她活着吧?”
“我劝世子,先别想对我是好是坏,想想对你自己,对你们东阳侯府——”
她的话没说完,见周景云抱着庄篱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始终不离四周的五个兵卫也将她挡着。
但周景云没有向她走来,而是转过身——
“周景云,你别以为能从这里逃掉!”她喝道。
话音落却见周景云没有走向楼梯口,而是走到了栏杆边。
“你——”
她要说什么,刚张口,就见周景云将怀里的庄篱向外一抛——
白锳到嘴边的话变成一声惊叫。
庄篱只觉得天旋地转。
头晕目眩,口鼻也宛如被堵住,呼吸也变得困难。
庄篱觉得自己要晕过去,在晕过去的那一瞬间,悬挂在天上黍米珠裂开,迸出无数珠光,天地间一片炙白。
庄篱闭上眼。
能感受到身体悬空,但跟适才悬空不同,不是手脚无力,不是不分上下左右东西。
这次身体在下坠,但上方又有一只手紧紧抓着她。
上下拉扯,人要断开。
庄篱猛地睁开眼,看到夜色如墨,花灯如星,上方的周景云如月。
白锳死死咬住嘴唇将惊呼声挡住,她瞪圆双眼,看着悬挂在栏杆外的女子。
适才那一抛,并没有真的跌落下去。
周景云的一只手还抓着庄篱的手腕。
他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抓着悬在外的庄篱,微侧回头。
“娘娘。”周景云看着她,摇曳的灯火下,神情晦暗,“大义灭亲就行,不用非要到陛下面前。”
白锳看着悬在栏杆外的女子,襦裙随风飘荡,宛如一只枯叶漂浮在风中,她的心跳咚咚,他,要杀了她……
真的假的?
他真舍得?
“今晚死的是东阳侯少夫人。”周景云的声音低低传来,“而你的妹妹早已经死去了,并没有再次出现过,如此岂不是更好?”
白锳伸手抱紧帝钟,嗓子干涩,她发不出声音,所以也答不了好,还是不好。
周景云不再看她,花灯摇曳下,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焦急,这样行不行?
这里没有浴桶。
扔下栏杆能将她唤醒吗?
如果不能,他就只能抱着她硬闯出去,就算白锳安排的人真敢动手,那就,一起死吧。
他攥紧了手,低下头,迎上了悬在栏杆外的一双眼。
宫殿如山,花灯如海,庄篱的双眼明丽。
周景云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庄篱看着他嘴角也弯了弯。
“松手。”她用口型说。
松手……
周景云看着她。
结邻楼很高,而白锳又特意选了最高层,站在这里宛如在云端上俯瞰人间。
松开手有什么后果,显而易见。
他是来帮她的,帮她杀了庄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