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的确是东阳侯家的大事,她的儿媳第一次正式入宫,在权贵命妇前露面。
一定要体面。
“去吧去吧,把我东西都摆出来,给她挑。”
“世子?”
东阳侯夫人通往世子院落的路径上,周景云站着不动,看着自己院落的方向,似乎出神。
有经过的婢女们看到了,迟疑一下上前询问。
周景云回过神。
“世子要回去吗?”婢女们问。
周景云垂目:“不了,我要出门。”
出门啊,是等车马吗?但等车马也不该在这里等啊,看起来更像是想回院子里去。
婢女们不解,也不敢多问,世子的神情有些低沉。
正不知所措,周景云抬起头:“你们去跟少夫人说一声,今晚夫人带她赴宴,让她去夫人跟前听叮嘱。”
今日宫廷有宴,东阳侯夫人肯定要去,带不带少夫人也没说准,现在看来说准了,婢女们也很高兴。
“这是少夫人第一次入宫呢。”
“也是少夫人第一次正式走到人前。”
“对,以后不用在背后揣测议论了。”
“快走快走,去告诉少夫人。”
婢女们嬉笑着向世子院落而去。
周景云看着婢女们的身影,再次望向那边的院落。
丰儿从前方跑进来:“世子,车马……”
他本想说车马备好了,但看到世子望着院落,宛如石雕,到嘴边的话不由咽回去。
世子的神情看起来,很,难过啊。
但听到脚步声的周景云看了过来:“车马备好了?”
丰儿点点头,忍不住说:“世子,今天休沐,要不明日再出门吧。”
有什么事这么急呢?
周景云对他笑了笑,抬脚迈步:“走吧。”
节庆后的清晨,街上人并不多,昨夜的狂欢让很多人还在沉睡。
蔡掌柜坐在马车里神情有些呆呆,似乎没睡醒。
确切说他是一夜没睡。
先是公子不管不顾在花灯节冲到了东阳侯世子面前,还好没当众闹出丑事,接着回来又喊着要用迷香,否则睡不着。
他拦也拦不住,只能亲自守着。
再然后,公子在睡梦中开始挣扎,宛如窒息,他忙用水泼醒了公子,醒来的公子,被噩梦吓得像是疯了。
想到这里蔡掌柜看向车内,上官月裹着斗篷靠在角落里,或者说,上官小娘子缩在角落里。
比起先前,今日的上官小娘子脸色更白,双眸闪烁,樱唇紧闭,像是一尊一碰就碎掉的白瓷。
所以当又闹着要来见东阳侯少夫人,他根本不敢阻拦。
他怕真阻止,公子就碎了。
“东阳侯世子出来了!”公子突然说,蜷缩的身子坐直,爬到窗口,透过缝隙向外窥探,口中念念,“他上马了,他走了,他出门了——”
说到这里,他向外爬。
“走,走,我去见她了,我去见她了。”
其实不仅公子疯了,蔡掌柜自己也要疯了,他跟着爬下去,抢先一步站到东阳侯府的门房面前。
“劳驾通禀,我们家小娘子请少夫人问诊。”他捏着嗓子,挤出慈祥的笑说。
他也扮作了妇人,坚持陪着上官月来。
否则“老奴就是拚死也不让公子你出门。”
上官月似乎被缠的没办法了,嘀咕一句:“你想来就来吧,反正来了也跟没来一样。”
听不懂他的意思,但不管了,反正他必须盯着,绝不让公子在今日要进宫见皇帝皇族这个时候出了丑事!
门房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似乎没见过这么丑的妇人,还好视线落在上官月身上,认得这个娇俏的小娘子。
“李小娘子,请进吧。”门房客气地说,“少夫人吩咐了,您今日来。”
蔡掌柜站在廊下,抬头看了眼,这处所在叫惜春厅。
旁边站着两个婢女,在议论“……我觉得用薛夫人送的那套首饰更好。”“还是要配杏黄色……”
她们原本要跟他说话,但不知道看蔡掌柜扮作的妇人实在面目可怕,还是有自己的事要忙,见他天聋地哑也不回话,便不再理会他了。
蔡掌柜也没兴趣跟两个婢女攀谈,竖着耳朵听内里。
适才那东阳侯少夫人裹着严严密密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梳这个妇人头,勒的他眼花,没看清模样人就进去了。
内里响起说话声。
“你还好吧?”
异口同声。
两个人都在问候对方。
颇有几分落难鸳鸯的氛围,蔡掌柜心里嘀咕一声,莫名打个哈欠,他忙抬手掩着,看了眼一旁的婢女们,婢女们还在说话,声音嘈嘈杂杂,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他怔怔听着,眼神渐渐茫然。
庄篱打量着上官月。
李小娘子今天妆扮有些潦草,粉黛未擦,珠钗插歪了,神情有些恍惚,这一次看起来的确像是生病了。
他开口就问她好不好,肯定是他有不好。
而这不好,都是她带来的。
上官月是个好运气的人,但她给他带来了坏运气。
“我还好。”庄篱带着几分歉意说。
她说还好,那就是有不好,上官月急问:“昨晚出了什么事?昨晚街上,你在吗?我看到了东阳侯少夫人,但她一开始不是你,也不是她,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
心底的恐惧似乎又翻上来。
也不算是怕吧。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更多的是慌乱。
虽然先前也听过蒋后鬼魂作祟的传言,而且身边就有一个白篱鬼,但蒋后鬼真的出现,感觉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
人间要变成鬼域了吗?
手突然被握住。
上官月愣了下,看着站过来的女子,她握住了他的手。
这双手并不是冰凉的,而是温热,柔软。
其实先前他似乎也触摸过她的肌肤,就是她救他的那次,她扶着他,他贴在她身上,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另一种慌乱,取代了恐惧的慌乱,而纷乱上浮的心,似乎被这双手拉了下来。
庄篱没等他继续说,接过话:“我知道是谁,我也看到了。”
她知道?她也看到了?上官月四散的心神凝聚。
庄篱握着他的手,轻声说:“我先告诉你,你那时候看到的是真的,也是假的。”
是真的,也是假的?这话听起来更奇怪了,上官月皱眉,但下一刻就抚平了眉头。
“那是你们鬼界是不是?”他说,“对我这个活着的人来说,那是假的,对死去的人来说,是真的。”
庄篱笑了:“对,可以这样说。”
她握紧他的手,一是让他感觉真实,再者自己也能及时察觉他情绪的变化。
人的情绪会体现在肢体上。
“因为你特殊,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但你只要坚信自己所在为真,就不受影响,只是,昨晚我借用了你的梦境,发生了一些危险,唤醒你内心深处的恐惧,你醒来后一定很害怕,且不知道为什么害怕……”
“现在危险解除了吗?”上官月打断她问。
庄篱愣了下,点头:“解除了,梦境结束我醒了就没事了。”又接着给他解释,“你接下来可能还会持续一段这种莫名的恐惧……”
上官月点点头:“我知道了。”说着一笑,“而且,最大的恐惧是未知,你现在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我知道了,自然就不怕了。”
他真的是太好说话了。
庄篱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怪异,她从小避开人群,除了家人,以及后来在庄先生夫妇身边,几乎没有跟外人打过交道。
人畏惧厌恶她,她也畏惧人。
她的运气这么好,先是遇到周景云,又遇到上官月,只要跟他们说,他们冷静又理智的听,且能听懂。
上官月感受着握着自己手的手变得更柔软了,似乎放松下来了。
她来安慰他别害怕,她自己也很害怕吧。
上官月迟疑一下,反握住这双手。
“你也别害怕。”他说,“现在你和我都好好的,就没什么好怕的。”
庄篱看着他一笑,点点头:“对,没什么好怕的。”说着挑眉,“而且接下来该别人害怕了。”
上官月笑了,亦是一挑眉。
“需要我做什么?”他说,又问,“还是,睡觉吗?”
庄篱笑着摇头:“这次不是睡觉。”
蔡掌柜身子微微向前一栽,似乎被人推了下,他猛地抬起头。
耳边是婢女的低笑。
“这位阿婆,你家小娘子出来了。”
公子出来了?蔡掌柜下意识回头,看到一个公子装扮的女子缩着肩头摇曳着走出来。
过了多久了?
他适才睡着了?是太困了吗?一夜没睡,站着也睡着了?这也太奇怪了,他再累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如此放松……
上官月走过他向前去。
蔡掌柜懵懵,然后看那东阳侯少夫人裹着斗篷,戴着大大的帽子走出来。
婢女们立刻将她簇拥围住。
“走了啊。”上官月低声唤。
蔡掌柜收回视线跟上去,感觉这一趟来的还真是跟没来一样,他好像就是来打个盹,什么也没听到也没看到。
不过,公子明显没有白来,他的精神变了。
坐进车内,靠坐在角落里的上官月,脸色还是那样白,但薄唇有了血色,原本恍惚的神情消散,双目黑亮有神。
神魂归窍了。
不见美人失魂落魄,见了就精神奕奕,世间痴情男女都是这般作态。
蔡掌柜头疼,如果是男未婚女未嫁倒也好,但现在这是孽缘啊。
看公子的嘴角,一会儿上浮浅笑,一会儿沉下,怅然若失,忽悲忽喜,别人都是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公子这却是士之耽兮不可说也,手里还捧着——
“哎,公子,是什么?”蔡掌柜问。
刚发现上官月的手里多了一个小盒子。
来的时候可没有。
上官月正审视着盒子,神情忽喜忽凝重,听到他问,立刻将盒子塞进斗篷里搂住。
“没什么。”他敷衍说。
蔡掌柜心里哼了声,定情信物吧,又抬手扶额,头疼。
“把那套赤金宝石步摇拿着。”
春月想到什么忙说。
两个婢女手里捧着衣服包袱正要往外走,其中一个便又进了内室,拿出一首饰匣子。
有婢女在门外提醒:“春月姐姐,少夫人给那位李小娘子看完了,往夫人那边去了。”
春月应声好,催促那两个婢女:“快过去吧。”
两个婢女抱着衣服包袱首饰盒子,高高兴兴往外走,外边有个婢女迎着。
“我过来的时候,夫人的屋子摆满了,衣服首饰都是新的,等着让少夫人挑呢,不用再带这么多。”
“夫人是夫人准备的,少夫人这边也带去嘛,多多益善。”
“再多,也只有少夫人一个,只能穿一件,好可惜啊。”
“不急不急,少夫人以后出门就多了,有的是机会穿。”
婢女们说说笑笑,春月也满脸笑意,对留在家里的小丫头们叮嘱:“不许顽皮,看好屋子里火盆。”
小丫头们连声应是“我们哪里都不去。”
春月又视线巡视屋内:“别动少夫人书桌。”
桌上笔墨纸砚摆开,还有写了一半的字,书架上琳琅满目——
春月的视线扫过又扫回来。
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不由上前一步,同时也想起来了。
“先前摆在这里的莲藕呢?”她问,“谁拿走了?”
当时玩笑般问莲藕能不能熏制,少夫人说能,春红果然挖了,少夫人也果然熏制了,然后就一直摆着这里。
到底比不上花草,日常也不起眼,但毕竟是少夫人亲手做的东西。
小丫头们乱乱摇头“我们没动。”“是少夫人放起来了吧?”
春月要再问,小丫头们催促着“姐姐快过去吧,等回来再找。”“屋子里就这么大地方。”
也是,等回头问问就是,春月收回脚步,向外去了。
东阳侯夫人这边热热闹闹挤了一屋子人。
周九娘的声音不断响起“这个好看。”“那个好看。”“嫂嫂穿这件。”
其他的姐妹嗔怪“你是给少夫人选,还是你自己选。”
春月穿过热闹的人站到庄篱身旁,看着许妈妈将一支珍珠簪比在庄篱鬓边。
庄篱已经重新梳了牡丹鬓,穿着件大红莲花纹襦裙,明艳靓丽,少了几分年轻稚气。
东阳侯夫人在旁端详,满意地点头“就这身吧,过节呢,就是要靓丽。”
几个妾室纷纷赞叹“夫人选的好。”
更有杨姨娘凑趣“夫人,衣服选的好,媳妇也选的好。”
东阳侯夫人瞪了她一眼,但没有像以往那样不咸不淡地说什么不是她选的,与她无关之类的话。
就算媳妇不是她选的,如今进家快一年了,也算是她教出来了。
“待进了宫,你就跟在我身后,给长辈施礼,同辈笑一笑,其他的也不用多说。”她看着庄篱说。
庄篱屈膝应声是。
“宫里的花灯和烟花一定更好看。”周九娘带着羡慕说。
东阳侯夫人对庄篱说:“进了宫不许乱走,不许乱看,要一直跟在我身边,跟去你姨母家不一样。”
庄篱再次应声是。
周九娘缩缩头,嘀咕一句那还是街上的花灯和烟花好看,奶妈忙呵斥她不得胡言乱语大逆不道。
周九娘更不敢说话了,看庄篱的眼神很同情,进宫真是不好玩。
“这是陛下登基来第一次大宴,人肯定多,我们哺时出门,午饭就不用在我这里吃,你吃完了歇息一会儿,虽然陛下不像先帝那般会彻夜欢宴,但我们回来最早也要戌时了。”东阳侯夫人说,又想到什么,皱眉问,“景云呢?”
庄篱忙说:“官衙有些事,世子要给陛下回话。”
皇帝跟先帝的确不一样,不喜宴席,节庆也不肯歇息,东阳侯夫人点点头。
“好了,都散了吧。”她说,“我也歇歇。”
室内诸人应声是。
庄篱带着婢女们走出来,忽地停下脚:“你们先回去放衣服首饰,我去花园转转。”
春月有些惊讶,这个时候怎么突然想去逛花园了?
春香反应灵敏,少夫人是紧张吧,毕竟第一次进宫,要见皇后皇帝,还要见整个京城的贵夫人们。
“花园里装扮的花灯还没撤,很好看的。”她忙说,催促春月,“姐姐陪少夫人去。”又提议,“要不然干脆午饭就在花园里吃,望春厅地方不大,烧地龙很快就能暖起来。”
庄篱笑了:“倒也不用,我走一走就回去。”
春月嗔怪她一眼:“大冬天的,别乱出主意,吃了风受了凉怎么办,晚上还要赴宫宴。”
春香吐吐舌头笑,不再多说。
“幸好带了手炉。”春月从小丫头手里拿过手炉,塞给庄篱,“逛园子也不怕冷。”
庄篱笑着接过,向前走去,春月跟上,春红春香等人先回去了。
说是逛花园,确切说,应该是逛东阳侯府,庄篱似是漫无目的的乱走,一边走一边好奇问各处都是什么地方。
春月想自从进了门几乎是不出门,连东阳侯夫人那里都很少去,作为少夫人,对这个家其实不熟悉,也是该熟悉一下了,一一指给她。
“那边是九娘他们的住处?”
“几位公子的外院在这里啊。”
身上走出一层薄汗,侯府算是浅浅走完一圈。
庄篱站在青石路上,回头看了眼走过的地方,收回视线:“走吧,我们回去吃饭吧。”
春月跟着迈步:“宫宴上肯定吃不好,午饭准备的丰盛些,但少夫人也别多吃,进了宫更衣不便,我让她们准备一些点心……不过,夫人肯定准备好了,还有世子,少夫人您第一次进宫,有夫人和世子跟着,不用担心,世子呢?”
碎碎念念的春月忽地又抬起头看天色。
“世子快忙完了吧?”
庄篱抬起头,看向皇城的方向,嗯了声:“快了吧。”
周景云抬起头看前方的大殿,节庆的皇城点缀着各色花灯,肃穆中多了几分灵动。
“哎呀,周世子来了。”大太监高十二站在门外看到了,倨傲的脸上浮现笑容。
周景云手里拿着一卷文册:“前几日陛下问秋税缺漏,我查好了,特来禀告陛下。”
说罢向大殿内看了眼,听的其内传来官员们的说笑声。
“来的好像不巧,见陛下的人很多。”
高十二压低声音:“那些人说的都不是正事,世子不用客气,来来,随我进去。”
就算说的是正事,被周景云打断,陛下看到他这张脸也不会生气。
但周景云摇头:“我还是等一会儿吧。”说着看向一旁的侧殿。
侧殿门外也站着个内侍,正躲躲闪闪往这边看,见他看过来,飞快地缩了回去。
高十二冷哼一声:“白氏在那边呢。”
如今大家都知道,白妃有孕,为了子嗣安全,时常跟在皇帝身边,以得龙气庇护。
事关子嗣,朝臣们没有阻止这种不合规矩的事,但都回避不靠近侧殿。
“白娘娘在啊。”周景云说,“我去见个礼吧。”
给白氏见礼?
高十二当内侍已经几十年了,什么谄媚的人都见过,什么谄媚话也都听过,早已经见怪不怪,但听到周景云这样说,他还是难掩惊讶。
当初面对先帝和蒋后,周世子也是一副该发脾气就发脾气的倨傲模样,如今竟然要对一个没名没份的宫妃问礼,不就是怀有皇嗣嘛,至于这么谄媚吗。
帝王更迭,曾经的少年仙人经过七八年外放蹉跎,也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了。
高十二带着几分鄙夷,看着周景云走向侧殿,侧殿里那个更谄媚的王德贵冲出来施礼了。
他没有再跟上去,揣手在身前,也不再进殿内禀告了。
就让周世子跟其他官员一样按照先来后到等着吧。
周景云走到侧殿前的时候,白锳正坐在软榻上昏昏欲睡。
自从月份越来越大,她时常觉得精神不济,尤其是听着皇帝和朝臣们说废话。
皇帝其实并不是真勤政,他只是喜欢勤政这种氛围,很多时候都在无所事事。
当然,就算如此,她也很喜欢跟在皇帝身边,总比在后宫枯坐好。
只是最近也并不能经常来这里了。
想到这里白锳睡意全无,心里冷笑一声。
皇后真是好手段。
这段日子对她的照顾比皇帝还周到,也再不跟皇帝冷嘲热讽吵架,皇帝想到的她立刻听从,皇帝没想到的她处处提醒。
到底是少年夫妻,皇帝对皇后还是信任,由此放了心,将她交给皇后带着,还接受了皇后送的美人。
过年这一段,皇帝几乎是天天留宿那位新美人,皇后更是各种补药关怀,夫妻一心要再让宫里添个子嗣。
为了不让自己这个已经有孕的碍事,皇后天天把她带在身边,让皇帝好陪伴新人。
也就是这两日,皇后忙着筹备宴席,这是皇后作为一国之母被朝臣命妇叩拜的重要时刻,又为了表示对皇嗣的看重,才将她送到皇帝这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介意宫里其他人有身孕,甚至也不介意皇后存在,但如果这个皇后被皇帝信任依赖,还贤良淑德,那就很麻烦了。
张择怎么还不回来?
一个定安伯有那么难查吗?
撑死也就数百人,都杀了也用不了这么久吧?
白锳要唤王德贵,还没开口,王德贵的声音从外传来“娘娘,东阳侯世子来见。”
东阳侯世子?
白锳愣了下,她虽然是后宫里的妃子,但并不是真对外界人和事一无所知。
她知道东阳侯世子。
但东阳侯世子来见,是什么意思?
来见她?
不可能!
那些朝臣们都无视她,不得已见到她,也都是看在她肚子里的皇嗣份上敷衍地问个好。
她这个出身低微,如今又罪臣之女的妃子,根本就不被他们看在眼里。
东阳侯世子出身高贵,因为蒋后乱政而避走朝堂,如今更是声名清正,被皇帝重用即将大展宏图的年轻官员,怎么可能来见她?
王德贵说错了吧,东阳侯世子是来见陛下的,因为那边还有人,就来这边等一等。
她所在的这个侧殿本就是用来给官员们歇息等候。
不过,东阳侯世子肯进来歇息,也是难得,毕竟现在大家都回避不屑跟她共处一室。
白锳坐直了身子。
“快请世子进来吧。”她柔声说。
她还没见过这位自小就名满大周的美人呢。
王德贵恭敬地对着身后的人做请,白锳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迈进来。
今日还在节庆,不算上朝,允许穿私服,他穿着暗青色衣袍,束白玉带,披着一件暗红斗篷,面如白玉,神清骨秀,让人眼前一亮。
不是那种刺目的美,是让人视线移不开,只想静静看着他的那种美。
看得出神,永不倦怠。
他迎上白锳的视线,或许习惯了被人打量,并没有惶恐,而且也没有避嫌垂下视线,反而也认真看她一眼。
白锳觉得更有趣了。
那些朝臣们面对女子,要么偷摸窥探要么鄙夷不屑,很少堂堂正正平视。
怪不得人人都喜欢东阳侯世子,一举一动的确令人心悦。
白锳一笑:“世子是来见陛下的?今晚有宴,来的人多。”
她伸手请周景云入座。
周景云没有道谢,也没有坐下,而是打量侧殿。
侧殿地方不大,或许白锳想要清净,此时身边并无宫女太监,只有这位姓王的内侍站在门边。
见周景云看过来,王德贵热情说:“这里还备有点心,世子不嫌弃的话,先用些?”
周景云没答话,收回视线看向白锳。
“我是来见白妃您的。”他说。
白锳愣了下,觉得自己又听错了?
“见我?”她不由问。
周景云看了眼王德贵:“娘娘这里说话应该方便吧,有张中丞协助,娘娘身边都是自己人了吧。”
白锳脸上还带着笑,但眉眼已经竖起来。
她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从不认为张择为她效劳的事能一直隐瞒。
但此时此刻,还是太早了!
周景云,他怎么知道的?
这不可能!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王德贵站在门边也如同僵住了。
周景云坐下来,神情淡然。
白锳很快回过神,看着周景云:“世子,是来威胁我的?”
宫妃与朝臣结交是大逆不道,尤其是先有蒋后乱政,此时皇后都不敢跟朝臣有来往,一旦逾矩,死路一条。
周景云看向她,见白锳脸色发白,神情似乎很困惑,委屈,娇怯不安,但其实眼神平静,更没有惊恐……
我姐姐很厉害的。
他想到庄篱说自己这个姐姐的话。
他不由笑了笑:“娘娘看起来并不害怕。”
白锳倚着引枕,手轻轻抚着隆起的腹部。
“怕有什么用?”她说,“诬陷啊诽谤啊,我无可奈何,我本就是罪臣之女,声名不堪,如果不是这个皇嗣,我现在就已经死了,再多一个罪名,也不过是个死。”
说到这里又一笑。
“不过,没想到世子是第一个来问罪张中丞的,我倒是好奇,到时候是世子自寻死路,还是振臂为首,一举铲除酷吏?”
她这是把话题一转,转向了周景云不满酷吏,要对酷吏张择动手,而她不过是被拉来当罪证的无辜者。
周景云看着她:“娘娘不用转开话题,我并不是为了问罪谁,只是告诉娘娘,我知道这件事。”
白锳似乎无奈:“那世子您怎么知道?有什么证据?”
周景云说:“梦里见到的。”
白锳愕然,旋即失笑:“世子,你在说什么笑话。”
其实当时庄篱说出来的时候,他也觉得很好笑。
一个深宫妃子,一个是将这位妃子合族问罪查杀的酷吏,两人不仅不是仇人,反而关系还不一般。
庄篱之所以这样认为,是“我在姐姐梦里看到的。”
那是在行宫的时候,趁着帝钟不在,她潜入白锳梦中,当她出现在某个人梦中时候,呈现的是此人想见的人……
姐姐那时候想见的是张择。
对世人来说,当问证据,说是做梦梦到的,只会被当作胡说八道。
但,那是庄篱。
周景云安静地看着白锳。
白锳看着这个面如白玉的美男子,觉得没有那么赏心悦目了,反而有些阴森。
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是来说笑话的。”周景云说,微微一笑,“我也不是来威胁娘娘的。”
白锳似笑非笑,哦了声:“那世子是来?”
“我是来向娘娘告密的。”周景云说。
白锳表示更不解:“跟我?我只是一个戴罪宫妃。世子还是直接找张中丞吧,不过,我可以为世子说两句好话。”说着又惶惶不安抚着肚腹,“我是来这里安胎,很多事都不懂……”
她神情柔弱,茫然,又怯怯,所有的情绪都表现在外,似乎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人。
姐妹两人,的确是性子不同。
不过,庄篱说,她跟姐姐长得很像。
周景云看着白锳,旋即又垂下视线。
站在门边一直安静不语的王德贵此时也声音惶惶:“娘娘,要传太医吗?”
一传太医,威胁到皇嗣,周景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你也先去死一死吧!
周景云没有理会他,看着白锳:“你的妹妹,白篱,在我手上。”
白锳的神情一顿,抚着肚子的手放下来。
“你,抓到她了?”她不由问。
周景云说:“应该说,我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