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月只觉得耳边嗡嗡,与此同时,街上响起喧嚣声。
“花车来了——”
上官月的视线看向前方,兵卫开路,街上的人群让开,一辆花车缓缓驶来。
这辆花车以牡丹花为模型,花蕊做成高台,其上有一女子摇曳而舞,车辕上坐着一男子,低头抚琴。
琴声如同从天而降,穿透街上的喧嚣,落入每个人的耳内。
周景云向窗边更靠了靠,半个身子挡住她。
庄篱倚在他身后向下看去,李家的花车又高又大,舞女摇曳,乐声……
就算喧嚣震天,也能听到悠扬的琴声。
不知是琴声好听,让人不自觉关注,还是琴声灵敏,从喧嚣中寻找空隙挤入人的耳内。
那个坐在车辕上一身青袍四十多岁的文雅男子,面容清臞,神情含笑,专注地抚琴,并不看四周的热闹。
这就是沈青啊。
庄篱回忆着,虽然她的记性不太好,但自从在庄先生夫妇身边后,的确从未见过此人。
要么是之前就盯上她,要么是在暗处盯着她。
庄篱默然,抬起手,看到手腕上系着的红绳。
察觉到她的动作,周景云低头看过来,也微微抬手,他的手腕上也垂下一条红绳,与庄篱手上的相连。
来到万花楼,两人坐在窗边,花车到来前的一刻,庄篱给他和她一起系上的。
“避免我走丢。”庄篱对他笑着说。
这话听起来也很正常,过节人多,每年都有跟家人走散的。
当然,这话用在她身上必然不是正常人所说的走丢,周景云没有多问,只点点头,垂下衣袖,一直与她站在一起。
李家的花车缓缓而过,又有一辆花车驶来,这次是仙鹤的造型,随着走动,仙鹤翅膀挥动,车里藏着伶人,发出仙鹤的鸣叫,栩栩如生,引得街边更是热闹,大人孩童都发出叫好声。
庄篱的视线追随着远去的李家花车。
“这一眼够吗?”周景云忍不住问。
花车虽然走的慢,但四周的灯火太耀眼,而且沈青也始终没有抬头,也不知道看清没看清。
庄篱迟疑一下。
“要是不够,你跟我说,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周景云低声说,看着庄篱,“别自己去冒险。”
庄篱笑了,点点头,又摇头:“是不太够,如果能对视一眼就更好了。”
对视……
那岂不是要互相看到?
果然根本不是看一眼这么简单。
周景云握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去街上看花灯,花车会转到另一条街。”
站在街边再看一次。
站在街边的话,沈青或许会看到他,看过来……
“但到时候你一定要躲在我身后。”他说。
庄篱笑着点头站起来。
周景云原本要松开手,但或许是想到两人手上系着绳子,松开了万一被扯断就不好了,街上人多,两人也必须挤在一起,又是晚上,所有人都在看花灯看街景,两人牵手而行也不会引人注目。
“走吧。”他说,牵着庄篱的手向外而去。
从酒楼里走到街上,宛如汇入欢腾的河水中,比起俯瞰,身在其中灯火更美。
庄篱忍不住左右看。
周景云看着路边的摊贩,忽地伸手摘下一面具,在自己脸上比了比:“要不要带这个。”
京城灯节上男男女女都喜欢戴面具。
庄篱看着周景云将一面罗刹举在脸前,忍不住笑:“要学兰陵王吗?这是街上,又不是战场。”
旁边的小贩也跟着笑:“是啊,是啊,公子如此美貌,可谓过节胜景,可不能用这个。”
庄篱视线看向摊贩的架子,伸手取下一个仙禽面具。
这面具红纹描绘,两边还缀着孔雀羽,十分华丽。
“要这个。”她说。
小贩在旁抚掌:“这个好,这个好,公子当真仙人之姿。”
周景云一笑放下罗刹面具,果然接过仙禽面具带上。
四周投来的视线更多,也有很多人挤过来询问“也要一个这样的。”
生意好小贩更加高兴。
“小娘子选一个吧。”他说,“送给你。”
庄篱忍不住笑了,伸手拿起周景云适才拿着的罗刹面具:“那我要这个。”
说罢牵着周景云向前走去。
“白送的还不好好选一个。”周景云笑说。
“这个最合适。”庄篱对他一笑,举着罗刹面具戴在脸上,“我本就是罗刹鬼怪。”
周景云摇头:“胡说,明明很好……看。”
庄篱侧头看他:“好看吗?你又看不到。”
“我认为好看就是好看。”周景云看她一笑,“你不是说,你能随心所变?”
庄篱忍不住哈哈笑了:“世子厉害!”
周景云一笑没有再说话,缓步向前,不忘小心护着她,免得被街上的人撞到。
庄篱一手握着面具,一手被他牵着,穿行在人群中,看着四周灯火阑珊,只觉得心内欢悦。
小时候她也很喜欢过节,人很多的时候,她混在人群中就不会那么显眼。
她也很喜欢面具,但二姐不给她买,说浪费钱,让她面巾遮住脸就够了。
庄篱不由扁了扁嘴,小气鬼。
虽然没能买到想要的面具,但被哥哥扛在肩头上,伸手就能碰到街边悬挂的花灯,也是很好玩。
花灯节真美啊。
庄篱看着街市,街道宛如一道长河,星火璀璨,绵延无边。
走啊走啊,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
她握紧周景云的手,街上的花灯越来越华丽,带着面具的人也越来越多。
真好啊,都戴上面具,各式各样,人鬼精怪,人人都如此,她也不用在意被人当怪物看,人人看到她,就算有怪异,也只当是看到面具。
她也能随意的与街上的人对视。
要么视线轻松滑过,要么看到各自脸上面具有趣,还会一笑。
庄篱笑容越来越浓,畅游在灯山人海中,直到视线一凝,看到一座华丽的灯山下站着一个熟悉的面孔。
没有像四周人那样带着面具。
是上官月。
他也没有像其他人那般沉浸在欢悦中,而是神情呆呆而立。
他怎么不带面具呢?
这人山人海灯火明亮,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庄篱忍不住抬手想招呼他,但旋即又想到,他现在不是小娘子打扮,她跟上官小郎君可不认识。
周景云还在呢。
她也不是刻意要瞒着周景云,只是如果要讲和上官月认识的机缘,那就有太多事要讲,这些事还不便让他知道。
庄篱收起心思,将手放下来,但视线忽地一凝,落在另一只手上。
手被周景云握着,因为微微抬起,露出手腕,腕上还系着红绳,但红绳的另一头不在周景云的手腕上,而是向后延伸……
庄篱瞬间身子僵硬,视线随着红绳向后看去,细细的红绳穿过街上的花灯,拥挤的人群,漂浮向一栋楼,整栋楼被鲜花围裹,盛开的鲜花中有两人一坐一立。
立着的是周景云,他看着街上,面带笑意,红绳的另一头就系在他手腕上。
他正抬起手,对着街上指着什么,然后俯身跟身边的人说话。
身边坐着的女子,一手支颐,微微抬着下巴,长眉挑起,神情华贵又倨傲——
蒋眠儿,蒋后!
庄篱一瞬间头皮发麻,下一刻手腕被一拽。
“走啊。”
牵着她手的周景云回头,含笑说。
“快看,前边有一座灯山,我们去看灯山。”
庄篱被拉着向前走去,随着向前,手腕上的红绳被拉紧,漂浮在身后的弯弯曲曲的绳子绷直。
她想停下来,但根本停不下来,脚似乎不再是自己,被拉着向前,向前,向灯火更亮处走去——
她回过头,看着绷紧的红绳,看着支颐而坐的女子被周景云的话逗笑了,笑的时候微微向后,肩背挺直,也并不像其他女子那般不露齿,白皙的牙齿,泛着珠光。
与此同时,庄篱眼前一花,有一道身影在街上跑过,璀璨的花灯似乎被撞翻了,戴着面具的人们也似乎被糅杂在一起,变得昏昏不清。
上官月奔上万花楼,楼里的人们或者举着酒杯,或者翩翩起舞,但不管是在做什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眼神迷离,与街上的人们一样,沉浸在欢悦中。
对于上官月的出现,他们无知无觉,只是随着上官月奔过带起的风,人也随之飘动,宛如被水打湿的画轴,面容变得模糊。
上官月没有在意这些怪异,也没有在意自己的随从吉祥还站在大街上,他看着眼前的一间屋门,伸手从楼道里正走过的酒倌手中抓起酒壶,直接撞了上去。
“啊呀——怎么这么多人啊,别挤——”
伴着喊声,他宛如喝醉了跌进去。
门被撞开,窗边坐着站着的两人同时转过头,里外交辉的灯光下,上官月看到两张面无表情的脸。
熟悉又陌生。
鲜活又生冷。
上官月只觉得四周的喧嚣瞬间消失,他不由打个寒战,但下一刻将手中酒壶一举。
“哎呀,这不是,不是,世子嘛。”他喊道,“来来,我们喝一杯。”
伴着这句话,他脚步踉跄一歪,撞在坐着的女子身上。
女子身形僵直一歪,向窗边一倒。
嗡一声。
庄篱看着手腕上越来越紧的红绳似乎终于承受不了拉扯,陡然崩开。
下一刻,她人向前一栽,手扶住了窗棂。
耳边喧嚣声如潮水般涌来,夹杂着哎呀声。
“你怎么回事?”
“世子,对不住,我喝多了,脚不稳。”
庄篱慢慢睁开眼,看到手扶着窗棂,窗外的街上花车正缓缓驶过,牡丹花瓣摇曳,舞女飞旋,彩绫如云霞,车前的琴师文雅清臞,抚琴吟唱。
她的视线慢慢回转,看到有人被从身边拉起甩开。
周景云俯身揽住她的肩头。
“阿篱你没事吧?”他低声问。
庄篱抬起头,看到他微皱的眉,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我……”她声音缓缓说,视线落在手腕,红绳缠绕,另一头在周景云的手腕上,两人此时贴近,红绳轻柔垂坠,没有绷直也没有绷断。
这是现实。
不是梦境。
醒过来了。
她接着说。
“没事了。”
“上官郎君喝醉了?我扶您起来——”
因为门被撞开,室内的嘈杂让门外的店伙计也忙来查看,免得冲撞了周世子,看到跌在地上的人,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
这惹事的也是惹不得的人。
可别闹起来。
他们上前搀扶上官月,要把他架出去。
“公子,公子——”吉祥从外疾奔而来,推开店伙计,“干什么,别动我家公子——公主今晚刚收下我们公子进献的孝心——”
他的声音尖锐,在室内回荡,室外不少客人也涌过来看热闹。
店伙计们顿时头大,张口就把金玉公主挂在嘴边,真是嚣张做派。
上官月哈哈笑,搭着吉祥的胳膊摇摇晃晃站直,摆手:“是我不对,是我不小心撞进来——”
说着对周景云施礼。
或许是因为醉酒,他的动作浮夸,且随着施礼脚步踉跄再次向前栽去。
吉祥忙扶住他,两个店伙计也挡在他和周景云之间。
“……惊扰到世子和少夫人了。”上官月浑不在意,搭着吉祥的肩头,嘿嘿笑,向周景云身后看去,“少夫人还好吧?”
少夫人?
门外看热闹的人们看到了周景云身后露出穿着绯红衣裙云鬓珠钗的婀娜身姿。
只是脸被周景云挡住,看不到相貌。
这就是那位新娶的小妻子,门外的人们忍不住挤着踮脚看过来。
周景云更往前站了站,庄篱完全被挡在身后,只能看到铺散在地上的裙角。
“小郎君是真喝醉了?”他淡淡问。
这是不接受道歉了?看来真得罪周景云了!怎么得罪的?
门外的看客们顿时兴奋。
灯节人多,尤其是女眷们难得畅快出门玩乐到深夜,但这也让很多浪荡弟子趁机作恶,混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调戏女子们。
这上官小郎难道调戏东阳侯世子夫人了?
这东阳侯世子夫人长得真的貌美不凡?
也是,让为亡妻守了九年的周景云动了心娶回家,必然不一般。
一时间更多视线向周景云身后看去。
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牵了牵周景云的衣袖:“我没事。”
声音轻柔。
周景云站直没动,直到衣袖被再次扯了扯。
“大过节的。”
大过节的,不想惹来更多麻烦啊,是个胆小的小娘子。
周景云看着门外围着越来越多的人,皱了皱眉,似乎也不想吓到自己胆小的妻子,看着上官月:“过节高兴,小郎君饮酒也要适量啊。”
这算是不再追究了。
店伙计们也回过神。
“这都怪我们不小心,没扶好上官郎君。”
“上官郎君快来,我们赔您一壶酒。”
他们架着上官月向外退,开的门被店伙计顺手关了一半,隔绝了其他人向内的探看,但上官月扒住另半边门,卡着不肯走。
“世子,您真是大人大量——世子,您今天的账我来结——世子,相请不如偶遇,我要敬您一杯酒——少夫人,您没事吧,我刚才撞到你了,没事吧?”
他大声喊着,抓着门,人要向内冲过来。
吉祥和两个店伙计吓了一跳,死死拦住他。
但上官月被三人拉扯纹丝不动,只看着室内。
“您没事吧——”
他一声声问,似乎得不到美人回答不罢休。
周景云脸色沉沉要说什么。
庄篱探身出来,对上官月点点头:“我没事。”
上官月的视线呈现一张面容,有些熟悉有些陌生,昏昏不清,下一刻这张脸抬起来,看向周景云。
“我们也早些回去吧,我与李小娘子约好了,今晚看她能不能睡好,如果能,明早来拿香。”她低声说。
周景云哦了声,倒也没有在意庄篱在说什么,只看向门口,神情戒备。
上官月却没有像先前那般直勾勾的往他身后看,而是转身搭着仆从的肩头:“快走,快走,不用付钱了——”
似乎适才的癫狂都是为了不赔偿。
店伙计们脸色难看,但这也不奇怪,这些纨绔子弟行事没章法——
“世子,今日的茶水我们万花楼包了。”掌柜的也在此时赶来,赔礼说。
周景云没有说话,脸色沉静摆手。
掌柜的也不再多说,因为上官月走开了,门外其他人趁机向内看,便忙拉上门。
里外隔绝,瞬间安静下来。
当然,也不是真的安静,楼里楼外的热闹喧哗依旧。
庄篱看着门,轻轻吐口气,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上官月,也是巧了,嗯,也是她运气好。
上官月一定是看到了什么,非要坚持看她的脸。
当听到她说出只有两人知道的话,他才放心地离开。
应该是也看到了蒋后那张脸吧。
梦境里四岁的李余每次都会指着这张脸大哭,长大后的上官月虽然不哭,也必然被吓了一跳。
“阿篱,还好吧?”周景云的声音传来,人向窗外街上看,微微皱眉:“李家的花车过去了。”
庄篱随着他看过去,李家的花车向远处汇入街上璀璨的灯火中,一辆仙鹤造型的花车走过来,正在挥翅鸣叫,街边民众响起更大的欢笑声。
耳边传来周景云的声音。
“这一眼够吗?”
“要不要——”
他的话没说完,庄篱抬起头看向他。
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周景云一顿,停下说话。
“你觉得一眼,有多长时间?”庄篱问。
一眼有多长时间?短的都没办法描述,跟呼吸一样吧,周景云心想。
“其实幻象跟现实的时间是不同的,在现实中一呼一吸的时间,幻象中则可能过了一天一夜。”庄篱说,“就像有人只是打个盹眯个眼,但这一瞬间做个梦,梦里能过完四季甚至一生。”
打个盹眯个眼,梦里能过一生,周景云明白这个意思,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睡了很久,睁开眼不过是打个盹……
不过,庄篱这个时候突然解释这个?
他一惊:“刚才出事了?”
庄篱抬起手腕,宽松的红绳滑落,在室内灯光下能看到细白的手腕上有浅浅一圈勒痕……
“适才在我看向沈青的一瞬间,就被拉入了幻象中。”她说,“那一眼短短时间,我和世子已经逛完了整条街,我们还买了面具,戴在脸上说说笑笑很开心——”
曾经有一次沈青明明在弹琴,人却站在他身边说话,而室内的人毫无察觉,那一刻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这就是所谓的幻象吧,虽然亲身经历过一次,但此时此刻听庄篱讲来,依旧觉得匪夷所思,如果是其他人,是不认识的人,说这种话,只会被当作疯子——
庄篱笑了笑:“其实,疯子在世人眼里看起来怪异,但他可能是沉浸在自己的幻境中,对他来说那才是真实的合理的——”
随着说话,看到周景云脸上难以抑制的痛苦。
正常人听这些会听糊涂,想太多也会发疯……
已经够混乱了,周景云难得能保持清醒冷静,不能再多说了。
她忙收了话题,将手腕再次举了举。
“所以我用这个做个标记,提醒我自己,我和你红绳相系是真实,我知道你我有红绳,但创造幻象的人不知道,幻象是基于真实创造的,但并不能做到完全真实,这样我就能发现问题,知道所见是假的,也就能醒过来。”
另外,这一次因为上官月的出现,给她多了一个提醒,醒来更顺利。
很显然整个街市都被拉入梦境,恰好经过的上官月也不例外。
但沈青不知道她认识上官月,更不知道上官月很难陷入梦境。
上官月的出现让她凝滞的思绪产生疑惑,开始思索,梦境中一旦思索,人就会清醒。
而上官月也看到了那一刻呈现在她脸上的蒋后。
上官月应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可能记得她说过,只要他出现在东阳侯少夫人身边,白篱就会出现,所以他冲了过来,撞向她。
这一撞也让她立刻醒来。
庄篱默默想着,手抚摸着手腕上的浅痕。
周景云看着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他似乎听懂了,又听不懂,毕竟对他来说,这不过是站在窗边向外看了一眼,而明明坐在他身边的庄篱却说自己已经在街上走了一遍——
那,适才跟自己在这里的是,她吗?
他张张口想问,又闭上嘴。
已经够混乱了,适才庄篱的经历已经很可怕了,不要让她再回想了。
“所以比你预想的还危险是吧?”他问。
庄篱笑了笑,点点头。
人睡着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她毕竟异于常人,只是没想到,能随时游走梦境的她,在沈青面前毫无察觉的入梦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那次是梦中被拉入沈青的梦境,这次直接是还醒着的时候……
“是我的问题。”周景云说,看向街上,“我让人盯着沈青,沈青更是早就盯着你我,你我出来看他,这何尝不是他看你的机会。”
在沈青这种怪异之术面前,他真是徒劳无力。
庄篱握住他的手:“世子,不要多想,我看他,和他看我,结果是一样,也算是达到了我的目的。”
达到了?
周景云低下头看她,不是安慰他的话?
庄篱一笑:“不是,是真的。”她握了握周景云的手,“我们快回家睡觉吧。”
今夜很多人将彻夜狂欢。
相比于街上的热闹,今晚的三曲巷里反倒显得幽静,往日盈门的宾客都去陪家人过节,女妓们也都被放出去观灯游玩。
夜色已经深深,赏灯的女子们由黄三娘子陪伴着归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花灯面具各色杂物,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欢悦。
安静的小楼里变得嘈杂。
“好了好了。”黄三娘子抚掌示意,“都去休息。”又警告,“不许偷偷溜出去,被人拐走,哭都没地方哭。”
女子们嘻嘻哈哈笑着应。
“我们是看够了,今晚不出去。”“倒是黄三娘子你,一晚上就走了一条街,错过了太多热闹了。”
黄三娘子笑了:“这一条街上就足够了,我看到我想看的我期盼的……”
她神情有些激动,眼中似乎还有隐隐泪花,女子们惊讶“三娘看到好东西了?”“除了花车还有什么?”
黄三娘子却不说了,轰赶大家散去,自己回小楼最高处,花灯缭绕中,房间里亮着灯火,隐隐透出一个男子的身影。
女子们都知道,三娘子旧日的相好回来了。
过节嘛,三娘子也有人陪伴,女子们笑着散去了。
黄三娘子拉开屋门,看着坐在其间的沈青,跪坐下来还没开口就流泪。
沈青笑了笑:“高兴吧?”
黄三娘子俯身埋首呜咽:“这么久了,这么久了,我终于见到娘娘了。”
沈青看着摆在灯下的竹笼,璀璨的灯下,蝴蝶更加五彩斑斓,不时挥动翅膀,荡起流光溢彩。
“娘娘也很高兴。”他说。
也很久没有看到蝴蝶如此生动。
黄三娘子抬起头看着蝴蝶:“娘娘最喜欢热闹,还好,那白小娘子想看灯出门了……”
沈青说:“或许是想看看我。”
黄三娘子迟疑一下:“不是说娘娘还没彻底醒来——”
最初失败了,后来又被打断,还好庄夫人梦境没有出问题,但只一个梦境是不够的。
“不够,也够。”沈青说,抚着膝头,“她在疑惑。”
说到这里又一笑。
“周景云派人盯着我,知道我的动向,以赴宴的名义带她出来,周景云可从不在过节的时候赴宴,可见是她说服了周景云。”
黄三娘子愣了下,从这话中听懂了什么,顿时竖眉:“周景云竟然听她的话!”又懊恼,“我就说不该告诉周景云,他根本不会信,此子没良心,辜负娘娘——”
沈青笑了:“周景云听她的话不是正应该吗?娘娘就是她,她就是娘娘。”
黄三娘子皱眉:“但现在醒着的还是白小娘子,她还是她——”
沈青笑意淡淡:“醒着,她也不是她,她只是以为她是她,如果她只是她,周景云怎么会跑来带她走,而她又怎么会一路走到现在,从一开始,到现在,她走的每一步,都不是纯粹的她。”
他看向竹笼里的蝴蝶。
“牵绊已生,她逃不开的。”
他抬手轻轻抚动琴弦,琴弦颤动,安静无声,唯有蝴蝶再次振翅,五彩流光,如霞光如云雾弥散铺天盖地。
余庆堂的库房里隔绝了夜色的喧嚣,一盏昏灯下,上官月来回踱步,神情变幻,一时皱眉,一时又平复。
蔡掌柜站在一旁虽然没有踱步,亦是神情变幻,且眉头一直皱着。
“公子,你今天怎么突然跑到东阳侯世子……夫妇那边了?”他再忍不住问。
想到吉祥回来讲述,蔡掌柜还觉得头大,先前还觉得公子男扮女装跑人家家里去私会匪夷所思,现在公子是私会都不想私会了,直接冲到人家丈夫跟前。
上官月被打断思绪哦了声:“说了啊,喝醉了,不小心撞进去了。”
蔡掌柜更皱眉:“好好的在街上走,怎么就喝醉了!”
吉祥适才讲述过了,明明和公子在街上观灯,然后花车过来了,吉祥只不过是低着头向一旁避让,再抬头,公子就不见了。
还好四周的暗卫多,很快就发现公子跑进了万花楼,等他追上去,公子已经在东阳侯世子夫妇房间里闹起来了。
东阳侯世子,夫妇。
蔡掌柜听到这个就眉头直跳。
他才不信什么不小心!
那么多房间,那么多酒楼,偏偏撞进东阳侯世子夫妇所在,这分明是很用心!
“这有古怪!”他没好气说,“公子你别瞒我了。”
上官月停下来,看着他,点点头:“对,这件事有古怪。”
很古怪。
他竟然看到了蒋后。
上官月宛如回到了街上,他怔怔抬着头看前方。
不,不是街上,是皇城。
他被父亲抱在怀里,看着龙座上的皇祖父,皇祖父身边多了一个女子。
她倚坐在皇祖父身边,皇祖父似乎在教她看奏章。
没有人可以跟皇祖父平起平坐,父亲进来一眼看到,他虽然还不怎么会说话,但因为生长在皇庭,对人的喜怒反应很敏锐,立刻察觉到父亲的情绪很不好。
父亲没说什么,恭敬地低下头施礼,那女子起身站在一旁,但没有退出去。
父亲就那样压着脾气跟皇祖父说话,他坐在父亲怀里,因为父亲压制情绪,不自觉箍紧了他,他越来越难受,忍不住想哭——
母亲叮嘱过,不许在皇祖父跟前哭,扫兴。
他忍啊忍,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忍耐?
他快忍不住了——
站在屏风旁的那个女子忽地对他一笑,双手合在一起,对着屏风晃了晃。
日光照耀下,皇祖父身后的的屏风上出现一只小狗的影子。
汪汪汪,小狗张着口在叫。
他不由瞪大眼。
下一刻小狗又变成了一只鸟,忽闪忽闪地飞。
他再忍不住咯咯笑了。
皇祖父和父亲的说话被打断。
“小月儿还挺高兴。”皇祖父没有生气,而是笑哈哈说。
父亲脸上也浮现笑容:“月儿见到祖父就高兴。”
皇祖父更高兴了,对他伸出手“来祖父这里。”
父亲将他抱给皇祖父,然后站在皇祖父身边,更近距离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