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篱梦—— by希行
希行  发于:2024年11月24日

关灯
护眼

终于看到前方有光亮,但却迟迟过不去。
除去漩涡迷津的拉扯,还有人挡住了她的路。
讨厌,别挡着路!
伴着一声鸟鸣,一只苍鹰冲出来,扬爪扑过来。
缠绕在女子身上的灵蛇火焰被抓去一块,四周的浓雾趁机扑了过来,瞬间将女子的身影再次裹住。
“眠儿——”陌生男人发出惊叫,声音愤怒,“庄蜚子,快拦住她——”
庄蜚子。
庄篱的视线看向他,见他燃烧的面容浮现痛苦,手中举着的灯火也些许凝滞。
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唤出一个名字。
那只苍鹰再次浮现,它被浓雾卷住了半边翅膀,但还在挣扎着,继续亮起凶狠爪子扑向那女子,另一只翅膀拚命的挣扎,煽动着一片片浓雾缠向灵蛇火焰。
火焰的光芒瞬时黯淡。
“她怎么这么凶!”陌生男人喊道,再次看着庄蜚子,“你在干什么?你想让所有人都回不去吗?你不知道谁更重要吗?”
庄蜚子看着因为苍鹰的翻腾引来的浓雾越来越多,终于一闭眼,将手中的三盏灯举高,火焰腾腾而起。
缠绕在白衣女子的身上火焰不仅变得更粗壮,且分出一根扑向挣扎的苍鹰。
庄篱似乎听到清脆的啪一声。
被浓雾缠住的苍鹰被打开,伴着一声嘶鸣被浓雾卷走。
庄篱静静的看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松开了,似乎有什么从手里流走。
分出的火焰再次缠住白衣女子,逼近的浓雾再次退开,庄蜚子用力一甩竹竿,灯火牵拉女子慢慢迈步,一步两步,终于一只脚迈出了浓雾。
“眠儿,——”陌生男子奔过来,站在浓雾边缘,对着女子伸出手。
破碎的衣裙飞舞,女子一只脚在前迈出了浓雾,另一只脚也随之走出来。
其上的红宝石闪耀着光芒。
但就在走出的那一刻,红宝石的光芒陡然被掩盖,一只手从浓雾里探出,抓住了女子的脚踝。
陌生男子一惊,扑过去抓住白衣女子,同时抬脚踩向那只手。
但那只手陡然变成了藤曼,沿着女子攀爬,瞬时将其覆盖。
与此同时灵蛇火焰猛地一拉,被藤蔓遮盖的女子被拉了出来,撞在陌生男子的身上。
天地间都开始摇晃。
庄篱只觉得眩晕,扭曲的视线里看到被拉出浓雾的女子身上的藤蔓已经消散,与此同时白衣女子的脸也变得模糊。
虽然模糊,但庄篱一眼认出来了。
那是她。
庄篱笑了。
下一刻人影交错,她又回到了室内。
庄夫人和庄先生都在,而床边站的人影,是那个陌生男子。
庄篱站在一旁看着床上的女子。
白纱衣破碎地散落,露出赤裸的小腿,脚踝上空空荡荡。
没有什么红宝石。
她的视线向上,看到女子的脸。
那张一半是陌生的,一半是自己的脸。
这一次与镜子里相同,陌生的那半张脸木然呆滞,而她自己的那半张脸,眼睛黑亮,嘴角含笑……
耳边是嘈杂的声音。
“是阿篱回来了!”
“那就只能让阿篱先醒着了。”
“好,庄蜚子,我让她先替眠儿活着!眠儿会醒来!”
伴着嘈杂,镜子里的画面越来越模糊,最终消散,只余下对镜而坐的她。
庄篱看着镜子里自己半边脸上,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旁边的小童不知道是被这笑声吓到了,还是又看到镜子里的双面脸,伸手指着哇一声大哭。
“坏人——”
镜子碎裂,地陷崩塌。
庄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伴着剧烈的咳嗽趴俯在床沿,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停下了。
她慢慢抬起头,室内昏昏,枕边并没有周景云。
庄篱起身下床,自己斟了茶,端着茶杯打开门,青光笼罩天地。
虽然时辰尚早,但按照规矩,粗使仆妇会在天亮前做好清扫,小丫头们也开始从厨房往各个屋子里送洗漱的热水,而值夜的婢女们也早早就等候在廊下。
只是此时一眼望去,整个院落都安安静静,似乎所有人都在沉睡。
包括树上的鸟雀。
不止这个院子,如果有人此时从空中俯瞰东阳侯府,就会发现整个侯府都陷入沉睡中。
庄篱浅浅喝了口茶,然后将余下的茶水向外洒去。
伴着茶水落地,院落上方似乎有什么被打碎。
哗啦一声,落在树上屋檐下的鸟雀惊起扑棱飞走,远处传来犬吠声,然后有人走动声,洒扫声,细细碎碎传来。
整个院落醒了过来了。
昨晚要探的梦境很危险,为了安全,她将整个东阳侯府拉入了沉睡。
以前这里对她来说,是可信,避难之所,所以没必要动用惑术。
现在不得不做好万全的防备。
庄篱感受着瞬间扑来的冬日凌冽的寒风,转了转空空的茶杯,转身进了屋子。
春月走进屋子,先用手搓了搓耳朵,看着坐在妆台前梳头的庄篱。
“今天特别冷。”她说。
春香带着两个婢女整理好卧房走出来:“已经添了两个炭盆。”
春红将庄篱的头发挽好,插上一支金簪。
“少夫人昨晚睡的好吗?”春月笑问。
庄篱点头,似乎想了想:“做了好几个梦。”又一笑,“还好,最后是美梦。”
春月等婢女都笑了:“是好梦就好。”
门外脚步声响,夹杂着婢女们“世子”的问好声,周景云裹着寒意走了进来。
屋内的婢女们纷纷施礼,庄篱含笑站起来。
周景云微微蹙眉:“昨晚,看书太晚了,睡在书房了。”
庄篱说:“世子让丰儿来说过了,不冷吧?我让春月她们去多添了两个炭火。”
周景云心不在焉嗯了声,奇怪,他也没想看书啊,以前也从未有看着看着就发困,困到立刻躺下睡了。
这不正常。
“世子?”庄篱的声音传来。
周景云看过去。
“吃饭吧。”庄篱含笑说。
周景云点点头,迟疑一下,问:“昨晚,你睡得还好吧?”
庄篱还没说话,室内婢女们都笑了。
“世子进来前我们正说呢。”
“少夫人说做了美梦。”
做了美梦啊,周景云看着庄篱。
晨光濛濛中,庄篱脸上浮着一层浅笑。
“世子快来吃饭吧。”她说,“吃过饭,我去章大夫那里一趟。”
好像是给姨母做了什么香,是做好了要去拿了吧,周景云觉得有模糊的记忆。
他点点头。
厨房的仆妇们将饭菜送进来,婢女们布好碗筷,看着夫妻两人坐下,便退了出去。
少夫人和世子跟前不留人是为了说话,春月走出去时回头看了眼,先前站在外边虽然听不清,但能感觉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笑不停,现在么……
少夫人和世子说了两句你尝尝这个,你试试这个,便低下头各自安静吃饭了。
也,太安静了。

清晨,余庆堂堂旁边的宅院里,安安静静。
上官月拉开屋门,对着院落伸个懒腰,深吸一口凛冽的寒气。
其实睡觉也蛮累的。
尤其是对他这个昼伏夜出的人来说,陡然改变时间入睡也很困难。
那天在章家医馆,附身在东阳侯少夫人身上的白篱向他借人去登州。
白篱没有透露这个庄夫人怎么了,与她什么关系,他也不问,只表明这是一件小事,甚至可以把人直接绑来。
“不用不用,什么都不用做。”白篱叮嘱,“就看着,用眼睛看就行。”
然后将一块香交给上官月,让那人随身带着,估计到了登州以及能看到人的时间,便约定那一晚三人同时入睡。
为了避免被打扰,这一晚他没有回楼船,就在这边的私宅入睡。
如果不是蔡掌柜拦着,他还想用上迷香。
“不至于不至于,公子不就是想睡好觉吗?喝点酒就行。”蔡掌柜给他拿来一碗酒。
上官月抬起袖子嗅了嗅,觉得现在身上还有酒味。
“来人来人。”他喊。
有小厮跑出来。
“我要沐浴。”上官月对他吩咐。
小厮应声是自去准备。
蔡掌柜从隔壁走进来了,含笑点头:“再拿一身华丽的衣服,再过两日就是上元节,今日该去见驸马了,好给公主向驸马开口的机会。”
这样的话,公主就能带着上官月参加宫中的上元节宴席。
他说着话见上官月进去洗漱了,隔着窗传来一句“好,我知道了,但我一会儿先去章家医馆。”
蔡掌柜心里咯登一下,又要去章家医馆!
怎么回事?东阳侯世子又不在家吗?
“世子自去忙。”章士林对周景云笑说,“少夫人在我这里也方便,我可以专为少夫人准备一间炮制坊,租用的钱从驱毒香分成里扣就行。”
周景云和庄篱都被逗笑了。
周景云再看庄篱:“今日不知忙到什么时候,你自先回家去。”
庄篱点头。
周景云又看留下的五个护卫:“好好守着少夫人,年节人多,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护卫们应声是。
周景云这才翻身上马,带着一个侍从离开了。
庄篱的视线落在那个侍从身上,想到了在庄夫人梦境中见到的江云。
他想怎么处置庄夫人?断绝消息来往还不够吗?
庄篱收回视线。
“少夫人,天冷,进去吧。”章大夫说,“别的衙门正月里都清闲,世子所在的户部不能,吃穿嚼用都靠他们呢。”
庄篱带着春月进去了,护卫们散开,两个守在医馆外,两个守在院落里,最后一个跟在庄篱身边。
医馆的弟子们你看我看你,小声议论。
“世子少夫人如今排场真大,这么多护卫,以前来的时候可没有。”
“你懂什么,这叫夫妻情深,世子关爱少夫人。”
上官月掠上屋顶的时候,看到东阳侯少夫人坐在炮制坊内似乎在发呆。
虽然视线里还是面容模糊,但总感觉整个人蒙上一层忧伤。
该不会事情没办好吧?
只可惜他只能睡觉,也不知道其他的该怎么帮忙。
上官月再不迟疑,从屋顶上跃下,院子里守着的护卫也都呆呆,无人理会他。
“白篱,你的事怎么样?可帮到你了?”他问。
庄篱起身对他郑重一礼:“多谢公子救命大恩。”
上官月顿时笑了,看来昨晚没有白睡:“我也没做什么就是睡了一觉。”说到这里也郑重一礼,“如果非要谢,那也是你自己谢自己,是你先救了我,我才能帮到你。”
日光下,年轻公子一身绯色衣袍,十分耀目。
但神情坦然又真诚。
庄篱突然想起最初见他的模样,第一次应该是花小仙的梦里,浮夸又骄纵。
说起来,不管有意无意,他帮了她好几次了。
庄篱看着他一笑:“我原本觉得我运气很不好,非常不好,但世上的事果然是福祸相依,我遇到了公子你。”
那次探皇宫遇到帝钟,极其凶险,是她运气不好,但也正是那次遇险,发现了这个无梦之境。
后来更是借此发现了自己的异样,能及时去伪存真。
否则,她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还是你先救了我,才有我能救你。”
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但上官月能感受到女子的感激以及些许忧伤。
被人救是幸运的,是值得高兴的事。
但被人救也说明遇到了危险,艰难,痛苦。
如果可以,谁愿意要这个好运气,宁愿无福无祸。
上官月心里轻叹一声,不再让她想这些,挑眉一笑:“好,那我却之不恭,做白小娘子你的救命恩人。”
庄篱看着他一笑,伸手:“恩公请坐。”
上官月忍着笑坐下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昨晚,很凶险吗?”
他不了解她们鬼界争斗,这几天也找了很多志怪看,都是人写的,看起来没什么有用的。
庄篱看着面前燃着的线香。
凶险吗?是很凶险,她没想到她的体内原来真藏着另外一个人。
而这另外一人还是庄先生亲手放进去的。
为了这个人,庄先生还将她打飞——
庄先生,竟然,舍弃了她。
想到梦中那一幕,庄篱低下头,用力将酸涩的眼泪堵回去,又自嘲一笑,是啊,她算什么东西,值得庄先生为了她耗尽心神舍出性命。
她不过是他们在山林间捡到的一个怪物而已。
说不定,之所以肯捡她,就是为了他人。
原以为的萍水相逢,细心呵护,原来都是处心积虑别有所图。
划痕遍布粗糙简陋的桌面上跌下两滴眼泪,溅起水花。
“给你看这个。”
上官月的声音传来。
庄篱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坐在对面的上官月斗篷里拿出一个花灯。
一个小小的月牙灯。
“我做的。”他似乎没看到女子眼中的泪水,只看着手中的月牙灯,带着几分追忆,“我生在十五,月圆时分,我阿娘说,月满则亏,所以给我起了余这个名字,让我总有余遗。”
“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
“白篱,我们受过苦了,就会过好日子了,有过好日子了,难免要受苦。”
“你也说了,福兮祸兮,最重要的是,还活着,苦过了,还能等下一次甜的时候。”
说着,将月牙灯递过来。
“送给你,你此时拿了月牙灯,似有缺憾,但接下来就会迎来月圆了。”
庄篱伸手接过月牙灯,眼里的泪水滴落,视线变得清晰。
上官月想到什么又问:“是不是该,烧了,给你?”
她现在是附身东阳侯少夫人,这灯相当于给了东阳侯少夫人。
等她离开东阳侯少夫人的身体,就拿不到了啊。
是不是应该烧了,就像上坟那样……
庄篱愕然,旋即明白他的意思,提着灯哈哈笑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寻人
大概是因为上官月第一次看到她的真容是在梦境里,再次相遇又是濒死的时候,他一直误会白家那个幼女最终也没逃过劫难,死了。
人怕人,人戒备人,但人和鬼,因为殊途,相处更轻松吧。
庄篱想着睡出一层层无梦之境的李余,虽然人活着,身份却是死人,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都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
现在她能在他的无梦之境保持清醒,而他能在她这个鬼面前轻松自在。
就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吧。
庄篱没有解释,笑着晃了晃手里月牙灯:“不用啊,现在这样,我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烧了的话,就只能看到假的。”
上官月哦了声,看到因为适才的大笑,她脸上的悲伤褪去,眼里的泪水也都散了,心里松口气。
不难过了就好。
就算做了厉鬼,也是个孩子啊。
“接下来还是继续看着那位庄夫人吗?”他问。
别人报救命大恩赴汤蹈火,他报救命之恩报不是睡觉就是在街上看人,也太轻松了。
虽然庄篱没让他查,他还是浅浅查了下,庄夫人姓黄名茹,是登州庄蜚子的妻子,收养了东阳侯少夫人。
虽然是庄蜚子的妻子,但才学不输于庄蜚子。
莫非这个人更适合附身?或者有让鬼变成人的办法?
他正胡思乱想,听庄篱声音传来。
“不用,可以让他回来了。”
啊?真就是看一眼啊。
“有新的事需要你帮忙。”
听到这句话,上官月忙看过去,见庄篱拿出一张纸,上面有一个男子的画像,线条简单,五官有些模糊。
“帮我查查这个人是谁。”她说,看着上官月接过画像,“我不知道他任何情况,甚至不知道此人在哪里,只能提供一张脸,脸画的也不清楚。”
如果不是上官月的无梦之境,她连这个人都发现不了,那场短短的梦境里,也没有人提及他的名字。
只能贸然一试了。
上官月将原本要问的话立刻咽回去:“无妨,找人很多都是这样,比如监事院抓捕你的文书,什么内容都没有,画像都用的你姐姐,但那又如何。”
他说着挑眉。
“我依旧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
庄篱笑了:“那这次借你好运气,希望有人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上官月再次看了眼画像,叠起来收好:“放心吧,就算此人是避世不出,也是人生人养大,总是要留下痕迹。”
庄篱叮嘱:“就算真发现了此人,你们千万别靠近他。”
虽然不是武力危险,但能侵入他人梦境这种技能,是可以让人毫无察觉死去,杀人不见血。
上官月想了想,问:“此人有,厉鬼之术?”
所以白篱这个厉鬼都如此郑重警告?
庄篱噗嗤笑了,点点头:“对,没错,可以这么说。”又苦笑一下,“我在他手里吃了大亏了。”说罢看着上官月,“你一定要小心。”
那就是这个人让她适才悲伤落泪了,上官月郑重点头:“我记下了。”
庄篱再次施礼:“多谢公子,我没有其他的事了。”
她要走了吗?上官月心里有些遗憾,但想到青天白日附人身,对她来说是很危险的事,而且通过适才的交谈可以猜出,她刚经历一场危险,只怕身心都需要多休息,便毫不犹豫点头:“我先走一步。”
说罢转身向外,走了两步又转过头。
“如果有急事需要找我,去余庆堂找蔡掌柜,我会叮嘱好他。”
庄篱说声好,看着上官月走了出去,消失在屋顶上。
上官月不认识这个男人。
不知道她如果拿出那个……眠儿的画像,上官月认不认识?
梦里每次李余都会指着她的双拼脸大哭,不知道是被怪状吓哭,还是认识那半张脸。
但,她不打算问,那个人信息知道的多,会适得其反,自己会被影响更深……
她是白篱,她自始至终都是白篱。
庄篱深吸一口气,抬手掐灭了线香。
咯登一声,春月将手里的药杵放下,问:“少夫人,你看这么多可以吗?”
庄篱走过去认真看一眼,说:“再加些吧。”
春月说声好,从一旁簸箩里捡起几片香片扔进去,继续用力的捣。
门外传来脚步声。
“少夫人,喝口茶歇歇吧。”章士林的声音从外传来。
门边的护卫已经伸手接过章士林拎着的茶壶,又有一个小弟子进来,将桌子摆好。
章士林坐下来:“也不知道世子在忙什么。”
庄篱端起茶,笑了笑:“肯定没有你我这样悠闲。”
章士林哈哈笑了。
炮制坊内药香气茶香气弥散。
室内小炉子上的水沸腾滚滚,一勺盐放了进去,随即放入磨好的茶粉,茶香气在室内散开。
一碗茶被推到面前,腾起水雾,人的面容都模糊了。
“世子,尝尝我的茶。”沈青说,“当年陛下很是赞叹。”
说罢看对面的周景云坐着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兴趣。
他笑了笑。
“世子不喜欢吗?”
又点点头。
“是,每个人口味不同,娘娘当初也不喜欢。”
周景云说:“这与口味无关,我没兴趣喝你的茶。”他看着沈青,“从一开始,庄蜚子夫妇就是你们的人?”
沈青端起茶喝了口:“那倒不是,他们只是敬佩娘娘的人,就如同世子一样,为娘娘的未竟的事业而遗憾。”
周景云冷笑:“那这么说,沈大郎君也让人监视我,限制我的自由了?”
沈青笑了,问:“去看过庄夫人了?”又摇头,“我可没有限制庄夫人,这一切都是夫人自愿,你要是不信,把庄夫人接来,亲自问。”
周景云看着面前的茶杯:“见识过沈大郎君的手段,我连我自己看到的都不信,别人亲口说的话,我也不信。”
沈青似是无奈一笑:“那就没办法了,在世子眼里我已经是坏人了。”说到这里又若有所思,“我本来就是坏人啊,娘娘在的时候我就是,娘娘不在了,我自然还是。”说着哈哈大笑。
他的眼细长,就算大笑,笑意也弥散不到眼里,反而越发显得狭长,闪耀着诡异的光芒。
周景云木然看着他:“我知道你不甘心她的死,但她已经死了,你执迷不悟,不过是徒造罪孽,而这罪孽最终都要栽在她的头上——”
“她不会死!”沈青猛地打断他,手掌拍在桌子上,茶杯摇晃,茶水四溢,“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死,什么叫生。”
他说伸手点了点自己头。
“娘娘之念不死,娘娘之人便能再生。”
“荒唐。”周景云说。
“你才是荒唐。”沈青冷笑,“你都亲眼见到了,却还是不肯相信,周景云,你真是自欺欺人,从前就是,现在也是。”
周景云忽地笑了笑:“亲眼见到的就是真的吗?沈大郎君,你做了那么多让人亲眼见到的幻象,你竟然还相信所见即真?真是可笑,你才是自欺欺人。”
说罢站起来。
“你所谓的生死,不过是你的想要的,不是娘娘想要。”
“不管你先前对我做了什么,现在离我远点!”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
“离我的家人远点!”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门打开又被极其没有礼貌的甩在一旁,站在门外的店伙计眼神有些呆滞地将门关上。
沈青看着狼藉一片的茶桌,忽地笑了:“家人。”
他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燕字半乐谱,打开看其上的字迹宛如被茶水浸湿模糊不清。
但沈青脸上没有丝毫可惜,而是笑意更浓。
“这张琴谱终于用上了。”
“虽然上一次没能亲自奏琴与你听,这一次庄夫人这个家人之梦,倒是更适合你。”
说罢抬起手一甩,将模糊不清的琴谱扔进炭盆中,瞬间被火焰吞没。
他站起身来,拉开门走了出去。
马蹄踏踏,上官月坐在马背上,裹着斗篷,摇摇晃晃似乎要睡着。
“公子困了吗?”吉祥在旁边问,“昨晚没回楼船是在忙吗?”
现在公子去余庆堂不用他陪伴,所以也不知道昨晚做了什么,而且适才去余庆堂接人的时候,蔡掌柜的脸色也不太好。
昨晚出什么事了?
这话提醒了上官月,他坐直了身子:“哎不对,我不困,我昨晚睡觉了。”
今天白天不用装犯困。
想到这里他又笑了,见白篱后总是会忍不住走神。
他伸手抬起帽子:“没忙,睡得挺好的,正好今晚有精神应付公主……”
“公子别担心,有驸马在。”吉祥说,话音未落,见上官月勒马,对着前边抬了抬下巴。
“哎,那是不是,东阳侯世子?”
吉祥向前看去,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有个男子带着一个护卫从一间茶楼走出来,汇入热闹的人群中,身姿挺拔宛如云鹤,十分显眼。
“是。”吉祥点点头。
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权贵世家高官总能遇到。
“不过周世子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其实不好交往,很是倨傲。”他介绍说。
公子是想跟周景云来往吗?
上官月没说什么,笑了笑,也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意思,反而停在原地,似乎要拉开距离,下一刻脸色再次一凝,看着那家茶楼的门外。
“我的运气也太好了吧。”他冒出一句。
吉祥有些不解,什么运气好?怎么了?跟着上官月看过去。
茶馆门前客人不断,除了走远的东阳侯世子,又有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走出来,面容普通,穿着打扮也普通,迈入人群泯然无踪。

余庆堂里,蔡掌柜神情惊讶,顾不得跟着上官月进去,拉住要走的吉祥。
“怎么回事?怎么又突然回来了?”他问,“不是要去公主府吗?”
吉祥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公子在街上遇到东阳侯世子,然后说自己运气好,然后就……”
他的话没说完,蔡掌柜声音陡然拔高“遇到谁了?”
吉祥被吓了一跳:“东阳侯世子……”
蔡掌柜嘶嘶两声嘀咕一句什么。
吉祥没听清楚,忍不住问:“蔡掌柜怎么了?”
蔡掌柜摆摆手,迟疑一下又压低声音:“你看东阳侯世子是去哪里?回家还是……”
怎么关心起东阳侯世子了?吉祥不解,但还是想了想,还好东阳侯世子在人群中比较显眼,看得清楚,要是那个后来从茶馆里走出来的男人,他可不会在意。
“东阳侯世子在街上向东拐了过去,是回东阳侯府的方向。”
蔡掌柜舒口气,回家就好,夫妻两人在一起。
但又皱眉,他必须跟公子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送走了吉祥,进了库房,看到上官月坐在椅子上,似乎在出神,又似乎心事重重,漂亮的眉头紧皱……
颇有几分愁滋味。
以前就连他们刚聚在一起,艰难又没有头绪的时候,公子都没有露出过愁容。
蔡掌柜莫名闪过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旋即忙甩去,深吸一口气要开口。
有一个护卫此时冲进来。
“公子,我在茶楼打听到了,周世子来赴宴,京兆府台章白的品诗茶会,周世子听了一首便有事先告退了。”
蔡掌柜犹豫一下。
上官月坐直身子,问:“宴席上都有谁?”
护卫事情做得很详细,将人员一一报来,人不多,能被章府台邀请的也都是名士。
这些人上官月都很熟悉,他摇摇头,从袖子里拿出画像,再次端详,与这个男人都不符。
蔡掌柜站在一旁,看过去,这人是谁?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