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篱梦—— by希行
希行  发于:2024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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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嘿嘿笑,那倒也是,但多一分不要白不要嘛。
主仆两人嘀嘀咕咕走远了。
庄篱室内的婢女你看我我看你使着眼色退出来。
周景云洗漱更衣出来,看到庄篱在铺床。
“母亲……一直盼着有子嗣。”他说。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不去梅姨娘那里?先前是生病照看她的理由,此时不生病了,就换这个理由?
妾室不是也能生孩子?
庄篱看他。
“过年期间,去姨娘那里,不好,免得母亲担心。”周景云接着说。
庄篱笑着点头,既然他要守着她,那就守着吧。
“是我疏忽了。”她说,“世子今天累了吧,早点歇息。”
说罢自己先上了床。
“今日在医馆,请了章大夫吃饭,他都喝多了。”
夫妻两人总要说些话,庄篱便主动说今日的事。
周景云在床边坐下来:“当大夫的,比较克制,很少饮酒吧。”
“世子的酒量呢?”庄篱问。
周景云笑了笑:“今日参加了两场宴席,你看我现在如何?”
庄篱果然从内探身看他。
夜灯下,周景云面色微微发红,双眼有神,但昏昏灯下能看出又有一些恍惚。
“周景云……”庄篱迟疑一下,说。
其实惑术问话周景云,她现在没太大信心了,先前也用过,结果也没问出什么,反而放松了警惕。
趁着喝酒不知道能不能有效果。
话刚开口,周景云打断她:“别这样喊我的名字。”
庄篱愣了下。
“你我夫妻。”周景云垂目说,“你喊习惯了,让母亲知道了,会背后说你。”
这样啊,直呼丈夫名字是不好。
庄篱笑了笑,罢了。
“好,世子,我知道了。”她说。
周景云收回视线,吹灭灯。
“歇息吧。”他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再读书了,两人也默契的不再提及。
庄篱嗯了声:“过年应酬多,还挺累的。”
周景云也嗯了声。
床帐寂静无声,两人似乎都睡着了。
“阿篱。”周景云突然又说。
庄篱嗯了声应答。
“过年了,别忘记给你家人祭拜一下。”周景云低声说。
哦,庄篱哦了声,又说:“谢谢。”
床帐内再次陷入安静。
夜色静谧。

过年期间京城人家走亲访友,皇宫里也不例外。
后妃们家人进宫探望,命妇们给帝后拜年,热热闹闹。
随着殿内响起“皇后娘娘驾到——”热闹的人们停下闲话,施礼恭迎。
“免礼。”皇后的声音传来。
诸人抬起头,神情惊讶,皇后宝座前竟然不是只有皇后一人,身边多了个宫妃。
妃子的肚腹隆起。
殿内些许骚动,都认出来了是那个被打入冷宫又有了身孕的贤妃白氏。
听说皇帝常将白氏带在身边,朝官们倒是常见,她们这些命妇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是说皇后对白氏被皇帝带在身边,觉得威胁了皇后地位,极其不满,跟皇帝吵了很多次?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皇后竟然让白氏跟自己走在一起。
皇后被迫的?
但皇后脸上带着笑意,也不是冷笑……
“小心点。”皇后转头对白锳说,又吩咐宫女,“快扶她坐下。”
宫女果然扶着白锳入座。
座位就在皇后宝座一旁。
白锳神情怯怯,不肯入座:“娘娘先请。”
皇后不再谦让坐下来。
白锳也坐了下来,看着殿内的命妇们脸上的震惊,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真是有意思,宛如一夜之间,金玉公主变了个人,皇后也变了个人。
金玉公主就不用说了,年前朝堂里外都传遍了,洗心革面,驱散了美侍,为朝堂求来贤臣,又挥金建善堂。
现在过了年皇后也变了。
祭天的时候,跟皇帝吵架,回来后帝后都没有再见面,直到年节的时候,皇后来见皇帝了,竟然说自己错了。
还对跟在皇帝身边的她嘘寒问暖。
皇帝都被吓到了,问皇后想干什么。
皇后流泪说:“我能干什么?我兄长来教训我了,我以后会做个好皇后,为陛下解忧。”
皇帝将信将疑,杨家人什么性情,他也清楚的很,竟然舍得劝说皇后,而不是火上浇油?
皇后说:“陛下看我以后怎么做就好。”
于是这个年节,皇后不再恼火白锳跟着,甚至帝后同行的时候,还将主动错后一步的白锳拉过来。
又主动要带她来见命妇们。
说什么让她一起享受朝拜,增气运,邪祟难侵。
同时主动召太医随身,以免白锳有任何不适。
这关切,白锳都挑不出错。
宴席散了后,旁观几日的皇帝终于相信妻子变了。
“我也没变,先前虽然当了皇后,但其实战战兢兢,总怕再有波澜,以至于性情乖张,被兄长训斥一通,终于大梦醒来,陛下真的是大周皇帝,我们不会再有那种一道索命圣旨悬在头顶的日子了。”
皇帝听到皇后这话,眼泪差点跌落,是啊,不会有那种日子了,不会了。
他现在是皇帝,不会再被谁赐死。
“媛娘。”他忍不住握着皇后的手。
皇后也握着他的手:“我们不说过去了,陛下,您好好看着吧,我能当好你的妻子,也能当好这个皇后,我们夫妻同心,家宅安宁,国朝安宁。”
于是为了国朝安宁,皇帝当晚歇在了皇后宫中。
第一次没有带白锳在身边。
“不仅如此,今天一大早,皇后将身边一个宫女给了陛下,陛下封了美人。”王德贵小声说,看着白锳的脸色,还是又补了一句,“那宫女是皇后兄长杨春前几天送进来的。”
白锳抬手将面前的茶杯扫在地上。
脆裂声回荡在含凉殿内。
殿内的宫女内侍都低着头一动不动,王德贵也不去捡茶杯。
“皇后是不是劝陛下,既然能有一人有孕,就多宠幸几个,好开枝散叶?”白锳说。
王德贵低头应声是。
这话也不稀奇,从她有孕那天开始就不断有人跟皇帝讲,后宫的妃嫔,皇后,甚至还有臣子,但皇帝都不理会,只一心一意守着她。
白锳知道那是皇帝不信任这些人。
现在皇帝却接了皇后送的美人。
这不是一个美人的事,这是陛下对皇后的信任。
皇后是蠢人。
但如果蠢人有了皇帝的信任,也能变得很可怕。
杨家怎么说服的皇后?
她甚至还偷偷用三清铃碰触皇后,看看是皇后入了迷障,还是自己入了迷障,但结果都没有。
皇后还是对她温和地笑,比皇帝看她还爱惜。
真是一个贤德皇后。
白锳抬手,王德贵忙抓过一旁的茶杯递过去,伴着清脆声响,茶杯碎裂。
白锳吐口气:“行了,收拾了吧。”
脾气该发要发出来,但一直发脾气没用。
王德贵对室内的宫女们摆手,宫女们忙过来清理碎瓷。
“不如把中丞叫回来吧,查查杨家。”王德贵低声说。
定安伯一家离开京城后一直住在老家,为了不打草惊蛇,张择没有把定安伯一家诱骗回京,而是带着人去了他的老家。
虽然监事院留了人手给白锳,但到底不如张择用起来方便。
白锳摇了摇头:“不急,不管怎么说,宫中目前有孕的只有我一人。”
还有时间。
她最近运气是不够好。
可见都是因为那个扫把星。
“问问中丞,查的如何了?”她说。
王德贵应声是。
过年间的三曲坊内更是喧嚣。
布置精美文雅的室内,醉酒的男女已经没有了刚进门时的端庄仪态。
琴声,歌舞,也更加纷乱。
“高兴啊。”坐在正中的男子敞着怀,带着醉意拍着大腿,“今年真是过个高兴的年。”
旁边有人笑说:“国舅说错了,应该是年年高兴。”
国舅杨春看身旁的人。
此人膝头摆着琴,似乎正准备弹奏。
杨春伸手拍他的肩头:“沈青,真是多谢你,按照你说的告诫了皇后,皇后真听进去了。”
这些年皇帝跟皇后的关系看起来如旧,实际上越来越不好,这一点杨家感受最直接。
皇帝登基五年了,杨家的封赏少的可怜。
杨父在家没少咬牙抱怨。
他也是委屈的很。
皇帝有今天,离不开杨家,如今日子好过了,就不把杨家放在眼里了。
但皇帝真要忘恩负义,最终倒霉的还是他们。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让皇后与皇帝修复关系。
“国舅客气了。”沈青说,“皇后与陛下是结发夫妻,历经苦难,到底是心心相映,一点即通。”
通什么啊,以前也劝过,根本就没想开过,没想到这次他再去劝,竟然真听进去了,杨春也很高兴。
“国舅与皇后同心,想陛下之所想,忧陛下之所忧,与陛下同悲喜,自然就能成为一个贤德皇后。”沈青含笑说,握住了杨春的手。
杨春饮酒的燥热瞬间散去,心神宁静。
沈青的声音再次传来。
“国舅用心说,娘娘就会听进去。”
杨春看着他,慢慢点头:“我会用心,我与皇后同心。”
沈青松开手,俯身施礼:“沈青先退下了。”
杨春含笑点点头,看着沈青退了出去,他则端起酒杯,脸上带着木然的笑,一杯,又一杯。
室内的琴声,美妓的歌舞声,都被拉上的门隔绝。
走廊里黄娘子含笑而立,拉开另一扇门:“沈琴师请。”
沈青走进去,黄娘子在后跟进来,将门关上。
“这些蠢人都生了心思,接下来有热闹瞧了。”她笑说。
沈青从袖子里拿出竹笼。
竹笼里的蝴蝶安静不动。
“娘娘最近很少醒来。”黄娘子担心地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先前。”
那晚本来要引娘娘来的梦境突然打断,沈青说原本给白小娘子织造的梦境也被打破了。
白小娘子本性渐显,梦境有些难控制,不想让娘娘冒险。
但黄娘子不太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藉着截住信,跟周景云表明娘娘的事。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还是让娘娘醒来后告诉他更好。
“既然娘娘已经见过他了,就该让他知道。”沈青说。
但周景云不信啊,岂不是添乱?
沈青笑了:“我要的就是他不信,他不信,就会问。”
黄娘子迟疑一下:“你是想要让他问白小娘子,是不是娘娘?”
沈青笑着点头:“问什么都行,只要问,他问,她也问,有问才有疑,有疑才有惑,有惑就有念,有念……”
他看向竹笼里的蝴蝶。
“念就能生息。”
到时候不用他织梦,梦自生了。
除了京城,整个大周都沉浸在年节中,而且又要迎来上元节。
冬日艳阳下,登州城的大街上不断有小童们举着各色花灯跑过,除了街边的店铺,还有不少人挑着担子叫卖花灯。
或许是因为做花灯生意的人太多了,挑担子的小贩也不得不抢生意。
当看到一个妇人挎着篮子从一间糕点铺子走出来,小贩立刻冲上去“大婶,挑一个花灯吧,有年年有余,节节高升,花开富贵——”
一连串的话蹦出来,那妇人被逗笑了。
“你这人花样还挺多。”她笑着说,驻足看花灯,似乎再斟酌。
那小贩指着其中一个:“大婶,这个莲花灯好,吉祥如意,只要五个钱。”
妇人摇头说声谢谢,继续向前走。
小贩拦着追上:“那这个呢?周公吐哺。”
妇人看他一眼,再次笑着摆手向前。
“还有景星庆云,还有——”小贩锲而不舍。
妇人突然似乎恼了:“别问!”她瞪眼看着小贩。
小贩握着花灯愣了愣,讪讪:“也不贵——”
妇人恢复了温和:“我不买。”她看着小贩,缓缓摇头,“别问了。”
说罢越过小贩向前去。
小贩这次没有再追上。
“庄夫人。”街上响起喊声。
刚走过去的妇人回头,见是两个妇人跟过来,手里都拎着篮子。
“你也来花糕啊?”
“刚才怎么了?”
她们关心地问,看向路边的小贩。
庄夫人有些无奈:“做生意的,非要我买花灯,家里又不缺这个。”
两个妇人忙点头“别买街上的,不好看。”“我知道哪家花灯好,明日给你送去。”
庄夫人说着不用了,跟着两人结伴一起向前去了。
那小贩看着她们的背影一刻,将担子挑起,沿着街再次叫卖,汇入热闹的人群中。

临近黄昏时,雪花簌簌而落,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红红火火一片。
门头挂着“庄宅”的小院里,一个小婢正站在椅子上往房檐下挂新灯笼。
“小娟,不急着挂,院子里够亮了。”庄夫人在内说。
厨房里走出一个仆妇捧着饭菜,笑说:“夫人别管她,分明是图新鲜玩呢。”
小婢挂好了灯笼嘻嘻笑“丛婶子送来的灯笼好看。”
庄夫人透过门看过来,新的莲花灯精美华丽,在纷纷雪中娇艳无比,她含笑点头:“的确好看,丛娘子费心了。”
仆妇将饭菜摆在桌子上,指着其中一碟蒸鱼:“黄家送来的,新打的鱼。”
小婢也跑进来,说:“前巷童书生请夫人去爬文山,说什么雪后赏景。”
仆妇哎呦一声:“大雪后路多难走啊,又冷,爬山做什么,还是等春暖花开再去。”
庄夫人说:“先前在家时候我和庄郎喜欢雪后登山,离开家已经几十年了,难为还有人记得。”
仆妇笑说:“庄先生用心教学,从不在意学生家世出身,别的不说,这条街上多少孩童因为庄先生改了命,不再打鱼种田,哪怕是跟人做账房,说一句跟着庄先生读过书,都能多加二两银子。”
庄夫人笑了:“还是他们自己肯学,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又感叹,“我原以为回来会孤寂,没想到族人们照看,街坊四邻关怀备至,比在书院的时候还热闹。”
小婢连连点头:“是是,家里最热闹,夫人应该早点回来,说不定早点回来先生也……”
也不会死。
小婢口无遮拦差点说出来,还好仆妇瞪了她一眼截住。
夫人和先生伉俪情深,大过年的,别让夫人伤心。
小婢讪讪捧着桌上的托盘“我去收拾厨房”跑了出去。
庄夫人一笑:“生死从来不是忌讳不能谈的事,我也会死。”
仆妇说:“夫人不难过就好,人嘛,活一辈子,就要开开心心。”
庄夫人点头:“我不难过,你快去吃饭吧。”
仆妇应声是,退了出去。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又一眨眼夜色就深深。
院子里悬挂的灯笼都似乎要被夜色吞没。
“夫人该歇息了。”仆妇神情温和又关切地说。
庄夫人看着眼前的书。
室内的灯都已经被熄灭了,唯有仆妇手里还举着一盏,昏昏不清。
“您可不能不睡觉。”仆妇说,说罢将手中的灯熄灭。
室内陷入黑暗。
庄夫人拎着篮子站在街上,听着满街的叫卖声,神情有些茫然,今天要买什么?快过年了,丈夫最爱吃什么?阿篱喜欢吃什么?
“庄夫人,你们收养了一个孩子?那孩子今年回来了吗?”有街坊妇人在后跟来问。
庄夫人摇头:“不回来。”又叹口气,“那孩子……”
说到这里又停下来,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
有一个妇人上前在她身边好奇问:“那孩子怎么了?”
庄夫人只觉得心里一酸,眼泪滑落:“那孩子病了……”
两个妇人都跟着落泪:“那孩子什么病啊?”
她们站在大街上说话,大街上人来人往喧闹,但似乎又与她们隔绝。
庄夫人叹气:“那孩子,想不起回家的路,记不起自己是谁。”
两个妇人跟着叹气:“这真是太可怜了,不过庄先生能治好她吧?”
庄夫人点点头:“能,能。”说着笑起来。
两个妇人也都笑起来,三人向街尾走去。
下一刻,庄夫人又出现在街口,拎着篮子怔怔站着。
身后两个妇人跟来“庄夫人,你们收养了一个孩子?那孩子今年回来了吗?”
庄夫人摇头:“不回来。”又叹口气,“那孩子……”
另一个妇人在她身边好奇问:“那孩子怎么了?”
庄夫人眼泪滑落:“那孩子病了……”
她们重复着先前说过话的,再次沿着街向前走去。
然后再一次回到街头,再一次重复。
但当重复到第四遍,庄夫人拎着篮子茫然,忽地视线里看到街边一人站过来。
“夫人——”他喊道。
庄夫人身子一颤,看着眼前的人,下意识向后退去。
身后两个妇人挡住她,不再问孩子,而是问“夫人?怎么了?他是谁?”
伴着她们的询问,庄夫人看着眼前的人,喃喃说:“是,卖花灯的。”
随着她说话,呈现在眼前的年轻男子身上出现担子,挂满了花灯。
但他穿着黑色劲装,眉眼利索,腰里更是挂着一把剑。
没有半点小贩的气息。
庄夫人动了动嘴唇,似乎十分不愿意,但还是喊出名字。
“江云。”她说,“世子呢?”
挑着花灯的江云,眉眼有些凝滞,说:“世子在家。”
站在庄夫人身后的两个妇人一左一右发出声音“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
江云怔怔:“我来给庄夫人送信。”他说着抬手,手里出现一封信。
但下一刻,腾起烟火,担子上的花灯,手中的信,以及拿着信的人,瞬间变成火团。
庄夫人发出一声惊叫,睁开眼。
入目微亮,不知是晨光,还是窗外积雪映照。
“夫人。”原本睡在耳房的仆妇站在床边,似乎闻声过来了,又似乎一直站在这里,皱眉说,“原来你在街上见到熟人了啊。”
庄夫人坐在床上,嘴角一丝苦笑。
梦是假的。
但梦又藏着真实。
她白日听到藏著名字的话,认出了乔装的江云,可以假装不认识,但在梦里却没有办法假装。
她认出是谁,就呈现了谁。
“夫人,既然人来了,你就见啊,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仆妇说,轻叹一声,“你是知道的,我们从不干涉你的自由,否则当初就把你带去京城,而不是随你心意回登州来。”
庄夫人笑了笑。
“是,你说的也没错,你们从不限制我自由。”她说,也轻叹一声,“但自由的只是清醒的我,睡着的我并不自由。”
她不能控制自己不做梦,也不能阻止别人窥探梦境,甚至编造梦境。
仆妇将一杯茶递过来:“夫人,梦是假的,是荒诞的,真正清醒的人,是不会受梦境所困的。”
庄夫人没有接茶,看着仆妇,问:“所以呢?”
仆妇说:“所以,谁清醒过来,谁就自由。”
庄夫人看着她,下一刻视线昏昏,仆妇消散,人猛地翻个身,手臂磕碰到床沿,酸痛传来。
真实的痛感,庄夫人睁开眼,这一次真的醒了。
她按揉着胳膊,记忆里梦境飞快退散,模糊一片。
院落里有扫雪声,小婢喂鸡鸭的声。
“差点忘了,今日要去登山。”庄夫人打开门对外说。
喂鸡鸭的小婢笑着说:“夫人放心,我们没忘,车备好了,厚衣服也准备好了。”
仆妇扔下铲子:“我已经做好了黄鱼面,夫人快来吃一碗,热腾腾。”
清晨的小院变得热闹。
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升高,庄夫人骑着驴,由护院牵着,身边跟着小婢在街上走过。
店铺已经开门,临近上元节,街上越发热闹。
“庄夫人出门啊。”
虽然回来还不到一年,但街面上几乎都认识她了,一路走过都有热情的问候。
庄夫人含笑回应,视线在街上寻找,很快看到昨日乔装卖花灯的江云。
或许是记得她昨日的话,看到她,江云没有再上前,还扭开了视线。
庄夫人主动停下来:“小哥,你的灯挺好的,今日去见亲朋好友,要两个带去送人。”
江云似乎有些惊讶,视线看向庄夫人身边,见只有小婢和马夫跟着,没有昨日那两个妇人。
“今天安全。”庄夫人藉着选灯,靠近他低声说,“江云,世子让你来做什么?”
但话音落,江云似乎受了惊吓,人向后退:“这位夫人,两个灯笼十个钱,不能再便宜了。”
似乎因为是庄夫人讲价而恼火。
“小本买卖,夫人不要消遣我,不买就算了。”
说罢将肩头一甩,挑起担子竟然走了。
庄夫人愣在原地。
“这卖灯笼的脾气真大。”小婢在旁喊。
庄夫人回过神笑了笑:“罢了,不想卖就算了。”
江云这是知道她被人监视不安全,所以不肯把信给她了?
信不信的其实她也不在意,她之所以要信,是想让他给了信,人就走,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但现在江云想做什么?
再观望?
或者等人来解救她?
这些事都无所谓,就算周景云来了,她亲自见他就是了。
她担心的是……
江云人在这里,阿篱会借他的眼,来看看。
她现在的梦境可看不得。
希望阿篱还记得她的叮嘱,千万别冒险。
昏昏的街上,这一次重复的梦境里,江云直接出现。
庄夫人迎上去:“江云,世子有什么要说的?”
挑着花灯的江云,眉眼有些凝滞,摇摇头:“世子没什么说的。”
站在庄夫人身后的两个妇人一左一右发出声音“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
江云怔怔,说:“我来看看。”
庄夫人只觉得心酸,眼泪滑落:“是她又生病了吗?”
两个妇人都跟着落泪:“那孩子什么病啊?”
庄夫人叹气:“那孩子,想不起回家的路,记不起自己是谁。”
两个妇人这一次不再叹气,而是神情惊慌:“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江云在一旁也似乎吓到了,跟着问:“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庄夫人似乎被问住了,怔怔看着江云,眼前江云虽然是江云的模样,但神情与旁边两个妇人一模一样,甚至也如同妇人一般手握在身前,轻轻躲着脚。
这不是他人操控的江云。
这只是她梦境中的江云。
与此时梦境中的其他人一样。
所以,没有外人入侵,梦境没有丝毫变动,梦境依旧。
庄夫人安抚她们:“别怕,别怕,有庄先生在。”
两个妇人松口气:“是啊,是啊,庄先生在,庄先生治好了她。”
江云在旁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庄先生治好了她。”
庄夫人与两个妇人面带着笑意,沿着街向前走去。
江云站在原地,挑着花灯担子,继续叫卖,与街上的喧闹混在一起。
庄夫人再一次回到街头,再一次向前迈步,心想着买什么,看着再次出现的江云,但就在要走过去的时候,耳边陡然响起一声轻唤。
“黄茹。”
街市瞬时摇晃。
庄夫人只觉得无数视线看向她。
本要追上来说话的两个妇人,街边店铺的伙计,茶楼酒肆里的客人,行走的路人,挑着花灯的江云,包括屋檐上冬日肥雀。
都站在原地看着她。
庄夫人呆立原地,整个天地间都凝滞了
街边一间茶馆里,有一个胖乎乎的富家翁站起来,慢慢走到茶馆外。
他的神情也如同其他人一般凝滞,唯有脸上的一双眼。
这一双眼幽暗如星辰。
星光流传在街上,看到江云时,幽暗的星光中似乎闪过惊讶,但又很快恍然,不再在江云身上停留,回到了庄夫人身上。
“黄茹。”富家翁张口,发出清脆的女声,“跟我来——”
伴着这句话,他的眼裂开,一双手从中伸出,抓向庄夫人。
庄夫人发出一声惊叫,四周崩塌。
庄夫人跌倒在地上,但入目不再是街道上的石板,而是翠绿的山草。
她怔怔抬起头,看到坐在山间,身下的青草如地毯一般蔓延,山风徐徐,吹动着她的衣裙。
这是……
庄夫人看着四周,视线里出现一匹马,马背上驮着一个女童,马蹄踏踏,随着山风越来越近。
在几步外女童勒马停下。
她不过八九岁,个头也不大,骑在马背上抬了抬下巴。
“喂,黄茹。”她喊,“我还是不是你眼中的人间至宝?”
庄夫人坐在地上,想笑又无奈。
“这孩子。”她说,“怎么还是这么没礼貌。”

那时候是冬天,可没有这么绿草如毯的美景。
她还扭伤了脚,实在走不动,庄蜚子便让老仆回去叫人,他们就在这里等着。
庄蜚子去捡柴点篝火,她坐在石头上,裹紧了斗篷,看冬日的山林。
冬日山林宛如山石嶙峋,那个孩子就是突然从嶙峋中冒出来。
骑着一匹黑马,马匹瘦瘦小小,马上的人也瘦瘦小小,乍一看宛如地上突然长出一块山石。
念头闪过,她只觉得眼前真的是一块山石,不是小孩。
山石被马驮着跑。
这,这,这……
她眼花了吗?
黄茹一口气没喘好剧烈咳嗽。
马停下来,马背上的女童哼了一声“阿黄,我们走。这里有人,真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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