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篱梦—— by希行
希行  发于:2024年11月24日

关灯
护眼

张择淡淡嗯了声,抬脚向内去,内侍宫女太医们纷纷避让退出来,王德贵守在门外。
虽然时候尚早,白妃已经起床了,倚在美人榻上端着一碗汤药,似乎嫌弃太烫,用勺子慢慢搅动。
对张择走近毫不理会,似乎呆滞又似乎出神。
依旧穿着白绸寝衣,散着头发,脸色惨白,但在四周华丽的装饰映衬下,不再疯癫可怜,而是娇媚如仙。
张择俯身恭敬一礼:“恭喜娘娘这么快就出了冷宫。”
白锳依旧没有抬头,看着手里的药碗,褐色的汤药在搅动下荡起一圈圈涟漪。
“嗯。”她说,声音清清冷冷,丝毫没有冷宫时那般颤颤弱弱,“我运气还挺好的。”
含凉殿原本就是皇帝歇息之所,布置上没那么肃穆,再加上先帝蒋后奢靡,其间多次大修宫殿,含凉殿越发华丽。
不过皇帝节俭,不舍得住这么好的宫殿,更别提赐给妃嫔。
“娘娘如今是头一份。”张择笑说。
白锳抬起头笑了笑:“是托了皇子的福。”说罢将药一饮而尽。
张择上前,双手接过药碗,又将一旁的锦帕递给白锳。
白锳倚坐着,身形未动,对张择的侍奉也没有丝毫战战兢兢,神情淡然又似乎出神,接过帕子擦了擦嘴。
张择又将一旁的一碟蜜饯递过来。
白锳噗嗤笑了:“外边的人可知道中丞也很会侍奉人?”说着捡起一块蜜饯吃了。
张择笑了笑,将碟子放回去,垂目说:“多谢娘娘不嫌弃。”
有人就嫌弃他,不肯用他。
有关过往的情绪一闪而过,张择很快再抬起头。
“娘娘有孕引来蒋后鬼魂作祟的事已经散出去了,如此人人皆知娘娘腹中皇嗣贵不可言。”
白锳点点头,伸手抚了抚小腹,带着几分怜惜说:“我的孩子受惊了。”
张择说:“接下来陛下就该为娘娘恢复妃位了,免得皇嗣受委屈。”
话说到这里,门外传来王德贵的喊声“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听到这喊声,白锳抬手掩面,娇怯起身,张择站立不动,身形比先前还板正几分。
皇帝疾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不紧不慢拉着的脸的皇后。
“中丞,白氏刚查出有孕,又遭受邪祟侵袭,身子不好,有什么话你改日再问。”皇帝皱眉不悦说。
皇后在后慢悠悠说:“是啊,要是白氏出了什么问题,中丞你这可是谋害皇嗣,罪不可恕,也要跟你经办的蒋后余孽一样,论罪该斩了。”
皇帝无奈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竖眉:“怎么?我又说错了?”
白锳已经对着皇帝和皇后跪下来:“妾有罪,虽然这孩子托生在我肚子里,但是陛下的孩子,天生福泽,罪妾是托了他的福气。”
说着垂泪哭泣。
皇后哼了声,见不得她这个样子,这白锳先前的时候一副端庄温顺的模样,让陛下宠爱她,如今变成一副凄美娇怯之姿,更引得陛下沉迷。
皇帝轻叹一声:“起来说话。”又停顿下看张择,“既然中丞在这里,有件事想商议一下,白循已经定罪问斩了,白锳是个外嫁女,她嫁给朕的时候年纪也小,如今又有了皇嗣,为了皇嗣,朕打算赦免白锳,让她恢复妃位……”
皇后在一旁冷笑一声,但这也是预料之中,也无可奈何,毕竟牵涉到皇嗣,就算她是皇后,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有个皇嗣又如何?既然皇帝能生养,那宫里又不是只有一个白氏,不就是娇怯凄美之姿的美人吗?
等其他人也有了皇嗣,看她白氏还能兴什么风浪。
皇后扭过头掩住冷笑,刚转过头,就听噗通一声。
“陛下,不可。”
白锳跪在地上流泪说。
皇帝吓了一跳,忙要去搀扶,皇后则皱眉看过去,这是要摆三请三辞的把戏了?
“陛下,罪妾说了,这皇嗣是陛下的骨血,生下来,您是他的父皇,皇后是他的嫡母,臣妾就算是罪身,也不会坏了他的声名,如果因为他赦免罪妾,反倒是拖累了他名声。”
白锳哭着抓住皇帝伸出来的手。
“臣妾得陛下饶一命,已经羞愧不已,只想在冷宫苟且偷生,如今有幸得了陛下的子嗣,也是我能赎罪报效陛下。”
“我只求生下这个孩子,不敢与他有母子名分,更不敢因为他赦罪。”
说着又跪到皇后跟前,连连叩头。
“娘娘,自从我进门,您一直教导我,我母亲去的早,姐姐远嫁,在我心里你就是如同母亲长姐,这么多年走到哪里您把我带到哪里,我是罪妾之身不中用了,求娘娘再拉扯我这个孩儿。”
这是要把孩子给她,皇后一怔,旋即眼睛一亮。

没想到白氏趁着盛宠不是求恢复妃位,而是依旧不脱罪,还要把孩子送出去。
皇后打量白锳的肚子,宫里都传遍了,说是蒋后鬼魂都忌讳要来暗害,必然贵不可言。
她肯定是生不出来了,皇帝一个月在她那里歇不到一两次。
如果她名下有皇子,皇后的位子坐稳了,将来太后也稳了。
最关键的是孩子的母亲是罪妃,毫无威胁。
皇后脸上浮现倨傲的笑。
“行了。”她居高临下看着白锳,淡淡说,“宫里的孩子都是本宫照看的,求什么求。”
白锳仰头看着她,满眼都是喜色,哭道:“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皇后说:“行了,起来说话,如今双身子的人,还让陛下担心。”
说着瞥了皇帝一眼。
皇帝忙点头,将白锳搀扶起来。
“皇后也担心你,特意来看看。”皇帝又说。
白锳倚着皇帝抬袖子掩面“罪妾羞愧。”
皇后懒得再看这场面,反正白锳恢复不了身份,孩子生下来她就抱走,以后这个人是生是死……
嗯,当然是死了更好,活着孩子见了生母也尴尬,死了对着牌位能痛快表达孝敬,母子皆好。
“宫里都知道陛下大喜了,都等着给陛下道贺。”皇后似笑非笑说,“陛下天天不去后宫,大家都堵着我的宫门。”
皇帝看着倚在身边的白锳,刚来呢,还没说两句话……
“陛下,您快去吧。”白锳站直身子退开几步施礼。
也罢,离开了冷宫,又有了孩子,住在含凉殿,来去就方便多了,不急见这一时,免得皇后无事生非,皇帝点点头,又迟疑一下说:“赦免的事……”
白锳立刻再跪下:“陛下九五至尊,蒋后祸乱朝纲,余孽从党罪该万死,陛下千万不要为了罪妾出尔反尔,让朝臣们无所适从。”
一直安静在一旁的张择此时也开口了:“臣也请陛下三思。”
既然张择也这样说了,皇帝点点头,再看白锳抬起头,含泪的眼中情意绵绵。
“罪妾能留在陛下身边已经知足了。”
是啊是啊,阿锳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从自己救她与马蹄下那一刻,她一心只奔自己来,不管是长阳王府,还是贬外流落,还是如今来到皇宫。
皇帝深深看着白锳点点头。
皇后看不下去了,拉住皇帝的衣袖:“陛下快走吧。”
皇帝便再看白锳一眼,对张择叮嘱:“中丞,你别真把白氏当犯人审问。”
张择施礼:“陛下放心,白娘娘不是犯人,是协助我办案的人。”
皇帝点头,又给白锳一个晚上来陪你的眼神,这才跟着皇后走了。
王德贵跟着送出去,再次守在门外。
“娘娘累了,坐下吧。”张择说,伸手过去。
是打趣她又哭又跪的作戏累了吧,白锳淡淡笑了笑,将手搭在他手腕上坐回去。
“娘娘这个主意好,避免了被朝臣们吵闹。”张择说。
“我有子嗣在身,朝臣们再吵闹也奈何不了,但到底会让陛下心烦。”白锳说,“我可不忍心让陛下心烦,我要陛下跟我在一起,无忧无虑。”
说着笑起来。
张择也笑了笑:“娘娘心想事成。”便要告辞。
白锳又唤住他,一手拿着帕子轻轻擦拭脸上残留的泪水。
“还有,既然我还是罪妃,我那个逃走的妹妹,你可要用心抓捕。”
张择看她……
先前听闻白循家逃了一女,大张旗鼓的进宫来问白锳,其实一多半是做戏。
白锳进了冷宫后,虽然陛下多情没有赐死,但一直没有再见。
皇帝再多情,不见面情意就会淡,更何况皇帝也不再是战战兢兢的长阳王,九五至尊,身边美人环绕。
正好找到了这个由头,让白氏出现在陛下面前。
至于提议按照白锳的样子画像,与其说是缉捕用,不如说让皇帝看。
果然皇帝一看,当晚就跑去冷宫了。
更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夜白锳竟然有孕了。
要知道七八年皇帝没有再生养过了。
“我是运气好。”白锳再次感叹,“原本打算要在冷宫里熬个一年两年,没想到……”
她抬起头,一双眼闪耀着光芒,再次重复一遍。
“我果然运气好,运气好了啊。”
说着看向张择。
“所以一定要抓住我那个妹妹,她是个会带来霉运的人。”
她伸手轻轻抚着腹部,声音冷冷。
“先是母亲被她克死,如今一家人也被她累害倒霉丧命了,我可不想她再累害了我。”
霉运这种事,张择是不信的,但既然白锳这样说了,那又不是他的妹妹,他自然不在意。
“娘娘既然没有脱罪赦免,白家依旧是罪人,逃犯自然要抓捕诛杀。”他说,看着白锳又微微一笑,“如此也好,有罪的该死的都死光了,娘娘您干干净净一人才更让陛下放心。”
这话说的有点不好听,但白锳神色无波。
“你别以为我说笑,我这个妹妹真的很不一般。”她说,“接近她的人都霉运,会撞鬼,见到脏东西,因此才发疯,疯的厉害的还会自尽。”
见到鬼和脏东西?
张择看了眼白锳,运气这种事怎么查?就连最会罗织罪名的他,也没有用运气不好来查罪,便问:“还有别的什么特征?小时候爱跟什么人来往?”
白锳眼神幽远,摇摇头:“她不爱说话,脾气很坏,我们也不让她出门,最多被父亲带着去军营,因为军营里都是见惯生死,不在意什么见鬼,倒霉不详。”
说到这里笑了笑。
“军营里不少人还喜欢往她身边凑,说想要见鬼,见到死去的同伴。”
张择点点头:“臣记下了,再去查一遍白循曾经带过的兵。”说罢施礼,“臣告退。”
白锳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张择走了出去。
王德贵恭敬地进来:“娘娘,让太医们来诊脉吧,说了半日的话,累着了没?”
白锳摇头:“不累,等午后再诊脉吧,也不用一天三次的诊脉,好像这孩子多不好似的。”
王德贵忙说:“小皇子健壮无比,妖邪难侵,这可是玄阳子道长亲口印证的。”
白锳笑了:“别乱说,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的。”
“必然是个皇子。”王德贵说,“妖后最恨皇子,生前一心要害死所有皇子,死后也贼心不死!”
白锳没有说话,带着几分倦态。
王德贵忙上前:“娘娘快躺会儿吧。”
白锳嗯了声,被王德贵扶着躺下去,刚挨着枕头,人又猛地起身:“我不睡。”
她脱口说。
虽然玄阳子说是蒋后鬼魂作祟,要不然也不会惊动帝钟,但她总觉得梦里的妹妹,不是什么蒋后鬼魂幻化出来吓唬她的。
她还记得小时候因为训斥妹妹,晚上做梦就梦到妹妹,还在梦里用水泼她。
她惊醒后,越想越不对,把睡在隔壁的妹妹揪起来,四岁的顽童,被她叫醒,不仅没有茫然,反而咧嘴一笑。
晨光濛濛中,极其骇人。
现在回想白锳还忍不住打个寒战。
这个怪物!妖邪!
但也不应该啊,十多年没见了,在深宫里,也不会接触妹妹,怎么会梦里被她恐吓?
白锳不由左右看。
王德贵是亲眼看着那晚白锳从梦中惊醒发狂的模样,知道真不是皇后娘娘背后骂的装可怜,而是真被吓到了。
以至于这几天每次睡觉都不踏实。
“娘娘不怕,宫中有禁制。”他忙说,“这含凉殿是陛下歇息的地方,龙气最足。”
又指着白锳腰里系着的小三清铃。
“娘娘随身佩戴着老祖给的东西,邪魔难侵。”
白锳情绪也渐渐平复,伸手轻轻捏着小铃,玄阳子也说了,梦而已,不用太在意,否则倒是入了魔障。
她舒口气,躺下来闭上眼。
梦中妹妹妖怪般吓人,但现实里这个妹妹,此时此刻不知道在哪里人不人鬼不鬼地苟且偷生呢。

第七十八章 运气
宫里白氏有孕的消息已经在权贵世家传开了,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件事于己无关。
比如薛夫人,相比于宫里的妃子,她更在意外甥媳妇。
由东阳侯夫人陪着走到庄篱这边,就看到庄篱站在廊下等候。
“哎呦,怎么起来了?”薛夫人忙快走几步扶住她,不让她施礼。
庄篱笑说:“我真好多了,先前就是没睡好导致的,这几天睡饱了,就精神了。”
薛夫人端详她的气色,虽然脸色白,但双目有神,的确不是东阳侯夫人口中那样薄纸一般病歪歪。
她笑着点头:“年纪轻,也不能肆意妄为,要爱惜身子。”
说罢挽着庄篱的手进去,问她在家闷不闷,又问景云哪里去了。
“你病着呢,也不多陪陪你。”
庄篱说:“他刚进了户部,交接忙了些。”
东阳侯夫人在旁似笑非笑:“不用急,一会儿就回来了。”
话音落,外边响起婢女仆妇们施礼声“世子回来了。”
随着话音落,周景云大步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油纸包,看到薛夫人,眉眼满是笑意。
“姨母来了。”
“姨母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薛夫人嗔怪他一眼:“你媳妇生病了怎么不去跟我说一声。”又道,“她年纪小,又是孤身一人,但当了我们家媳妇,喊我一声姨母,我也是她长辈,给她撑腰的,你可别欺负她。”
周景云看了眼东阳侯夫人,他是没去跟姨母说,看来母亲说了,必然还说了为什么病了。
宠了小妾,气坏了正妻,这种事京城世家大族里也常有,只不过对他周景云来说是第一次。
周景云摸了摸鼻头,转开话题,将手里的油纸包举起来:“姨母来的正好,我买了杨家铺子的透花糍。”
说着递给春月。
“装盘来给大家吃。”
春月笑盈盈去了。
东阳侯夫人在旁轻轻哼了声。
薛夫人转头瞪了她一眼:“你哼什么,多大年纪了,还馋嘴,从小就告诉你了,牙不好,不许多吃甜的。”
东阳侯夫人好气又好笑:“多大年纪了,还提这个。”
周景云在旁笑说:“姨母说的话我可记得呢,不给母亲吃甜的,特意给母亲买了羊肉胡饼,不知道母亲在这里,已经送去厨房了,让她晚上吃。”
东阳侯夫人一笑,眼中满是欢喜,就知道儿子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人。
薛夫人看她一眼,摇摇头,自己这个妹妹粗心大意,又没个心眼,娶了个身份低些的儿媳也好,否则必然要被儿媳拿捏。
而这庄篱嫁进来,虽然婆婆不喜,但也都是在表面上的脸色言语,背地里也没有苛刻,该有的体面都有,也都按照规矩来,更何况还有景云关爱,日子也不会真难过。
薛夫人心里叹口气,想到自己,自己家有个面不慈心又诡异的婆婆,丈夫也靠不上。
她也不求什么了,熬了一辈子,接着熬吧。
“姨母,您尝尝这个。”庄篱将春月送来的透花糍递给薛夫人,又一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薛夫人笑着接过,示意她:“那快尝尝,”又抿嘴笑,“我们景云的心意。”再看一眼东阳侯夫人,“你就看着,别嘴馋。”
东阳侯夫人好气又好笑:“我就不该请你来,倒像是请了亲家来给闺女撑腰了。”
薛夫人抚了抚庄篱的肩头:“你说得对,以后我不把景云当亲儿子看了,我亲生的儿子有两个,看腻歪了,没有亲生女儿,篱娘就是我亲女儿。”
庄篱便点点头:“我也把姨母当亲母看。”
薛夫人笑起来,东阳侯夫人撇嘴没说话,不管怎么说,看到姐姐开心,她也开心。
室内氛围欢快。
许妈妈从门外进来,神情古怪,似乎不想坏了这氛围,欲言又止。
“怎么了?”东阳侯夫人问。
许妈妈说:“薛老夫人身边的袁妈妈来了。”
薛夫人的笑顿时凝在脸上。
东阳侯夫人脸上隐隐有怒意。
薛老夫人的仆妇来也没什么大事,那位四十多岁微胖的袁妈妈笑眯眯说老夫人待客要用一架屏风,问薛夫人收在哪里。
但这已经是表明了薛老夫人的不满。
家里待客,薛夫人不该出门。
但就算再不满,也不能派仆妇追到别人家里说这种话!
这是毫不顾忌媳妇,一家主母的脸面啊!
这老泼妇!
东阳侯夫人气的咬牙,更气的是,为了姐姐在家日子好过些,避免老泼妇藉机撒泼磋磨人,只能劝薛夫人回去。
“是我慌里慌张沉不住气,见她病了,就告诉姐姐,原本是让姐姐给介绍个大夫,没想到姐姐亲自来了。”她咬着牙挤出笑说,“姐姐一大家子事儿呢。”
薛夫人知道这是在庄篱面前给她挽回脸面,但……有这么个婆婆,她的脸面早就没了,看着周景云蹙起的眉头,庄篱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他们为自己担心。
不能让晚辈们担心啊。
“没办法,当人媳妇的。”薛夫人一笑说,“就是这样不得闲。”
说着拍了拍庄篱的手。
“你呀,要趁着年轻好好享几年清闲,家里的事让你婆婆忙去。”
庄篱笑着道谢,又握着薛夫人的手,说:“姨母,你有事不要总是憋在心里。”
薛夫人对她一笑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东阳侯夫人心情也不好,回院子里咒骂薛老夫人,这边周景云送了薛夫人出门回来,看庄篱坐在书桌前发呆。
“精神还没养好。”庄篱给他解释,“不好读书写字。”
那在家多无聊,周景云想,视线落在墙上,悬挂着笛子上。
这间屋子的布置如今已经满是庄篱的物品。
“你可以吹笛子。”他说。
有一句话没有说,他应该听过她吹笛子。
那时他急匆匆赶来书院,在山路上行走的时候,听到林间传来笛声,清净悠远,他不由驻足,只不过很快笛声就停了,前方的林间隐隐有一道纤瘦的身影走动。
因为是女子,他没有多看,继续上山了。
现在想,那人应该就是庄篱了。
听他这样说,庄篱也看了眼墙上挂着笛子,笑着说:“笛子要在山林间吹才更好。”
是怕笛声吵到东阳侯夫人吧,周景云心想,没有再说什么坐下来,看了眼室内的婢女们。
春月现在也习惯了,世子喜欢和少夫人独处,立刻带着婢女们退了出去。
“今日听到消息,宫里白妃有孕了。”周景云低声说。
庄篱神情惊讶:“她有孕了?”
周景云点点头:“原来不是陛下做了噩梦,是白妃,邪祟要侵害的是皇嗣。”
庄篱喃喃说:“原来如此啊。”
自己逼问白锳,白锳神魂不稳,可能会伤害到肚子里的孩子,这孩子有皇家血脉,激发了安置在宫里的禁制。
“她可真是好运气。”她说。
是啊,这的确是好运气,周景云皱着眉头,尤其是皇帝多年未有生养,谣言纷纷,如今算是破了谣言,算是双喜临门,从内务府里打探到消息,白锳的确被迁出冷宫了,但……
“陛下没有赦免你们家的罪,你姐姐也没有恢复妃位。”他低声说。
庄篱笑了笑:“谁在意那个,赦免有什么用,都死光了。”
倒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周景云看着庄篱脸上淡漠的笑,也能明白,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也是人,又怎能没有怨气。
“你父亲家人,必然在意你能否好好的活着。”他轻声劝慰。
庄篱嗯了声:“我会活的好好的。”说着看周景云一笑,“看,我遇到了世子。”
话题突然转到他身上,遇到他就是活的好好的吗?周景云轻咳一声。
庄篱看到他突然耳尖大红,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好像有点失礼。
“我是说,还有世子这样的人在,能庇护我。”她忙补充一句。
她这是不好意思了?还解释一下,周景云忍不住笑了:“姨母的事,母亲堵心,我过去陪母亲吃晚饭。”
庄篱说声好,不过晚上独自吃饭的时候,多了一道羊肉胡饼。
虽然说是给东阳侯夫人买的,也没有忘记给她一份。
庄篱看着面前摆着的胡饼,心想,其实她说那句话也不失礼,她也难得好运气,遇到了周景云这样的人。

他侧身向外睡着,不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贴着的人。
或许是因为是读书哄睡,又或许是因为精神不好,睡觉提不起警惕保持着身形,这两天的庄篱没有再面向内,而是换了多种睡姿,先是平躺,今早干脆倚着他。
周景云轻轻起身,坐起来侧头看一眼,濛濛晨光中,庄篱一手扶在脸旁,一只手摊在旁边,睡得香甜。
原本苍白的脸色,是好了很多。
果然如她所说,睡好了,就好了。
那她这气血亏损都是熬出来的吧,也是,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亲人都死光了,她能活下来已经够坚强了。
周景云静静看了她一刻,掀起帐子起身走了出去。
晨光渐渐明亮,天地间也变得热闹起来。
章士林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间,庄篱也已经不在床上躺着了,坐在桌案前摆弄香料。
“不用诊脉就看得出来,少夫人精神好多了。”章士林说,又问,“还用老夫诊脉吗?”
这章大夫真是深入骨髓的记住了她会诊脉懂医术了,所以说,人见面多了,总会生成羁绊,庄篱笑了,在罗汉床上坐下。
“我对自己的状况是很清楚,主要是为了长辈和世子。”她说,“他们更相信章大夫,我不能辜负他们的关心,就辛苦章大夫了。”
章士林笑了,他也只是调侃一下。
“我收了诊费的,不能让少夫人替我做事。”他笑说,拿出脉枕给庄篱诊脉,查探了脉象认可了庄篱的说法,“没有什么大碍了。”
再重新调整了药方以补养为主。
因为周景云不在家,男女有别,便不多留。
“将这个给世子和侯夫人看,就能让他们安心了。”
庄篱接过药方道谢,让春月包了红包,送章大夫出去。
章士林临走前又看庄篱一眼:“少夫人多吃点饭,您年纪小又瘦弱些,难免气血不好,进了东阳侯这样的人家,好好补起来,身体养好了,万事无忧。”
这种叮嘱已经超过大夫的分内了,像是怜惜一个孤苦无依可怜女子嫁入豪门。
春月忍不住看庄篱,心想,少夫人是不胖,但也不是瘦弱到吃不饱饭的地步吧?实际上少夫人挺能吃的。
庄篱笑着对章士林施礼道谢:“多谢章大夫怜惜。”
章士林轻咳一声不再多言离开了。
春月送了人回来,忍不住端详着庄篱,越端详越觉得章大夫怜惜的有道理,视线里的少夫人好像是跟先前不太一样,点点头:“少夫人病了这一次,瘦了很多。”
庄篱看她一眼,抿嘴一笑,说:“书中说,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春月嗔怪“少夫人非要逼着奴婢去苦读书吗?”
庄篱笑了:“不用不用,我都会读书了,不用你辛苦,我讲给你听,意思是说,风吹到不同的窍穴就会发出不同的声音,完全是各种窍穴自己的状态所导致的。”
她看春月,眼里笑意盈盈。
“面对同样的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反应,这反应不在他人,在自己,所以怜惜我的人看到我,就会觉的我瘦弱,不喜我的人看到我,就觉得我面目可憎。”
春月大概明白了,少夫人的意思是,章大夫是因为心里觉得少夫人孤苦可怜,然后才越看越觉得少夫人形容消瘦,就算少夫人本来没那么瘦弱,他也觉得瘦弱了。
春月不由笑说:“所以我喜欢少夫人,少夫人在我眼里就是可亲可近。”
庄篱点点头:“是啊,你觉得我好,是因为你人好。”
这又听起来怪怪的,春月抿嘴笑:“少夫人说什么呢,少夫人人好才让人喜欢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和人之间多数都是陌生人,见一面看一眼,哪里就能知道对方是好是坏呢?
当然,她本也不是在跟春月说这个,她是在说自己的异常之处。
不过这并不是能说清的事。
茶杯轻响,打断了庄篱的思绪,看春月将茶放在桌案上。
“少夫人别熬神想太多。”春月说,神情关切,“您又走神了?”
庄篱一笑:“不读书不写字,坐着很容易走神。”她看了眼外边,透过窗看到院子里摆着的菊花正绽放,“去折一支姨夫人送的菊花。”
春月欢喜:“少夫人要熏制干花了。”又问,“要花苞还是开的?”
庄篱说:“开好的就行。”
春月去选了一支剪下来,看着庄篱开始调香,便退了出去,少夫人不喜欢她们在身边。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