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他似自言自语,“帝钟竟然响了,难道蒋眠儿真回来了?”
王同在后竖着耳朵。
谁回来了?
蒋眠儿?
蒋眠儿是谁?
不管是谁吧,老祖大半夜不睡觉,是他展示晚辈讨好的时候。
“老祖,出事了?”他将袖子一撸起,“把大家都叫起来吗?”
玄阳子回头看了眼殿外的夜色。
“道法自然之下,背道而行,是谓不道,不道早已。”他说,收回视线,在神像前坐下来,“无须扰人清梦,不用理会。”
王同听的稀里糊涂,再看玄阳子竟然闭着眼入睡了。
这老道的确是半夜发癔症了吧?
无须扰人清梦,王同摸了摸下巴,意思就是他可以继续去安睡做梦了。
庄篱飞奔在夜色中,此时梦境中的夜色已经不是真正的夜色,而是猩红一片。
梦境只是虚假的真实,此时在道法自然之下,褪去了真实。
房屋宫殿都在崩塌。
大街上巡街的卫士踏踏而行,庄篱撞了上去,不再是穿行而过,互不相扰,而是瞬间消散。
为首的卫士勒马微停,伸手轻轻挠了挠脸颊,略有些疑惑四下看。
怎么感觉有人撞在身上?
“怎么了?”身边的卫士询问,按住了刀剑,“可有不妥?”
宫墙高大,街道安静,灯火通明,并不见任何异动,为首的卫士笑了笑:“感觉今晚风有些大。”
卫士们松口气笑起来。
“可不是嘛,深秋了。”
“再过一个月就该下雪了。”
“下雪了好,待散了值,赏雪饮酒。”
为首的卫士待大家说笑一刻,抬手示意“继续巡街。”
马蹄踏踏在宫城继续而行,夜色里不时响起呼喝。
“天街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庄篱的耳边听不到呼喝,彻底归于梦境,脚下虚空,混沌不清,四周翻滚的雾气中无数城池人影车马,看起来喧闹无比,但寂然无声。
这些都是梦境,别人的梦境,翻滚如海无边无际。
此时此刻梦海不似她先前见到的那般互不相干,原地踏步的人看向她,奔驰的马匹,奇异的怪兽面向她,跃跃欲试要扑过来,更有山洪倾泄,山崩地裂,滚滚而来。
对于做梦的人来说,梦境中不管多怪异,都只是一场梦,醒来便安然无事。
但对闯进他人梦境,头顶上悬挂的道法自然四字下的她,梦境则成了真实。
一双头虎猛地从梦雾中扑过来,庄篱飞快闪开,漂浮的衣袖被双头虎带着的厉风撕裂。
庄篱抬手挥出一棵大树,人随树干而起,避开了双头虎。
前方又有突然涌来的山洪。
洪水之大土崩地陷,大树摇摇晃晃倾倒。
庄篱松开大树跌落,在落地之前幻化一匹飞马,飞马驮着她嘶鸣越过大洪水。
飞马跃入另一片梦雾,落在一处街道上,街道上有老妇正在捉鸡,突然看到飞来的白马,吓呆了,手中的鸡扑腾着飞走,下一刻,街道屋舍老妇崩塌消散。
庄篱向下跌落,伴着念头飞转,伸手一抓,有藤曼弯弯将她缠住。
翻滚的梦海中陡然浮现一座山峰,庄篱悬挂在山峰崖边,看着脚下无边无际茫茫一片。
纵然能不停的幻化,但难免会受伤,更可怕的是如果被卷入他人的梦境中,极有可能走不出来。
必须快点醒过来。
她抬起头看,空中道法自然四字如影随形,且越来越大宛如覆盖了整个京城的梦海之境。
随着四字闪耀,悬崖轰然倒塌,跌落的庄篱双手一抱,一条蛟龙陡然出现,驮着庄篱从梦海中腾空而起,翻滚向远处而去。
庄篱的视线越来越不清楚,能感受到身下的蛟龙在渐渐透明。
一张字,一炉香,本就支撑不了多久,更何况她这样不停的化梦造物。
必须找个安全之地。
但梦海中哪有安全之地?
念头闪过,前方的云海中陡然出现一处虚空,如幽幽黑潭漂浮。
庄篱一头撞了进去,在跌落的瞬间,蛟龙消散,而视线里道法自然四字也陡然不见。
砰一声,她撞在地面上,耳边静谧无声,视线里虚空一片。
这里的虚空不是先前混沌不清的虚空,而是清清楚楚的虚空。
庄篱躺在地上,慢慢起身。
这也是梦境?
怎么会有如此空空的梦境?
她环视四周,视线里出现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影。
庄篱慢慢走过去,手轻轻一挥,握住一把剑。
再看起来平和的梦境也要小心,梦境本就是荒诞的多变的,不知道会突然出现什么凶险。
随着走近可以看到,这是一个小男孩。
他大约五六岁,肤色白皙,宛如玉琢,穿着精致的寝衣,身前悬挂着一串玉环,他的头发束扎整齐,侧卧而眠,双手放在脸颊,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扇动。
真是一个漂亮又精致的小童。
庄篱握着剑盯了一刻,始终没有变化。
她慢慢坐下来,长剑消散,人也轻轻吐口气,低头看凌乱破碎的衣衫,以及身上被火烧被猛兽划过的痕迹,梦里感觉不到疼痛,但能感觉到疲惫。
皇宫里竟然安置了禁物。
不过也不奇怪,庄夫人说过,天下之大,怪物岂能只有你一个?
当然这话是为了解她心结。
道生万物,有你就有它,让她不要自卑,自责,自弃,也让她不可狂妄。
她没狂妄啊,她先送了一朵绢花进去试了试啊。
绢花没有触动禁物。
她又先试着入梦看了白锳一眼,也没有什么异样。
怎么这次突然就触发了?
是因为她问的太多?时间太长了?
庄篱再次吐口气,转头看旁边的小童。
小童还在安静地睡着,一个人的梦境本该是多变的……
这也太奇怪了。
庄篱忽地向他身上扑去,下一刻人消失在原地,小童还在安静地沉睡,片刻之后,庄篱又浮现,重新坐在小童身边,看着小童神情更加惊讶。
梦里的梦里还在睡觉,甚至梦里的梦里的梦里也是这样安静地睡着,层层梦层层睡,睡出了这么个无梦之境。
庄篱端详着小童。
不知道他是真的小孩,还是成年人,为什么会在梦里睡觉呢?
不过,再有趣这里也不能留了,庄篱看着自己开始变淡的手掌。
如果香燃尽之前没有醒来,她就醒不过来了,那可就糟了。
上次困在梦中无法归来,为了叫醒她,庄先生已经搭上一条命,现在庄先生不在了……
庄篱凑近小童,伸手捏住他的小脸。
“喂!”她猛地大声喊。
在空寂之中,这声音宛如震雷,再加上手捏住了脸颊,酣睡的小童猛地睁开眼。
眼前一个女子对他微微一笑,下一刻如烟雾般消散。
青光濛濛笼罩的柴房里,上官月猛地坐起来,剧烈地喘息,同时人也翻身下床。
睡在墙角乱柴中的瑞伯瞬时起身,一个起落扑到他身前。
“公子?”他低声问,“怎么了?”
昏暗里上官月看着他,眼神凝重又些许茫然。
“瑞伯?”他问。
瑞伯更紧张了,怎么不认识他的样子?下一刻就感觉上官月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下……
“疼……”上官月喃喃一声,“那这不是梦。”
瑞伯反应过来了,问:“公子做噩梦了?”
上官月没说话,出神怔怔。
看起来像是被噩梦吓到了,瑞伯松口气,又有些好笑:“公子怎么被噩梦吓到了?”
又不是小孩子。
上官月身子依旧绷紧,没有说话,他的确被吓到了。
如果说上一次在楼船上,他似睡非睡是疑似自己在做梦,那这一次则是千真万确做梦。
非常真实的梦。
他伸手摸了向脸颊,隐隐还能感觉到酸疼。
梦里那个女人,掐了他的脸。
还有,那张脸那么清晰,清晰到在哪里见过。
垂下的帐子猛地被拉开,庄篱探身出来,颤抖着手抓床头摆着的茶,但天旋地转再忍不住张口吐出一口血,茶杯也被扫落在地上碎裂。
濛濛青光中声音格外响亮。
春月本就担心少夫人,特意睡在东次间的耳房,晚上一直翻来覆去,好容易睡了,乱糟糟的梦里翻山越岭大水火海不断,睡不踏实,听到茶杯碎裂声惊醒,立刻急忙跑过来,一眼看到庄篱趴在床边,地上是碎裂的茶杯,以及鲜红的血。
“少夫人——”
东阳侯夫人急急起身,许妈妈在旁扶着:“慢点慢点。”
红杏取来衣衫给东阳侯夫人穿上,屋子里婢女仆妇也都涌进来。
青光濛濛中人影乱乱。
东阳侯夫人穿上外衫,由仆妇梳头。
“怎么回事?好好的又怎么了?还吐血了?”她连声问,又愤愤,“她自己不是会看病吗?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去喝柴胡汤了?”
许妈妈压低声说:“昨晚,世子宿在梅姨娘那里了。”
东阳侯夫人猛一转头,梳头妇人猝不及防,拽了头发,东阳侯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夫人,奴婢蠢笨。”梳头妇人颤声就要跪下。
“行了。”东阳侯夫人没好气摆手,对着镜子简单挽个髻,站起来,先前的紧张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恼火,“多大点的事,真是上不得台面经不起事儿!”
许妈妈笑着说:“到底是年轻……”
只想跟丈夫你侬我侬,看着丈夫去别的女人屋子里,自然受不了。
当年……
她看了眼东阳侯夫人,因为没有上妆,脸上难掩岁月的痕迹,当年皮光柔滑青春娇艳的时候,看着侯爷左拥右抱,不也是晚上躲在床上哭。
女人啊。
许妈妈心里叹口气。
周景云简单裹着外袍,也没有束腰带,脚上穿的是软鞋,可见是匆匆赶过来的。
他坐在床边看地上,血已经被擦干净了,只留下未干的水渍,他再看向床上的女子,脸色惨白。
她身子原本就瘦弱单薄,此时更是虚弱萎靡,就好像被抽去的精气神。
婢女们都被屏退在门外。
“你这是怎么了?”周景云低声问,不待庄篱说话,迟疑一下说,“我去梅姨娘那里,只是做个样子,并没有……”
话说到这里又有些尴尬。
两个陌生人之间说这个太私密了。
况且,他解释这个,好像庄篱是真的在意这件事。
她总不会真的是因为他与别的女人亲近,就急火攻心了吧?
周景云再次看了眼地上。
“世子,我没事,我就是,没睡好。”庄篱轻声说。
但说完觉得这样解释也不太对。
周景云与她一起睡的时候,她都睡得好好的,这才走一晚上,她就睡不好了?
室内气氛略凝滞一刻。
“我一向有旧疾,犯了就会睡不好。”庄篱忙再次解释。
旧疾,周景云想到她说过的曾经很凶险,庄先生耗尽心神才救下她。
“我这就去请大夫看看。”他忙说。
话音落,听的外边脚步杂乱,夹杂着婢女仆妇的问安声“夫人。”“夫人来了。”
他忙站起来,东阳侯夫人已经进来了,庄篱也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行了,躺下吧。”东阳侯夫人看她一眼,没好气说,再扫了眼门外,挤在婢女中连头发都没梳的梅姨娘慌张再向后躲去。
也是个上不得台面没规矩的东西!人家新婚夫妻还没一个月呢,急着把人往自己屋子里拉做什么!
东阳侯夫人吐口气。
“我让人去请孙太医了。”她说,看了庄篱一眼,“我知道你懂医术,但也有句话叫医者不自医,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景云安心,还是让太医看看吧。”
庄篱在床上施礼:“谢谢母亲,让您受惊了。”
见她接受了,周景云这才跟着施礼:“让母亲受惊了。”
东阳侯夫人心里哼了声,说话还等着媳妇说完了再说,怎么,不敢自己做主啊?
那还敢回来才几天就去睡姨娘?
到底是怕媳妇还是不怕?
晨光微亮的时候,去请太医的黄妈妈回来了,但这次依旧没有带来孙太医,带来的又是章士林。
“孙太医又被请走了。”黄妈妈说。
东阳侯夫人略有些尴尬,一而再再而三,她连个太医也请不来,在媳妇面前也太没面子了。
“怎么?又有哪家的孙子出事了?”她没好气说。
“不是外边,是宫里。”黄妈妈将在太医院听来的消息低声讲,“天不亮就被叫走了,不止孙医令,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去了。”
宫里?东阳侯夫人有些惊讶,这么大阵仗,是皇帝还是皇后病了?
晨光濛濛中,章士林从庄篱手腕上收回手,又认真望了望庄篱的脸色。
“章大夫,怎么样?”东阳侯夫人急问。
周景云则说:“章大夫这边坐着喝杯茶。”
这是不让在庄篱面前说病情?东阳侯夫人心里哼了声。
章士林却没动,看着庄篱,忽然问:“少夫人觉得如何?我记得少夫人医术很好。”
他原本忘记了这件事,当东阳侯府来请医,说出名号的时候,他恍惚想起来,待进了门,看到这位少夫人,记起更多了。
只是当时诊脉说了什么还是想不起来。
可能屋子里的这些婢女仆妇本没有什么事,脉象平常不值得记。
听到章士林这般说,周景云并不知道当时的事,不解看向庄篱。
庄篱躺在床上,脸上浮现一丝笑,说:“我这点雕虫小技,玩闹的时候还可以,真遇到事,还是不要班门弄斧献丑了。”
章士林看着女子苍白的脸,也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有点过分了,忙说:“少夫人脉象还好,只不过气血亏损厉害。”他捻须斟酌一刻,“我这就去开药,先吃三天看看。”
庄篱在床上颔首道谢,周景云引着章士林去写了药方,安排人取药,再亲自送章士林。
东阳侯夫人也跟出来,低声问:“章大夫,你就直接告诉我,这般身子骨,可还能生养?”
周景云神色些许尴尬:“母亲,她只是昨夜没睡好,熬了神。”
说罢看了章士林一眼。
章士林看懂周景云的请求,便笑着说:“老夫不擅长妇科,不过,少夫人年纪还小,好好养身子是没问题的。”
这种答了等于没答,但又堵住再询问的话,果然让东阳侯夫人不再追问了,给了谢礼,让人送出去。
“……不如请太医院沈太医来,还有宫里的万女医……”
“……母亲,别这样,传出去不好听啊……”
“……你还知道不好听?不早点看清楚她的身子,将来还不好看呢!这个媳妇也出事了,你就等着被人说克妻吧!”
章士林加快脚步,将母子的争执抛在身后,他对这些内宅事不感兴趣。
不过回到医馆,徒弟们倒是难免好奇。
“府里谁病了?”他们笑说,“那位少夫人不是会看病吗?”
章士林摆手:“去去去,病人的事是可以问可以乱说的吗?没规矩。”
徒弟们吐吐舌头散开了。
不过章士林也忍不住想东阳侯府的事,上一次去根本就不是看病,是看婆媳相斗,媳妇还略胜一筹。
这一次倒是真看病了,不过也看到了夫妻恩爱。
这样看来这位少夫人气血亏损至少不是被气的。
不过,小小年纪怎么气血如此亏损?也怪不得东阳侯夫人担心子嗣,章士林忍不住掐了掐额头,突然想不起这位少夫人的眉眼了,只模模糊糊是面色白皙矮矮小小单薄孱弱,再想周景云,则是眉目清晰熠熠生辉。
这般好看的贵公子,怎么对一个这般女子动了心?
也是稀奇。
章士林坐在椅子上走神,因为是天不亮被请去的,回来也不过刚到开门的时候,随着晨光渐亮,医馆里不断有人进来或者取药问诊。
大多数患者由已经出师的弟子们接诊。
不过章士林也没有能得清闲,总有人觉得师父比弟子更可靠。
“章大夫,章大夫,你给我看看,我需要调整下药方不。”一个老妇人坐下,将手伸过来。
章士林看也不看她:“刘阿婆,你不用调药方,你都不用吃药。”
刘阿婆哎呦一声:“章大夫,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那是吃不好睡不好,腰酸腿疼……”
这么多年了,这话他都听腻了,章士林看她一眼:“刘阿婆,你今天精神好得很,昨晚肯定睡好了吧。”
刘阿婆眼睛一亮抬手一拍:“哎呦,昨晚啊,我可是没睡好,我啊,梦到骑着飞马的仙子,吓死我了——”
还骑着飞马的仙子,能做这么神神叨叨的梦,可见精神的确好,章士林对一旁的弟子招呼:“再给刘阿婆加一个乌麻蜜丸。”
晨光濛濛中,上官月走出了公主府的后门,但并没有沿街奔走,而是贴在墙上。
因为有一队车马正在经过。
马匹肥美健壮,钿车上的珠玉在晨光里闪闪发亮,四面垂着珠帘,金玉公主坐在其中,宛如金银珠宝堆砌。
车旁侍卫高大俊美,婢女娇俏可人,簇拥着香车宝马,宛如神仙下凡。
在这一片绚烂中,靠着墙角的上官月宛如灰尘般不起眼。
瑞伯垂目跟上官月站在一起,安静地等着公主车驾过去。
但公主的车驾忽然停了,有人掀起珠帘,对着上官月哈哈一笑。
“这不是我家小郎君吗?”
上官月抬头看去,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公子,仪表出众,眉眼带着几分骄横。
虽然没有入族谱,跟家里人来往不多,但近亲的该见的也见了,多少认得。
这是上官学三堂兄的幼子,族中行十二,名可久。
这位上官可久公子,相貌出众才华出众,是上官氏这一辈中的佼佼者。
正因为很优秀,所以也恼恨上官月这个外室子拖累了声名,背后没少咒骂,只是一则顾忌上官学,二来上官月昼伏夜出在花楼,很难遇到。
此时此刻坐金玉公主车中,看到贴着墙如同丧家犬的上官月,哪能放过。
“你既然姓了上官,又不是没家,家中祖父祖母不去侍奉探望,一天天钻到公主府来,真是不孝又不敬。”上官可久似笑非笑说。
上官月对公主避让,但对其他人可没好脸色:“我随父,我父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倒是你。”他上上下下打量上官可久一眼,“你爹那样子可不配来公主府。”
这小子说的什么话!真是无耻!上官可久白皙的脸色涨红。
坐在车内原本闭目养神的金玉公主听到这里,噗嗤笑了,虽然不喜上官月,但她喜欢这些男人争抢她而互相诋毁的样子。
今日心情好,便没让侍从棍棒驱赶这小杂种。
“可久,你大家公子出身,哪里比得过混娼门的。”她只笑着说,“进来吧,别耽搁进宫。”
听到进宫两个字,上官可久的脸色又变得欢喜,带着几分倨傲和不屑看着上官月:“你也知道你随父,但有些人注定不配有父。”
说罢甩珠帘坐进去,抬手给斜倚坐着的金玉公主轻轻捶打肩头。
“公主伯母,您容忍这东西这么多年,真是苦了您了。”
金玉公主闭着眼说:“是啊,那日后你可要多多孝敬我。”说罢睁开眼,抬手点了点上官可久的额头,“等见了陛下,从宫里回来,就不该叫公主伯母了。”
上官可久欢喜地俯身:“多谢公主,母亲。”
金玉公主笑而不语,摆手示意。
宝马香车粼粼而过,上官月靠着墙边目送,神情不喜不怒。
瑞伯低声说:“公主已经选定此子过继,此子利益熏心,只怕公主会借他杀人,我们先避回楼船……”
他的话没说完,上官月已经疾步向街上奔去,只扔下一句“去余庆堂。”
瑞伯愕然,这是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吗?
还去余庆堂做什么?不能去的这么频繁啊,余庆堂现在跟监事院扯上关系,也很危险。
余庆堂内,蔡掌柜也是一脸不解,看着上官月在库房密室里翻找“放哪里了?”
“公子要找什么?”他问。
上官月说:“张择上次送来的缉捕文书。”随着说话,他从一卷册子中抽出一卷打开。
昏昏室内,跪坐哀婉女子呈现。
上官月看着画像喃喃:“果然,很像。”
蔡掌柜惊讶:“公子找到此人了?”
原本不是说不管了?
上官月点点头,看着画像:“找到了,在梦里。”
蔡掌柜愕然。
“公子做了噩梦,醒来后就失魂落魄的。”他低声说。
原来是梦到缉捕文书上的女子了,话这样再想一遍,蔡掌柜就不觉得奇怪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这边两人的低语,上官月并没有理会,他知道自己绝不是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思过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从未出现在梦里
昨夜梦里的女子虽然只有短短一眼,但越想越觉得哪里见过,最终猛地想到了那副缉捕文书。
果然,上官月端详着画像,眉眼,脸型很像,只是气息不同,梦中的女子比画像上更青春年少神采熠熠。
“公子,做梦是荒诞的,都是假的。”瑞伯看上官月出神的样子,过来劝,“你别想那么多,还是想想公主过继上官可久的事吧。”
上官月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梦是荒诞的是虚假的光怪陆离的,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梦不是。
他伸手再次摸了摸脸颊,似乎还残留着手指碰触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
上官月轻轻吸了口气,醒来的那瞬间,他又闻到了当时楼船上似梦非梦时奇异的香气。
这个梦一定有问题。
“蔡掌柜。”他将缉捕文书抖了抖,“去查查张择要找的这个女子是什么人。”
至于上官可久被过继的事。
“以不变应万变吧。”
说到这里自嘲一笑。
“谁让我被公主厌弃,能活着就不错了。”
金玉公主带着上官可久进了宫,原本以为皇帝下了早朝就能见到,没想到内侍说皇后去见皇帝了。
又等了片刻,皇帝才回到御书房,脸色很不好。
金玉公主皱眉问:“杨媛又跟你吵闹了?”
这是皇后的闺名,金玉公主经常提名称呼,为此皇后没少生气,皇帝也常常劝金玉公主,如今不是先前了,让金玉公主对她留些面子。
金玉公主自然不理会:“要不是当年她母亲为我做侍婢,哪有他们一家出入宫廷,还能被指婚有今日荣耀满门。”
不过这次听到金玉公主直呼其名,皇帝也没有说什么,坐下来,揉了揉眉心:“没有没有,说了几句话而已。”
金玉公主冷笑:“你就惯着她吧,再惯出一个蒋眠儿,你我姐弟就等着死路一条吧。”
蒋眠儿,这个名字皇帝都有些陌生了,但陡然响起在耳边,还忍不住打个寒战。
皇帝半点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忙说:“她没有干涉朝政,只是宫里有个嫔妃病了,我让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去看了,媛娘认为逾矩。”
妃嫔啊,原来是为这个,金玉公主笑了:“这有什么逾矩的,我们家都是多情人。”说着看了眼身后跪坐的随侍。
随侍二十多岁的年纪,相貌柔美,听到金玉公主这句话,从一旁斟茶递过来。
金玉公主也不接,侧头在他手里喝了口。
上官可久在后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皇帝倒无所谓,公主们的做派也见惯了。
“也是六郎你多年受苦,身边人太少,如今倒让杨媛不习惯。”金玉公主接着说,“等我再给你挑几个美人送来。”
皇帝忙摆手:“四姐莫要再添乱。”
“这怎么叫添乱呢?难道她不许你身边有美人?”金玉公主冷笑,“怎么?她磋磨你这么多年,一儿半女都没有,安的什么心思!”
提到子嗣,皇帝的脸色有些难堪,如今他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是当初府内侍女所生,正妻和白氏都没有生养,不过那时候蒋后当政,不生也罢,皇子们战战兢兢,生下儿子只怕还会引来祸患。
只是当上皇帝之后,后宫充盈,但别说儿子了,五年多了,连个女儿也没生养。
外界传言纷纷,都说他被蒋后下药断了生育能力。
皇帝自己心里也有点将信将疑。
“六郎如今是皇帝,肩负着大周的传承,这话不仅是不好听的问题,还会动摇朝堂。”金玉公主说,说到这里抬袖子掩面垂泪,“且不说朝堂,就说我,我作为人家媳妇,没有子嗣,其中的滋味真是难言。”
皇帝没有在意金玉公主的眼泪,公主儿媳,日子再难也难不到哪里去,只敷衍说:“上官家如敢慢待你,朕绝不饶他们!”
金玉公主哽咽:“六郎,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孤老无依,哪怕是过继来的。”
上官可久在后跪行上前一步,流泪说:“伯母,有可久在,您绝不会孤老无依。”
皇帝看了两人一眼,毫无动容,他自然知道金玉公主的打算,只不过上官驸马本有亲子,非要过继一个实在是说不过……
谁不想要自己的亲生的骨血。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金玉公主恼火,“我又不姓上官,还不是为了上官家?过继的也是上官家的血脉,他上官学多一个儿子有什么损失?”
说着看皇帝。
“陛下你也该做决断了,否则杨媛自己生不出儿子,还要怪罪你,倒成了你亏欠她,整个杨家都踩在你的头上耀武扬威。”
皇帝叹口气,他四十多了,是到了该有决断的时候,否则膝下空空,国朝不安。
“过继的本也是咱们家的血脉。”金玉公主看到皇帝的脸色,知道这次要成了,忙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