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篱梦—— by希行
希行  发于:2024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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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云的妻子有什么好盯着的?”
余庆堂的库房里,瑞伯没好气的说,带着几分狐疑看向上官月。
“你该不会真有什么特殊癖好。”
比如喜好人妻。
又想到上官月始终没有说亲,虽然因为身份原因高不成低不就,但并不表示他只能独守空房。
不管是婢女侍妾,青楼花魁,他想要什么样的都能有。
甚至不少名门贵女也对他青睐,不介意他外室子的身份。
楼船上更是美人花团锦簇环肥燕瘦。
但上官月皆没有兴趣。
这还是第一次盯着一个女子,还是他人妻。
“公子。”瑞伯脸色有些凝重,“周景云的麻烦可比李十郎大。”
说着又劝说。
“你要是真有这个喜好,换个人吧。”
上官月靠在椅子上,手里抛着笔,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骂了句脏话。
也的确有些荒唐。
彻夜狂欢的楼船,青楼的女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争狠斗气的权贵,这些事怎么可能跟周景云的妻子有关呢?一个外地来的,来了之后在深宅内院,偶尔出门也是被丈夫陪伴的娇妻……
真是好笑。
而且,他走在周景云车边的时候也闻了闻没有那种香味。
也许那个荷花苞的香味是熏制干花通用的香料。
他应该去搜罗干花香料。
或者就不该想这么多,李十郎都下葬了,定安伯一家也回乡祭祖了,当时那件事早就烟消云散了,无人提及了。
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不该浪费这么多时间,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还是去公主府看看阿菊姐姐吧,至少阿菊姐姐能在关键时候为我说好话。”
对他有用的女子,才值得他多多关注。

第六十三章 心意
这一次在薛府顺顺利利吃完饭,午后周景云提了菊花,薛夫人亲自带着庄篱去看,还挑选了两盆让她带回去。
“你屋子里摆一个,给你母亲一个。”薛夫人含笑说,说着又笑,“就说是你主动给我要的。”
庄篱笑说:“姨母也常惦念母亲的。”
她知道这是薛夫人的好意,让她在婆婆跟前讨好。
但哪里需要她开口薛夫人才给东阳侯夫人送花,说了东阳侯夫人才也不信。
“就是说给她听的。”薛夫人哈哈笑,“让她知道我喜欢你。”
庄篱没有再说话,施礼道谢。
“不过我也没骗你,你母亲那个人粗心大意,哪里会养花,我才舍不得送给她糟践。”薛夫人挽着她的手笑说,“你是个心细稳妥的,把花交给你我放心。”
庄篱抿了抿嘴,其实她也不会养花,只会撕花,剪花,薰花……
她的姐姐也从来不让她养花,别说花了,家里的草都围起来不许她靠近。
带着两盆花回到东阳侯府。
周景云这次问了她要不要去给东阳侯夫人请安。
“姨母的心意。”他解释一句,并不是他要逼迫她去。
庄篱没有误会他,但也没有客气,摇了摇头:“你去了让母亲高兴,我就不要在旁添乱了。”
周景云笑说:“谁家婆婆媳妇都是这样,如果我不成亲,只我和母亲相处,母亲也不会高兴。”
庄篱被逗笑了,说:“那就有劳世子一人担起夫妻之责,我回去把昨天没写完的半张字写完。”说罢又看他一眼,“等世子回来再点评一下。”
这是取笑他昨晚的事了?周景云摸了下鼻头,她敢说他就敢应。
“好啊。”他点头说。
看着薛夫人送的一盆花,东阳侯夫人很高兴,当然,对于借庄篱送花的话撇撇嘴。
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你姨母心慈仁善,常为别人忧思,从来顾不得自己。”她轻叹一声,“你外祖母去的早,她作为长姐,先是怕我日子过不好,后来你这样,她也日夜不安,唯恐你孤老终生。”
姨母对母亲的确很呵护,周景云想,能姐妹情深也是幸运,又想到庄篱和白锳,不知道张择那副缉捕文书,被张择查问时,白锳是怎么做的?是无能为力呢,还是尽力协助。
“我有什么运气好的?运气好也不会……”东阳侯夫人嘀咕说,看了周景云一眼,见儿子似乎在走神。
是想到亡妻了吗?
东阳侯夫人将那句先死了儿媳妇,又得了一个不讨喜的儿媳妇,这句话咽回去,罢了,事已至此,往前看吧。
“你如今安定了,子嗣的事不能耽搁了。”她叮嘱说。
周景云愣了下,是了,当夫妻还有子嗣的事。
耳边是东阳侯夫人的声音。
“她年纪小,身子又单薄,只怕不好生养。”
“要不再请太医院的人来瞧瞧,看看怎么补一补。”
周景云忙打断:“母亲,我会斟酌的,这些事您不用操心了。”
“我不操心?我不操心已经等了几年了?”东阳侯夫人瞪眼,“景云,你年纪可不小了。”
走出东阳侯夫人的院子,周景云脚步缓缓,看着前方提着灯的丰儿。
“我今年多大了?”他忽然说。
丰儿有些惊讶回头:“世子,你都不记得自己多大了?”
周景云笑了笑:“有时候你会忘记时间。”
忘记时间?丰儿忍不住挠头,他可牢牢记着过生日的时间,每一个过节的时间,期盼着开开心心玩和吃好吃的。
怎么会有人忘记时间?
周景云望着夜色。
当你在意的人不在了之后,时间就没有意义了。
“走吧。”他抬脚迈步。
丰儿应声是,世子在外的时候也常常这样发呆,他都习惯了。
把世子送回院子里,他就可以去掏蟋蟀了,书房东南角一定藏着一只大将军,刚迈步,听的周景云的声音在后再次传来。
“去梅姨娘那里。”
丰儿抬起的要落地的脚一歪,手里的灯一阵摇晃。
“梅姨娘比我们早在世子跟前,她提了姨娘,当时和她一起的姐姐们放了出去,我们被提了上来。”
春月一边铺床,一边语气轻松地说。
“我们刚过来时,梅姨娘还经常指点我们,世子的衣物鞋袜她照看的很好,夫人也夸过呢,虽然心不灵但手巧,是个可用的人。”
听到这里时,庄篱忍不住笑了:“心不灵?春月你也会在后背说人啊。”
春月红着脸说:“不是奴婢说的,是夫人。”再看庄篱,小声说,“少夫人你别不高兴。”
当丰儿送信说世子今晚去了梅姨娘那里,室内的气氛凝滞一下。
春月春红春香等人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庄篱神情依旧,坐着纹丝不动写了满满一张字。
“或许少夫人是通过写字打发郁结。”春红跟春香小声说,“读书人都是喜怒不外露,通过写字画画写诗表达。”
那又能怎么办,春月心里叹气,世子有亡妻,又有伴着长得的婢妾,只能叹息他们相遇太晚。
如今两人刚成亲,日子还长,她可不想少夫人钻了牛角尖,忍不住劝慰几句。
庄篱听了,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我哪里有不高兴?”
得知周景云不回来睡,她高兴的很呢。
庄篱看着大床。
今晚能睡个好觉,好好做个梦了。
秋夜的冷宫更显寂寥。
白锳所在的宫室,桌案上没有了堆积的鲜花,但依旧点亮着灯火,白锳更是走来走去,嘴里似乎在自言自语什么。
王德贵站在一旁心里也在嘀咕,白氏在冷宫里住着,感觉多少也疯疯癫癫了。
“给皇后娘娘的宫花已经送走一篮子了,您今天就早点休息吧。”他劝说。
白锳摇摇头,看向外边:“再去摘点花吧。”
王德贵哎呦一声:“我的娘娘,冷宫里的花都被您薅秃了!”他说着连连施礼,“您快些休息吧,这么晚了。”
白锳看着这内侍,说:“你懂什么,我不想睡。”她声音喃喃,“万一做梦呢,我不想做梦。”
这白妃一定是脑子出问题了,王德贵心里凉了几分,必须找找张择,把他从冷宫这里带出去,要不然就算高十二倒了,也没人记得他了。
心里虽然凉了,今晚还得劝着哄着。
“您不胡思乱想,就能睡得好,不做梦。”
“俗话不是说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娘娘您就是想的太多了,听奴婢的,什么都不要想……”
他说着扶着白锳向内去,白锳也没有再拒绝,怔怔走到内室坐在床上。
“您闭上眼,一觉就睡到天亮了。”王德贵说。
白锳看着帐顶的珍珠垂帘,这样吗?她闭上眼,耳边是王德贵絮絮叨叨的声音。
“您睡吧,奴婢在这里守着,陪着您。”
其实小时候她胆子很小,一直到七八岁还由娘哄着睡觉。
娘会一边做绢花,一边给她唱摇篮曲。
爹的俸禄少,又大手大脚,养着很多兵士的遗孤老,娘就做绢花让她们姐妹戴,说虽然没有金银,咱们家女郎也不能少了首饰。
白锳放在身侧的手攥了攥。
她以为能被娘哄睡很久,哪怕娘生了小妹妹也没事,到时候她就跟小妹妹躺在一起。
可是后来妹妹生了,娘没了。
白锳向内翻个身,紧闭的眼眼角有泪水滑落。

夜色如雾,雾气中似乎裹着无数的灯火,璀璨又恍惚。
“皇城在夜间灯火彻夜不灭,宛如一座仙宫,琉璃璀璨。”
庄篱的耳边回荡着粗犷的声音。
那是父亲在念白锳刚成亲的时候往家里写的信。
白锳嫁到长阳王府,父亲很生气,甚至没去送亲,是长兄去送的。
但当白锳写信回来时,父亲还是偷偷打开看了,不仅看了,还念给她听。
虽然觉得这个姐姐很凶,很烦人,但从此后见不到,她也觉得很想念,她认真地听着,想像着姐姐去到的地方。
“皇城真高大啊,仰着头看也看不全,这还只是外城门,穿过城门,就能看到内城——”
“可惜,皇子们不住在皇城,到了外城后向西边去,那边是皇子们的王宅。”
“等陛下举办宫宴的时候,就能进皇城了。”
当时那封信没有描述皇城。
后来姐姐也没有再写信回来,不知道有没有进皇城,也不知道她眼中的皇城是什么样。
她想像过,但未亲自踏足的地方,梦境是虚假的,混混不清又危险。
她不敢也不能踏足。
但这一次不同了。
庄篱抬手,手指一捏,一支香点燃,白色的烟袅袅而起,直直向天上去,穿透了昏昏夜雾,与此同时远处也有白色的烟雾升起,两支烟摇曳向对方而去,很快交接在一起,下一刻混沌的四周陡然裂开。
伴着璀璨的灯火,一座巨大的宫城呈现。
宫城的上方一朵鲜红的绢花,在昏黄的梦境里徐徐舒展。
这就是她亲手制作的,藉着雪柳密告,被皇后拿进宫中的绢花。
在薛家看到绢花的时候,她就认出来了,这种家传的手艺,宫里只有姐姐会。
庄篱心里哼了声,小时候姐姐不让她戴绢花,现在她也不想用姐姐做的东西。
她撕烂了扔进水里,自己做一个新的。
白锳有家传的手艺,她也有。
她做的绢花还被送进皇宫,白锳拿在手里,看在眼里,烙印在心里,沾染上她的气息。
白锳能想到她人虽然没进去,东西已经到身边了吗?
真是多谢雪柳和定安伯夫人。
庄篱站在街道上,微微一笑,感受着脚下与在定安伯梦境里不同的坚实的石板。
马蹄踏踏,一队披甲卫士从璀璨中冲出来,穿过庄篱。
“天街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他们呼喝着,沿街巡游。
摇曳四散的庄篱凝聚成型,看着前方的皇城,闭上眼。
白锳站在廊下,看着日光洒在院子里,有些晃眼。
她有些怔怔,突然想昨日厨上买的那只鸡不新鲜。
还是自己亲自去买活的,亲手宰杀,才能放心。
白锳将幂篱戴在头上。
“二牛,二牛,备车。”她喊着。
前院有二牛的应声,赶车声,她刚要迈步,有人在身后跑来,似乎想要绕过她向门外冲去,但跑得太快,撞在白锳身上。
白锳被撞得趔趄一下,火气直冒,伸手将人抓住。
“白三!”她喊道,“你不许出门!”
小小孩童被她牢牢拎住,低着头也不说话。
“你别给家里惹乱!”白锳咬牙,盯着这个孩童。
或许是阳光太刺眼,视线里孩童昏昏不清,低着头,只看到两只啾啾发髻晃啊晃,发髻上簪着两朵绢花。
白锳忽然火气更大,伸手将绢花扯下来。
她喊道:“这花不许你戴!”
女童捂住头撒脚就跑,白锳气血翻腾伸手去抓她,下一刻宛如天翻地覆,四周都是惊叫声,人乱跑。
她摔在地上,被人踩了几脚,怎么也起不来,她低下头,看着被护在身下的女童。
女童也在哭。
哭什么哭!都是这个扫把星!
白锳抬起头,透过乱跑的人群,看到一匹黑马嘶鸣狂奔而来,硕大的马蹄似乎下一刻就砸在身子,她不由低下头,将女童紧紧抱住……
“二娘子,二娘子——”二牛的声音在外喊。
白锳回过神,只觉得心怦怦跳,再看眼前不是街上,也没有疯狂的惊马。
“谢天谢地,遇到贵人相救。”家里的老仆妇王妈,拎着木桶嘀咕着从一旁走过,看到她,劝说,“二娘子,少出点门吧。”
白锳的火气顿时冒起来:“少出点门?家里这么多事谁做?爹十天半月不回来,大郎二郎也指望不上,王妈妈你除了洗衣洒扫还会做什么?说起来,王妈妈你最近的衣服浆洗的都不干净了,二牛只会赶车,小彩连讨价还价都不行,还让谁出门?让白三出门吗?——”
她摇晃手里的女童。
“还嫌弃家里的麻烦不多吗?”
“车好了——”二牛在门外探头喊,“二娘子,还去坊市吗?”
王妈妈跟着喊:“天都要黑了,还去坊市做什么!”
天黑了……
白锳抬头看,见日落昏昏。
天黑了才更合适,白锳攥紧了手,有女童抓住了她的胳膊,吵闹声“我也要去,我要去。”
烦死了,走到哪里都要跟着,但不带着她又能怎么办?让她到处乱跑?奶妈婢女们都不敢靠近她,更别提管束,白锳咬牙将人拉着,大步向外去。
马车摇摇晃晃,外边的天色昏暗。
白锳紧紧握着手里的信。
“你要去做什么?”身边女童的声音问。
去做什么?白锳有些恍惚。
“我要去……”她喃喃说,“给皇后的铜匦投信。”
她低下头,看到手里攥着一封信。
坊市里设立铜匦,有个官员大声的宣告,皇后纳天下疏表。
凡是有养民劝农的、伸冤不平的、建言献策等等,任何人都可写信投入其中。
“这些信都是直接交给皇后的,大家不用担心被其他人看到。”
皇后娘娘不都是在后宫里,教养妃嫔皇子女吗?还能管这些事啊,真的假的?
白锳站在人群中听着大家的议论,有人说真的,没了太子,皇帝让皇后监政了,但也有人说假的,更穿着绫罗的人在人群中穿行,眼神警告“可小心点,别乱写东西,惹来麻烦没好下场。”
惹来麻烦没有好下场……
不惹麻烦就有好下场吗?
白锳看着从手掌到手肘长长的擦痕,鲜血淋淋。
“爹,那宋知家纵马行凶,就没人管吗?”
她气愤地喊。
父亲将手里的籍册放下,喊着“大郎,快背你妹妹去让军医看看——”
白锳气得跺脚“伤有什么好看的,爹,要去讨个说法!这次受伤死不了,下次呢,可就真被他纵马撞死了!”
“哪有什么说法啊。”父亲叹口气,又劝慰,“宋家的马不是被杀了吗?已经吃了教训,日后必然收敛,如今用兵也到了要紧时候,不要节外生枝,免得影响了军粮调动……”
宋家的马是被杀了,但教训又不是从他们家吃的,日后见了他们也不会收敛,反而更记仇报复。
用兵,用兵,父亲的心里只有这件事。
用兵用好了又如何?半辈子征战为他人做嫁衣,有了战功是上司的,败了罪过则是他的,在军营里被称一声将军威风凛凛,走出军营呢?家里佣人都只有两三个,老的老,小的小,子女走出去连个像样的护卫都没有……
还要被骂白将军家女儿也不如宋家的一匹马贵重。
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父亲出身寒门,又没有名门望族亲友靠山,就算再有战功,在名门望族眼里都不如一匹马!
白锳咬着牙看着手里的信。
皇后娘娘是贵人。
皇后娘娘说要听一切冤屈不平。
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捏住她手里的信:“你写了什么?”
白锳缓缓打开信,站在肩旁的女童也看过来,投下一片阴影。

庄篱对于小时候的事,记得并不多。
一来太小了,再者她也记不住太多事,她的神魂总是四处飘散,因此记太多事对她不好,容易虚实不分。
记忆里是有和白锳上街,在街上差点被马踩死这件事。
因为回去后,白锳骂了她两天,再不带她出门。
但事情是怎么回事,又是怎么死里逃生的,记不得了。
后来白锳再肯带着她出门是去看杀头。
小时候是不知道杀的是谁,只知道杀了很多人,说是皇后娘娘让杀的,皇后娘娘真是凶残。
谁生谁死谁凶残对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无法理解也不会在意。
死亡的场面对她来说也不是愉快的记忆,很快就忘记了。
直到她再一次站在刑场上,看着父亲和家人们被砍头。
父亲也提及了这件事。
昏黄的天地间,父亲穿着囚衣,须发被大风吹的乱飞,因为拷问责打,他的眼已经看不到东西了。
不过,这样也好,看不见真实的世界,就能看到虚幻中的她。
当时是在说什么呢提到这件事?父亲好像在说,不担心她。
“阿篱是个有主见的,有自己的活法。”父亲说,还嘿嘿笑,笑着笑着,又说,“阿锳我也不担心,她,很厉害的。”
她当时很不高兴,问:“怎么厉害?”
白锳哪里厉害,当初皇帝的诏书传来,给她赐婚长阳王,家里人都反对,父亲都给她挑好未婚夫了,军中一员新秀小将,守着家,当着正头娘子,才是好日子,怎么能去王府当小。
父亲要去面圣拒绝。
但白锳却喊着要去。
“我才不要过苦日子我就要去当王府的贵人享受荣华富贵,当小也愿意。”
厉害什么,贪生怕死一心要享福。
父亲嘿一声:“你还记得小时候看过的砍头吗?凤州宋氏一家,被抄家灭族砍了头。”
她哦了声,小时候的事,虽然不记得了,但,还是说记得吧。
让父亲知道她记性不好,他们都死了,她会忘记他们,会伤心的。
“你知道,是谁让他们被砍了头吗?”父亲压低声音说。
谁?她看向父亲。
父亲眼里闪烁着幽光:“是你姐姐。”
白锳手里的信展开,模糊的字迹渐渐清晰。
凤州宋氏,纨绔子弟,喜好闹市跑马,伤人无数,却无人敢管,叩请皇后娘娘为民除害。
“原来是姐姐为民除害。”
女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似乎清脆,又似乎幽幽。
为民除害。
是的,是她为民除害。
白锳嘴角浮现笑意,伴着身边的民众手舞足蹈鼓掌叫好,看着前方一间高大的门庭中,一群群衣着华丽的男女老少被拉出来。
凤州宋氏,百年望族,家里一条狗牵出来都趾高气扬,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宋氏的人哭哭啼啼狼狈不堪。
就算是杀了人放了火,也从没人敢查敢问的宋氏就这样被抄家了。
押送他们的都是京城来的御林军。
除了宋氏,凤州的不少官员也被锁链串着。
这些人甚至都没有送入大牢,那个脸色黑漆漆的官员说皇后娘娘有令,说如今正值边境不稳,关押看管这么多人劳民伤财,所以让砍了头,把首级堆起来,案子慢慢审。
真是残暴啊。
凤州城外砍头砍了三天,血流成河,以至于一个月后,从那边走过的民众还会脚上沾到血。
白锳低头看自己的脚,她还特意去那边走了走,看有没有沾到血。
她忍不住笑起来,以后不怕被人纵马撞伤撞死了。
“怪不得父亲说姐姐你很厉害。”女童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是啊,她很厉害,父亲做不到的事,她做到了。
白锳转头看着站在身侧的女童,或许是视线恍惚,或许是因为个子太矮了,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能看到她头上的三个小发髻,以及簪着一朵绢花。
她心中再次火气冒起来,抬手将绢花扯下来。
“说过多少次了,不许你带。”她喊道,“再让我看到,打断你的腿!”
女童似乎咬了咬牙要发火,但旋即看向她的手边,声音有些惊讶。
“还有一封信。”她问,“姐姐,你投了两封信啊。”
白锳低下头,看着左右手各自捏着一封信,右手里是先前打开的,字迹还能看到,左手的信尚未展开。
两封信吗?
是啊,投了一封信,看到如此厉害的结果,她自然要再投一封。
“这封信写了什么?”女童问。
但这一次白锳没有说话,且紧紧攥住信,似乎怕被打开。
这封信,可不能给人看到。
白锳转身向家中走去,但原本在身后的女童又出现在身前拦住路。
这一次女童抬起头,眼上的红纱布也摘了下来,一双眼幽幽望着她。
“白锳,你又给皇后投了什么信?信上写了什么?”
这不是孩童的声音,而且这声音似乎是从那双眼后传来,幽幽远远,柔柔顺顺,如同一双手抚摸着肩头。
像母亲的手。
白锳只觉得鼻头酸涩,无比的委屈。
“我,我要当贵人,我再不要当连一匹马都不如的人……”
“所以呢?”那声音轻轻问。
所以,白锳的眼神变得有些兴奋:“所以,我给皇后写信,我希望她成全我,我要成为她那样的……”
话说到这里时候,她的神情变得扭曲,有惊恐,有迷惑,有抗拒,似乎知道自己的话不适合说出来,但又想说出来。
“像她那样的豪杰吗?”那声音接过话,似乎在帮她说出来,“所以,是你给蒋后写了那封认为她是豪杰的信?”
蒋后是妖孽,蒋后被诛杀了,白锳整个人开始发抖,抖动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也变得昏昏,她看到自己肩头真的搭着一双手——
而这双手是从眼前站着的女童的眼里伸出来了。
宛如一声炸雷在头顶落下,白锳发出尖叫,人向后躲去。
但那双手弯弯曲曲长长,怎么都躲不开,不仅如此,那双手后还撕开女童的双眼,一个人影从后爬出来——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妖怪啊——
白锳发疯地尖叫。
就在此时天地间陡然响起清脆的铃声。
伴着铃声,四周的一切开始扭曲。
庄篱站在宫城,抬起头,看到夜空荡起鲜红的波纹,原本摇曳的绢花被一圈一圈波纹裹住。
旋即嗡一声炸开,绢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个鲜红的字在头顶上翻滚。
道,法,自,然。
庄篱猛地向后退去,四周宛如沙堆一般飞快散落崩塌。
京城外圣祖观,昏睡的老道,猛地睁开眼,微微侧头倾听。

圣祖殿的香火彻夜不灭。
王同来的时间虽然不久,已经算出来了,香烛大约两个时辰看一次就行。
但问题是,他怎么准确的在两个时辰醒来。
砰的一下,睡着的王同身子一歪,撞在神像台上,痛的他龇牙咧嘴,视线恍惚中看到烛台上的烛火熄了一片,他忙吸着凉气,跌跌撞撞去续上烛火。
满殿烛火无数,续完了这边,又绕到前殿来,透过敞开的门看到外边夜色浓浓,正是夜深睡沉的时候,连虫鸣都消失了,可怜他瞪大眼熬着不人不鬼。
守香火真不是人干的事啊,真是被祖父骗了,来到京城根本就享受不了花天酒地。
那个华丽好玩的楼船他才去了一次,还有,上官驸马那个外室子长得好看,人也有趣,比在这圣祖观里看一群道士令人愉悦。
得想办法再溜出去一次。
王同想着,看到门外的夜色忽然晃动起来,一个人浮现……
“鬼啊——”王同一声大喊。
“鬼”走近前,是一个白胡须的老道,看也不看王同,负手越过迈进殿内。
殿内烛火明亮,人影摇晃。
有影子,是人。
当然也认出此人是观主。
观主玄阳子,虽然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久,但的的确确还活着。
王同松口气但神情依旧如同见鬼。
“老祖,大半夜的你怎么醒了?”他跟在后边问,“你不是白天黑夜都在睡觉吗?”
玄阳子嗯了声“被吵醒了。”
被吵醒了?王同再次向外看去,夜色浓墨,天地间都凝滞一般,有什么声音?
再说了白天大殿念经声喧天,老祖坐在其中还能睡的不省人事。
“你没睡,当然听不到。”玄阳子说。
什么声音是睡着了才能听到,醒着反而听不到?王同更糊涂,怀疑这老道是睡糊涂发癔症了。
玄阳子没有理会王同,只看着高大的圣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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