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篱梦—— by希行
希行  发于:2024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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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没起名字,我和阿篱只喊她囡囡。”李余说,看着皇帝,“陛下,你给起个名字吧。”
皇帝看着咿呀咿呀舞动小手的孩子:“我要好好想一想,给她想个好名字。”说罢看向李余,“可以吃药了吧?不是说醒来就要吃药吗?”
虽然这药可能救不了他的命,但能让他精神好一些,再多陪陪孩子。
当然,这话自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李余静静看着皇帝,起身从桌上端起那碗药,试了试温度,说:“凉了。”
说罢对外扬声。
“来人。”
伴着他的话音,安静的夜色被打破,无数脚步声从殿外涌来。
兴平六年九月初三,皇帝因病重宣告退位,禅位于楚王李余。

随着宣告新帝,京城惶惶不安的氛围也散去了。
虽然还是不断有官员被查,但并没有像当初诛杀蒋后后那般血流成河,而且负责抓捕审讯的也不是监事院,而是刑部大理寺京兆府。
虽然被抓被问罪是很可怕,但至少不会被构陷。
而且事实也的确如此,有些被抓走的官员,三五天之后就被放出来。
另外被围住的李家上官家的确被抄家了,但东阳侯府被撤了封条,虽然周景云还没放出来,说案子还在查,不过已经查明不牵涉家人族人。
由此可见,这一次朝堂动荡,不会像先前那样动辄灭门株连三族九族。
毕竟张择被抓了嘛。
看到这般状况,民众们不仅不害怕,甚至私下庆贺这次朝堂动荡的好。
初秋的京城渐渐恢复了繁闹。
初秋的监事院则变得冷冷清清。
因为没有参与查案,又因为本身这里有很多官吏涉及张择案被抓了,衙门里冷冷清清没几个人,牢房里也空荡荡,不到放饭的时候,甚至连狱卒都看不到。
阴暗的牢房里死静一片,连日夜交替都似乎停止了。
当凝滞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坐在床上的周景云睁开眼,不分日夜昏暗的牢房里,墙壁上的暗淡的灯火摇晃,他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如同湖面波光粼粼,下一刻有人踩着湖面走过来。
衣裙飘飘,身姿婀娜,宛如水面浮起一朵丁香花。
在这阴暗的牢房里突然看到这副场面,要么是在做梦,要么就是见了鬼,正常人谁能不心神恍惚?
周景云心里想,还好他已经习惯了。
“昨日不是来过了?”他说,略有些责怪。
白篱将手里的食盒放下:“我知道,今日本没打算过来,是去看夫人的,不过去侯府了,夫人正在吃羊肉团饭,想着你也喜欢,我就给你也带来一份。”
周景云看着白篱从食盒中摆出食具,说:“母亲是喜欢吃这个。”又笑了笑,“能想起吃这个,看来母亲心情还不错。”
说罢看着白篱,诚恳道谢。
“辛苦你了。”
那日他被抓走看到白篱来了,虽然制止了白篱靠近自己,更不许她阻止自己被抓走,但他被抓走后,白篱并没有离开,而是去了侯府。
当晚白篱就来监事院的牢房里告诉他家里的状况。
“你不用担心,我把事情原委给夫人说了,现在是陛下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待事后查证,会知道你是被逼迫的。”
“我过去的时候,夫人精神还好,还有力气骂你,说知道早晚有今日。”
“姨母那边我让春月去说了,免得她在家不知道怎么回事着急。”
然后又将牢房里他的状况告诉东阳侯夫人,关在监事院,但没有刑讯逼供,等候查问核对证词。
她来回奔波,传达消息,让他们所有人不要急。
她何尝不急呢?
在十天之后,终于有了让所有人松口气的好消息。
皇帝退位了,李余成了新皇帝。
侯府的封条被撤下了,恢复了自由。
昨日白篱第一时间来告诉他,今日又去了侯府,再来告诉他最新的状况。
“侯爷当天就坐车离开侯府去别院了,夫人让厨房的人一大早就去采买了新鲜的菜肉,吩咐家里人大吃大喝,补补这几日的担惊受怕的力气。”
所以也才有了新鲜的羊肉团饭。
周景云听着,轻叹一声:“是我连累他们了。”
虽然家里的封条撤了,但他关在牢房里,家里的人必然还是提心吊胆。
白篱将饭盛好递给他:“你还要再等等,入了刑部的案件,查得很慢。”
“我知道,你别急。”周景云说,接过碗筷。
白篱失笑:“是你住在牢房里,倒是劝我别急。”
“出了事,最着急的是关心我的人。”周景云说,看她一眼。
白篱也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当时那样做是因为我……”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周景云打断她,“是我选择做了这件事,自己承担后果,怪不得任何人。”
白篱要说什么,忽地又笑了:“也是,你我也不用这样分你我。”
是说她和他不分你我,周景云亦是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示意白篱:“你也盛碗饭。”说着一笑,“母亲没让你吃饭吧?”
白篱撇嘴:“没让,对我阴阳怪气的,说招待不起皇后娘娘。”
周景云笑着指了指食盒:“虽然不招待你,食盒里装的是两人份。”
白篱一笑:“夫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周景云看着她果然盛了饭,大口吃起来,不由笑:“皇后娘娘在宫里好像没吃饱饭。”
白篱抬起头:“什么皇后娘娘,你知道是假的嘛。”
那不是调侃嘛,东阳侯夫人能调侃她这个,他却不能?周景云心想,看着白篱蹙着眉头,便一笑,伸手在她唇边,用手指抹去急着说话掉落的饭粒。
“我知道。”他说,又重复一遍,“知道的。”
嘴边的手指碰触突然,白篱顿了顿,看着因为伸手而微微靠近的周景云。
待手指碰触到嘴角,周景云也才回过神,人也怔住了。
但四目相对,昏暗的牢房里氛围变得很怪异。
为了打破这怪异,两人同时开口。
但一开口又都停下,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
这开口就显得更怪异了。
白篱忽地笑了,明亮的眼睛在昏暗中闪闪。
“我脸上还有吗?”她问。
周景云将顿住的还留在白篱嘴角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滑过,收回。
“没有了。”他笑说。
白篱撇撇嘴,低下头大口吃饭。
周景云也没有再说话,亦是低头吃饭。
牢房里再次陷入安静,灯影摇晃暗夜轻柔。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牢房里响起,有人用力摇晃栏杆。
“周景云,周景云。”
躺在床上的周景云没有睁眼,嗯了声:“张择,你有什么需要,大声喊狱卒就行。”
隔壁的牢房,张择抓着栏杆站起来,一双眼在黑暗里闪闪发亮:“娘娘来了对不对?娘娘来过了对不对?”
周景云淡淡说:“张择,你的娘娘白锳已经死了。”张择冷笑一声:“她算什么我的娘娘,周景云,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用力的看四周,用力的嗅了嗅。
“娘娘一定来了。”
“我闻到味道了,好香的味道。”
“娘娘一定不止来了一次。”
“为什么,为什么娘娘不见我?”
他用力摇晃栏杆,牢房的门锁发出哗啦的响声,声音越来越愤怒。
“我为娘娘做了这么多,娘娘怎么不来见我!”
周景云猛地坐起来,喝道:“张择,不管哪个娘娘都死了。”
张择冷笑:“娘娘没死,我亲眼看到了。”
“你看到的就是真的吗?”周景云说,起身走过去,隔着栏杆看着他,“张择,你自己入了迷障而已。”
“周景云,你说这种话,你难道没有看到过她吗?”张择说。
周景云点点头:“是,我是看到过,但人难免因为执念产生幻觉,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不会把幻觉当成真实。”
张择抓着栏杆狠狠看他:“就是你!你如果不心心念念娘娘,娘娘才不能出现,你怎么还不死?我都作证了你勾结白锳害死皇后,陛下怎么还不杀了你!”
周景云笑了笑:“你这样的小人说的话,陛下还会信吗?”说罢转身向床边走去,“你不要再妄想了,人死了就是死了,做了恶事就是做了恶事,什么你为了谁,你不过是为了你自己。”
“我当然是为了娘娘,娘娘都看到了,所以我现在才活着。”张择说,说罢环视四周,发出笑声,“我知道,是娘娘救了我,是娘娘让我不死,娘娘——娘娘——”
他大声地喊着。
“我好好活着,为您做事。”
说着在牢房里来回踱步,声音欢喜,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喃喃自语。
周景云坐在床边看着他,张择不是第一次这样,他被从刑部大牢转送进这里来的时候,张择已经在这里了。
张择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偶尔醒来,醒来的时候人看起来也是清醒的,认出他,还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起来又不是清醒的,因为——
“啊!什么人!”
张择略有些惊恐的喊声陡然从隔壁传来。
周景云看过去,见他停下脚步,绷紧身子看着一个角落,似乎角落里有人,但其实灯火昏昏下空无一人。
张择攥紧了手,慢慢走过去,俯身一看,旋即声音不再惊恐,而是冷笑。
“高侍讲,你要如何?”
他似乎在与角落的人说话,然后发出笑声。
“向我寻仇?我难道怕你?没错,我杀了你全家,那又如何?谁让你运气不好——”
他说着猛地挥手,似乎拔出一把刀。
“我能杀你一次,还能杀你两次!”
伴着说话挥刀砍去,灯影摇曳,张择站在原地神情倨傲,他环视牢房。
“魑魅魍魉,我怕你们吗?我张择可不是胆小之辈!”
他按着空空的腰身,在牢房里踱步,一会儿又砍杀,一会儿端坐地上发出畅快的笑,似乎正在接受众人的称赞。
周景云安静地看着,张择已经真实和虚幻不分了。
相比于现实,他或许更愿意活在虚幻中吧。
“你——”坐在地上的张择忽地身子一僵,看着一个方向,声音有些迟疑,“爹?”
随着说话,他站起来,皱眉带着不悦。
“你来做什么?”
他说着嫌弃的甩手。
“别拉我,我忙着呢。”
“你腿疼?你腿疼躺着,别动,躺着就不疼了。”
“你少了一条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双腿健全也不过是这样活着,但现在不一样了。”
“爹,你儿子我就要入京为官,然后扶摇直上,到时候有钱有权,威风凛凛。”
“你松开,你别拽我的衣服,爹,你——”
伴着说话,张择忽地伸手抓住脖子,脸色铁青。
“你勒到我了,松手——”
他挣扎着似乎有人爬到他身上,他甩动着身子,但怎么也甩不开勒住他的人,直到再也说不出话,发出咳咳声,人猛地栽倒在地上。
周景云忙站起来疾步走过来,张择不会自己把自己勒死了吧?
白篱说过朱善就是沉浸梦境,自己杀了自己。
他看着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张择,刚要喊来人,张择僵硬的身体抽搐一下,蜷缩起来,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呢喃。
还活着。
不知道又沉浸到什么样的梦境中了。
周景云摇摇头,活在虚幻中也不一定过的很好。
他转过身,摸了摸墙壁上的一道道刻痕,虽然牢房里日夜不分,但每一次白篱来他都会刻下一道痕迹……
从他到这间牢房后,白篱每天都会来看他。
所以他清楚的知道今天是今天,今天过去了,明天和白篱会一起到来。
周景云嘴角弯弯一笑,下一刻视线一晃,看到床边坐着人影。
人影渐渐清晰。
人握着茶壶,正在往桌案上的茶杯里倒茶。
茶水清亮,茶香,以及香烛气息混杂。
“世子。”玄阳子说,“既然来了我观中,尝尝我的茶吧。”
周景云看着他,身子瞬间僵硬,猛地迈步抓向茶杯,但玄阳子先一步挡住他的手。
“世子,茶是用来喝的。”他说,“别总是想着泼人脸。”
周景云握住玄阳子的手腕,他觉得自己很用力了,但又感觉不到丝毫力气
阿篱说过在梦境的时候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力气。
他入梦了。
为什么?
先前宫里出那么大的事,他守了玄阳子一天,玄阳子都没有入梦,如今皇帝退位,楚王登基,一切尘埃落定,玄阳子为什么——
周景云紧紧抓着玄阳子的手腕。
“宫里出什么事了?”
阿篱出什么事了?
阿篱是不是出事了!

秋日黄昏的宫城披上一层金色。
白篱站在含元殿前回头看走过的宫道,白玉栏杆闪耀着磷光,宛如在起伏晃动。
“这叫龙尾道。”耳边有声音说。
往地上看,白篱拉长的影子上冒出一个人影。
“今天怎么敢出来了?”白篱说。
自从进了皇宫,或许是帝钟震慑,蒋后如同消失一般。
影子摇晃飘到她的面前,看着她:“那是因为,你跟我越来越成为一体了,我不需要出现了。”
是吗?她就要不是自己了吗?白篱看着眼前模糊的面容,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说:“一个宫道而已,还做成龙尾模样,你的确是奢靡。”
说罢收回视线,向前走去
人影笑了,摇晃着跟上她。
“人总要有点缺陷吧,我就喜欢奢靡华丽好看的事物。”
“你选好住哪座宫殿了吗?”
白篱说:“住哪里都一样。”
人影一晃在她面前,兴致勃勃:“但不管住哪个宫殿,这么多年荒废,都要重修一下。”
白篱看着眼前面容模糊的影子:“你是不是忘了进来是要干什么的?”
影子啊了声:“当皇后啊,李余已经举办过登基大典了,他总不能不册封你吧?是不是那些朝臣又唧唧歪歪了?说你的身份不适合当皇后,让陛下三思慎重?”
李余已经登基了,接下来就要册封皇后。
朝臣们的确是有异议。
婢女身份倒无所谓,关键是那日白锳指出这是她妹妹,白篱。
虽然已经知道白家人是无辜的,并不是什么蒋后党,但到底是白锳的妹妹,身份上来说总有些怪异。
“怎么怪异?你是皇帝的小姨子,嫁给皇帝的侄子,乱了辈分?”
“天子面前讲什么辈分,都是臣子。”
“因为白锳谋害皇帝大逆不道,忌讳你?他们忘记了?阻止白锳谋害皇帝是你,你是救驾大功。”
影子愤愤说,说罢又一摆手。
“不用跟他们废话,谁敢反对,贬官,砍头。”
白篱呵了声:“皇后娘娘真是威风凛凛。”说着抬手拍向人影的头,“你清醒一下吧,你忘记你为什么砍了那么多头,也没坐稳皇后之位了?”
影子随着她的手拍过来而晃动,声音也跟着晃动。
“为什么?”她说,“也不对,我其实能坐稳皇后之位,我坐不稳的是”
影子转动,随着说话白篱已经穿过含元殿,前方可见官署遍布的宣政殿,这里也是皇帝举办大朝会听政所在。
此时已经黄昏,朝事已经结束,忙碌的朝官们散去,除了值守的禁卫,内侍,没有其他人,显得有些冷肃。
“上朝的时候可热闹了。”
影子在白篱耳边说。
“尤其大朝拜,所有九品以上的京官,外地召来的官员,都到这里,齐齐叩拜,将你的发号施令传遍天下。”
话说到这里人影旋转,陡然升高拉长,在黄昏中熠熠生辉。
“跟这里相比,后宫那些宫殿不堪一提,的确住哪里都一样。”
白篱抬头看着飞扬的人影:“但,你坐不稳啊。”她指了指影子身后,“紫宸殿上的帝钟还在呢。”
影子看向后方,落日余晖中似乎能看到紫宸殿的一角悬挂着一枚毫不起眼的铜铃。
铜铃并没有发出声响,但在看过去的那一刻,飞扬的影子晃动,碎裂。
白篱伸出手要托住她。
“所以进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当皇后选什么宫殿,是要摘下它。”
“阿篱!”
有声音传来。
眼前层层宫殿,碎裂的影子瞬间都消散,白篱坐在紫宸殿北边的台阶上,转头看向后方,落日余晖下李余站在台阶上看着她。
白篱对他笑着摆手:“李余。”说罢又笑,“不对,是陛下。”
李余一笑,脚步轻快奔过来。
“你回来了?”他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如同先前在楼船上一样,白篱在皇宫亦是出入自由,她也自然能不让任何人发现。
但每次出去前会跟李余说一声,免得他不知道而担心。
白篱说:“回来好一会儿,我去看囡囡,说在太上皇那边,你在忙,我就自己随便走走。”
李余也不在意自己穿着龙袍,直接在她身边地上坐下来,吐口气:“事情太多了,不过,事情也不是要一天都做完的,我把他们赶走了。”
白篱环视一下四周,是安静了很多,不像先前那般喧嚣,也没有官员内侍们进进出出。
她笑着点头:“对嘛,当皇帝也是人啊,做人嘛,张弛有度,一辈子,时间长着呢。”
一辈子啊,李余看着眼前的宫殿,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龙袍。
他伸手摸了摸。
模糊的久远的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曾经摸过祖父的龙袍,眼中满是渴望和迫切。
“这是天下最好的衣服,真想能早点穿上它。”
因为太想要了,父亲私自做了一件龙袍藏在书房里。
后来被发现了。
祖父对父亲大怒,喊着要杀了父亲,就此父子决裂,没多久,父亲真死了
那时候还是小孩子的他真不懂,一件衣服而已,为什么父子成仇。
当然,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不仅仅是一件衣服,那父子也不仅仅是父子。现在他穿上这件衣服……
的确,感觉是不同。
也没什么不同,比如失去的依旧是失去了,失去的人也回不来。
坐在龙椅上,也没觉得太高兴,可能是因为这高兴可以诉说的人太少了。
还好,阿篱还在。
李余抬起头,看着白篱一笑:“是啊,就像人和人总有不同,我这个皇帝跟祖父和叔父当的皇帝也不会一样,我会让朝臣们早点明白,免得他们不习惯。”
白篱哈哈笑了,靠近他低声说:“那以后头疼的不止是蔡妈妈一人了。”
先前李余做事,让蔡松年很多苦恼。
李余哈哈笑了:“那是他们自寻苦恼。”说罢精神奕奕,“阿篱,皇后册封的事我已经让他们定下吉日了,三日后。”
白篱点头:“他们苦恼就让他们苦恼吧,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就是要为皇帝排忧解难。”
李余笑意更浓了:“有什么苦恼的,你有救驾大功,你也是我宣告天下娶的妻子,哪有当了皇帝就不要结发妻的,他们是想要我做一个忘恩负义无情无义的皇帝吗?太上皇第一个不同意。”
白篱笑说:“大功谈不上,我这么做也是有所求,所以是我应得的。”
她只回应了前一句话,没有回应第二句,李余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旋即又兴致勃勃:“对了,太上皇给囡囡起好名字了。”
白篱呵了声:“终于选好了啊,废掉的纸张都要把太上皇盖住了,起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好名字?”
李余笑说:“画,李画,封号是永宁。”
李画,永宁公主。
白篱念了几遍:“平平无奇嘛。”
李余说:“他是怕了,只愿他的女儿永远安宁,平平无奇,还有,他说,不用让世人知道永宁公主的真实身份,依旧当咱们的女儿。”
毕竟有白锳这样的弑君的母亲,总要承受一些不好的议论。
白篱笑了笑:“也好,反正她的母亲也不要她,她的命是我们救的,再生父母,合情合理。”
李余笑着点头:“那到时候就册封你为皇后,李画为永宁公主。”
白篱问:“到此仪式就算结束了吧?下一步就要新帝大赦天下了吧?”
李余笑容微顿,旋即答了声是,不待白篱再说话,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
“这个是先前从周景云身上搜出来的,是不是上次就是用这个刺伤他自己的?”他说。
白篱看过去,哎呀一声,伸手去拿:“是,其实,是我要用的,没想到最后是用在他身上。”
李余将匕首从刀鞘中拿出来,顺手递向白篱:“看起来的确很锋利。”
白篱手握住匕首柄,神情感慨:“是啊,轻轻松松能刺伤很深——”
她的话没说完,刚握住匕首,李余递过来的手捏着匕首的薄刃,向自己的身前一拉……
白篱猝不及防,两人又并肩而坐,距离很近,她几乎是口中还说着话,视线里就看着自己握着匕首向李余刺去,薄薄的锋利的匕首几乎是悄无声息地穿透华丽的龙袍,消失在他的胸前——
她的手撞在李余的手上,瞬间有血从她和他的手缝中渗出,弥散。
“李余!”
她一时僵住了,听到自己大喊一声。
李余的手握住她的手,低着头看自己胸口渗出的血。
“果然很锋利啊。”他说,又抬起头看着白篱,剧痛让他的脸上冒出一层汗,声音颤抖,“当时,周景云是不是也是这样?”
什么?什么意思?白篱不敢也不能抽出自己的手,只能用另一手抓住他:“你干什么啊!你跟他学这个干什么!”
“他能这样救你。”李余看着她,黑漆漆的眼中散开笑,“我也能。”
这话让白篱更莫名其妙:“你疯了啊,救我什么啊,我现在好好的。”
他不会真疯了吧。
经历过真实幻境太多。
白篱看着李余。
随着胸前渗出的血越来越多,李余的脸也越来越白,黑黝黝的眼看着白篱,深深地看向她的眼。
“蒋眠儿。”他一字一顿,“你伤了大周的皇帝,帝钟在此,你还往哪里藏!还不离开白篱的身体!”
蒋眠儿。
白篱瞬间明白了什么,与此同时耳边传来清脆的铃声,伴着铃声,视线里黄昏余晖尽散,天地猩红。
她抬起头看着上方浮现许久未见但记忆深刻的四字。
道,法,自,然。
伴着这四个猩红大字笼罩,白篱的身形也开始扭曲,有黑色的影子从她身上猛地剥离跌出,在猩红的天地间摇曳,然后逐渐凝聚成人形。
不是以往模糊的人影。
乌黑的长发飞舞,破碎的衣裙飘飘,赤裸的双足落地,其上的红宝石灼灼耀目。
她站在白篱身后,居高临下,一双秋水眼看着李余。
“好啊,你小子。”她似笑非笑,“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猩红的天地间,李余身上的血似乎更多了,将他整个人都染红了。
他口中也开始吐血,血沿着嘴角滴落,映衬的脸煞白。
他看着曾经只隔着镜子见到的人,出现在眼前,没有半点惊恐。
他笑了。
“是,我当皇帝,就是为了你。”
“我要用帝钟,为阿篱除掉你这夺人身体的,鬼。”

当亲眼看到蒋后在白篱身上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当初蒋后迷惑先帝,祸乱朝纲,最终玄阳子入宫为先帝驱逐邪念,诛杀蒋后,为了避免皇帝再受邪祟迷惑,玄阳子在紫宸殿挂了一个三清铃,是为帝钟。
“我知道,帝钟是因为你才设置的。”
“我也知道,帝钟只守护皇帝。”
“所以我当皇帝了。”
看到听到这里,白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苦笑一下:“所以,我跟你说我醒了好了,你根本没信,你一直都知道,我身上的古怪。”
“我知道。”李余说,脸越发白,眼却变得通红,似乎也要渗出血来,但眼中满是笑,“我看得到,自始至终,我都看得到。”
看得到啊。
李余有无梦之境,不受幻境迷惑,但那只是在幻境中,没想到他现实中也能看到她的脸有怪异。
“你就这样一直看着我?”
白篱神情复杂。
无梦之境里的李余每一次看到她的脸,都会大哭,恐惧导致梦境碎裂。
但现实中的李余就这样看着她的脸,跟她成亲,还天天对着她笑。
他要忍受多大的恐惧,以及仇恨折磨。
白篱轻叹一声:“你吓坏了吧。”
李余看着她,笑着摇头:“没有啊,我不怕。”
他只害怕救不了阿篱,帮不了她。
“还好,我当了皇帝了。”
“我可以帮你除掉她了。”
他抬起手抚上白篱的左脸,这只手没有按在胸口,但身上渗出的血滴落在其上,随着轻抚,白篱的左脸也沾染了血迹。
“阿篱,现在你的脸,是你自己的脸了,都是你自己的。”
“很好看。”
白篱要说什么,身后的人一转,俯身探过来。
“我的脸难道不好看吗?”白皙又艳丽的脸看着李余。
猩红大字映照下,她白皙的脸上浮现裂痕。
“哎,这讨厌的东西。”她转身抬手挥动,衣袖如纱飞舞宛如张开一张大网,遮住了猩红的大字。
碎裂的脸又恢复正常。
她再次看向李余,伸手按住心口,将没说完的话说完。
“我可是与你拜过堂的,你这样对我,真是无情,我好伤心啊。”
说罢哈哈笑。
随着笑,挥舞在空中的大网也变成了猩红,映照在她的脸上,不止是脸,整个人都似乎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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