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心肠怎么变硬了?
东阳侯夫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先前日日不开心,似乎想起周景云坐牢还夜夜流泪,此时看着周景云,心里也的确很难过,但又有莫名的恼火,似乎有什么令人难过又恼火的事忘记了。
她就变得更加生气。
“回来成亲。”周九娘在旁喊了声。
奶妈忙拉扯她不让她乱说话。
周九娘自己说完了也有些困惑,似乎在想什么,但又想不出来,最后嘀咕一句。
“世子哥哥应该成亲,办个婚礼,我要收礼。”
东阳侯夫人没有喝斥她,心里想她其实也是这般打算,但……
“……跟陆家闹成那样,晦气。”她说,“晦气引来了今日的晦气,因为陆家跟张择跟宫里的娘娘们拉扯上。”
说罢摆手。
“你还是别在京城了,外放出去吧。”
周景云笑着说:“我跟母亲想到一起了。”
东阳侯夫人看他一眼。
“我原本想回来试试做些其他的。”周景云说,“所以选了户部,但做下来感觉,我还是更适合做监学。”
说罢俯身一礼。
“所以出牢房的时候,我也向陛下提交了外放的请求。”
室内安静一刻,周九娘有些遗憾“世子哥哥又要走啊。”
东阳侯夫人看着周景云一刻,其实按理说她说让周景云走是气话,此时听到周景云果然要走,应该愤怒,但莫名的没有生气,只有忧伤。
她长叹一声。
“你是我生的,但你已经长大了,你的事自己做主就好。”
说罢摆手。
“好了,不说这些了,等了半日了,吃饭吧。”
随着她一声,仆妇们忙对外示意,早就等候的婢女们将菜肴美酒送进来,大厅里欢声笑语。
周景云坐在其间与家人们说笑,但不时视线扫过厅内。
周九娘发现了他这个动作。
“世子哥哥在找谁?”她也跟着四下看。
周景云笑说:“没有,我是看看家里人来齐了没。”
周九娘哦了声:“世子哥哥在找父亲啊,父亲不回来了,说别院的菊花要开了,走不开,让我们去别院见他就行。”
父亲么,周景云笑着点头,视线还是扫过厅内。
但总觉得,还少了一人。
“少了谁啊?”周九娘站起来认真看,“除了在外的,在家的家里人都在啊。”
周九娘的动作也引得大家都看过来,说笑声一顿。
“怎么了?”
“找什么?”
厅内响起询问声。
旁边的东阳侯夫人皱眉看着他。
周景云忙端着酒杯站起来:“我是想敬所有人一杯酒,以赔罪,让大家受惊了。”说罢俯身一礼,再起身将酒一饮而尽。
厅内诸人都笑起来,纷纷举杯共饮,恢复了热闹。
周景云的视线没有再四下看,认真专注地吃眼前的酒菜,与身边的人说笑。
东阳侯夫人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握着酒杯,视线忍不住四下看,适才周九娘和周景云的话她听到了,其实……
她也觉得少了什么人。
但不应该啊,在家的人都在了,不在家的人,也就那几个。
真是莫名其妙,可能是因为担心周景云,许久没睡好,人都恍惚了。
东阳侯夫人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如今晦事已消,前程安稳,今晚可以睡个好觉,做个好梦了。
或许是因为多饮了几杯酒,周景云有些没有睡意。
他的睡眠一直很好,不管是在外监学,还是在监事院的牢房里,怎么回到家里反而睡不好?
周景云在床上翻个身,手在枕头下摸出一卷书来。
他坐起来,看到是一卷志怪杂记。
他什么时候喜欢看这种书了?还摆在床上,很显然是睡前读。
而且是下卷。
所以他已经读完了上卷?
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周景云看着手中的书,眼角余光看到外间有人影,他下意识抬起头张口“……”
似乎有什么名字要脱口而出,但又脑子空空说不出来。
“你——”
他最终冒出这一个字,看着外间,夜灯昏昏,秋风摇曳,树影投在窗上,空无一人。
门外响起轻轻的问询声。
“世子?有什么需要吗?”
婢女春月,周景云心想,这个名字没有丝毫磕绊就冒了出来,可见他的脑子还是正常的。
“没事,你下去吧。”他说。
门外婢女应声是,细碎脚步退开,旋即夜色里有低低的婢女们说笑声传来。
“……春月姐姐,留在宫里不好吗?”
“在宫里还用值夜吗?”
“那位婢女,不是那位皇后,性子好不好?”
是了,先前楚王的婢女以及女儿都在他家寄养过,那位女子也是从东阳侯府出嫁的,春月侍奉过这位女子。
如今已经册封为皇后了。
这也代表着新帝与周景云不一般的情谊,所以就算周景云一直被关在牢房里大家也没觉得有生命危险。
春月的声音随着秋风从窗缝里飘来。
“……是个很好的人。”
“不过别议论了,是皇后呢。”
婢女们的嬉笑声散去了,夜色恢复安宁,周景云握着手里的书微微出神,下一刻挑亮了夜灯,靠坐在床头,翻开了一页。
“……唐余千县尉王立,调选佣居大宁里……“
“……徒行晚归,偶与美妇人同路。或前或后依随。因诚意与言,气甚相得……”(注)
明亮的御书房内,有视线从前方投来,审视。
周景云抬起头,迎上年轻帝王的视线。
年轻帝王的脸色有些苍白,人靠坐在椅背上,似乎有些倦怠,但他的双目有神。
曾经蹲在公主府外惶惶不安的孩童,以及京城花楼船上浪荡嬉笑的少年,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目光清冽,笑意浅浅,带着几分亲切,但更多的是不可捉摸。
“世子,没睡好?”李余含笑问,视线在他脸上巡游,“看起来脸色不好。”
周景云低下头施礼:“看书看过头,没睡好,陛下见笑了。”
李余笑了笑:“世子是个读书人,牢房里不能尽兴读书,此时书海畅游也不奇怪。”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看着桌案上摆着的请求外放的奏章。
“你想继续去做监学?”
说着又笑问。
“还是想离我远一些?”
这话如果是纨绔子弟上官月说,听起来只会想让人打他一顿,但如果是皇帝说……
则会让人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周景云抬起头,看着李余一笑:“我原本是想回朝堂做些不一样的事,但试过了,觉得我还是更适合做监学,监学可不会离陛下远,监学选出来的学生将来都是陛下的臣子。”
李余也笑了,低下头翻看另一边的几本册子:“朕看你这几年在外监学做的……更多的是维护先帝,或者说,蒋后时候下发的进学选官之举。”
周景云垂目:“是,我认为,蒋后时候推行的政策,更能选拔有才学的人。”
或许是因为监事院张择等一干人被查处,周景云也不避讳提及蒋后了。
上方没有声音,阔朗的殿内安静。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一瞬间,李余的声音响起。
“好。”他说,“不管什么时候的吧,好用就好。”
伴着轻轻的奏章被扔在桌子上的声音。
“朕准了,你去吧。”
周景云抬起头,看着李余。
李余低着头没有看他,察觉视线后才抬起来,看着他,笑了笑:“怎么?世子,舍不得,朕了?”
先前,似乎,残留着一些他与楚王之间的荒唐言。
不过周景云倒是没想到从李余口中听到这个调侃。
这一刻,站在眼前的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浪荡公子。
周景云笑了笑,俯身一礼:“臣谢主隆恩。”说罢告退。
刚退步,被李余唤住。
“世子,走之前,要见见皇后吗?”
周景云抬起头,看到李余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看着他,还带着些许探究,似乎要从他眼里看出什么……
皇后与他是有些渊源,毕竟从侯府出嫁的,但也仅此而已。
“臣恭祝陛下与皇后恩爱如初。”周景云说,再次一礼,对着后宫方向,“皇后千千岁。”
李余哈哈笑了,笑的倾身拍抚桌案,又被呛到咳嗽,他按住胸口,发出几声闷哼。
周景云看到他的脸瞬间煞白,嘴唇都没有了颜色。
“陛下?”他回身上前几步。
李余抬手制止他。
“朕没事。”他说,一手按着胸口,看着周景云,惨白的脸上带着笑意,“你走吧。”
周景云定定看他一刻,最终没有再问,俯身一礼退出去。
这一次李余没有再唤住他,看着周景云的身影消失,看着殿内安静,看着深秋的日光在地上挪动……
似乎过了很久,椅子上如同石雕的李余喃喃。
“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她了。”
“太可怜了。”
他坐直身子,唤声来人。
一个内侍忙从外进来恭敬应声,看着李余从桌案上抽出一个画轴。
“把这个给东阳侯世子。”
周景云已经走到皇城外了,正要从江云手中接过缰绳,看着从内追来的内侍。
“陛下赏赐?”他说。
内侍将画轴递过来:“是。”
周景云先谢恩,再双手接过画轴,看着内侍离开了。
“赏了一幅画。”江云在旁说,好奇,“看看是什么名家名作?”
周景云笑了笑,果然依言伸手打开,随着画轴展开,先看到簪着珠宝的发髻,然后便是一个女子如山泉水般的双目……
周景云略有些惊讶,将画轴完全展开,一个少女呈现在眼前。
面如满月,俏丽明媚。
周景云看着画像,随着视线扫过,宛如有潺潺流水从心头滑过。
“这是什么人啊?”
江云的声音在耳边问。
“陛下让你帮忙找人吗?”
“这是……”周景云听到自己的声音,“我认识的人。”
江云有些惊讶:“谁?”
周景云抬起头,张张口又停下,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我不知道。”
江云愕然,那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周景云低下头再次看着画像,意识里似乎有薄雾萦绕,隐隐透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在对他笑,渐渐与画像的人融合。
他的脸上虽然带着茫然,但眼神渐渐坚定。
“虽然不知道,但……”
他一定认识她。
而且还很认识。
因为心里有个声音在喊,找到她。
周景云再次抬头看向远处。
去找她。
去找她。
他将画轴卷起,紧握在手里。
那就去找她。
(正文完)
(注:薛用弱《集异记·贾人妻》,大家可以看一看,这个故事的灵感来自它哈哈)
东阳侯夫人是在宴席上接到消息的。
当时仆妇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原本含笑的东阳侯夫人脸色有些震惊。
“当真?”她脱口问。
坐席上原本就眼尖的夫人们便有人再忍不住追问:“怎么了?”
听到询问,再看到四周灼灼的视线,东阳侯夫人脸上震惊散去,嘴角浮现笑意。
“是景云的消息。”她说,“他要回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灼灼的视线更甚,旁边席位上不少女子们也都看过来。
“世子没有出家啊?”还有女子脱口说。
话说完被旁边的人推搡提醒,女子自己也忙掩住嘴。
五年前,皇帝传位给楚王,新帝登基后,周景云就申请外放,依旧去做监学了,但又有消息说周景云辞官了,也没有回京来,有人说到处云游,更有人说出家当和尚。
说起东阳侯世子周景云,也算是历经三朝的人物,虽然仕途有些波折,但最终都是圣宠加身,仕途顺畅,遗憾的是,婚事坎坷,丧妻之后一直未有再娶,眨眼十几年过去了,莫非干脆跳出红尘之外出家了?
这样想的可不止那女子一人,其他人虽然没说,但眼神满是猜测。
“这次回来还走吗?”一位夫人委婉问,“玉娘,你可不能真由着他胡来。”
另有一个夫人挤过来。
“夫人,我家小姑新寡归来……”
这话一出口,四周的人都笑了,七嘴八舌“你急什么,你家小姑还没出孝呢。”“我家有个小姑还没成过亲。”
东阳侯夫人没有被大家的话惹恼,她自己还时常拿这个儿子打趣呢。
“都别急。”她说,站起来,笑着说,“你们继续宴乐,待我去为你们打探一下,回头就告诉你们。”
说罢笑着离开了。
宴席的人一番议论,自从楚王登基后,朝事平稳,天下太平,已经许久没有新鲜事了。
没想到,没多久东阳侯夫人果然说到做到,真给她们送消息了。
同时送来的还有请帖。
周景云要成亲了。
婚礼订在五月初三,东阳侯府有一个月的时间筹备。
“都来帮忙,大家多多帮忙。”
东阳侯夫人还亲自到很多人的府上邀请,势必要办一个热闹的婚礼。
这期间周景云并没有提前归来,而新娘也没有提前来京城待嫁,东阳侯府干脆直接从京城外一路娶回来。
因此,五月初三那天,一大早红绢鲜花从京城城门摆到了十里之外。
引得无数人围观,比过年还热闹。
“会不会太铺张了?”
一直到婚礼前天才游山玩水归来的东阳侯,也被家里娶亲的阵仗吓了一跳。
“咱们家一向节俭……”
东阳侯夫人盛装打扮,打断他:“所以啊,铺张浪费一次怎么了?”
东阳侯摸了摸鼻子:“不怎么不怎么,你高兴就好。”
这些年妻子其实不怎么高兴,虽然问也说没事,就是偶尔突然就不高兴了,难得她高兴一次。
“那这个婚事你也没有不满意?”东阳侯笑问。
周景云婚事突然,直接写了信就说找到了中意的人要准备成亲,甚至信上都没有说女方是什么人家,多大年纪。
更别提让东阳侯夫人先看看,摆明了就一句话,要成亲,不管父母同意不同意。
按理说东阳侯夫人应该大怒,但东阳侯夫人看着信只冷笑一声,将信扔一边去,去筹备婚礼了。
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侯爷,夫人心里憋着火呢。”许妈妈在旁笑说,“人人都说咱们世子出家当和尚了,现在世子要成亲了,夫人可不是要大办,让人人都知道。”
其实别说外人揣测周景云当和尚去了,东阳侯自己都这样认为,还好他自己不缺儿子,也不缺孙子,东阳侯已经做好了给周景云过继个侄子的准备,没想到周景云要成亲了。
如此,倒也是,谁还管周景云娶的什么人,只要是良家女,只要是女的,就行。
东阳侯笑哈哈,看着日近黄昏,外边的炮竹声更大,周九娘拎着裙子跑进来。
“父亲,母亲,新郎新娘来了——”
东阳侯夫人瞪了她一眼:“你也是要说亲的年纪了,还跟着乱跑什么!”
已经是俏皮少女的周九娘吐吐舌头,带着小丫头躲到人后去了。
“侯爷,夫人,快请入座。”
有人催促着。
东阳侯夫人和东阳侯便依言到正堂坐下,趁着新人还没进门,薛夫人站过来,藉着给她整理发髻,低声说:“你就是心里有火气,一会儿也不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新媳妇脸色看。”
东阳侯夫人看她一眼:“我敢给谁脸色看啊。”
薛夫人瞪了她一眼:“你这几年给过谁好脸色!你去问问谁见了你不害怕,不敢当着你的面说罢了。”
东阳侯夫人哼了声,要说什么,外边掀起更大的热闹“新郎新娘来了——”
薛夫人忙站开,东阳侯夫人和东阳侯也坐正身子向外看去,眼中难掩期盼——
周景云已经五年未归了,不知道在外是什么模样。
随着众人的欢笑,一身大红圆领袍的周景云走进来,虽然瘦了些,但越发风姿翩翩。
“幸好是穿了这一身红。”有围观的人喃喃,“这要是一身素衣,真就要立刻飘飘上天成仙了。”
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把这位仙人留在了俗世间,诸人的视线看去,周景云身后红绢牵着的新娘走进来,新娘的礼服是大家常见的,新娘身姿纤瘦,随着走动衣裙飘动,她没有盖盖头,只是手里握着一把扇子遮面,凤冠厚重,流苏摇曳,在修长白皙的脖颈旁摇晃。
随着走过,人们能从团扇缝隙里看到高挺的鼻梁,明媚的眼,红红的嘴唇,一眼可见的明媚。
真是一位美人啊!
年纪也就二十出头。
随着司仪的高呼,新人在厅中站定,拜了天地,拜父母,拜父母的时候,新娘把团扇放了下来,抬眼看向东阳侯夫人——
视线相撞,东阳侯夫人似乎愣了下,下一刻她猛地站起来。
薛夫人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拉她,东阳侯夫人已经冲到新娘面前,伸手将她抱住。
“回来了,回来了。”她忽地流泪说。
这变故让厅内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看热闹的人,这,算婆婆的下马威吗?
“哎呀,看把夫人喜欢的。”薛夫人忙上前拉着,看到这新娘的脸,莫名也掉下眼泪,“可算是盼来了。”
盼来了新媳妇,儿子不用出家当和尚了?四周的人揣测含义。
“母亲,姨母,待我们拜完了,再哭嘛。”周景云笑说,“仪式还没结束呢。”
薛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忙一边擦泪一边拉开东阳侯夫人:“对,对,还没结束呢,不吉利。”
一听不吉利三字,东阳侯夫人立刻坐回去了,含泪催促:“快,快拜。”
周景云牵着新娘再次拜父母高堂,正要夫妻对拜的时候,外边传来喊声。
“皇帝来了——”
真的假的?
一时间满堂震惊。
虽然没有净街开道,百官随行,但停在东阳侯府外的的确是皇帝规制的车驾。
从城外一直跟进来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以及等着吃饭(东阳侯府放话要摆三天流水席)的民众,已经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又紧张又兴奋,谁能想到来看东阳侯世子的婚礼,还能见到天子!真是一辈子都值了。
东阳侯和东阳侯夫人奔出来,看着车驾前的内侍,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新帝已经登基五年了,但因为东阳侯游离朝堂外,一时连这位近侍都不认得。
“臣叩见陛……”东阳侯上前。
内侍的脸色有些僵硬,身后的车帘打开了,一位眉目祥和的妇人含笑说:“东阳侯无须惊慌,不是陛下来了——”
她的话没说完,身边挤过来一个女童的笑脸。
“是我来了。”
看着到这女童,四周再次骚动,有人在询问是谁,有人在解释。
“是永宁公主。”
“是嫡长公主。”
虽然永宁公主是个六岁的女童,但在场的人没有敢慢待。
陛下如今只有这一位公主,且还是亲自带大的公主,很多时候,陛下上朝都会抱着公主。
更何况如今又有了那种传言……
东阳侯神情更紧张,对那位妇人施礼:“黄尚宫。”又对永宁公主施礼,“公主大驾光临,婚礼忙乱仓促,臣唯恐……”
他的话没说完,永宁公主摆了摆小手:“东阳侯无须惶恐,父皇说过,我小时候在侯府住过,这里也算是我的外祖母家……”
东阳侯夫人忙上前:“当时承蒙陛下厚爱才有了机缘,这个称呼委实不敢当。”
永宁公主便看向身旁的黄尚宫,黄尚宫对她笑了笑,摇摇头。
永宁公主便没有再坚持这个称呼,看着东阳侯夫妇说:“听说今日世子大婚,所以我特意来看看。”
说罢对内侍伸手。
她还小,车驾高大,她自己都不能下车。
内侍忙伸手将她抱下来,又跪下给公主整理衣裙。
另有两个内侍搀扶黄尚宫——这位是从小负责教养公主的,被陛下封为尚宫,公主称呼她为老师,皇帝也很敬重。
“无须多礼。”永宁公主说,小小的人儿梗着脖颈,摆出大人姿态,缓步向内走去,“我见见新人。”
东阳侯和夫人再次看向黄尚宫,东阳侯夫人对这妇人还有印象,当时抱着公主一起在周景云的院落居住,也仅仅有个模糊的印象,或许是那时候回避没见过几次,也刻意忘记了。
黄尚宫含笑说:“侯爷夫人,莫辜负了公主的好意。”说罢先一步跟上永宁公主。
东阳侯和夫人只能也跟着进去了。
看着一行人消失在门口,门外街上的人声顿时鼎沸。
“是永宁公主。”
“我看不到啊,个子太小了。”
“废话,永宁公主才六岁。”
“你们听说了吗?永宁公主可能会被封太子。”
“胡说八道,太子都是男的,公主怎么当太子。”
“这不是因为陛下没有男嗣……”
外边议论纷纷,侯府里的来赴宴的人们则安安静静。
这里的人们大多数都是能出入皇宫,陛下对公主的宠爱,时常带在身边,皇后因病不见人,逢年过节,皇帝没有让其他妃子主持后宫,而是由永宁公主代替皇后招待命妇们,大家几乎都见过永宁公主。
但的确是第一次见永宁公主出宫。
毕竟,皇帝只有这一女,这五年其他妃嫔皆无出。
这样看来,李氏皇族子嗣是有些艰难,先前长阳王还闹出假皇子的笑话,所以虽然是女儿,但好歹是亲生的,珍视如宝珠。
人们心里念头纷纷,那边永宁公主已经走到周景云和新人面前,好奇的抬着头打量。
“都说东阳侯世子是很漂亮的人。”她说,“果然很好看。”
周景云俯身一礼:“多谢公主称赞,周景云见过公主。”说罢又看一旁的黄尚宫,“见过夫人。”
黄尚宫一笑,点点头,视线看向一旁的女子,永宁公主也看过去,两人看着她的脸,神情似乎有些凝滞。
那女子先笑了。
“可以随便说话了。”那女子一笑,红色的礼服下伸出白皙的手,轻轻挥了挥,再对黄尚宫伸过去,“老师。”
黄茹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阿篱,能再见到你,真好。”
大概是从那女子开口的瞬间,永宁公主只觉得四周变的凝滞,围观的人和视线都糊糊一片。
唯有眼前的两个执手的女子清晰。
“你也叫她老师吗?”永宁公主好奇问。
白篱看向她:“对啊,她也是我老师。”
永宁公主哦了声,看着她:“父皇说,你是我姨母?”
白篱哦了声,对黄茹说:“他倒是什么都不瞒着她啊。”
黄茹含笑点头:“陛下对公主教养的很用心,好的事,从不欺瞒。”
好的事,是指她是姨母,坏的事,比如白锳是生母就瞒着是吧?白篱抿嘴一笑,蹲下来看着永宁公主,点点头:“对,我是你姨母。”说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小时候胖嘟嘟的,怎么现在瘦了?是不是不好好吃饭?娇生惯养?挑食?”
永宁公主皱眉:“你这人怎么不夸我?”
白篱撇嘴:“我夸你做什么,你是公主,还缺人夸你?”
身边的内侍宫女,后宫的娘娘们,见了她都是夸赞,没人敢说她一句不好。
老师虽然严厉,但最多纠正她做法,从不斥责。
这样说的话,的确不缺人夸。
永宁公主点点头:“好吧,你说得对。”说罢又端详她的脸,“我梦到过你。”
白篱顿时笑了,靠近一步:“小孩子就是厉害,那么小也有印象,快说说梦到我什么?是不是不辞辛劳,关心呵护地抱着你哄你睡喂你吃喝?”
哎,带孩子可真不容易呢。
永宁公主看她:“梦到你吓唬我,做鬼脸,还戳我的脸。”
白篱瞪眼:“你这小孩子,就不记着点好事。”
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两人,黄茹笑着将白篱拉起来,再牵住永宁公主的手。
“好了,该见的见了,该说的说了,别误了吉时。”
经过打断后,新人的仪式继续进行,永宁公主还留在这里观礼,虽然有内侍女官陪同,但婚礼上人多孩子们多,永宁公主到底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忍不住就挤到孩子们中间,抢分喜糖。
客人们对新人的注意也都转到永宁公主身上了。
“你们听说了吗?”有夫人小声说,“永宁公主要当太子了。”
这里的妇人们都是消息灵通的,听到这话没有惊讶,只是交换一下眼色。
“可,毕竟是个公主,这,从来未有事——”
“是啊,女子也能承继帝位?”
“怎么不能,那蒋后当年不是就要当皇帝——”
“咳,过去的事别说了啊,再说了,永宁公主是陛下的血脉。”
“是啊,所以陛下说了,他生不出儿子,难道就要把家业给别人?明明自己有女儿,跟大臣们吵闹一年了,我看啊,拗不过了。”
妇人们正低声议论,外边又传来消息,几位重臣赶过来了,因为听说永宁公主来了,他们沉着脸又担忧又不满,东阳侯少不得又去应付一番,永宁公主也被劝着上了车驾,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朝臣们这才也跟着离开。
虽然公主离开了,但东阳侯府里人们的议论更热闹了。
“这些人都来了啊,可见是真要把永宁公主当太子看待了。”
“要不然哪用这么小心看重。”
“哎哟,不敢想像啊,会有一个女皇帝……”
“也许大家是顺着皇帝的意思,陛下毕竟还年轻,宫妃们也不少,指不定就生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