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篱梦—— by希行
希行  发于:2024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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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嗯,好像是在想很可怕的事,但是什么呢,一时想不起来,上官学不由看脚下,自己坐在湖水边,春水清清,映照出他少年身姿
“上官学,你还要发呆吗?不是说要陪我一起去放风筝吗?”
少女嗔怪的声音传来。
上官学收回视线看向她,想起来了,前几日隔着墙头,他与荡秋千的少女约好了,一起踏青放风筝。
对于少年男女来说,这可是天大的事。
上官学丢下那些想不太清楚的事,快步走向杜三娘子身边。
“我来了。”他笑着说。
杜三娘子放下团扇,璀璨一笑:“你刚才在想什么?看起来呆呆的。”
上官学吐口气:“刚才我做了个噩梦,梦到我和你——”
少女顿时红了脸,含羞转身:“你怎么能胡乱做梦呢,我和你什么事都没有。”
上官学忙点头:“是,是,我和你什么事都没有,我们都好好的呢。”
少女怀春,只听我们两字就心跳砰砰,红着脸跺脚:“不理你了。”先一步向前去。
上官学哎哎两声,再回头看了眼湖边,先前那个噩梦里,他竟然和三娘子分开了,真是太可怕了。
还好,是噩梦。
他收回视线看向前方轻盈奔走的少女,脸上绽开笑容。
“三娘,你等等我。”
“我给你买了很大的蝴蝶风筝。”
“我想到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将来,嗯将来,咱们有了孩儿……”
他小跑着追上去,与少女低语,少女娇嗔不已,用团扇捶打他。
少年少女嬉闹着,并肩而行消失在春光里。
握紧剑柄的手终于松开了,似乎卸下了重担,跌落在地上。
李余看着跌落的手,急急抓在手里,试图让他再次握紧自己,就如同当初把从火场中带出来那样,紧紧握着。
但徒劳无用。
那双手软绵无力,再也握不住世间的事物。
李余仰头嘶吼一声,将头重重地伏在地上,血染红了他的头,脸,眼泪泉涌。
“父亲。”他放声大喊,“父亲——”
白篱轻叹一声,将怀里的孩子抱紧,俯身伸手轻轻抚上上官学睁着的双眼。
大梦一场,结束了。

李余伏在上官驸马身上,能感受到温热的散去。
不再有温暖的笑,温和的话语,也不会再有喜怒哀乐,这个人不再是人,变成了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
他一开始是大哭,渐渐就成了发呆。
似乎有很多想法,又似乎一片空白。
很多时候从未想过会失去身边的亲人,但失去总是来得那么突然。
比如父母,比如瑞伯,比如上官驸马
而失去发生了这么多次,他依旧没能习惯,每一次都如同第一次般痛苦。
“……驸马走得很安心。”
温热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肩头,有声音在耳边轻轻说。
“我给他一个梦,告诉他最后看到的才是真实,先前发生的是噩梦。”
噩梦结束了。
他可以安心的快乐的跟他的心上人生活在一起了。
李余眼中再次有眼泪滑落,冲散了呆滞,抬起头看着白篱:“谢谢你,能遇到你,他的运气也不算太坏了。”
上官驸马的运气坏了一辈子,死的时候,是高兴的。
白篱跪坐在他身边,轻声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现在没时间难过,驸马舍了命是为了给你扫清障碍。”
适才心神混乱,上官驸马也已经没有力气说话,那几句喃喃,李余其实也没听清,但他明白驸马为什么这么做。
金玉公主也在皇宫,必然得到了消息——事先他吩咐过,让把小皇子是假的消息立刻散播开,坐实这件事,免得留有隐患。
白妃完了,小皇子没用了,皇帝伤重,作为皇帝姐姐的金玉公主,如果这时候要插手朝事,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皇帝现在满心对白锳和假皇子愤怒,但对于李余,必然也有很大的猜忌。
相比于李余,皇帝更相信金玉公主。
如果金玉公主此时走入含凉殿,那这含凉殿里便没有李余的位置了。
对李余来说,金玉公主此时是很大的麻烦。
所以,上官驸马毫不犹豫为李余解决这个麻烦。
李余低下头,看着跟金玉公主用剑串在一起的上官驸马,眼泪如雨而落。
当初冒死救了他,现在为了他舍了这条命。
是啊,没有时间悲伤,不能辜负驸马的心意。
还有白篱。
她先是动用幻术隔离了四周的兵卫,可以让他在驸马面前不再伪装,倾泻感情,然后还为上官驸马造了一场美梦……
她是有本事,但身体也有问题。
不能让她再冒险。
李余看着白篱说:“我没事了,我这就回陛下那边。”
“驸马不会难过的,驸马也不会在意你有没有守着他,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他无憾了。”白篱轻声说。
李余点点头。
“那我扶起你起来。”白篱说,一手抱着还在睡的囡囡,对李余伸出手。
李余再看一眼上官驸马,握住白篱的手。
白篱用力一拉,李余猛地站起来,宛如撞破了什么屏障,四周凝滞的视线浮动,旋即都落在他身上。
“公主!公主!”他嘶吼一声,喊罢转身向外奔去,“陛下,陛下——”
这边的兵卫们看着见到尸首崩溃疾奔而去的楚王,神情有些同情。
“将尸首先盖好吧。”为首的兵卫说,“等陛下定夺处置。”
是一起下葬还是将上官驸马千刀万剐。
“在场的内侍们说,是因为公主的男宠起了纷争。”
“驸马不许公主养男宠,公主不同意,驸马就发了狂——”
“因为和公主一起进来的,也没有搜查,不知道驸马竟然藏了剑在身上。”
听到官员们汇报查问的情况,榻上的皇帝发出一声刺耳的笑。
“因为公主蓄养男宠而发狂?”他嘶哑声音,“公主又不是第一天蓄养男宠,他怎么到现在才发狂?”
皇帝撑起身子,拍打床榻。
“分明得知朕要死了,他没有了顾忌。”
“不,他一定是跟白锳勾结,白锳杀朕,他杀公主,他们要除掉我们!”
“杀了他!杀了他!”
官员们忙说“已经死了。”
皇帝并不解恨:“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还有上官一族,灭族!”
殿内的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神情有些无奈。
陛下现在已经疯了。
“陛下,陛下,您不要生气。”李余扑过去,流泪喊道,“公主已经不在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您养好了精神才能给公主报仇,才能惩戒这些逆贼。”
有了楚王开口,其他的官员们也纷纷劝。
“上官家跑不了,请陛下放心,我们刑部这就封了上官氏,以待抄检。”
皇帝喘着气,感觉体内不断上涌的血。
“不,不止上官氏。”他喃喃,“逆贼,李大将军家。”
白锳跟李家勾结,李大将军虽然不在了,他的子孙还在军中,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能掌控一部分兵马,这次才有了白锳调换金甲卫,差点将皇帝还有朝臣们一网打尽。
官员们亦是后怕。
尤其是鲁左相,再次回想自己头被砍掉的那一瞬间
“陛下放心,已经让人去了,李家即刻抄检。”鲁左相说。
皇帝点点头。
“这些逆贼,这些逆贼不除,朕没有办法歇息,不敢歇息。”他喘息说,“这些逆贼,害朕,害朕,害朕什么都没有了,阿媛”
皇帝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了,话语喃喃。
两个太医上前扶着他躺下,准备用针,但皇帝喃喃一声,猛地又起身。
“还有,东阳侯府周景云!”他喊道,“他害了阿媛,杀了他,杀了他!”
周景云?一直安静无声的白篱猛地抬起头,下一刻李余回身按住她,在她开口之前,紧张地冲她摇头。
为什么。
那三个字白篱停在嘴边。
耳边是殿内继续传来的声音。
“是他,是他害了皇后。”
听到皇帝这般说,有官员忙点头:“是,张择也已经供认,是他和白锳授意周景云,出面请陛下查其妻子之死,借此栽赃陷害扳倒皇后。”
这件事当时大家都知道,正是因为周景云的奏请,才引发了监事院插手查后宫,当时周景云就引来很多揣测质疑,但因为张择权盛,也没有证据
“就说了当时周景云的行为有些奇怪。”
“原来也是听命白妃。”
“他的确常与张择来往。”
伴着议论声,鲁左相开口定音。
“立刻将周景云抓捕。”他说,“请陛下放心,白妃的案子会详细查,臣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参与其中的逆贼。”
皇帝喃喃着什么,这次没有抗拒,或许是终于放心了,或者是力气用尽了,躺下来,太医们忙忙围过来,诊脉,行针。
李余感受着手下白篱肩头的僵硬,用力拉着她退到角落里。
“你别轻举妄动,不是说过,你不能对皇帝施以幻术,你不能冒险,你如果出了事,救不了周景云,自己也死定了。”
她知道,她知道她不能对皇帝施术,她也知道,皇城里有帝钟,施术在白锳或者其他人身上,那个帝钟不闻不问,但皇帝则不行
但,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周景云被抓!
“周景云举告,引发张择查皇后案,是人人皆知的。”李余低声说,“张择白锳出事,他逃不开被追查牵连的。”
她知道,她知道这是人人皆知的,但人人不知的是,周景云这样做,是被她牵连了。
“陛下现在已经疯了,听不进道理,也讲不清原委,他只想杀了所有人。”
那她就先杀了他!
她不能用幻术杀皇帝,但她可以幻术控制其他人,然后她站到皇帝面前,不用幻术,直接用刀杀了他。
“杀了他也没用啊,他死了,官员们也要追查案件啊,白锳案太大了,又是假皇子又是害皇后更是害死了陛下,周景云牵涉其中,逃不掉的。”李余低低急声,“阿篱,你冷静。”
这要她怎么冷静?白篱身子绷紧,双手用力,抱在怀里原本睡着的囡囡不舒服的晃动,醒了过来。
李余忙将孩子接过,另一手握着白篱的手。
他低声说:“还有办法,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白篱看向他。
李余看着她,轻声说:“新帝登基,可以大赦天下。”
周景云纵马狂奔,京城外还好,一路顺畅,但城门这边兵卫增多且开始闭门。
城门前一片喧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民众跟官兵吵吵闹闹质问。京城世家权贵多的是,城门前十个民众里也有了两三个,纷纷质问官兵。
官兵们却没有以往那么好说话,不管报出什么世家什么官职,一概按着刀训斥“敢有违令者缉捕下狱。”
这话让民众们惊恐,只能忙忙出城进城,乱成一团。
“好像真出事了。”
“我刚才看到升平坊那边被官兵围了。”
“围了谁家?”
“好像是李大将军家。”
“先前李大将军死,陛下似乎是不高兴,也没给李家追封……”
“不对,我看到上官家也被围住了。”
“难道公主不要上官驸马了?”
城门拥挤嘈杂议论,周景云不得不下马,刚要跟着人群涌进去,人群中有一双手伸过来,将他向城外拉去。
“世子。”
周景云一惊,旋即看到江云的面容,他忙跟着江云向一旁退去。
“出事了。”江云低声说,神情焦急,“李大将军家被围住了,李家的男人都被带走了,女眷被封在家中,正在抄家,但适才又有刑部官员带着兵马向侯府来了说要抓你。”
世子不是在协助楚王做事吗?
怎么楚王成功了,官兵来抓世子了?
周景云垂目:“因为,我先前给白妃做过一件事。”
协助白妃,除掉皇后。
如今白妃事败,他也难免被牵连
“世子,你赶快走,别回去。”江云急说。
周景云笑了:“什么话,我走了,家里该怎么办?”他看向城门内,“这是我引来的祸患,我怎能一走了之。”
说罢翻身上马,将鞭子在空中一抖,一声脆裂的响声。
“让开!”
他高声喝道。
一时间盖过了城门口的嘈杂,很多人都转头看来。
“东阳侯世子在此,让开!”
前方的民众呆了呆,看着这个骑在马上的男子,旋即热闹。
“是东阳侯世子。”
“那个美男子!”
“果然很美!”
嘈杂声才起,周景云再次甩鞭。
“东阳侯世子周景云,投案自首,闲杂人等让路。”
诸人愕然,什么?投案自首?
趁着一片呆滞,周景云催马穿过城门,鞭子响声呼喝声也继续从城内传来。
“东阳侯世子周景云,投案自首,闲杂人等让路。”
周景云,投案自首?
出什么事了?
真出事了!
城门前顿时再次掀起一片喧哗。
京城的城池内已经一片喧嚣。
先有兵马疾驰奔向皇城,旋即又有内侍到处奔走,敲开一些许久不开门的官员的家门。
然后便是兵卫森森奔走,将李家大宅围住,男人们被拖出府,女眷们哭喊声震天。
这边的热闹刚起,又一队兵马,簇拥刑部京兆府官员官差围住东阳侯府。
东阳侯府的大门被兵卫们直接踹开,刑部官员走进来站在大门口,看着闻讯奔来的东阳侯。
“侯爷,念在多年同僚,我给你们个体面,速速将周景云交出来,否则就要搜府了。”他说。
东阳侯脸都白了,手里还拿着鱼竿,他不过是回来取一趟鱼竿,怎么就——
“出什么事了?”他喊道,“汤侍郎,到底怎么了?”
那官员冷笑:“侯爷真会说笑,怎么了你心里不清楚?”说罢催促,“快将周景云交出来,否则,真要搜府了。”
尽管还没搜府,但这边的动静已经让府内惊慌混乱,女眷们的惊叫声连连。
“我——”东阳侯要说什么。
东阳侯夫人从内疾奔而来:“子不教父之过,汤侍郎,你尽管把我们夫妇抓走吧。”
东阳侯瞪眼,他什么都不知道呢,怎么就他这个当父亲的之过了?
“什么都不用问,也不用搜府。”东阳侯夫人接着说,直接站到官员们身前,“把我们带走就行,都是我们夫妇做的。”
许妈妈等仆妇,另有家中的年轻公子娘子们都奔过来,看到森严的兵卫,再听到东阳侯夫人的话,忍不住都哭起来。
“夫人——”
“母亲——”
那官员皱眉,旋即冷笑:“夫人,这是不肯交出周景云了?”
东阳侯夫人看着他:“我说过了,他做的事都是我教的,我才是首犯,你只管抓我走就是。”
那官员要说什么,门外传来嘈杂声,伴着急促的马蹄声。
“周景云来了——”
“是东阳侯世子——”
所有人都下意识向外看去,见周景云跳下马,穿过兵卫们疾步奔进来。
“周景云投案自首。”他大声喊道,视线落在刑部这位官员身上,“汤侍郎,莫为难其他人。”
官员看他一眼,冷冷说:“世子既然回来了那就好,你是逃不掉的。”
周景云对他一礼:“此事是我一人做的,与父母家人无关。”
另一个官员在旁冷笑:“有关无关不是世子你说了算——”
“陛下可有下令抓我父母?”周景云打断他,看着他,“你可有圣旨?”
这时候哪有什么圣旨,陛下自己还糊涂着呢,那官员皱眉。
“汤侍郎,待审问我,问清案件,我父母,东阳侯府该怎么论罪就怎么论罪便是。”周景云再看向汤侍郎,肃容说,“事情紧急,现在只抓我这个主犯吧,不要节外生枝。”
现在皇帝这般状况,的确是很混乱,不知道下一刻会如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汤侍郎看了周景云一眼,摆手示意:“带他走。”
“世子——”
“景云——”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喊声哭声夹杂着东阳侯的喊声。
周景云看着诸人,撩衣跪下,对诸人重重叩头,也不说话,起身转身就走。
府内诸人喊着要追,被东阳侯夫人抬手拦住。
“不许哭不许喊。”她喝道,声音沙哑,“让他去吧——”
她看着周景云的背影,闭上眼,眼泪滑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都是命!
“周景云勾结白妃,伙同张择,谋害皇后,大逆不道,立刻缉拿。”
“东阳侯府其他人暂拘禁府内,不得擅离。”
伴着喊声,东阳侯府的大门徐徐被关上,京兆府的官差们上前,将大大的封条贴上。
街上一片喧哗,看着贴上的封条,看着被兵卫押送的周景云。
周景云并不在意四周的视线议论,不过,在被兵卫押上马的时候,他下意识看向一个方向,攒动的人群中,有一个面容清晰又模糊,恍惚几次后变得清晰。
白篱的脸上满是担忧,愧疚,焦急。
她紧紧地盯着他,无声的喊他的名字。
“周景云——”
人似乎要迈步,这一步迈过来就能站在他面前。
周景云抬手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眉眼严肃。
白篱,不许冒险。
白篱,不许使用幻术。
不许为了他,做不该做的事!

夜幕降临,笼罩了大地,夜色里的京城变得更加喧嚣。
随着兵马奔驰,关闭城门,又有李家,上官家,东阳侯府被围禁,另有不少官员被从家里官衙抓走,皇城里的变故也终于传开了。
“白妃竟然做出这种事!”
“小皇子是假的!”
“其实也不奇怪,早就说了陛下不能生,突然有了皇子,必然有古怪。”
“天也,陛下还好吧?”
无数人想起了当初蒋后被诛的旧事,也是突然发生的,几个大臣和长阳王带兵围住了皇城,诛杀了迷惑先帝的蒋后,先帝将皇位传给了长阳王
说是旧事,其实算起来也不过才几年。
而且,现在也不过才安稳下来。
无数人在暗夜里担惊受怕祈祷,这一次少死一些人,快一点结束。
相比于外边的人心惶惶嘈杂混乱,皇城里的夜晚倒是井然有序安静下来。
含凉殿再没有了嘈杂,安静的如同无人之地,原本的内侍宫女都被抓走,新的内侍宫女也尚未挑选,这边由万骑营驻守,太医朝臣轮值。
楚王则亲自侍奉皇帝。
昏昏沉沉的皇帝缓缓睁开眼,夜色让他的神情有些茫然,但下一刻可怕的记忆涌来,他的脸色变得痛苦。
“那些贼子!”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喊,人挣扎着要起身,但旋即发出剧烈的咳嗽。
有一双手及时伸过来扶住,拍抚皇帝的胸口。
“陛下放心,那些贼子都抓了,一个也逃不掉。”
听着这声音,皇帝昏花的视线看过去,灯火照耀下年轻人的面容白皙明亮。
“李余啊。”皇帝喃喃说。
李余应声是,动作利索地将皇帝的枕头调高,又从一旁桌案上端起药碗。
“太医叮嘱了陛下一醒来就要用一次药。”他说。
皇帝神情变幻,视线扫过殿内,殿内空无一人……
内侍宫女倒也罢了,可能是后宫被白锳把持太久没有可信的。
但朝臣呢?一个都没在?
还有,他适才咳嗽那么大声,竟然没有太医来
皇帝看着坐在床边,低着头用手背试药温度的李余。
“你”他嘴唇动了动,要说什么,又停下。
“陛下是想问我是不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李余低着头问,说罢抬起头。
皇帝的脸色十分难看,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情绪导致,还是中毒所致。
事发突然,他一直只在意白锳张择做的事,但其实当时在场的楚王李余,也有很多奇怪之处……
“比如,我既然早知道白锳作恶,却不提前告诉陛下?”李余问,笑了笑,将勺子递过来。
是的,现在回想当时,分明是楚王早有准备应对。
但却瞒着他这个皇帝。
如果早点告诉他,他对白锳有戒心,也不至于落到今日地步。
而如今白妃谋逆,小皇子是假的,他中毒命不久矣,受益最大的是谁?
是这个被他恢复了皇室子身份的曾经的皇长孙,李余!
白锳意图害他没错,但白锳指证楚王心存不轨也不是假的!
真正相斗的是这两人,他们的目的都是除掉他的这皇帝。
皇帝双目发红看着李余,抬手一甩,李余递过来的勺子被打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寝宫里依旧没有其他人出现。
“陛下,虽然我的确心思不正,先前也有有很多事瞒着陛下,但现在没有必要害您。”李余说,“这药不是毒药,也不会加重你的病情,的确是让你身体缓解的良药。”
皇帝并不听他这些话,只喘着气:“为什么为什么你不——”
“为什么我不告诉陛下白锳作恶?”李余接过话,看着皇帝,“我说了你信吗?我名义上是你的侄子,但我们其实从未有过来往,我如果突然告诉你,白锳换了小公主,给你一个假皇子,你会怎么想?”
皇帝喝道:“你别管我怎么想,你怎能不说!”
“我为什么要说?我为什么要冒险?我活下来多不容易!”李余猛地拔高声音,神情冰冷,“是你愚蠢,是你多疑,是你优柔寡断,是你无情,才导致今日这般下场,我凭什么要为你冒险?要为你去死?”
皇帝看着坐在床边的年轻人,明明脸色平静,但说出的话这么恶毒。
他颤抖着,要反驳,要斥责,但最终只吐出一口血。
李余拿起巾帕给他擦拭。
皇帝眼神愤怒地推开他:“谋逆,你也是谋逆。”
既然他推开了,李余也没有再给他擦拭,而是擦了擦自己的手。
“谋逆。”他轻笑一声,“当初,皇祖父也是这样骂你的吗?”
皇帝怒目,又悲愤:“那都怪先帝!谁让他荒诞昏庸,要将大周交给一个女子,一个妖后,我如果不当这个皇帝,我就要死了……”皇位真要传到蒋后手里,他这个李氏子肯定活不了。
想到当初的日子,再想到今日,没想到他当了皇帝,还是逃不过一死。
皇帝发出一声呜咽。
“我只是想活着,我根本不想当皇帝。”
此时此刻他真希望自己是还在封地,还在和阿媛吵吵闹闹的过日子。
李余默然一刻。
“但我想当这个皇帝。”他说,看着皇帝,“我必须当这个皇帝。”
皇帝看着他,似乎没有力气怒骂了,发出一声怪异的笑:“所以,白锳也是被你骗了吧,你这是借刀杀人,你自己干干净净啊。”
李余淡淡说:“那也要她先出刀,我才能借刀。”说到这里起身,“不过有件事,对陛下来说算是个好消息。”
他现在还有好消息?皇帝自嘲一笑,看到李余走到榻尾,俯身伸手……
皇帝的视线受阻,看不到自己的脚边,只看到李余原本阴冷的脸上浮现笑容。
“囡囡,你醒了啊。”
“醒了怎么也不说话啊?”
“又在偷偷啃手指玩?”
随着说话,李余俯身将一个女婴抱起来。
哦,那个婢女生的孩子啊,皇帝心想,李余竟然这时候还把孩子带在身边,看来他的确像他这般亲自带孩子
想到孩子,皇帝心如刀割,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怎能如此欺辱他!
他的孩子,他的孩子,他没有孩子——
“陛下。”李余的声音响起,“这是你的女儿。”
皇帝一愣,身子僵硬,再看李余抱着孩子坐在床边,女婴童一双大眼滴溜溜看着他。
“当时白锳和张择原本要处置掉这个女儿,被阿篱,也就是白锳的妹妹,救下来。”李余说,“一直被我们养着,假充我的女儿。”
说到这里一笑,伸手将女婴举在嘴边咬的手拿下来。
这是他的女儿?!
是了,虽然小皇子是假,但白锳生产是真的,他有孩子,他有孩子。
皇帝猛地撑着身子要起来,但女婴忽地扑过来,他不由跌回去,感觉软软的手在脸上摩挲,耳边是咿咿呀呀的声音。
“小心——她——”李余喊道,伸手就要把女婴抱起来。
但皇帝已经提前闭上眼,同时握住了女婴伸向眼睛的小手。
“——她最近总是喜欢抠人的眼睛。”
李余没说完的话也刚说完。
皇帝脱口说:“宝郎也是,我都习惯了。”
话出口心中再次一痛。
不过跟宝郎不同,被阻止的女婴没有哇哇大哭,而是趴伏在他身前,张着嘴去啃咬他的手……
“这孩子。”皇帝喃喃,伸手将她扶正依靠在身前,一点点地端详着女婴的脸,“像”
“像陛下您。”李余接过话说,也看着女婴,嘴角含笑,“阿篱抱怨说像我,不像她,我也觉得像我,其实我和陛下也有些像,那我和囡囡自然也像。”
皇帝伸手轻轻抚摸女婴的脸,女婴咿咿呀呀给他说话,皇帝不由笑了,附和着回应,女婴更开心了挥舞着小手。
皇帝看着看着,忽地流泪:“父亲对不起你,一日也没有养过你——”
“囡囡没有受过委屈,我先前说的我如同陛下一样亲手带孩子不是假话。”李余说,“宝郎有的,囡囡也都有。”
皇帝看着女儿的粉嫩的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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