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顺哦哦两声,忙跟上,一边陪笑说:“中丞真厉害能让周景云帮忙。”又说,“中丞,娘娘好像梦魇了,藉着给小皇子看病传了太医,其实是她没睡好。”
张择哦了声:“好,我一会儿去看看娘娘。”
“中丞不如一会儿去……哎。”郭顺要说的话突然察觉被张择说了,差点咬了舌头,哎哎两声,“那就好那就好,娘娘一直问中丞呢。”
张择一边骑马向前,一边想到什么问:“郭顺,你跟我有多久了?”
“中丞把小的从家里带出来,到今年冬天就满五年了。”郭顺说,神情感激,“这五年比我郭顺我活的二十五年都值得。”
张择一丝讥笑:“我竟然挑了你来,真是方以类聚,物以群分。”
郭顺没听懂,但不妨碍他夸赞:“中丞读的书多,说的都对。”
张择嗤笑一声:“我读过几本书。”又看着郭顺一笑,“无妨,等你当了中丞,多抓几个官员世族,他们骂你求你的时候出口成章,听多了,你也就满腹经纶了。”
郭顺跟着哈哈笑,忽地又反应过来:“中丞,我,我当什么中丞,我这一辈子跟着中丞就心满意足祖坟冒青烟了。”
张择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视线看向前方。
此时七拐八拐已经拐进了一条小巷子,这边远离大街,人不多,只有几个小童在门前蹦跳玩耍,看到这一队人马过来,小童们立刻躲进门洞里,探头打量。
“在这里吗?”一直安静沉默,似乎不存在的周景云忽地问。
张择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前方:“第三家,悬挂着浆洗坊的那家。”
郭顺有些好奇:“那家是什么人?”说罢按住衣袍下的刀,先下马迈步,“我来替中丞叫门。”
但他还没迈步,被张择唤住。
“不用了。”
郭顺回头,还没说话,就见一把刀砍过来,他声音还没喊出来,人头就滚落在地上。
张择看着滚落的人头,再忍不住畅怀大笑。
这个狗东西,竟然要杀他!
他笑得视线模糊,没注意到身边的周景云沉默不语,躲在门洞的小童们也没有惊吓尖叫,有些呆滞的脸上,跟着他一起浮现笑容。
炭火爆出一个火花。
一只手伸过来,放到瓮中人口鼻下。
“干什么?”旁边有人问。
正探鼻息的兵卫吓了一跳,回头看蹲在地上的同伴:“我看看还有气没,不是说暂时不能让人死。”
同伴打个哈欠:“放心,监事院那人不是说了,按照这规律烧火,人就算皮肉煮烂了,也死不了。”
鼻息间的确有呼吸,那兵卫收回手,打个寒战。
“娘的,监事院这手段真瘆人。”他嘀咕一声,忽地又靠近瓮中的人头,藉着两边的火把端详,再次啐了口,“真瘆人,这张择都这样了,竟然还在笑。”
夜风闷热,白锳猛地惊醒,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不由再次发出一声惊呼。
睡得迷迷糊糊的皇帝嗯了声:“怎么了?”
白锳松口气,想起来了,因为怕再入迷障,她特意让皇帝留宿,睡在皇帝身边,邪祟不侵,果然今夜她睡着了,可能也做梦了吧,但梦醒无痕,很显然没有受到惊吓。
“我手疼,陛下,你先睡,我去喝碗止痛的药。”白锳轻声说。
皇帝迷迷瞪瞪看了眼白锳裹着的一只手:“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宝郎的玩具也不少,想要什么,让他们做出,你倒好,自己上手,削坏了手。”
白锳俯身贴在他身前,娇声说:“知道了知道了,陛下不要唠叨了,我都是这么大的人了,你还像训斥宝郎一样唠叨我。”
皇帝笑了:“可别这么说啊,朕可舍不得唠叨宝郎。”说罢拍拍白锳的肩头,“快去喝药吧。”
白锳嗯了声带着歉意:“惊扰陛下了。”下了床,放好纱帐,走出来。
寝室外的内侍立刻迎来。
“王德贵回来了吗?”白锳低声问。
“娘娘。”
大概在白锳坐在侧殿,端起熬好的药时,王德贵和郭顺结伴进来了。
“请娘娘放心,郭副使已经将监事院掌控住了。”王德贵满脸笑地说。
白锳看了郭顺一眼,见他衣袍凌乱,沾染了不少血迹,显然清理的过程杀了不少人。
“监事院也是朝廷设置的,不是他一人的,他都束手就擒了,乌合之众不堪一击。”白锳说,看着郭顺,“罪书罪证是最要紧的,都整理好了吗?”
郭顺忙从袖子里拿出文册:“这是粗略的,娘娘先过目。”
白锳接过仔细地看,片刻之后点点头:“也可以了,够用了。”再看向郭顺,“天亮之前,务必把证据都做好。”
郭顺应声是,伸手接过:“娘娘放心吧。”说罢起身告退,“我这就去整理。”
白锳点点头看着郭顺退了出去。
王德贵端起药:“娘娘还是睡不好吧,喝药吧。”
白锳抬手,旋即痛吸一声,看着裹着伤布的手,眼神恨恨。
“这个狗东西。”她咬牙说。
王德贵亲手用勺子喂药,说:“这狗东西最多再活一天了,娘娘养足精神待明日。”
白锳喝了口药,一手抚着伤手,视线看向外边的夜色,到了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
“过了明日,我就可以睡个好觉了。”她慢慢说。
浓夜的监事院内,灯火通明,但又似乎空无一人。
院落里廊下官房散落着血迹。
郭顺从门外进来,让跟随的兵卫关上大门,迳直向牢房去,原本就人满为患的牢房,今夜格外的拥挤,每一间牢房都挤满了人,发出呻吟惨叫以及咒骂声。
郭顺对这些嘈杂浑不在意,走到刑讯架前,将白锳看过的罪书拿出来,抬手扔进了一旁用来烧烙铁等刑具的炉火中,伴着阵阵黑烟,炉火吞灭了文册。
郭顺理了理衣衫,从桌案上拿起另一册文书,转身走入一间牢房里。
这间牢房昏昏,人倒是不多,伴着水声,一个身姿修长的人在背对着洗手,他的身上衣袍满是血,可见经过了很惨烈的厮杀。
旁边有两人拿着一套干净的衣袍,等待他更换。
郭顺站住脚,恭敬地将文书举起。
“殿下。”他说,“您看看,张择的认罪书还有没有什么纰漏。”
他先解下身上染满血的衣袍,只穿着薄薄的里衣,再伸手接过。
“宫里怎么样?”他问,走到火把明亮处,翻看文册。
郭顺跟在他身侧,说:“张择那边虽然有李家的兵卫,但他们不懂,是我的人守着炭火,张择性命无碍,我刚才回来时也去看了眼,张择也没有苏醒,不吵不闹的,原本我还有些担心……”
程度重一些刑罚能让人昏迷过去,也避免了发出动静。
但轻一些的刑罚达不到这个要求。
楚王要求瓮刑只做样子,他觉得很为难,怕控制不住张择,白锳也会识破。
没想到张择如同真受了刑罚一般,丝毫没有破绽。
听到他的话,李余脸上浮现笑容:“她做事当然没问题。”
谁?郭顺好奇,难道冷宫里还藏着高手?当然也没有追问,神情更加恭敬。
殿下身边能人无数,他越发庆幸自己,当初余庆堂邀请他的时候,他及时投靠归顺。
“白妃已经看过认罪书,相信无疑。”郭顺接着说,“她要我在明日大朝会散了后,小朝会的时候禀告陛下。”
李余抬起头对他一笑:“辛苦你了,做得很好。”
火把照耀下年轻的面容白玉一般,眉尾一点殷红,是适才清理监事院张择亲信们溅上的。
李余只洗了手,脱了污衣,但因为牢房里没有镜子,脸上这一点血迹没有发现。
郭顺有点舍不得提醒,这样看,更好看呢。
“能为殿下效劳,是我的荣幸。”他忙说。
李余低下头再次看手中的文册。
郭顺也不敢打扰,安静侍立。
“这就可以了。”李余认真看完,递给他,含笑夸赞,“的确做的很好。”
郭顺双手接过:“是蔡先生的功劳,我只是整理一下。”
李余说:“他有他的功劳,你有你的,术业有专攻,整理罪证还是要靠你。”
郭顺欢喜地收好文册,迟疑一下问:“监事院这边存档的证据都好说,张择私藏的那些能顺利拿到吧,时间这么短,行不行?”
“她做事没问题的。”李余说,脸上再次浮现笑。
看来这件事也是那个人做的,郭顺心想,这个人比蔡先生还厉害,既能控制张择瓮中状态,还能同时拿到更换皇嗣的人证物证。
他没有再多问,应声是:“天快亮了,殿下回去歇息一下,天亮后,会有内侍传召您。”
李余点点头,旁边两个侍从上前给他穿上干净的外袍,换上鞋子,披上披风遮住头脸,簇拥着向外走,郭顺相送,走到牢房门口,李余又停下脚。
“我想到了,还有一个事你要写在张择的认罪书上。”他说。
郭顺忙上前:“殿下请吩咐。”
牢房门口,明暗交汇,昏昏不清。
郭顺看着李余遮盖在披风下的脸,听着声音低低传来。
“周景云受白锳所指,追查妻子坠楼,由此张择得以领圣命查宫中事”
“逼死皇后。”
“周景云。”
耳边有女声唤。
声音很熟悉,周景云微微一颤,睁开眼,入目灯火摇曳,他站在一个院落里。
意识里似乎有风拂过薄雾弥散,似乎发生了什么,又模糊一片。
一张女子的面容转到他眼前,微微一笑。
“还好吗?”白篱问,神情担心,“我就说不要你来,这次幻境太多,你很容易迷路。”
周景云视线凝聚,褪去的意识又如同潮水般涌来,无数的画面浮现。
与张择多次见面,带着张择与白篱见面,让白锳盯着的人看到。
白篱说郭顺是李余的人
找到触动陛下的证据。
张择前来酒楼,吸入梦香,藉着郭顺白锳将其困住,探入意识深处,找到
周景云抬眼看去,无数画面褪去,眼前的小院里几个黑衣人围着四个男女,地上躺着几个男女,另有黑衣人手持兵器对准他们。
一切都是凝滞的,虚浮的,宛如一张画。
但画面也很清晰,周景云可以看到这些人有人在流泪,有人在惊恐,有人在震惊,有人在愤怒。
他的意识再次浮动,人影飞快后退,他退出了院落,来到了巷子里。
夜色浓浓,巷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笼。
“第三家,挂着浆洗坊的那家。”
耳边是张择的声音。
伴着说话声,身边有人先一步上前,灯影昏昏,似是白篱又似是张择,随着几声有节奏的敲击,门应声而开。
灯火晃动,门内的男人看着站在门外的人,先是一愣,旋即眼神凝滞。
“中丞。”他喃喃说,“您来了。”
周景云看到视线白篱的背影点点头,响起张择的声音:“是,我来把人带走。”
再然后……
周景云猛地一晃,跌入院落,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四周无数嘈杂,似乎人声哭喊怪笑鸟兽嘶鸣如潮水般涌来,他站立不稳,还好有一只手用力扶住他。
“周景云,这些都是幻听,不要理会。”白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景云,我是白篱,我是真的。”
白篱,白篱是真的。
周景云站稳了身子,深吸几口气,四周的嘈杂缓缓褪去,天地间恢复了安静。
他转过头看着白篱。
“我清醒了。”他轻声说,“所以现在已经顺利拿到人了?”
白篱看着他,仔细端详一刻,才松口气:“那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天要亮了我该回去了。”
周景云说声好:“快去醒来。”神情几分担忧,“还好吧?”
他之所以坚持要跟来,要白篱将他也拉入梦境,倒没想过自己会不会迷路,他是担心白篱迷路。
“也对。”白篱低声笑,“这次要是迷路,我可就变成张择了。”
周景云失笑:“别乱说。”又问,“庄夫人亲自守着你的吧?”
他是体验了几重幻境,但白篱可是亲自打造这几重幻境,她的身体本来就大伤
白篱看着他一笑:“是,师父守着我呢,别担心。”伴着说话,眉毛一挑,略有些促狭,人向他身上一扑。
周景云下意识伸手,人撞入怀中如影子一般消散,与此同时耳边喊声响起。
“……别动!”
“你们什么人!”
“中丞——”
梦境脱离,所有人从梦境跌入现实,维持着梦境中的动作情绪混乱。
嘈杂混乱真实,巷子里外也响起脚步踏踏,有更多的人涌进来。
江云当先站到他身边:“世子。”
他的脸上还有着些许茫然,总觉得适才已经冲过来一次,但眨眼间自己又不过是刚拿着刀迈出一步。
世子已经在院落里了。
“还好吧?”
周景云说:“我没事,人顺利拿到了,车都备好了吗?”
江云点头。
周景云看着已经都被制住的男女:“带走。”
伴着杂乱,他抬起头看向天边,浓夜正在渐渐淡去,天边青光隐隐,天要亮了。
虽然今夜很多人没能睡好,但以后就能睡好了吧。
“世子。”江云在门外轻唤,示意可以走了。
周景云从院落里走出来。
“你和楚王的人一起把人送去。”他说,“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天光微亮,含凉殿内已经忙碌起来。
白锳看着皇帝穿好朝服,神情不安:“陛下没睡好吧?都怪我,明明今日大朝会,昨晚还劳烦陛下相陪”
皇帝笑呵呵:“什么话,朕陪妻儿不是理所应当。”说罢又低声,“无妨,大朝会就是做个样子,没什么大事,朕闭目养神就好。”
白锳忙摇头:“不可不可,陛下可不能懈怠。”
“你看,你这又当了严妻,管着朕了。”皇帝笑说。
白锳也笑了,看着身旁的王德贵,王德贵看到她的眼神,低着头从桌案上端来一碗汤。
“陛下,昨晚我喝药也睡不着,就守着炉火给您熬了补气的汤。”白锳说。
她说着要亲手来端,皇帝已经先一步接过。
“你的手受伤了,别乱动。”皇帝说,说罢端起碗要喝。
白锳哎了声,一手拉住他的胳膊。
皇帝看她:“怎么?”
白锳看着他,一笑:“慢点,先看看烫不烫。”
皇帝笑了:“朕又不是宝郎这个小孩子,不知道凉热。”说罢将汤一口饮尽,将空碗递给白锳,“朕上朝了。”
白锳看着他。
“臣妾恭送陛下。”她低下头屈身施礼。
殿内宫女内侍纷纷施礼,皇帝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走了出去。
脚步声已经远去,白锳还屈膝蹲在地上,殿内的宫女内侍不敢起身,直到一个内侍小声提醒“娘娘起来吧。”
白锳缓缓抬起头,看向殿外,皇帝的身影早就看不到了。
她轻轻吐口气,站直身子,再转过身,走到桌案前,这是皇帝日常处理奏章的地方。
白锳从一叠文书中抽出两个通牒,这是她昨夜让王德贵写好的。
“去,以陛下的名义让司礼监传召楚王夫妇,以及金玉公主,大朝会后来含凉殿觐见。”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过渡
夏日天亮的早,但位于京城外丘陵上的圣祖观似乎还笼罩在夜色中,灰濛濛一片。
敲门声持续不断,直到门打开。
“小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一个道人没好气地喝斥,待看清门外人的脸,声音停顿下,嘀咕一声,“长得好看也不行。”
周景云对道人施礼:“东阳侯府周景云求见玄阳子。”
道人笑了声,笑得有些讥嘲,但倒是没有再说难听话:“等着吧,老祖在早课呢。”
说罢砰地关上门。
周景云明白那声讥笑的意思,求见,皇帝求见玄阳子,玄阳子还十次有八次不见,他一个侯府世子,连侯爷都不是
这个道人或许会去通传,通传了玄阳子肯定也不见他。
或许这个道人根本就懒得去通传。
周景云看着紧闭的观门,当然,他来也不是真傻傻等着的,他已经叩门了,主人已经知道了,也不算是贸然闯入了。
周景云看着一旁的矮墙,将衣袍掖在腰间,小小助跑一下攀上了墙头。
说起来,这辈子也没有翻过墙,难免翻的不够利索好看。
还好,也没人看……
周景云翻上墙头,先将一条腿翻了过去,身子抬起,下一刻看到里面院子里站着一人,呆呆看着他。
“周世子!”
王同一声大喊,神情不可置信。
“真是你!”
“我刚才在上早课,听到有人嘀咕说周景云来了,还以为是做梦呢。”
“哦早课太早了,我又晚上熬夜点灯,困死了,早课就是用来睡觉。”
听着王同的话,坐在墙头上的周景云缓解了瞬间的尴尬,他嗯了一声,将另一条腿抬过来,丝毫没有退缩,当着王同的面从墙上跳进来。
“慢点慢点。”王同伸着手过来搀扶,“我来帮你。”
周景云已经稳稳落地,王同的手也没闲着,给他拍打衣袍上的土。
“世子,我知道这件事很难过,但你要想开些……”他一边唉声叹气说。
周景云听得一愣“什么?”
王同看着他,神情同情又悲愤:“你不要因为李余他移情别恋娶妻就要出家逃离红尘。”
周景云一时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我来见玄阳子。”
王同点头:“对啊,你要来我们观出家修行,自然是要玄阳子同意。”又压低声音,“这老头很贪财,我祖父给了他很多钱才让我进来。”说到这里又看着周景云的脸,喃喃,“世子或许不用钱”
周景云要说什么又咽回去,问王同:“玄阳子在哪里?劳烦王郎君引路。”
王同点头:“没问题。”说罢先迈步,又嘀嘀咕咕,“玄阳子从不上早课,这时候还在屋子里蒙头大睡呢。”
圣祖观并不大,没几步就来到后院一栋屋前。
“我自己去吧。”周景云拦住要上前推门的王同。
王同想了想点头:“好,世子的私事我就不过问了。”
唉,万一世子在玄阳子跟前哭诉呢,他不行,他心软,见不得这场面。
“说一说就好,千万要想开。”他又拍了拍周景云的胳膊,“红尘虽然伤人,但世子不在红尘中太可惜了。”
周景云也不管他说什么,只点点头,道谢,然后便上前敲门。
内里没有回应。
不过,周景云没有在意,这里的门没有锁,不用翻窗户,他直接推门进去了,然后关上门。
窄小简朴的室内,一个老道躺在神像案前酣睡,对于门外说话,门被推开,有人靠近,浑然不觉。
“道长。”周景云唤道。
玄阳子一动不动。
周景云跪下来伸手推他,侧卧的玄阳子倒向内,变成平躺,还伸个懒腰,但翻个身又睡去了。
周景云视线看向室内,起身看桌案上的茶杯,里面还有半杯茶水,他端起茶水对着玄阳子的脸泼去。
下一刻,周景云的视线似乎凝滞,看着有袖子抬起,凝滞在空中的水,随着袖子一卷消失。
袖子带起风吹过,周景云的视线恢复如常,看到玄阳子的袖子垂落,被茶水打湿。
“周世子。”躺着的玄阳子也坐起来,似乎未睡醒的脸上带着些许无奈,“你以为我像你妻子,沉浸梦中,需要泼水才能醒吗?”
他的妻子。
周景云嘴角微微一笑,跪坐下来,施礼:“晚辈失礼了,实在是有不解之惑打扰道长。”
玄阳子抖了抖衣袖:“你的不解之惑是你妻子吧?她又怎么了?”
周景云下意识要开口,旋即又停下,摇了摇头:“道长,你知道的,我的妻子已经死了。”
玄阳子哦了声:“那你的困惑是你的妻子不该死吗?”
周景云默然一刻:“我的困惑是什么叫应该。”
被从睡梦中叫醒的金玉公主,先是给了侍女阿菊一巴掌,接着将司礼监传召的牌子扔在地上。
“叫我进宫做什么?”她喝道,“我不去跟他闹已经够面子了!”
阿菊跪在地上也不敢擦被打出来的血,急急说:“还传了楚王夫妇,许是陛下要让他们给您赔罪。”
金玉公主冷笑:“给我赔罪?还是逼着我低头啊?”
说到这里眼神又闪烁。
“好啊,我倒要看看我不松口,他们夫妇在皇帝跟前还敢不敢给我甩脸!”
而且,她还怀疑她这一段总看到蒋后就是因为楚王夫妇。
就是他们带来的晦气。
那就去皇帝跟前,让皇帝也看到这晦气,看他还护不护着这两个贱人。
“来人,更衣。”
随着金玉公主起身,公主府的清晨变得热闹。
听到公主开始准备,上官驸马对前来的内侍含笑说声:“公公不用担心了。”
那内侍松口气:“奴婢真怕先被公主骂,回去再被上头骂。”
上官驸马笑了笑,没有接话评价。
这个懦弱的美男子啊,内侍心想。
两人正说话,侍女阿菊走进来。
“驸马,公主请你过去。”
上官驸马对内侍说声失陪,内侍起身相送。
上官驸马走到门外,在前方引路的阿菊停下脚步。
“驸马,楚王说,让您别进宫。”她低声说。
上官驸马一愣,脸色微变:“有什么事吗?”
阿菊摇头,低声说:“殿下没跟我详细说,只说让驸马避开。”又补充一句,“还说让驸马别担心。”
上官驸马笑了,看了眼皇城的方向。
“他不懂,我只有亲眼看着,才能真不担心。”
阿菊还要劝,上官驸马制止。
“别担心,我自有分寸。”他说,说罢先一步向公主所在去,“公主,我为你描眉吧。”
天已经亮了,晨光终于透过门窗爬进室内,室内也亮堂了很多。
玄阳子坐着伸个懒腰。
“应该不应该的你不该问我。”他说,“蒋后是自己跳的楼,你妻子也是自己跳的楼,你该问她们。”
“是,那是她们的选择。”周景云说,“那你为什么过问呢?为什么还放出帝钟黍米珠来威胁她们?”
玄阳子摇头:“那你还是不该问我,帝钟黍米珠不是我让他们存在的,而是执念,他人的执念,以及看到它的人自己的执念。”
周景云看着他:“那我的执念就是白篱平安,今日我守着你,我不会让你伤害她。”
玄阳子笑了:“那你这执念会伤害你自己哦。”
周景云将一枚匕首放在身前。
“我无所谓。”他说,“我今日只要盯着你。”
看着前方的宫殿,李余轻轻吸口气。
“怎么啦?”白篱在旁抱着囡囡,察觉他的吸气,低声问。
李余看向她,低声说:“略有些紧张。”他抬起手,轻轻抚了下白篱的右脸,“但阿篱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手碰触到白篱的右脸,蜻蜓点水般又离开了,落在囡囡的脸上,轻轻戳了戳。
囡囡发出咦呀的喊声,对着李余张开手。
李余将她接过来抱在怀里。
白篱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胳膊:“有我在呢,别担心。”
李余一笑点头:“我知道。”
他的视线掠过白篱的脸,在她的左脸上停顿下,旋即将囡囡抱起高高,伴着囡囡咯咯笑声大步向前。
看到两人并一个孩子出现在视线里,白锳站起来。
“你们来啦。”她含笑说,不待他们施礼先示意,“坐下吧。”
李余笑了笑,白篱连笑都没笑,迳直坐下来。
白锳看她一眼似乎无奈。
“今日陛下来是要说和你们和金玉公主。”她说,说罢又看殿内的内侍,“公主来了吗?”
那内侍上前说:“公主和驸马进宫了,但公主说要先去百花宫,说看看小时候住的地方。”
白锳点头:“也罢,我们等着就是。”
说罢看李余和白篱。
“陛下也刚散了朝,那边不少官员都在,还要再议一会儿,咱们再等等。”
李余一笑:“我们不急。”
白篱没说话。
白锳看向她,柔声说:“尝尝点心,特意让御膳房做的,你小……最爱吃这个虾须酥。”
白篱看眼前的桌案上摆着的金黄点心,小时候她和白锳去市集,和所有小孩子一样,她也很馋嘴,闹着要吃这个,但白锳不肯给她买……
“现在,咱们不同以往了,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白锳的声音传来。
白篱发出一声笑,看向她:“是啊,不同以往了,我可不敢吃你的东西。”
白锳似乎有些恼火:“你这……”她似乎要训斥她,但又压下去,“不吃就不吃吧。”扭过头不看她了。
殿内安静无声。
殿侧传来嘈杂的声音,那是正殿里皇帝和朝臣的说笑。
嗡嗡声中有声音变得清晰。
“陛下,监事院副使郭顺求见!”
嗡嗡声顿了顿,那边也安静下来。
“郭顺?”皇帝嘀咕一声,“张择哪里去了?”旋即拔高声音,“让他进来吧。”
随着内侍高呼,脚步嘈杂,似乎有很多人走来,紧接着是箱子落地的声音,然后才响起郭顺的声音。
“臣郭顺有要事禀告!”
白锳身子绷紧,手握在身前,忽的白篱的声音响起。
“娘娘。”
白锳微微愣了下看向她,旋即浮现笑容:“怎么了?”
白篱看着她:“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白锳要说什么,正殿那边郭顺的声音继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