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尊者问话,你要仔细回答,若不老实,我便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在场几人都见过他,对他的印象不一,冯家兄妹后颈皮一紧,纷纷移开了眼睛不肯看他。
邱泽的反应最大,他瞳孔放大,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股子尿意直冲下三路,什么颓败啊、愤恨啊、绝望啊全都没了,只剩下全然的恐惧。
高大师是驭鬼师,跟鬼打的交道比跟活人还要多,自然不会被鬼的外形吓到。
只是他见过席骞的战斗力,深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杀器,此刻自然也是怕的。
他能驭鬼,靠的是法器,所养的也只是普通小鬼,大部分只能吓人或迷人心智,并不能直接对人造成大的伤害,而对面的这个女人年纪轻轻,却能驾驭如此大鬼,可见其功底。
在驭鬼这一方面,是他输了,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高大师垂头丧气:“我少年时收留过一个老头儿,他死之前把这龙魂鼎给了我,要我……要我传承。”
阮绵眉梢轻挑:“术法也是他教给你的?”
高大师点头:“不全是,但也教了我很多。”
阮绵细长的手指轻轻点着龙魂鼎的边缘:“你学了人家的术法,收了人家的传承法器,可做到了他所交托的‘传承’?”
高大师的脸色一变,抿紧了唇没说话。
老头儿说,龙魂鼎是当年侵略者猖獗之时一隐世道人穷毕生所能炼制而出,器成人亡。
时逢乱世,穷道士的穷徒弟奉师父遗命,挟龙魂鼎下山,穿梭于各大战场,收留温养我方死于战场,受到损伤无法轮回的战士英魂,为国家略尽绵薄之力。
解放之后,穷徒弟送了最后一批英魂入轮回,茫然四顾,才发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个穷老头儿,无牵无挂,游荡于世间,直到遇见他,托付了这承载过万千英魂的名器,才放心撒手西去。
阮绵低笑了一声:“看来是没有了,你发现了这东西所能带来的财运,在黄白之物中迷失了自我,自然顾不得什么传承了。”
高大师青白的脸有些涨红:“你……你怎么……”
阮绵悠悠接道:“我怎么知道?如若那老者肯用它赚钱,必不会流落到需要被你收留的地步,而当年你肯收留一位孤老,也说明心地不错,只可惜财帛动人心,人,是会变的。”
她来回翻看了龙魂鼎一番:“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件法器最大的功用是温养魂魄,哪怕是损伤颇大的残魂得它温养,也有机会恢复到能顺利转世投胎的地步,它存在的初衷定然不是驭鬼,而是救魂,”
就像她前世人魔战场上的法器阴魂旗,每次战后,都有数十修士手持阴魂旗来往于战场之上,收起战死之人的残魂,将其温养在阴魂旗中。
待其恢复,或转世投胎,或凝灵修鬼,终是有条出路,不至于因为损伤太过而落到魂飞魄散的地步。
阮绵刚拿到这只小鼎时就觉得它与阴魂旗十分相似,几乎可以确定锻造与传承它的人定然都是怀有大慈悲之心。
只可惜好经遇到了个歪和尚,一件慈悲的法器便沦为了敛财的工具。
高大师想起前事,面皮涨红,一直不肯再开口。
席骞感觉自己受到了挑衅。
他鬼气化刀,直接插向高大师的眼睛。
高大师惨叫一声疯狂后退,眼角流出血来,还好他退得及时,只是戳破了眼皮没有被刺穿了眼珠子。
吃了这一吓,他哪敢再有情绪,连声道:“我不是……答应他的时候我也是真心的……只是后来……真心不能当饭吃啊……我学历不高,没有别的谋生本事,大好的财路放在面前,我……”
阮绵没有心情听他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只是又问:“那老者传给你的术法中,不包括摄灵咒这等恶咒吧?”
高大师害怕席骞再动手,说话不敢再有迟疑:“那是我踏入这个圈子之后,从别处学来的。”
冯玉听到此事就生气,也忘了害怕,厉声道:“所以你不只是为了生活,而是黑了心肝!这种替命夺运的恶咒随随便便就用出来,就为了赚那点黑心钱!”
她一手指向瘫软的邱泽,声音几乎算得上尖利:“他许给你多少钱,就能让你心安理得的去害人性命?!在你眼里,一条人命、一个家庭值多少钱?!”
高大师依然回答得很快:“一百万,后来还追加了一套城中心的房子。”
冯时冷笑一声:“城中心的房子?他说的是他和我妹妹的婚房吧?那是我妹妹的房子,他可无权处置,你被他骗了。”
高大师一愣,似是没想到邱泽那怂货竟有胆子骗他。
冯时好心解释:“那套房子是我妹妹结婚时我送她的陪嫁,婚前,全款,我妹妹的私人财产,跟他有什么关系?”
高大师猛然侧头看着邱泽:“你敢骗我?!”
邱泽却只是盯着席骞,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冯时的好心仍在继续:“他自己的钱都被他用来买了这套别墅,打算孝敬他老娘,却给你开了一张空头支票。
你驭鬼有术,却不懂人心险恶吗?为了一张空头支票给他卖命,把自己都折了,啧,真是可怜。”
高大师出离愤怒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每次见面连头都不敢多抬的怂货不但会骗女人的感情,还敢骗他做白工!
骗感情他不怕,但不能骗他的钱!
阮绵向席骞轻抬了下下巴,席骞单手一划,竟直接划断了高大师身上的绳子。
盛怒中的高大师也不管他们为什么放开了自己,一得自由便扑之上前,咬破无名指尖快速的在邱泽的额头上画了道符咒,那咒乌光一闪,竟就不见了。
阮绵玩味了“啧”了一声:“恶灵咒……有趣。”
恶灵咒是用来招鬼的,招的还都是怨气深重的鬼,中了恶灵咒,几乎相当于在身上装了个移动吸鬼机。
看来邱泽以后的人生都会很热闹了。
邱泽如梦初醒,拼命想要挣开他:“你干什么?你干了什么?!”
高大师因为常年用自己的血去养魂导致青白的脸上露出凶狠的笑意:“我生平最恨别人骗我的钱!为了赚钱,我连良心都昧了,你敢骗我给你打白工?你好大的胆子!”
邱泽试图解释:“我没有……”
然而高大师只是冷笑。
席骞将他提溜回去重新捆好了,抬头问阮绵:“尊者,他二人要如何处置?”
阮绵对此也有些苦恼。
法治社会啊,真是束手束脚,于是她将难题甩给冯时:“邱泽的事你自己处理。”
冯时笑了笑:“阮大师慈悲了,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对于“慈悲”这个评价,阮绵淡淡一笑,接受得心安理得。
邱泽梗着脖子不敢去看席骞那边,声音有些发虚:“我可没有动手伤过人,鬼神之事谁能说得好?反而是你们,非法囚禁,才是要小心……”
冯时看向邱泽,笑得很和善:“小邱啊,你错了,是你自己走路时倒头就睡,我做为你的大舅哥,好心把你送回自己家加以照顾,怎么是非法囚禁呢?你可不要不识好人心啊。”
邱泽脸色变得很难看。
就像他说的,鬼神之事是没法说的,他找人控鬼杀人无法被问罪,那对方控鬼吓他同样说不到明面上去。
冯时没有将他关在自己的地方而是送回他的家中,确实无法证明他囚禁了自己。
冯时接着笑:“不过一码归一码,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不是?你工作失误,害得公司受到了巨大的损失,这个是要赔偿的,你知道的吧?你一直不肯赔,我只能起诉你了。”
邱泽瞪大眼睛,呼吸急促,突然看向冯玉,哀声道:“小玉,你就眼看着你大哥逼我去死吗?你难道……你难道……”
【你难道一点都不顾念夫妻之情?】
冯时的脸拉了下来,动了动唇,却终究没有开口,等着妹妹自己去处理。
冯玉听得懂邱泽的未尽之言,她没有看向邱泽哀戚的脸,声音也是淡淡:“你对我,从始至终可有过一句真话?
我们的相识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我所爱上的温暖的邱泽是你苦心钻研后刻意营造出来的人设,就连我们的婚戒都是摄灵咒的媒介……
你想要我的命,可一点也没手软,你告诉我,我们有什么夫妻之情?”
冯时忿忿:“就是!”
邱泽的眼泪滚了下来,低吼道:“我以为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不懂我,你也会明白我!我妈生我养我,身为人子,我只是想尽力救她的命!这是我欠她的骨肉之情,我有什么错?”
冯玉笑了一声:“你高看我了,我可从来都没看懂过你。
你身为人子,做什么都没错,那我呢?你欠了你妈妈骨肉之情,就借我的命去还她,那你欠我的命,又要拿什么还?!”
邱泽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回答。
冯玉终于回过头,直视着这个曾经打算相守一生的男人:“你没打算还,是不是?因为你不是借,而是偷,就这,你跟我讲夫妻情义?
可是我啊,不想白吃这个亏,你不还,我就自己向你要。人总是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不是吗?”
邱泽红着眼睛:“可你不是没事吗?!现在是我妈走了!我妈妈没有了!你什么事都没有,我赚的那些钱也都留不住,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冯玉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眼泪都溅了出来:“我没事,是我走了弥天大运遇到了阮大师,可不是你这个枕边人手下留情!你妈妈走了那是她的命数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我给她下毒了吗?
你妈对你有养育之恩,对我可没有,我需要报答的养育之恩在我哥这儿,你可不要搞错了对象!”
冯时见妹妹没有心软,暗松了口气,恶声恶气的道:“你要报答养育之恩拿自己报答去,我妹欠你的?!”
邱泽嘴唇蠕动着,显然还是有话说,席骞不耐烦再听他狡辩,突然头发暴涨,缠住邱泽的脖子将他拖到近前,来了个脸贴脸。
冰冷的黑瞳近在咫尺,邱泽的呼吸都窒住,双眼睁大到极致,嗓子里“咕噜”一声,白眼一翻直接歇菜了。
席骞冷嗤一声,一把将人扔到了地上,转头面对阮绵时席骞又变回了翩翩公子,语声温和:
“尊者,这个邪师下恶咒、控鬼杀人如此顺手,手上想必不止一条人命,心已经黑透,留不得了。”
阮绵没说话。
席骞的意思很明显,这种非人力能定罪的事,就要用同样的方式去解决,他是鬼,这种人由他出手解决最合适不过。
事实确实如此,可是阮绵不想让他开杀戒。
还是那个理由,别看席骞看起来和善幽默有礼貌,但其本身杀伐气是很重的,他不记得生前事,但盲猜也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人成鬼之后,会比活人更偏执,一旦开了杀戒,只怕会收不住。
阮绵不表态,席骞自然能感觉到尊者对他的爱护,一时颇有些扭捏娇羞,垂着头扭着手不说话了。
刚才还被席骞暴涨的头发吓了一跳的冯家兄妹看到他这个反应目瞪口呆,对他的大鬼滤镜碎了一地,瞬间就觉得他不可怕了。
阮绵站起身,缓步走到高大师面前,抬手一指点在他的额头上,一点灵光一闪而过。
高大师只觉得一股子火烫的热意自额间侵入,一瞬间好像整个脑壳都要烧起来了。
他顶着火烫的脑袋,心中却一阵发冷,眼中染上了惊惧之色。
阮绵站在他的面前,垂着眼睫看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为求财而忘义,应知早晚会有报应加身。”
高大师唇色泛白,手脚都发抖,却是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阮绵转身向门外走,淡然吩咐:“把他扔出去,随他去吧。”
席骞自然照做,他很快返回来,带着一点未散的扭捏,跟在阮绵的身后,声音也低柔了不少:“尊者,那邪师……您怎么处置的?”
阮绵没有回头,声音随意得好像只是吃了片白菜:“三日之内。”
席骞秒懂,尊者这意思是邪师三日之内必死。
他忍不住带上了崇拜之色,由衷夸奖:“尊者甚至给他留了处理后事的时间,慈悲之心让属下佩服。”
阮绵想说她只是不想让那人死在这幢房子里,但想想那“慈悲”的评价,便又没有说,只是淡淡道:“嗯,回去吧。”
方莹雪已经发来信息,旁敲侧击的询问她为什么还不回家了。
唉,住在阮家还是不方便,很多事情都不自由。
一进家门,就见方莹雪抱着台笔记本坐在一楼大厅中,手在键盘上敲打着。
看到阮绵进门,她连忙放下电脑,起身迎过去:“绵绵,你跟朋友出去玩了吗?你没开车,也没让家里司机送。”
阮绵“嗯”了一声,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合适。
毕竟出门帮人家抓鬼,雇主车接车送这种事不好说,与长辈撒谎也不太好。
好在方莹雪见她不想说,倒也没有追根究底,只是嘱咐:“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出去家里会担心,下次不要这么晚了好不好?”
阮绵点头应了,陪着方莹雪说了会儿话,就坐在大厅里陪她,方莹雪工作,她就坐在一边看电视。
她本是想回房间的,但阮家另三个人都还没回家,方莹雪一个人坐在楼下形单影只的未免可怜,她在这里坐着,哪怕不说话,好歹也是个陪伴。
方莹雪深觉女儿贴心,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手指如飞,在键盘上跳跃。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加班的阮家父子都回来了,阮杉月却还是没回来。
方莹雪合起电脑,拧着眉头抱怨:“月月怎么还没下班?她这几天经常加班,回来得越来越晚,这是要干什么?研究炸弹吗?她不用睡觉的吗?什么公司这么压榨人的?”
刚换过家居服的阮承玉也皱眉:“确实太晚了。”
他掏出手机:“我打电话问问她。”
然而他电话还没拨通,阮杉月就回来了。
她的脸色有些红,走路的脚步也不太稳当。
阮承玉两步上前扶住她,拧眉道:“你喝酒了?怎么回来的?”
阮杉月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嗯,喝了点,没事,我叫了代驾。”
方莹雪急忙张罗着让厨房煮解酒汤,对阮杉月公司的不满之情更重了:“怎么还喝酒?你那公司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吗?为什么要你去应酬?”
阮杉月走到沙发处坐下,用手撑着额头,显得很不舒服:“我最近在跟一个大项目,需要跟甲方接洽。”
方莹雪走到她的身后,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按揉着她的额角,低声嘟哝:“那也不能总是喝酒,胃要喝坏的……你有没有先吃些东西垫肚子?”
阮杉月目光微软:“有吃的,放心吧……妈。”
方莹雪脸色一变,眼中含了些泪光:“哎,妈妈疼你。”
阮修诚坐到一边,看似不经意的开口:“若是辛苦,就回自家来。”
阮杉月垂下眼睫:“不用,我还好。”
阮修诚点了点头,没有强求。
阮绵见人都回来了,没自己什么事,就起身上了楼。
方莹雪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转头看向丈夫,用眼神示意【绵绵是不是生气了?】
阮修诚微微摇头【看样子不像。】
方莹雪想了想,向儿子一扬下巴【去。】
阮承玉得令,悄咪咪的跟着上楼去了。
微闭着眼睛斜靠在沙发上的阮杉月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圈,又无声的合上了眼。
阮承玉跟着阮绵上了楼,在她要合上门的前一刻抢上一步:“绵绵!”
阮绵停下手,抬头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阮承玉向房间内瞅了一眼:“哥有话和你说。”
阮绵让开门边,放了阮承玉进屋。
阮承玉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下,双眼含着真诚的关切:“绵绵,你不开心了吗?”
阮绵有些奇怪:“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阮承玉仔细观察了她的神色,没看出明显的口是心非,轻轻松了口气:“我们不是忽视你,只是杉月她……”
他说着又停了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自己对两个妹妹一视同仁的内心。
唉,当哥太难了。
一碗水端平太难了。
阮绵点头表示理解:“不用担心,我明白。”
她想了想,开口道:“有一件事,我想与你商量一下。”
阮承玉马上来了精神:“不用说商量,你有什么事,哥哥能做到一定帮你!”
阮绵点了点头,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找个房子,搬出去住,嗯……哥哥……能帮我吗?”
阮承玉将那双与方莹雪极其相似的大眼睛又瞪大了一圈:“不行!绵绵,哥哥跟你说,哥哥和爸爸妈妈不会忽视你的,我们还会和从前一样爱你!家永远都是你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刚才……”
阮绵赶紧阻止他继续联想:“我明白我明白,与刚才无关,我只是想要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不是闹脾气,更不是想与家里疏远。
而且这个想法不是刚刚才有,我很早就有这个计划了,只是因为阮杉月回来,一直没有机会开口。”
阮承玉沉默了下来,看神情很是苦恼。
过了好久才再开口:“就是想出去住啊?”
阮绵点头。
阮承玉眉头皱紧:“哥哥明白,你长大了,想要独立自由的空间是吧?哥哥明白的。”
阮绵的眉心也快要皱起来了,突然反思自己提出的这个计划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阮承玉像是在思索什么旷世难题:“那……那也行的,但是你一个小姑娘,一个人住不安全。
而且……而且这件事要和爸妈商量你知道的吧?咱妈的性子你也知道,你不把她说通,她又要伤春悲秋、泪洒衣襟,到时候爸爸会发火的。”
阮绵深以为然。
方莹雪是个细腻敏感的人,就像江南的水,温柔,富有诗意,但也容易受伤。
阮修诚对妻子很是爱护,她一哭,一向儒雅的阮修诚就比较容易暴走。
阮承玉再三叹气,紧锁着眉头走了,说是先去爸妈那边帮她探探口风。
阮绵放任自己的身子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久久没有动弹。
她从未被人这样子哄过,就好像她是一个易碎的小孩子,那样的小心翼翼。
前世她修为高深之后,几乎很少有人敢对她不敬,但也只是尊敬而已,与这种珍视是不一样的。
她是大乘尊者,是人魔战场上的一把利刃,是坐镇宗门的镇山之石,哪怕她闭关不出,她的存在所代表的也是宗门的实力与底蕴。
身为太上长老,门内宗主也好,弟子也好,在她面前都温顺服帖,每次出手,身后也都会有人欢呼。
但是没有人会这样哄着她、怕她受伤害,大家都把她看做不败的神,不需要安慰,也不会受伤。
她生而孤独,没有实力的时候是无人理会的野草,有了实力之后是受人敬仰的战神。
她以为人就是这样的,也就习以为常,没想到死后来到这个异世,却在这个俗世的普通家庭中体会到了从未体会过的人间温情。
她警告自己不可以沉迷,但……确实有点让人上瘾啊。
意料之中的,接下来阮绵的房间里接连来了两位访客。
方莹雪和阮修诚就她要出去住这件事先后过来试探她的态度。
她反复解释了不是赌气,不是失望,更不是闹脾气,只是想要尝试独立生活,两人才唉声叹声的离开,只说要考虑一下。
送走了父母双亲,阮绵再次窝回了沙发中。
这次是累的。
温情是挺好,但有点心累。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合适,要怎样才能在不伤他们心的前提下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是一个难题。
坐了没一会儿,窗口处传来一点动静。
阮绵眼皮一抬,看到了飘在窗外的红色长条气球。
抬手放了席骞进来,阮绵还是窝在原处没动。
席骞飘上前细细看了看她:“尊者可是累了?”
阮绵支起身子站起来:“没事,你来得正好。”
她走到一旁的柜子边拉开门,拿出一个牌位:“看看。”
席骞上前一看,顿时惊喜万分:“尊者!这是给我的吗?”
阮绵掀起一边眼皮看他:“这里还有旁人叫席骞?”
席骞抱着牌位,高兴得直转圈:“尊者亲自给属下刻了牌位!尊者对属下真的是太好了!”
他迫不及待的身化红烟丝丝缕缕的钻进牌位里,片刻后又跑出来:“聚阴阵!尊者!您还给我刻了聚阴阵!”
阮绵看着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唇角不自觉的提起来了一点,又强行压下去了,只随手将牌位立在柜子里:“家里人多,你的牌位不方便放在明面上,等日后我搬出去了,再给你挪出来。”
席骞一点也不介意这个:“没关系的尊者,这样就很好!我就住柜子里,特别好!”
阮绵“嗯”了一声,又走回沙发上坐了下来:“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
席骞这才想起来意,急忙飘过来汇报:“尊者,属下今夜巡视,发现了您之前说过的那只猫妖。”
阮绵抬眼:“哦?你看清了?”
席骞点头:“是,有些道行的玄猫,同一片地界想来不会很多,八成是错不了的,属下亲眼看着它进了隔壁谢家,看位置应该是谢家那个病秧子的房间,好像还带了棵草,不过属下不认得。”
阮绵半合起眼皮,声音懒懒的:“嗯,我知道了。”
结合她第一次看到那猫妖的地点和它离开时对路径的熟悉度,阮绵有猜测它应该不是第一次出入这一片地界。
世间凡有九窍者皆可成仙,前世妖族大能也比比皆是,这不稀奇。
但在修为不足尚不能自保的时候,妖九成九都会选择入深山避世苦修。
这猫妖尚未化形,却时常出入人类聚集地,要不是活腻了,就是与人类有了牵扯。
心有牵挂,才会置生死于度外,冒险入世。
这个异世,人族尚且难以修炼,动物只会更难,那猫妖已经开了灵智,修到这一步想来不容易,必不可能是活腻了。
她是修者,身上气息猫妖应该认得出,那日猫妖现身她便去追过,但猫妖却是有意回避,想来是不想与她接触交流。
以妖物的警惕心,这是正常的,她关注这只猫,只是因为这个异世修炼者太少了,无论是人还是妖,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只,难免会有关注。
不过既然人家回避,也就罢了。
谢星驰看着从窗口跳进来的小黑猫,终日阴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小黑,你来啦?”
黑猫从窗边轻灵跃下,优雅的踱着步子走到谢星驰身边,后腿一蹬,跳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放下了口中一直衔着的药草,轻轻“喵”了一声。
谢星驰抬手摸了摸它乌亮的毛毛,有些哭笑不得:“这又是给我的?我都跟你说过了,我不吃草呀。”
小黑又叫了一声,用爪爪将那株草又向谢星驰的方向拨了拨,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谢星驰无奈叹气,拿起那棵草:“那行吧,我去洗洗。”
对于小黑执着于喂他吃草这件事,谢星驰已经麻木了。
每隔一段时间,小黑就会带棵草过来,非要让他吃,他拒绝,小黑就很狂躁,非常气愤的样子。
他身体不好,刚出生不久医生就委婉的表示这孩子长不大,等他磕磕绊绊的长大了,又有医生说他很难活到成年。
自从妈妈死后,在这个家里他就没有亲人了,他的死活也没人在意,大家都盼着他死。
继母甚至明说过“总说活不长,却总也不死,病病歪歪的拖累人”这种话。
他爸爸听到了,却只装作没听到,他的死活不在他心中。
这样的一个人,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什么干净不干净、有没有毒他都无所谓。
小黑几乎是这世上唯一对他好的生灵了,为了安抚小黑,他也就吃了。
可能是什么都不在意了,也可能是心底的感觉在告诉他:小黑不会害他。
见他吃了药草,小黑有些高兴,油黑发亮的身体贴着谢星驰的小腿蹭了蹭,一跃跳上他的膝盖,站立起来,两只前爪搭在他的前胸,用鼻尖碰了碰他的下巴。
谢星驰轻轻环住它的小身子,低头把脸埋进它的毛毛里,低声喃喃:“小黑,宋嫱今天问我到底什么时候死,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样拖着的意义是什么……”
“你说,既然妈妈和我并不受欢迎,他当初为什么要娶她,为什么要生下我?”
“为什么我生来就有缺陷,从出生就被判了死刑,明明说了长不大,却又总也不死,这样死不了好不了的拖着,我真的好累了……”
小黑低低的哼了两声,又在他的脖子处拱了拱。
谢星驰被毛毛弄得发痒,低笑出声,调整了情绪,用脑门顶着小黑的毛脑门,声音低低的:“小黑,这世上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你一定要乖乖的,不要再被坏蛋抓到,知道吗?”
小黑用低呜声给他回应。
谢星驰轻叹:“可惜我保护不了你,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
小黑在谢星驰的房间里待了很久,直到用呼噜声将他哄睡才从窗口跳了出去。
它出了谢家别墅,在路边转悠了两圈,撒开腿向一个方向奔去。
报告完猫妖的事,席骞并没有留下,返身又出去了。
自从领了差事之后,他就忙忙碌碌,每晚巡视,什么事都要来报告一下子,根本停不下来。
阮绵刚修炼了没一会儿,就又听到了一阵阵有规律的拍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