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脸色发白,嘴唇有点哆嗦:“我挖坑的时候挖出来一根骨头,挺长的,这个算是异常的事吗?”
阮绵点头:“多长?多粗?”
金嘉泽努力回想,然后抬起手,比了个长度:“大概这么长,这么粗。”
阮绵:“嗯,然后呢,那根骨头你如何处置了?”
金嘉泽明显是察觉到了不对,眼神里带上了一丝紧张:“我……我以为那是什么动物的骨头,就……就拿远些扔……扔了。”
金夫人听他说的这些,脸上已经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只是没敢随便插话,手指紧紧的攥着。
阮绵脸色不变,淡淡的说着让金家三人腿软的事实:“按你所说,你挖出来的应该是人骨,确切来说,是人的腿骨。”
金夫人腿一软,被金宏义一把扶住了才没有坐到地上去,忍不住小声啜泣:“你个熊孩子你乱挖什么啊?”
金嘉泽也终于害怕起来,本就苍白的脸更是一丝血色也没有了:“那……那我……”
阮绵善解人意的介绍他现在的情况:“你鬼气缠身,是与阴物产生了因果,才会遭受报复磋磨。
现在看来,问题大概就出在那根骨头上,你梦中的男子问你要的是他的腿骨。”
金嘉泽生生打了个寒战,满脸惧色,“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金宏义冷静得多:“那我们要现在要怎么做?”
阮绵抬眼看向他:“对方道行并不深,我强行将它除了倒是不难,但凡事有因才有果,此事是对方占理,师出有名,我建议还是以安抚为主,不要过于蛮横,仗势欺鬼。”
金夫人的眼中再次蓄满了泪:“那……要怎么安抚?”
阮绵:“简单,他动了人家的尸骨,还回去就是了。”
金夫人看着病床上还在石化傻眼的儿子,有心上去拍他一巴掌,但看着他那毫无血色的脸,终究没有忍心,只能压着怒气咬牙道:“你倒是想一想,你把人家的骨头扔到哪里去了!”
金嘉泽浑身一抖,说话都带上了一丝哭腔:“我……我要清出空地啊,就给扔到我们露营的营地外围了。”
阮绵:“对方徘徊人间不肯离去,想必是心中有仇恨或执念,怨气太深。
这种阴鬼往往偏执易怒,你无意间动了他的尸骨,还在人家的埋骨地上面烤鸡,对方会被激怒再正常不过。
不过你虽有错,却不是什么滔天大罪,更是无心之失,并非存心破坏折辱。
只要你摆正态度及时补救,尽快回去起出那阴鬼的完整尸骨拼接完全,找个地方好生安葬,我再从中调和一番,这点子怒气差不多也就散了。
若是对方还是不依不饶,我自会再帮你想办法。”
她想了想,又补充:“记住,态度要端正,不要只想着走个形式,别以为鬼好糊弄,若你态度轻慢,只会适得其反,反而越发激怒了对方。”
金嘉泽是真的要哭了,一想到自己曾经握着根人腿骨走来走去就觉得毛骨悚然,接触过骨头的手也隐隐发麻,更别说人家失主是有灵的,当时可能就在静静的看着他们。
这么一想,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冷,下意识哆哆嗦嗦的裹紧了身上的小被子。
阮绵见他害怕得厉害,好心安抚道:
“你也不必害怕,这件事要解决并不为难,只是这天下并非只是活人的天下,世间万物,存在即有理,动了人家的东西,归还道歉是理所当然,不能仗着武力无视人家的委屈。”
金嘉泽完全没有从她的这番话里得到任何安慰,只觉得后背更凉了,简直欲哭无泪。
金宏义马上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让自己的秘书火速去买一处贵价的风水墓地。
安排好了才声音温和的问阮绵:“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起尸骨合适?还用算个日子吗?”
阮绵轻点了下头:“此事还是越快越好,后天就是个好日子,宜起坟下葬。”
金夫人马上点头:“对对对,越快越好,那……那这两天,他的腿还会疼吗?”
阮绵站起了身:“我的符箓可以暂时压制阴祟,只要他随身带着就没事。”
金夫人马上感激的点头,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那我们能不能额外再请两道符?防备万一。”
阮绵点了点头,给金家留了两张符,被金家夫妻千恩万谢的派车送回了家。
隔了一天,阮绵跟金家人一起去了余安山。
余安山离城区差不多两个小时的路程,并不是什么景点儿,但因为近些年人们更向往自然,对这些山啊景啊的地方格外青睐。
后来又有一个摄影博主在余安山上拍的日出作品火出了圈儿,才带火了这座山。
不少人自驾上山,享受自然风光,像金嘉泽这样在山上露营过夜的也不少。
金嘉泽领路,带着一行人去了他们当时的露营地,果然起出了一具缺了一截腿骨的骸骨。
自从尸骨被起出来,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好像变了一个季节。
金嘉泽打了个寒颤,老老实实的去找那截被他挖出来又丢掉了的腿骨。
因为当时丢的时候没怎么在意,现在也记不大起具体位置了,小心翼翼的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了那截腿骨。
他连忙用双手捧回来,毕恭毕敬的给人家拼了回去。
尸骨一全,周遭阴冷的感觉顿时有所缓解。
金嘉泽按照阮绵的要求,跪在地上将尸骨一块块请进备好的棺木中。
他心里害怕,全程都在喃喃的道歉,絮絮叨叨的说自己无意冒犯,只是当时没有认出是人骨,一场误会云云。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磨叨烦了,就在金嘉泽放好最后一块骨头时,阴风骤起,冷风打着旋儿,卷着枯叶碎石扑了金嘉泽满头满脸。
金嘉泽吓得大叫,跪在地上狼狈的捂住头脸。
眼看着那风越刮越大,一块拳头大的尖石被风卷着眼看就要砸在金嘉泽脑袋上时,阮绵单手一挥,那块石头就如同一颗子弹一般被弹飞。
“砰”的一声嵌进了不远处的一块半人多高的大石头中。
不是撞碎了,而是嵌了进去,大石头以小石头嵌入处为中心,龟裂出几道裂纹。
阮绵抬手在棺材上拍了一下,语声平淡:“差不多得了。”
第284章 他后悔了是吗
阴风好似被按下了停止键,瞬间停止,天朗气清,连那股子冷意都消失了。
阮绵这才向着金嘉泽抬了抬下巴:“起来吧,封棺,你跟着走。”
金嘉泽被吓得不轻,胡乱抬起袖子抹了抹脸,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他被风吹得灰头土脸的十分狼狈,看了看阮绵,又看了看那块裂了的大石头,又转头去看阮绵,目光好似在看神祇,充满了感激与崇拜。
阮绵没有理会他的态度,带着人将尸骨葬入金家买好的墓地。
之后的过程一直很顺利,再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尸骨入土为安,十分乖巧。
等到一切结束,阮绵被请到金家,说了那阴鬼的情况。
尸骨的主人叫周思,已经死了几十年了,生前家中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小有薄产。
他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兄弟俩感情一直很好,后来他们的父亲病重,家中开始谈及遗产的分配问题。
他父亲偏爱幼子,觉得长子性格稳重,而幼子处事能力差些,性子也绵软,便着意多分了一些钱财给小儿子傍身。
他兄长当时没说什么,之后却与他的妻子一起将他骗到了山上杀害,草草掩埋,毁尸灭迹。
周思直到临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兄长和爱妻为什么会这么对他。
直到他的妻子在他的弥留之际亲口对他说,当初她本是与他兄长在私下里相情相悦,本想谈婚论嫁的时候,却被他看中。
他也麻利,看中了人,回家就跟父亲说了,他父亲更是雷厉风行,隔天就找人上门说亲,两家长辈直接就把婚事定了下来,等到兄长两人知道的时候,两家婚期都定好了。
两人顺利成亲后,他的兄长一直不肯娶妻,家中父母为此愁白了头,他也为兄长心焦,他们甚至都怀疑到他兄长有断袖之癖,也没想到他不娶妻是因为心上人被弟弟给娶走了。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兄长和妻子对周思怀恨在心,再加上遗产的事情催化,索性就要了他的命。
之后兄长和妻子双宿双飞,回家继承家业,他一个人死在荒山野岭,心中郁气难消,终成执念,魂魄困于埋骨之地不得解脱。
当时那两人毕竟是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至亲,心中不是不虚的。
于是匆匆杀人,匆匆埋人,埋得很浅。
之后数十年光阴过去,寒来暑往,无人祭扫添土,土层越来越薄,直到最后金嘉泽不过是想刨个烤鸡的坑就把他给刨出来了。
金家人听后久久无言。
金嘉泽弱弱的问:“绵姐,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阮绵奇怪的看他:“自然是周思自己说的。”
金嘉泽顿时头皮发凉:“你……你能听到……它说话?”
阮绵不太想理会这个傻狍子。
金宏义脸色有些沉:“那阮侄女,我们现在还需要做什么?对方肯放过小泽了吗?”
阮绵对他倒是多了几分耐心:“活人成鬼之后,往往会比生时更偏执,周思生前性格应是不强势,但他死得伤心苦痛,性子难免会改变一些。
金嘉泽动了他的尸骨,这件事说大不大,但终究是有了些因果牵扯。
周思心中郁愤,对金嘉泽其实更多是迁怒,不过好在他也不算太过固执,听得进去劝告,闹过一下也就算了,以后不会再找金嘉泽的麻烦。
只是他怨气未消,不肯入轮回。
时过境迁,他的家人、仇人都已经作古多年,他就算是想报仇也找不到人。
他不甘心,放不下,可是这样徘徊人间、沉溺旧事也只是自苦,等过些时日我再找人劝一劝吧。”
金嘉泽垂着头不吭声,只偷偷的抬眼看了阮绵一眼,又匆匆垂下眼皮。
听得进劝?
什么时候劝的?
是指把小石头嵌进大石头那一下,还是拍棺材上的那一巴掌?
如果是的话,那对方确实挺“听劝”的。
他现在实在想不到之后阮绵要怎么“劝告”周思。
她甚至还要再找人跟着一起“劝”。
啧啧啧。
金宏义想了想:“几十年前的事,时间并不算特别久远,未必没有痕迹,我可以去查一下周家的事,不知道能不能消除他的一些执念。”
周思虽然说是不会再找金嘉泽麻烦,但他只要还在那里,金宏义难免会于心不安,能好好的送走自然是好的。
阮绵明白他的一片慈父之心,便只点了点头。
金宏义的动作很快,不到一个星期就再次联系阮绵,说是查到了。
周思说他家中是“小有薄产”其实是谦虚了,实际上周家在当时的宁城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富户。
周家兄弟母亲去世不过数年,父亲便病重,然而周父还未过世,小儿子周思便“意外失踪”。
周父得知幼子出事,急火攻心,本还能再坚持些时日的身体顿时垮了,撑不到一夜的时间便去了。
临死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周思的妻子在公公的葬礼上因劳累晕倒,一查才知是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一年之后,周思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
周思的哥哥周名自弟弟失踪、父亲亡故后变得沉默寡言,因为忧思过重,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四十刚出头就病故了。
他一生未娶,只用心教养弟弟的孩子,跟寡居的弟媳也没传出什么不堪的传闻来。
周名死后不久,周思的妻子就疯了,经常又哭又笑的满嘴胡话,没过几年也没了。
不过好在那时周思的儿子已经长大,接手了周家的财产,就是现在宁城周家的老爷子。
现在的周家在宁城虽然不算顶尖那一撮,但也没没落,比上不足,比下却有余。
周老爷子膝下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各自又生了两个儿子,也算是儿孙绕膝。
不得不说,周家生儿子的基因是很强大的,一代一代的全是儿子。
周家的老爷子现在已经不怎么管事了,但身子还硬朗,这几年放权给两个儿子,自己带着老伴到处去玩,活得挺潇洒的。
阮绵把这些事原话转告给了周思。
周思坐在自己的墓碑上,久久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说:“那这样的话,其实我哥哥应该是后悔了的,是吗?”
第285章 想喝孟婆汤了
阮绵实话实说:“有没有后悔,只有你哥自己知道,不过按他之后的状态,这个可能性倒也不是没有。”
周思抬起头来,一直不敢看向阮绵的目光此时却直视着她:
“他肯定是后悔了的!从小到大,他对我一直很好的,我被人欺负,他总是第一个冲过来保护我,他对爸爸也一直很孝顺,他一时冲动想让我死,回去肯定后悔了。
后来爸爸也没了,他才会忧思成疾,郁郁而终!他肯定后悔了!”
他小声呢喃着:“他只是因为爸爸偏心我,一时激愤,才会冲动,我死之前看到他哭了,他其实没有那么恨我,他只是心中不平……”
阮绵静静的看着他在那里念,突然开口:“你恨他吗?”
周思的碎碎念戛然而止,愣愣的抬头看她:“我不知道……”
阮绵:“但你希望他后悔。”
周思的眼中突然流下血泪来。
阮绵:“那你的妻子呢?恨吗?”
提到妻子,周思激动起来:“恨她?我当然恨她!她喜欢我大哥,不喜欢我,大可以直接跟我说,就算两家订亲了,也不是不能更改,可是她没有!
结婚之前我们见过那么多次面,我送她东西她收了、向她表白她也点了头,我们接触过那么多次,她有无数次机会跟我说清楚,可她什么也没说!
我欢天喜地的娶她回家,给她尊重,对她百依百顺,我对她那么好,我问心无愧!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性子又软,我爸一直偏疼我,很多时候忽视我大哥,我对我哥有愧疚,我亏欠了他,可是我没有亏欠过任婷!
我们结婚,又不是我强娶豪夺,走的每一步都是名正言顺,婚礼也不仓促,从提亲到结婚,前后准备足有一年!
她明明有机会说清楚的,如果我知道她跟大哥互相喜欢,怎么可能跟她结婚!
她什么也不说,到头来却要恨我!她凭什么恨我!”
周思的双眼血红,语声发颤:“最后动手的也是她!要是没有她,我哥怎么可能狠心看着我死……我哥哭了的,他不舍得的……说不定就是任婷撺掇我哥的,她喜欢我哥,最想让我死的人就是她!”
他双手捂着脸,哭得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孩子:“我都想好了,我爸多给我的财产我不会要的,生意上的事,我哥比我有本事,本来就应该交给他的。
我跟任婷商量过,又找我爸说,他已经同意了,那天上山,我本来想要将这件事告诉他的,只是没能来得及……”
阮绵轻轻叹气:“所以你妻子知道你打算放弃那些财产。”
周思还是呜呜的哭:“那当然啊,她是我老婆,家里财产的事,我当然要先跟她商量,不能一个人做主,她同意了,我才去找我爸说……
她什么都知道,可她什么都不说,她只是想让我死!
我没有防备过她,她想让我死其实并不难,可她偏要拉着我哥一起,她一定是因为喜欢我哥,怕我哥恨她,才一定要拉着他,让他也摘不出去!”
阮绵理智的挑出重点:“可是你哥虽未动手杀你,却也没有救你,还跟着一起挖坑了。”
周思顿了顿,哭得更大声了:“他恨我……他恨我……他想让我死……我对小婷掏心掏肺,我想到能为她做的都做了,可她不喜欢我,她也恨我……”
阮绵再次叹气,觉得这件事很难评。
周名英年早逝,郁郁而终,可见后半生活得并不心安理得。
弟弟的死由他亲手促成,父亲虽然早已经病重,但确实是因为小儿子出事才咽的气,他能于心不安,说明心没黑到底。
只从这些侧面了解到的只言片语,很难去还原当时的一切真相,也无从去猜测周名的心理,只是觉得这个人的性格有些别扭。
他能狠心看着弟弟身死,想必是心中积怨已久,有了财产分配不公的引子才一朝爆发。
他想让弟弟死,弟弟死后他又愧疚难安,余生也不得安宁。
可能是当恨意的迷雾散去,他才猛然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逝去的人和旧日时光便被美化,他恍然觉得弟弟其实并非罪大恶极,至少罪不至死。
无论如何,那是他疼爱半生的弟弟,活着的时候因为自身遭受的不公恨不得他死,可他真死在眼前,又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他心中难安,无法心安理得的享受本应该有弟弟一半的周家财产,更无法心安理得的跟有了弟弟孩子的任婷在一起。
他看似什么都得到了,可又陷入了自己的牢笼,最终什么都没有得到。
或许他从始至终想要的只是一份公平,可是这份公平在亲人全数逝去的情况下,再也没有人能够给他。
最终这份不安和愧疚杀死了他自己,也逼疯了任婷。
周思为哥哥想了很多开脱的理由,最终却无法自欺欺人。
毕竟他是当事人,就像阮绵说的,他哥虽然没有亲自动手,却是站在一旁眼看着他断气的。
他还是挖坑的主力。
因为一切都很仓促,坑才会挖得那样浅,只堪堪埋住他的身子,之后他一直徘徊在埋骨之地,哥哥却从来没有来看过他。
他想要欺骗自己说哥哥其实没有那么恨他,可是心底却明白,哥哥无论事后有没有后悔,在当时都是恨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周思哭得很大声,仿佛经年的委屈都化作了血泪,在这一刻汹涌而出。
阮绵头疼的捏了捏眉心,终究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的施法:“你想去看看你儿子吗?他还活着。”
周思捂着脸缩着肩,语声呜呜咽咽断断续续的:“不看了……不看了……尊者,你送我走吧,我想要喝孟婆汤了……我不想再记得他们了……他们都恨我……我不想再记得他们了……”
阮绵一言不发的开了往生阵,看着周思头也不回的入了阵中,背影仓惶。
空荡荡的墓园阴风阵阵,吹得人浑身发冷。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求不得。
龙云尊者是修炼奇才,一生修炼几乎没有遇到瓶颈,她修为高绝,立于雪山之巅,无论世人对她是敬还是畏,她所代表的都是修界不可挑衅的地位,连带着宗门地位也水涨船高。
与常人而言,她该是无憾的。
她自己也一度是这样觉得,少年孤苦飘零时,她想要活下去,想要强大的力量,想要身居高位无人敢欺,她做到了。
她一生独来独往,修炼成痴,直至修为登顶,成为宗门的镇山之石、修界的定海神针,忽略心中一直以来的空茫孤寂,她不知道自己还想要什么。
人世一遭,她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没有期盼,也没有牵挂。
直至身死成灰,神魂来到这异世,一切从头开始,她却有了家人,有了朋友,身边无一刻不吵闹,她却突然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的不耐烦。
原来她只是习惯了孤寂,而不是享受孤寂。
有些东西,当你心知永远也得不到,才会反复对自己说:我并不需要。
而在这里,她死过一次,不再压抑自己,随心所欲,行止由心,身边人声鼎沸,心中的一潭死水却频繁泛起波澜。
她的求不得,是在失去了强大的力量、修为尽毁的时候意外的得到了。
来到异世,也许并非是天道对她的惩罚。
苍天待她,终究不薄。
在这一刻,她有些想见步峥了。
今天下午他打电话说打算烤些小点心来给她当零嘴儿的。
此刻他或许已经烤好了小饼干,系着小熊围裙坐在餐桌边,等着她回家去吃。
阮绵加快了脚步。
一身红衣的岑云生在她的身边现出身形:“尊者,现在回去吗?”
阮绵没有看他:“你怎么来了?”
岑云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渐行渐远的墓园:“步峥不放心,让我来接你。”
其实步峥更想自己来接她或者直接陪在她的身边,只是他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来这种阴气太重的地方。
他再也不是走无常,没有了走在她身边的能力,陪在她身边反而需要她分心照顾。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留在家里等她。
情根不全的阮绵不太懂步峥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还能吃亏不成?”
从生到死母胎单身的岑云生也不懂:“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就是不放心。
对了,他烤了巧克力曲奇,闻着可香了,但他不肯给我上供,一定要等你回去先尝,鬼室里那帮子饿死鬼馋得满地打滚他也不松口。”
阮绵不自觉的露出笑意:“那就快些回去吧。”
她们到家的时候,步峥正坐在餐桌旁,身上系着黑色的小熊围裙,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正在桌面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上噼里啪啦的敲打。
在距离笔记本不远的地方放着一个盘子,里面漂亮的巧克力曲奇被码得整整齐齐,默默的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听到大门响动,他回过头,看到走进来的阮绵时,眼里顿时充满了笑意:“回来了?快来尝尝我新烤的曲奇。”
阮绵走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掐诀净了手,捏起一块曲奇放入口中。
巧克力丝滑馥郁的香味弥漫在口腔。
步峥歪头看着她,眼中含着莫名的期待。
阮绵咽下嘴里的食物,侧头看他,声音有些低:“很好吃。”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的手艺是最好的。”
步峥果然就很高兴,眼中盛满了星星点点的碎光:“你爱吃,我明天还给你做。”
阮绵看着他,突然伸手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步峥的脸顿时红了,他下意识的左右观察,见那帮死鬼都没有出来,厅中只有他们俩才轻松口气,垂眸看着心上人近在咫尺的脸,声音又轻又柔:“下面有人……你回房间再……”
他的声音低柔,还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哑意,好像带着一个个小勾子,勾得人心底发痒。
阮绵忍不住又亲了下他的唇,低声说:“那就上楼?”
步峥毫不犹豫的合起电脑,由着阮绵帮他解下围裙,面红耳赤的跟着她上楼去了。
鬼室的门上伸出一排脑袋,目光幽幽的看着空无一人的楼梯口。
王玥哀婉的叹气:“所以巧克力曲奇还是没有我们的份吗?”
岑云生冷笑:“呵,生死之交,换不来一块饼干。”
舒阳捂嘴偷笑:“也不能这么说,这是正事,谁去打扰都遭雷劈。”
最下方又钻出一颗小脑袋,扎着羊角辫的小公主好奇的问:“什么正事?我们不去帮忙吗?”
季颜马上捂住她的眼睛和嘴巴:“小孩子家家可听不得这些。”
方老六倒是乐观得很:“没关系,等明天他会记得把曲奇分给我们一些的。”
舒阳冷笑:“有些人浑身上下就长了一张嘴,就知道吃。”
方老六顿时怒了:“你没长嘴,有能耐明天你别吃!”
舒阳继续冷笑:“我凭什么不吃?!”
岑云生嫌他俩吵闹,一脚一个将两鬼踹回屋里去了。
金家家大业大,甚至还有官方背景,给出的报酬十分可观。
阮绵查了查自己账户余额,看起来心情很好。
步峥打趣她:“你可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就能吃三年,如果有一天我的公司开不下去,步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只靠着女朋友也能衣食无忧。”
阮绵抬眼看他:“开不下去?阳仙岛的邀请函整个宁城只有五张,你手里有一张吧?”
阳仙岛是一个私人小岛,岛主人是京城时家的当家人,而时家,据说在整个京城都是能横着走的存在。
时家的家主喜欢搜罗奇珍异宝,存得多了,就会在阳仙岛上开个拍卖会卖出去一些。
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每隔几年阳仙岛就会开一场拍卖会,拍卖的对象就是全国甚至国外有实力的富商。
没有相当财力的根本收不到时家发出的邀请函,时间长了,人们渐渐的把能收到阳仙岛邀请函做为实力的象征。
第287章 只带你一个人去
而今年的阳仙岛拍卖会,整个宁城只收到五张邀请函,分别是金、阮、洪、冯、步,五家,而其中的“步”指的是“步峥”的“步”。
所有人都已经默认,步峥已经算是脱离了本家,自立门户了,这是心照不宣的事。
自从上次林书意事件之后,步峥再也没回过步家,哪怕是步夫人又打了几次电话来,软了语气哄劝,他也没再心软过。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并不是无穷无尽的,不会一再上当,哪怕对方是他的母亲。
步家见他态度坚决,也就放弃了,这段时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全当家里没有过他这个人。
大家族的人有他们想要维持的体面,他们从来都没有大吵大闹过,步峥从小到大,一步步的疏离、远离、脱离,都是在心照不宣的状态下完成。
这是步家父母与步峥之间无言的默契。
把步峥骗回家相亲的那一次,是步家越界,步峥中途离席,已经算是翻脸了。
如今无论步峥做出什么样的成绩,无论步翰池和步夫人心中怎么想,都不会允许自己做出悔痛难当、痛哭流涕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