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秀林的死像一层阴影般笼罩着整个谭府,围绕这桩命案而诞生的各种诡异传闻导致谭府众人心生恐惧,而李星鹭作为谭秀林的贴身侍女,多少也被贴上了不详的标签。
幸亏她给谭秀林验尸的事情没有传出去,否则其他人怕是要对她避如蛇蝎了。
李星鹭无奈的摇了摇头,和几名婢女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样一路走回了谭府。
七月十五,中元鬼节。
谭府正厅,丰盛的筵席摆了满堂,谭老爷的后院家眷们早早候在厅中,最后一个入席的人是谭老爷。
李星鹭跟在谭老爷身后,她微弓着腰,边走边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的身影——谭夫人。
“夫人呢?”
谭老爷替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他一落座,看到身旁空着的座位,立即便意识到谭夫人的缺席。
一名披着绛紫色烟罗软纱、内衬淡白拖地长裙的美艳妇人自下首的座位上站起来,她向谭老爷行了一礼,而后才答道:“老爷,夫人适才让人传话来,说她近日抱病在身,怕将病气传给旁人,故不便出席今夜的家宴。”
这风姿绰约的妇人正是谭老爷的宠妾,叶姨娘。
在听了叶姨娘的回话后,李星鹭注意到谭老爷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心情颇为不爽。
她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他动怒的原因——
谭老爷最重视唯有两样东西,一是利益,二是名声。
他亲近的准女婿陈锐被宣布为谋害他长女谭秀林的凶手,而他的三女儿谭雨淼也牵涉其中,因此外面人免不了嚼一嚼舌根,而谭老爷则更觉得颜面尽失。
他想出来的补救办法无非是举办一场家宴以向外界表现他家宅和睦,但谭夫人的不配合却使他算计落空。
李星鹭见谭老爷深吸了一口气,或许碍于众多人在场,他到底是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开宴。
作为服侍谭老爷的婢女,李星鹭站在他身侧为他布菜,摆好所有菜肴后,她正要退向一旁,却被一句‘站住’止住了动作。
她僵在原地,听到谭老爷用奚落的语气斥责她:“你这是什么打扮?一身白色,徒增晦气!”
李星鹭对这句责骂感到莫名其妙,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白色纱裙,又望向筵席中的众人——只见包括叶姨娘在内,身穿白衣者不下五位。
她顿时了悟,穿白衣不是她的过错,或者说她本没有过错,只是谭老爷需要一个出气筒,而比起他的家眷们,她这个身份低微的婢女更适合用来撒气。
经历了数次刁难,李星鹭已然摸透谭老爷的脾性——若是她开口辩解,无论说得在不在理都定然会被他挑毛病,进而被罚月俸或是被迫失去休息时间,但若是她装作知错羞愧的模样不回话,谭老爷反而会不再理会她。
这次也不例外,在李星鹭低下头沉默应对后,谭老爷立即便移开了目光,没有继续为难她。
但是很快,他又找到了下一个出气筒。
开宴后,谭府的几名公子、小姐轮番向谭老爷表孝心,眼看着筵席终于热闹起来,和谭秀林一母同胞的三公子谭腾逸却无意间提起了去世的姐姐,霎那间,场面陷入一片冷寂当中。
李星鹭眼见谭老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心道这三公子今天是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谭老爷当众斥责了谭腾逸一番,甩下一句‘我真是对不起祖宗,生了一群灾星来祸害我谭家名声’后就怒而离席,留下一众谭府家眷你看我我看你、彼此间尴尬不已。
这灾星指的是谁?
家宴上触怒父亲的谭腾逸?疑似谋害长姐的谭雨淼?……还是死在花灯节当夜、被贴上不详标签的谭秀林?
谭老爷这番话不可谓不重,甚至可以说太过分了些。
他的两个女儿一个死于非命,另一个正被关在牢中,而他不为此伤情半分,却只在乎她们带来的风言风语。
李星鹭都忍不住在心底唾骂谭老爷冷心薄情,更别提谭腾逸,他此刻已是一脸的羞愤难当。
谁也没想到,率先出声打破尴尬的人会是叶姨娘。
叶姨娘走到谭老爷的座位前,捧起桌上的一碗烧鸭饭,转身递给李星鹭:“你将这碗饭给老爷送去,这是中元节的习俗,老爷见了许能忆起往年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而后你再好言将老爷劝回来。”
李星鹭在内心默默腹诽,怕是她要撞上枪口,再被谭老爷折磨撒气。
她当然不想接这份苦差,但又不能拒绝叶姨娘的命令,只得怨念地从对方手中接过那碗烧鸭饭。
走出正厅,李星鹭一路询问其他下人,得知谭老爷径直回了书房,于是她来到书房前,控制着力道轻声敲了敲门:“老爷,叶姨娘命奴婢端了饭食来呈给您。”
叶姨娘不考虑她是否会被谭老爷迁怒就将她派来送饭,她自然也不想顾虑对方,一开口就挑明她是受叶姨娘指派。
意料之外的是,她没得到任何回应。
难道谭老爷仍在怒火中?
李星鹭不敢触他的霉头,生怕自己因此遭到责难,于是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询问,但这一次她仍没有听到谭老爷的回答。
李星鹭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她抬起右手迟疑地推向书房的门,门被轻易推开,她却在见到门后的场景时赫然僵在原地——
只见一具无手无脚的尸体被吊在书房半空中,仔细看去,那尸体的心脏处空无一物,竟是被人直接凿穿了。
李星鹭直勾勾的盯着这副骇人景象,她忍着内心的不适,迈步走近去辨认死者的身份。
死者的嘴唇和鼻子都被割了下来,导致其五官残缺不全,但是凑近一看,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此人正是不久前才在谭府家宴上怒而离席的谭老爷!
第20章 争端
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后,李星鹭直觉不妙,她生怕这桩命案又牵连到自己,因而不敢停留在原地。
但在她转过身的一瞬间,方才家宴上的众人已然被簇拥着出现在谭老爷居住的霁月院门口,而领头的正是叶姨娘。
这熟悉的情景,几乎和谭秀林被害身亡的那晚一模一样——案发现场只有她和死者,又那么‘凑巧’的被一群人撞见。
没错,李星鹭不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她前脚才到书房发现了惨死的谭老爷,后脚就被一群人撞见她独自待在案发现场……这不是和花灯节当夜她被打晕在谭秀林的尸体旁边异曲同工吗?
距离她上一次洗脱冤屈才过去多久?
李星鹭有些无奈,她怀疑自己是有些倒霉气在身上的,要不然怎么回回都能遇上这种被人陷害的圈套呢。
“老爷!”
连尖叫声都和那晚一样,只不过——李星鹭看向发出哀鸣的叶姨娘,对方远不如直面女儿尸体的谭夫人坚强,高喊一声后就直接晕了过去。
谭老爷的其余几名妾室也被吓坏了,紧跟在叶姨娘身后当场倒下。
年幼的四公子和五小姐被手疾眼快的下人抱走了,免于因看到父亲诡异瘆人的死状而留下阴影,但二公子谭腾扬和三公子谭腾逸就没那么好运了,在瞧见谭老爷的尸体后,他们一个惊恐交加以至于腿软站不稳、另一个直接到旁边吐了起来。
四小姐谭梓茵亦是脸色煞白,但谭老爷的众多家眷中,竟然只有她一个人敢踏进书房里凑近去看他的死状,甚至扑在地上为他痛哭。
观察了一出闹剧后,李星鹭有些意外和吃惊——这群人沉溺于恐惧和悲伤之中,居然没有一个站出来责骂指控她,这倒与她预想中的发展不太相符,毕竟同样的处境下,在谭秀林一案她都差点被拖进县衙大牢了。
“你这个狠毒的死丫头,竟然对老爷下此毒手!”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李星鹭循声望去,只见管家谭贵正强装镇定地用手指向她、却没有掩饰好周身的颤抖——方才她竟忽略了谭贵,没想到第一个发难的人会是他。
“谭管家何以如此果断?奴婢从举办家宴的正厅来到霁月院的书房至少需要一刻钟时间,而你们几位很快就赶到书房,期间的短短一瞬息根本不足够让我杀掉一个大活人。”
李星鹭没有喊冤叫屈,她知道这里没人关心一个婢女是否冤屈,但定然有人希望抓住杀害谭老爷的真凶、而不是任其逃脱罪责,所以她必须有条有理地证明她不是凶手。
“况且——”
她抬起右手指了指被吊在书房半空中的尸体,又用左手指向自己:“奴婢这细胳膊细腿的,既不能够控制住身形高大的老爷,也没有力气将他的尸体吊上去。”
李星鹭自认这一番解释至少能够减轻她的嫌疑,把众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
却不料谭贵对此嗤笑一声,继而不依不饶道:“上回你给小姐验尸,脱口便能说出小姐死于什么毒药,可见你精通药理,说不准你就是先用药迷晕了老爷,而后再行凶!”
“既然谭管家你这么说,奴婢大可以为老爷验尸,查探老爷体内有无药物,看一看你的猜测是否正确。”
李星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顺着谭贵的质疑提出了验尸的要求。
但谭贵反而揪住她的话,摆出一副愤慨的姿态怒斥道:“老爷他尸骨未寒,你怎能损毁他的尸身!该不会……你想趁着验尸的时机毁坏证据,好遮掩你犯罪的痕迹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星鹭这时也明白了,谭贵就是一心想要把谋杀谭老爷的罪名安到她身上。
她可不愿意给人当替罪羊,于是回应的口吻不再谦恭:“那怎么办?你报官吧。”
若是换成潘县令来查办此案,李星鹭自然不会提出这个要求,但她知道沈舟云此时还停留在清远县县衙中,而她相信他会秉公查案——就像处理谭秀林的案子一样,他会不吝于给她自证清白的机会。
于是李星鹭主动提议:“我并不心虚,愿意配合官府的调查,但除此之外,谁也别想私自给我定罪。”
眼看在场还清醒着的四小姐、二公子等人有些被她说动,但谭贵却再一次开口否决:“大小姐出事后,县里对咱们谭府的非议本就不少,若是老爷的死讯再传出去,怕是更要损耗谭府的名声。”
闻言,二公子谭腾扬顿时做出事不关己的模样,而方才差点要为李星鹭开口的三公子谭腾逸也闭上了嘴,李星鹭意识到这两人继承了谭老爷冷漠好名的性情,她内心一阵无语。
最后,她只能望向四小姐谭梓茵,但对方却再次陷入到丧父的痛苦中,没有心思理会她。
“来人,将这个谋害老爷的死丫头给押到柴房去!”
谭贵已经开始高声呼唤守卫,命令他们押走李星鹭,她左顾右盼,只能打起了抓一个人质做威胁的想法——为防谭老爷哪一天怒气上头要打杀她,李星鹭的确在袖中藏了沾过毒药的锋利簪子,现如今她也只得凭此来自保了。
她当然知道挟持主家是重罪,但总好过直接走入丧命但绝境——谁知道她被押到柴房后会发生什么?最坏的结果,谭贵会为了坐实她杀害谭老爷的罪名而杀她灭口。
守卫在一步步向李星鹭靠近,李星鹭在不动声色地走向晕倒在嬷嬷怀里的叶姨娘,就在这危急关头,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喝止了双方的行动。
“住手!”
众人转头一看,只见来人身穿素衣、高高挽起的妇人发髻未簪钗饰,但这副寡淡的装扮却难掩其凌人气势。
竟是谭夫人。
谭夫人迈着不缓不慢的步子走到李星鹭身前,将她与谭贵等人隔开:“她是阿秀的贴身婢女,就算阿秀身故,也轮不到你们随意处置她。”
听了这话,李星鹭深感五味杂陈,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种困境下,唯一一个愿意开口保她是谭夫人。
“夫人可知有多少人曾看到这丫头被老爷斥责惩罚的场面?她既有杀人动机又有时机,可谓嫌疑深重,而您是老爷的妻子,怎能袒护于她?”
谭贵却意外的坚持,他搬出谭老爷,欲图以此来压制谭夫人。
但他这一招显然不管用。
李星鹭听见身前的谭夫人冷笑了一声:“老爷已经死了,我的长子腾文是下一任家主,他在外求学未归,而我作为老爷的遗孀、大公子的母亲,理所应当有掌家之权,轮得到谭贵你一个小小管家来忤逆我吗?”
谭夫人赵德欣出身江州望族,嫁与富甲一方的谭老爷后,两人育有二子一女,除却已经亡故的谭秀林和三公子谭腾逸以外,还有谭府的大公子谭腾文。
李星鹭从原主的记忆中没找到多少与这位大公子有关的片段,只知道谭腾文如谭秀林一样被家族寄予厚望,他拜入江州最有名的云浮书院苦读,终日忙于学业,连过节时也不曾归家。
原以为赵德欣的这席话能镇住谭贵,没想到却惊醒了叶姨娘。
“谭家家主之位自是属于大公子,但老爷的私产却应该交给他属意的人。”
只见叶姨娘被她身旁的嬷嬷搀扶着起身来到赵德欣面前,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这是老爷不久前写下的,他要将自己的私产全部留给耀儿,白纸黑字的,夫人您可不能不认啊。”
“老爷死了。”
赵德欣一把拍掉叶姨娘手中的信纸,再次重复道:“老爷死了,没人能证明这是他的遗嘱,而若是我开祠堂请来谭家族人,没有谁会质疑腾文应该继承谭家的所有产业。”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而无论是叶姨娘的女儿谭梓茵还是赵德欣的儿子谭腾逸都插不上话——这不是普通的妻妾之争,赵德欣从不与谭老爷的妾室争宠,叶姨娘也清楚自己无法取代赵德欣,所以二人以前没有起过正面冲突,谭老爷的后宅的确算得上和睦,但前提是不涉及利益。
一旦涉及到除了宠爱这种虚无名头之外的切实利益,赵德欣就不肯退让了,而叶姨娘也不愿意轻易放弃。
李星鹭回眸望了一眼被吊在书房中没取下来的尸体,心中感到莫名的讽刺——这就是谭老爷追求的利益,他为了利益可以牺牲家人,他的家人当然也会为了利益而漠视他尸骨未寒、在弥漫着血腥味的案发现场就争起财产。
“夫人,叶姨娘所示的遗嘱确是老爷亲笔所写,那信纸末尾还盖着老爷的私印呢。”
出乎意料的是,不知为了报复赵德欣还是别有所图,谭贵开口为叶姨娘做了证。
李星鹭的目光不由得在谭贵和叶姨娘之间来回巡视——叶姨娘敢拿所谓的遗嘱出来做文章,必定事先准备好了充足的底牌,她不可能提前料定赵德欣会与谭贵发生冲突、借此得到谭贵的支持。
更有可能的是,这两个人本来就是一伙的。
这样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安排她来到书房见证谭老爷尸体的人是叶姨娘,但急于坐实她罪名的却是谭贵。
只不过,叶姨娘和谭贵显然有不在场证明……难道是买凶杀人?
就在李星鹭暗自梳理案情时,叶姨娘和夫人赵德欣仍然僵持不下,但谭贵却凭着他在府中的影响力,再次命令守卫将李星鹭押走。
她心中一凛,脑海下意识地快速思索着脱身的办法,当守卫冲到她身侧要抓住她,她本能的抬起手欲点住对方穴位,与此同时,一只手臂伸过来率先将其挡了回去。
“贵府的坏名声还真不能赖先前的命案,单凭谭管家的愚蠢行事,本官就知道传闻不假。”
这声音——
李星鹭挑了挑眉,抬眸望向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仍穿着初见时的那身玄黑服制,清俊眉目间的担忧神色却与记忆中的冷峻模样大相径庭。
“你来了。”
“我来晚了。”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李星鹭愣了愣,旋即哑然失笑。
她总算可以彻底放心了。
第21章 动机
“命案向来是由官府督办查探, 而缉拿嫌疑人、断案定罪也皆是官府才有的权力。”
沈舟云反手将几个要捉拿李星鹭的谭府守卫推向一旁,而后开始扫视在场众人,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一脸惊惶的谭贵身上:“谭管家?, 你目睹谭治之死?却不主动报官, 反而打算遮掩命案, 此?为罪一;越过官府指定嫌疑人、妄图私自结案,此?为罪二。”
谭治即是谭老爷的名讳, 沈舟云在看透此?人贪婪丑陋的面目后就不再愿意给予他尊称。
“小人、小人只?是一时糊涂……”
谭贵本就是欺软怕硬之人, 他敢对着没有背景的李星鹭逞威风, 但却被?比谭老爷更有权威的沈舟云吓得话都说不利索,腿更是彻底软了,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坐在地。
这时,两名面无表情?的提刑卫从谭贵身后冒出来, 他们一左一右地缚住谭贵的双手将他牢牢控制住,却也意外充当了他的支柱。
没有看到谭贵当场出丑, 李星鹭有些?遗憾,不过她?转念一想,谭贵作威作福的最大依仗谭老爷谭治已死?,他又被?沈舟云揪住罪过——想来他的坏日子还在后头?呢,她?且等着看。
“将在场所有人带到正厅,稍后本官要一一讯问。”
沈舟云下?达命令后,霁月院里的谭府家?眷就被?提刑卫包围了,但包括赵德欣和叶姨娘在内, 谁也没有反抗或提出异议——毕竟此?时闹事只?会徒增她?们的嫌疑, 况且谭治的遗产分配还没有定论, 最终很可能会在官府打官司,所以于情?于理?, 赵、叶二人都不想轻易得罪沈舟云。
眼见着谭府众人都被?带离现场,李星鹭正要抬起脚步跟上,但才踏出一步,她?的身前就横出了一只?手臂:“你留下?。”
沈舟云言简意骇地甩下?这句话,而后便转过身径直走进了书房。
李星鹭怔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她?迟疑了片刻,也跟着走进去?。
沈舟云单独留下?她?,想必是为了询问谭治身亡的详情?,毕竟她?与他有交情?,比起谭贵这类心?怀鬼胎之人,他也许认为她?的证词更可靠。
这么想着,李星鹭组织好语言,她?正要开口,却听到沈舟云抢先道?:“谭秀林一案还存在不少疑点?未被?解开,这你也是知道?的,但谭雨淼从不松口承认她?参与犯案,而陈锐虽然配合、却始终解释不清那些?疑点?,梁予更是一问三不知,我?一连审了半个月,一点?进展都没有,所以我?想再搜查一遍谭府。”
“顺带……了解你的近况。”
说到此?处,沈舟云轻咳了一声:“但是我?刚才在院墙外听了一会,谭贵对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这段时间似乎过得并不好。”
他这是在解释自从她?们天香楼一别后他就再也不露面的原因吗?
明明先前可以坦然接受沈舟云对她?的不闻不问,但当对方主动提起,李星鹭还是不由生出几分心?酸和委屈的情?绪。
但她?没有因此?顺着沈舟云的话对他大吐苦水,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笑着调侃道?:“如果你不提‘顺带’两个字,我?说不定会有点?感动。”
沈舟云却没有被?她?的表情?骗过去?,他执意追问:“谭治是怎么为难你的?除了他之外还有谁针对你?”
“就是时不时找些?由头?骂我?几句、削减我?的月钱,倒也没有怎么样。”
李星鹭没有心?思细讲自己这些?时日的艰难,谭治那些?刻薄话任谁一天到晚听下?来都得起杀心?,她?要是复述出口,那嫌疑值妥妥要飙升。
于是她?转移话题,问起了谭秀林一案的疑点?:“沈大人,你所说的疑点?,是指三小姐挪用大量药材并抓活人试药的真实原因吗?”
李星鹭并不相信谭雨淼只?是为了治病而犯下?诸多罪行,她?冒着被?发现后会抄家?灭族的风险拿那些?毒性极强的药草在活人身上做试验,必定另有所图。
“不止。”
沈舟云如她?所愿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摇着头?补充道?:“你还记得谭秀林额头?的那道?撕裂伤吗?据你所说,在你因买药而与谭秀林分开前她?还好好的,但在枯井发现她?的尸体时她?却破了相,显然有人袭击了她?。我?们当时先入为主,以为袭击她?的人就是杀害她?的凶手。”
“但陈锐和谭雨淼花灯节当晚一直留在家?人身边,梁予也和谭修待在一起。”
沈舟云眉头?紧皱,显然这些?疑点?令他很苦恼:“这三个人没有时机袭击谭秀林,更没有动机——她?们选择用混毒杀人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若是多此?一举地去?袭击谭秀林,岂不是让不在场证明作废了?”
闻言,李星鹭也有些?犹疑,但她?关注的点?却与沈舟云不同:“小姐当时应是故意支开我?,也就说明她?是自愿到枯井去的——袭击她的人能让她主动赴约、模仿她的字迹近乎骗过了我?,这个人一定是熟悉小姐的人,也许就在谭府之中。”
可是假若李星鹭脑子里的记忆没出错,花灯节当夜谭秀林的家人包括她的父母和所有兄弟姐妹都聚在一起,没有人中途离开过。
“不谈上一桩案子了,先来说一说眼下的这桩命案。”
沈舟云打断了李星鹭的苦思,他瞄了一眼被悬吊在半空的尸体,终于开始将话题引回到谭治之死?:“下?手这么狠,看来凶手异常仇恨谭治,而且极其心?狠手辣。”
“老爷将生意做得很广,商场上他的利益伙伴和敌人都不少,若真论起来,估计说到天亮都说不完。”
李星鹭口吻嘲讽,不提谭治这段时间对她?的百般刁难,她?认为只?要是了解谭治真面目的人,没有哪一个会不厌恶他。
沈舟云听出她?语气中的幽怨,不免多看了她?几眼:“我?率提刑卫闯入谭府时,正好听见你对谭贵说让他去?报官的话,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却是一无所知——谭治身为一家?之主,为何待在自己院中而不出席家?宴?”
李星鹭摇了摇头?:“缺席家?宴的人并不是老爷。”
她?将夫人赵德欣称病缺席、三公子谭腾逸提起谭秀林触怒谭治导致其怒而离席的情?况一一讲述给沈舟云。
“这么说,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沈舟云听后若有所思的总结道?:“谭治被?害肯定是发生在他离开家?宴到你推开书房门的这段时间,可是这样一来,参与家?宴的众人便都能互相作证……”
这不是谭贵的说辞吗?
李星鹭皱了皱眉,她?的确没有不在场证明,但她?为什么不符合杀人条件的话先前已经一一对谭贵等人解释过,当时无人相信她?,她?只?觉得在意料之中,可是若沈舟云也怀疑她?——
那也没什么。
李星鹭按捺住心?中的失落,她?努力保持客观有条理?的思绪,开口接话道?:“府中并非只?有家?宴上的那些?人,还有许多仆役没有资格到家?宴上侍奉,我?来到书房的路上就碰见了好几个,他们都有杀人的机会。”
“还有夫人。”
李星鹭迟疑地停顿了一下?,但仍然说了下?去?:“虽然夫人刚才在谭贵等人面前力保我?,但一码归一码,我?感激她?,却不否认她?有嫌疑。”
自从谭秀林死?后,谭治与赵德欣夫妻俩日日争吵,这事府中上下?都知道?,甚至她?和沈舟云在谭府中查谭秀林身亡一案时也听说了好几回。
导致谭家?夫妇二人矛盾升级的是陈锐被?公布为杀害谭秀林的凶手之一后,谭治不仅没有为了死?去?的女?儿去?找陈家?麻烦,反而还登陈家?的门,表示愿意以受害者家?眷的身份去?官府为陈锐求情?,只?要陈家?肯给出利益。
李星鹭提起这件事时甚至有些?同情?赵德欣:“夫人为此?愤慨不已,那日老爷从县衙回来,他们再次吵了起来,夫人将老爷的脸挠花,老爷则打得夫人面目肿胀,若不是为了大公子和三公子,他们说不定已经撕破脸和离了。”
“这件事我?也知道?,幸亏潘二小姐得知她?父亲和谭治的盘算后给我?通风报信,让我?能及时镇压住潘县令,否则陈锐的判决就要从斩首减轻为死?缓了。”
沈舟云面容上闪过一丝嫌恶之色,显然他的确对谭治成见不小:“穷凶极恶之徒我?见得不少,像谭治这等重利薄情?还虚伪之人,我?倒是头?一回见。”
“所以说,老爷的仇人有很多,但最恨他的也许是枕边人。”
在李星鹭看来,赵德欣才是既有杀人动机又有时机的人,她?无法不怀疑对方。
但她?话音刚落,沈舟云就开口反驳道?:“谭夫人为了两个儿子忍耐谭治,难道?她?会不清楚在谭府被?非议的节骨眼上谋杀亲夫会损害整个谭家?吗?这样就算她?生的大公子能继承家?主之位,但是以后谭家?也远不复从前的鼎盛了。”
似乎也有些?道?理?,李星鹭内心?又陷入迷茫,她?无意间再次扫到那副可怖的尸体,心?脏被?凿空、手脚被?砍断、口鼻被?割去?——
“七月半,鬼门开,点?冥灯,迎阎王,亏心?人,掏心?窝,偿血债……”
她?看着谭治与她?前几日在街上听到那些?孩童们传唱的歌谣内容一一对应的死?状,口中不由呢喃出声。
“你在念什么?”
沈舟云听到这些?诡异的语句,他皱眉看向李星鹭苍白的侧颜,心?中有些?担忧。
李星鹭却没有回应,她?看着谭治的尸体,心?中莫名想到——他真是符合‘亏心?人、负心?人、冷心?人’的形容。
只?是他亏的人、负的人太多,是其中的哪个人残忍杀害了他呢?
“沈大人,我?想验尸。”
李星鹭不想再被?这些?谜团困扰了,有些?答案必须要通过双手去?摸索探查才能得出。
“我?让提刑卫去?取验尸工具来。”
听到这声熟悉的‘沈大人’,沈舟云的语气本能得缓和下?来,他自己都没发觉面对李星鹭时他态度有多么特殊——他在她?面前习惯性的用‘我?’来自称,而非‘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