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珍言之凿凿地形容道:“大小姐气质容貌都肖似其母,温雅端庄、身量单薄却高挑,她穿着素衣,右眼下有一颗小痣……三小姐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原主服侍谭秀林七年,自然对她的外形了如指掌,因此,李星鹭更加惊讶——杨珍描述的每一点都与她记忆中的谭秀林相吻合。
谭秀林为什么要送钱给杨珍?她与杨丹和其余六个谭府仆役的失踪有关系吗?
而她的死,又同失踪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随着杨珍说出谭秀林的名字,越来越多的疑问产生在李星鹭心底——她陡然发现,已故的谭秀林身上也藏着许多秘密,而作为谭秀林贴身婢女的原主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你可以向我们仔细讲述一下大小姐到你家中送钱的过程吗?”
尽管再迷茫,李星鹭还是勉强撑出一个笑容,追问起杨珍与谭秀林见面的详情。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六月二十五,大小姐穿着一身素白裙裳,独自一人找来了我家……”
听着杨珍的叙述,李星鹭被勾起了回忆。
记忆中,六月二十五那日,原主跟着谭秀林出门去赴一个诗会,诗会结束后,谭秀林说要前往县令府探望她生病的闺中密友潘二小姐——
就是在这段时间!
李星鹭终于想起来,那天,谭秀林进了潘二小姐的院门,原主却被县令府守卫拦在门外,而一向体谅下人的谭秀林让原主站在原地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她才从院子中出来,还因此耽误了谭府的家宴。
记忆中些微的反常原本并不引人注意,但与杨珍的叙述比对后,李星鹭立即意识到六月二十五那天谭秀林根本没有留在潘二小姐的院子中,而是趁此摆脱众多仆役,独自去见了杨珍。
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让谭秀林连相伴她多年的原主都不肯信任,而是宁愿千方百计地避开各方目光?
李星鹭垂着眸思考,再回过神时,方才还在她面前的杨珍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让提刑卫将杨夫人护送回家了。”
沈舟云向她简单解释了一句,旋即直入正题:“杨丹曾为谭秀林治过病吗?”
“近一年来,小姐都没有生过病。”
李星鹭果断道:“我从未发现小姐与杨丹有过任何来往。”
“所以治病只是谭秀林送钱给杨珍的借口——或许,她知道杨丹失踪的内情?”
沈舟云没有等待李星鹭的回答,而是自己顺着这个假设说下去:“谭秀林死于混毒、杨丹被充作药人,药是贯穿这一案始终的线索,与药关系更大的显然是谭雨淼,而非陈锐。”
“你曾经说过,大家都知道谭秀林很疼爱妹妹,谭雨淼自己肯定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与陈锐私通一事不难解决,她只要将被陈锐强迫的经过告诉谭秀林,谭秀林一定会为她压下这件事。”
说到此处,沈舟云话锋一转:“私通被发现不足以构成谭雨淼的杀人动机,因为她会选择风险更小的解决办法——但如果她是抓人试药的主谋,而谭秀林发现了这件事呢?”
婚约与妹妹之间,谭秀林无疑会选择后者,但若是被摆在天平另一端的是七条无辜的人命,素来有底线的谭秀林会怎么选?
李星鹭不知道答案,而换成谭雨淼,她或许也不能肯定谭秀林仍会包容她,所以假如真像沈舟云所说,谭雨淼是抓人试药的主谋,那么为了隐瞒滔天的罪行,她就只剩下杀人灭口这一条路了。
“一个人去给受害者家属送钱,不是收买就是补偿。”
李星鹭按照这个思路分析道:“如果杀害杨丹的人是陈锐,小姐绝不会代替他去补偿杨丹的母亲,只有三小姐……”
那么问题来了,假如谭秀林知道杨丹被抓去试药一事,她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呢?
李星鹭因此对沈舟云提议:“既然兜兜转转,关键还是在小姐本人身上,那么我们不妨也回到原点,再搜一遍她的居所。”
“莲居?”
沈舟云挑了挑眉,欣然同意:“是该再搜一遍,上回有谭老爷授意谭贵阻挠,我们只搜了谭秀林的卧房,此次撞上谭老爷不在府中,正好将莲居上上下下都翻个遍。”
李星鹭听他语气,似乎对谭老爷意见不轻,而这正合她意——至少她不用担心沈舟云会像潘县令一样被谭老爷左右,甚至在查案缉凶的底线问题上向谭老爷所谓的利益妥协。
从小桥上走过,池面水波荡漾,点点水珠洒在盛放的藕粉莲花上,形成一副天然的风景。
可惜,李星鹭无法向谭秀林一样,每每见到这景色都能脱口而出一两句诗词,赋予它特别的意境。
“你……难道在触景伤情?”
沈舟云看见她有些失神的模样,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就算伤情,伤的也是原主的情,而非她的。
李星鹭摇了摇头,眸光复杂的看向他,却没有出声解释。
从穿书以来,她第一次这么清楚的察觉到她和原主之间的区别——陪着谭秀林说笑的小婢女不是她,叶巧口中的‘小露’不是她,在谭府中长大的那个‘李星鹭’不是她。
甚至在见到这个场景时,李星鹭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不同的画面,但她下意识想起的只有和沈舟云一起前来搜证的那一夜,那才是真正属于她的记忆。
沈舟云……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一向谨慎的自己会轻易对他卸下心防——因为在这个陌生的朝代,她所接触的人都把她当成那个文静柔顺的小婢女,只有沈舟云,他眼中的李星鹭不是原主,而是现在的她。
李星鹭直勾勾的盯着沈舟云,直到他冷淡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她才收回视线,随后转过身开始在院中搜证。
这时候,李星鹭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处处细心的贴身婢女,带着对谭秀林的所有了解,在莲居中找遍了她可能会藏匿重要物品的地方,却仍没找到什么与本案有关的线索。
“大人,我们在府外巡逻时碰上了一名行迹鬼祟的女子,将她拦下后,她自报家门,称自己是县令府的二小姐,为寻好友谭秀林登门数次,却进不了谭府大门,所以才在府外徘徊。”
县令府的二小姐?
李星鹭眼眸一亮,她小跑到沈舟云身侧,扯了扯他的衣袖:“县令府二小姐潘佑宜是我家小姐的手帕交,如果小姐会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那个人不会是老爷或夫人,只会是潘二小姐。”
“将潘二小姐放进来。”
沈舟云听了李星鹭的提醒,立即吩咐提刑卫将被拦在谭府外的潘佑宜放行,不多时,一名身披斗篷、鬓发散乱的女子匆匆走进二人的视线范围中。
见到潘佑宜这副形容,李星鹭暗想怪不得提刑卫会特意将她拦下,她穿成这样在府外徘徊,定然显眼又可疑。
“潘二小姐……”
“阿秀在哪里?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潘佑宜匆忙打断了李星鹭未尽的话语,只见她一脸焦急的左顾右盼,最终却失望地将视线移回到李星鹭身上。
显然,她是在寻找谭秀林的身影。
听到潘佑宜的质问,李星鹭下意识地反问道:“您为何如此说?”
潘佑宜为什么一开口就询问谭秀林是不是出了事?就算她联系不上谭秀林,但谭秀林死亡距今才不过两日时间,一般人哪怕察觉到不对劲,也并不会立刻联想到最坏的可能。
“我与阿秀约好昨日下午在东街见面,可我等了整整一个时辰都不见她人影,我便到谭府来找她,谁知你们府上的管家却以阿秀病了、不能见客为由将我拒之门外。”
潘佑宜咬了咬唇,继而哼了一声:“我哪里是什么客人?凭着我和阿秀的交情,甚至潘家与谭家的关系,他都不肯放我进来探病,这时我便知道不对劲了。”
提到探病这个字眼,李星鹭倒是由此记起谭秀林去见杨珍的事,她想了想,试探着问:“潘二小姐,我家小姐说最近有人来查府上的女药师失踪一事,险些查到她去见过那女药师的母亲,她有些担心,怕您装病掩护她的事会暴露。”
“你,你怎会……”
潘佑宜果然大惊失色,她口吻疑惑道:“阿秀说除我之外,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第二个人,难道她后来又交代了你?”
所以说,六月二十五那一天,谭秀林探病潘佑宜的确是个借口,以此为掩护独自去见杨珍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李星鹭从潘佑宜的反应中确定了这个事实,随后她也不忘装出一副真诚的模样回答:“奴婢是小姐的贴身侍女,小姐怎会不信任奴婢。”
潘佑宜??摆出一副半信半疑的神色,但李星鹭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因此并不在乎她是否完全相信自己。
“阿秀到底出什么事了?”
潘佑宜到底没有忘记她来到谭府的目的,李星鹭被她扯住衣袖,听到她用凝重的口吻一字一句问道:“我父母一被问起她的事就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府上的人也瞒我,但你是知道我和你家小姐交情的,难道你也不肯对我说真话吗?”
李星鹭望见她双眸中真切的担忧,更加不忍说出谭秀林已经身亡的真相,她张了张口,正想要编造谎言,像骗杨珍一样将她暂时瞒住。
谁料潘佑宜却忽然放开了抓着她的手,转而面向沈舟云,先一步开口道:“我认得带我进府那些侍卫,他们不是谭府的人,也不是县衙的人,他们腰间的匕首图案是提刑司特有的标志。”
“我听家父说,新任江州提点刑狱公事要赶往江州城赴任,这段时间正好途径清远县,我想我并没有猜错你的身份,沈舟云沈大人——而除了命案,还有什么能够劳动提刑司的长官登谭府的门呢?”
潘佑宜几乎是用哀戚的语气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她似乎想要撑起笑容来掩饰这一刻内心的脆弱,但最终却只呈现出一副似哭似笑的难看神情。
见潘佑宜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李星鹭心知这一次无法敷衍过去,她刚想要开口,却有一道声音抢先响起。
“谭秀林已于两日前的花灯节当夜被害身亡。”
话音刚落,潘佑宜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呜咽。
李星鹭先是看了一眼情绪突然崩溃、开始失声痛哭的潘佑宜,而后又侧身望向沈舟云。
谭老爷曾说过不许将谭秀林的死讯外传,若是被他得知是李星鹭将此事告诉了潘佑宜,她作为谭府的婢女,一定会被谭老爷责罚。
而现在,沈舟云替她担了这个责任,也替她当了说出悲惨真相的‘恶人’。
不论他是否出于这些原因才抢先开口,李星鹭都忍不住生出些许感激和触动。
与此同时,一旁泪流满面的潘佑宜已经从痛哭转为自言自语,她无意间提到的一件话令李星鹭猛地转头,直勾勾的盯向她。
“昨日我到善堂去,有几个小姑娘围在我身边问我‘谭姐姐’怎么没有一起来看她们,我告诉她们阿秀有急事要处理,等忙完就会来看她们的,可是……可是如今我又要如何对她们交代呢?”
潘佑宜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哭腔,听得李星鹭也是一阵心酸。
但她不得不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潘佑宜刚才提到的善堂这个词上面——善堂,听起来似乎和现代的福利院意思相近。
“潘二小姐,你可否说一下善堂的事?”
沈舟云同样注意到这一点,他陡然拔高音量,盖过潘佑宜的哭声:“你也知道,我们正在调查谭秀林之死的真相,你给出的任何线索都可能帮助我们锁定凶手。”
潘佑宜止住眼泪,她似乎纠结了一阵子,但最终还是开口解释道:“清远县是一个安逸的小县城,没有战乱天灾之祸,但即便如此,这里还是有老无所依的老妇、被拐卖来的女人和孤儿,善堂就是我和阿秀为了这些人建立的,我们所有的积蓄都被投注其中。”
难怪原主的记忆和搜查莲居的过程中,她从未发现谭秀林存有现金银票。
“这么说来,建立善堂是你和谭秀林两个人的主意?你们的父母完全不知晓吗?”
面对沈舟云的追问,潘佑宜语带嘲讽地回应道:“我们只是单纯的想做善事,不希望沾染上任何利益往来,也不想善堂成为家族宣传名声的工具。”
听到这番话语,再想起她们二人的父亲谭老爷和潘县令,李星鹭只能在心底叹一句‘歹竹出好笋’。
紧接着,她意识到善堂是只有谭秀林和潘佑宜二人知道的地方。
“如果谭秀林要藏匿什么重要的东西,会不会就放在善堂?比起谭府,这个只有你和她才知道的地方显然更安全。”
李星鹭才想到这一点,沈舟云的声音就随之响起,她愣了愣,对上他的目光,心底下意识的浮现出‘心有灵犀’这个词。
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赶紧侧头错开了沈舟云的视线,心情却久久难以平复。
就在这时,潘佑宜主动提出要带他们前往善堂:“虽然我并不清楚阿秀是否有留下什么东西,但若是你们想到善堂去看一看,我可以为你们带路,只要能够查清阿秀死亡的真相,我什么都愿意做。”
在潘佑宜的带领下,李星鹭跟在沈舟云身侧,从谭府后门出发,绕过东街,停在了一处简陋但宽阔的大宅子前。
“这里就是善堂。”
潘佑宜推开大宅的正门,一瞬间,无数双眼睛向门口的方向扫来。
正在田地边种菜的妇女、坐在织布架旁闲聊的老妇人、嬉笑玩闹在一起的孩童……李星鹭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先前听潘佑宜那随意的口吻,她以为善堂只是一个像小规模避难所一样的地方,但没想到这里竟然收容了堪比一个村落的人口。
“各位,我身后的这些是县衙中人,他们是来例行巡逻的……”
见到善堂中的老弱妇孺因为高大威风的提刑卫而纷纷露出惊惶神色,潘佑宜连忙扯谎以安抚她们的情绪。
等到善堂众人都恢复平静,沈舟云才吩咐提刑卫开始在善堂中搜证。
李星鹭打量了这个偌大的院落几眼,不由想到像目前这样毫无方向的搜索,或许搜到明天也不一定能有结果。
她走神之际,突然冲出来一群小孩,其中有几个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猛然回神,但身体已经摇晃不稳,眼看着就要向后栽倒,李星鹭下意识的闭上眼,一只手掌却突然从后面撑住了她的背部。
李星鹭感觉到有一股力道推着她的背部,似乎是想要帮她站稳,可惜用力过猛,反而让她向前倒去。
这回她终于想起来伸出手,试图在摔到地上前护住头部,主要是护住脸。
上回撞到莲居前的门柱子带给李星鹭的痛感她至今难忘,因此她不敢想象若是摔个脸朝地会有多疼……
就在李星鹭紧张到开始胡思乱想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左边伸出来,在她即将摔到地上的前一秒抢先捞住了她。
李星鹭的腰就这么被挂在这只手臂上。
她抬眸看了一眼手臂的主人,当沈舟云温文清俊的脸庞映入她眼帘的那一刻,她下意识想到的竟然是——他的臂力真不错。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沈舟云将她放下来,看她站稳后才盯着她的腰,忍不住开口道:“你未免太轻了些。”
敢情您又是扛又是抱了那么多次,这才头一回意识到这件事?
李星鹭默默腹诽了一句,面上却摆出一副认真的神色解释道:“小姐不喜大鱼大肉,莲居的小厨房一年到头便只做清淡口的食物,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吃不上什么肉菜,加之每日都要干活,就是想胖都胖不起来。”
“这两日,你的确是辛苦了。”
经她这么一说,沈舟云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为查案奔波了整整两天两夜,他倒是习惯了这种连轴转的生活,但令人意外的是李星鹭也没为此抱怨过哪怕一句。
这突如其来的感叹令李星鹭有些意外,她下意识的摆了摆手,客气道:“不辛苦不辛苦,我能在查案中起到作用就好。”
说完,她的视线就被涌到潘佑宜身边的那群小孩给吸引过去了。
那群孩童约莫都是六七岁的年纪,她们穿着粗布衣衫,脸上灰扑扑的,和谭府那几位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简直是天差地别的模样。
但是潘佑宜却一点都不嫌弃,她主动蹲下身子,轻声细语的同孩子们交流,直到其中一个小姑娘问了一句:“谭姐姐呢?她还没有空来看我们吗?”
这个话题一打开,其他的孩子们也你一句我一句的问起了谭秀林。
李星鹭看出来潘佑宜明显红了眼圈,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但她只是吸了吸鼻子,并没有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出异常:“谭姐姐啊,她出远门去求学了,说要学到更多的知识,回来教给你们。”
孩子们毕竟还年幼,因此并没有识破潘佑宜临时编撰的谎言,就在李星鹭即将移开目光时,那群孩童突然四散开来,见到有几个小姑娘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跑过来,李星鹭想起刚才险些摔倒的事,连忙向旁边避去。
她避开了孩子们的冲撞,但却因此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李星鹭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肩膀正好撞上了沈舟云的手臂,而他低下头,与她的目光相触在一起。
李星鹭愣了一瞬,条件反射般的整个人弹跳到另一侧,旋即她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动作太大,倒像是心里有鬼一般。
然而现在再站回刚才的位置似乎也不妥,于是她只能在原地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不敢转头去看沈舟云。
与此同时,那群孩童去而复返,走在最前头的小姑娘高举着一个盒子,她停在潘佑宜身前,在潘佑宜疑惑的目光中将盒子递给她。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李星鹭为了摆脱此时尴尬的境地,直接提步走了过去,正好听到小姑娘开口解释:“上周谭姐姐来给我们上课,下课之后她把这个盒子藏到了学堂的地砖下面,还嘱咐我们,让我们在她突然不出现的时候把盒子拿出来交给潘姐姐。”
“谭姐姐说,这是她和我们之间的秘密。”
小姑娘天真无邪的口吻令潘佑宜再也绷不住,她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不尽,似乎是不想把这一面展露在孩子们面前,她一边用手背擦拭着泪水一边迅速背过身去。
李星鹭望着潘佑宜的背影叹了口气,随后替她接过了那个盒子。
盒子并没有上锁,李星鹭一伸手就打开了它,露出里面的东西——一封信和一本厚厚的册子。
她定睛一看,那册子的封面上赫然写着‘药房账册’四个字,她将账册拿起来,从后面往回翻看,很快就找到了记载着翡云草支出的那一页,而取药人一栏登记的正是谭雨淼三个字。
不仅如此,账册前后好几页都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谭雨淼的名字。
“谭雨淼果然与谭秀林和杨丹的死脱不开关系。”
李星鹭回眸一望,只见沈舟云站在她背后、显然已经将账册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应和沈舟云,而是谨慎地保持怀疑:“我不知道小姐是从何处得到这本药房账册的,因而无法确认账册的真假。”
“或许,这里会有答案。”
沈舟云伸手从盒子里拿出被密封完好的信,利落地将它拆开来,取出里面的几张信纸。
李星鹭探头去看,只见纸张上写满了她熟悉的谭秀林的字迹。
“近日所见所闻令我内心不安,但无法宣之于口,故以纸笔记录。”
沈舟云边读边将信件的内容低声念了出来:“六月十五,一个名叫杨丹的药剂师在府外堵住了我,她告诉我三妹挪用了药房大量药材,其中有不少是毒性极强的药草,她作为知情人对此惶恐不安,我安慰了她,转头便派人调查这件事……”
“没等我安排的人调查出眉目,三妹主动找我,告诉我她旧疾复发、若不治疗恐怕命不久矣,她不得不在药房取用一些珍稀药草,并求我瞒住这件事,不要让父亲知道,因为父亲绝不肯给她用那些药草。”
“我信了她,一如我相信她不愿与陈锐纠缠、只是迫于那混账的威胁。”
念到此处,沈舟云顿了顿:“但这一次,我错了,当我得知杨丹失踪的消息时,我意识到是我的疏忽害了她,我赶紧派人封住她的院子,找到了她预先写好的家书,因此拿到她埋在百草园的药房账册……”
抢先她们一步拿走被杨丹埋在百草园蓝姜花树下的东西的人竟然是谭秀林!
震惊过后,李星鹭发现这封信可以解开她所有的疑问——
杨丹为什么会提前写好家书?因为她被选中抓去做药人最关键的原因不是家庭背景,而是她知晓了谭雨淼的秘密,所以她担心自己会出事、提前在家书里留下了线索。
帮助杨丹将家书送到她母亲手中的人为什么不帮她报案?因为那个人是谭秀林,谭秀林的确公正善良,但她也会有私心,不论她想没想过揭发自己的三妹,她总归是犹豫的、无法狠下心彻底放弃谭雨淼。
这时,沈舟云手中只剩下最后一张信纸,纸上的内容是两人已经知晓的事——谭秀林出于愧疚为杨母支付医药费、她将证物藏匿在善堂。
如沈舟云先前所说,这封信的确是案件中许多谜团的答案,它甚至改变了整个案件的性质——谭秀林的死,不再是梁予和陈锐所表现出的狗血情爱,而是谭雨淼在不断地用命案掩饰命案。
因此,新的谜团也随之而来——谭雨淼为什么要囤积大量药草并拿活人试药?
李星鹭总觉得背后的缘由不仅是谭雨淼对谭秀林所说的‘为了治疗旧疾’这么简单,故而她出声提议:“沈大人,我们已经弄清楚案情的来龙去脉,现在也是时候去大牢里见一见三小姐了。”
话音刚落,李星鹭突然感觉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她转头一看,发现哭得鼻尖通红的潘佑宜正用期盼的目光望着她:“我知道这世上并非每个官宦都愿意尽职尽责,阿秀的死,事关谭家和陈家,如若是我父亲来审,方才你们提到的陈锐和谭雨淼定会被轻轻放过。”
“但你们肯查到这个地步,至少不会愿意让真相被草草揭过吧?”
潘佑宜从头到尾都没有摆过千金小姐的架子,但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却仿佛有些狠劲:“你们要判处凶手,就一定要尽快让那两个人给阿秀偿命,否则——县衙大牢里有很多被判死刑缓期执行的囚犯,这些人里少有真正被送上断头台的。”
李星鹭愣了愣,她并不意外潘佑宜对凶手的怨恨,潘佑宜和谭夫人也许是仅有的只关注能否为谭秀林报仇的人,但讽刺的是,更容易达成目的的是谭老爷、潘县令这种崇尚利益至上的人。
“我和沈大人会尽力为之。”
李星鹭不敢承诺能够就此解决这桩案件,她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接下来一切顺利。
事实证明,李星鹭的祈祷没有任何作用。
“你们说,这是姐姐的亲笔信?”
谭雨淼跌坐在牢房角落的草堆上,她素白的衣裙已然沾满了草屑,加之发髻散乱,使她看上去颇为狼狈,但她的神情却仍无丝毫惊惶或恐慌:“姐姐已经去世,谁能证明信是她亲手写的?”
她一脸平静地看着李星鹭出示给她的信件,对比起隔壁牢房里形容焦躁的陈锐,更显出她淡定无匹。
“认得小姐字迹的人不止我一个,夫人、三公子、甚至四小姐和五小姐每一个都能为此作证。”
李星鹭抿了抿唇,试图给谭雨淼施加压力:“三小姐,事到如今,没有人能够相信你是无辜的,趁早认罪……”
“小鹭,我记得你先前质问我,怀疑我仿造姐姐的字迹写了一张纸条把你引到枯井。”
谭雨淼的声线清润柔和,让她即使打断别人的话语也不显得粗暴:“你说我的字是姐姐教的,所以我模仿她的笔风也能不露端倪——但姐姐不只教过我,她院子里的婢女多少都跟她学过写字,况且字迹这种东西,只要熟悉,仿造起来便不难。”
李星鹭如坠冰窖,她已经预料到谭雨淼接下来会说什么。
“你也跟姐姐学过写字,夫人和四妹、五妹她们当然了解姐姐的字迹。”
谭雨淼果然再一次质疑道:“能够仿造姐姐字迹的人有这么多,所以仅凭字迹,怎么能够证明这信是姐姐亲手写的呢?”
霎时间,李星鹭哑口无言。比起验尸,她毕竟不擅长讯问。
“那这账册,你又要如何解释?”
沈舟云终于开口,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冷硬:“导致谭府药剂师杨丹死亡的多种药材皆在你取用的记录里,你把她当成药人,而另外六个失踪的谭府仆役,是否也和她落得同样下场?”
“我的确挪用了药房的大量药材,若是父亲要追究我盗用他的财产,我无话可说。”
谭雨淼苦笑一声,继而否认道:“但我不知道什么药剂师,总不能因为我用来治病的药材和导致她死亡的重合了,就把我和她的死扯上关系吧?那药房的人、清远县所有的药商岂非皆有罪过?”
“你在她身上试的药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药草,除了谭府药房,没有别的药商能够拥有那些珍稀药草。”
沈舟云丝毫不信她的说辞:“难道你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这些药草给了陈锐?他倒是承认杨丹为他所害,可他连杨丹的身份都认不清,何况若是他想抓人试药,为何不用他陈家的仆役?”
“我拿走的药草的确珍稀,但也只是在清远县罕见,出了清远,在偌大江州不知有多少人拥有这些药草。”
谭雨淼有条有理地对所有指控一一反驳:“至于什么试药,您应该去问陈公子,我怎么能知道他的想法呢?”
“陈锐是一条自以为深情的疯狗,显然,他的狗绳在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