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心口一痛,但这疼痛反倒让她从慌乱中回?过神来。
理智渐渐回?笼,李星鹭把普玄的话?在?脑海中复盘了几遍,竟然发现好几处疑点。
首先,她了解沈舟云,他多疑、难以轻信旁人,整个青山寺里能让他全然信任或许只?有她和孟素商,所?以哪怕在?危急时刻,他也不会放心把她托付给态度立场未知的弘忍大师。
其次,钟雁归是一个谨慎精明的人,她带来的亲兵战力、数量一定是经过多番考量的,足以应对小规模的敌袭,至于大军来犯——钟雁归掌控青州十年,手下有二十多万青州军,若是这样还能让大量敌军不声不响地混进?来,她这个英国公岂不是白当了?
最后?、也是最客观的一个可疑之处,李星鹭和普玄的衣着外表。
她身上?披着那件凉国公强塞给她的、价值不菲的狐皮大氅,雪白的皮毛上?下没有一丝灰尘,她的头发虽然散着,却并不凌乱,普玄也是一样,他的袈裟整齐干净,全身露出的皮肤中未见半点污垢。
这是两个匆忙从密道中逃亡的人该有的状态吗?
更别提李星鹭先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普玄无论是用背还是抱的方?式把她带走,他衣服上?都必定会留下皱褶,但她没有在?他身上?看到哪怕一处皱褶。
普玄话?语中的前因后?果很完整,他甚至说穿李星鹭被迷药迷昏的事情,一度打消了她的疑虑,但她现在?很肯定——普玄在?撒谎,甚至他嘴里没有几句真话?。
无论有没有所?谓的敌袭,钟雁归、沈舟云等人应该都平安无事,出事的人大抵只?有她罢了。
那么普玄、或者他背后?的人有什么目的?
相较于青山寺的其余人,她的价值并不大,可是他们独独绑架了她——当然也可能是她武力值低比较容易动手,但从普玄应对她的方?式是蒙骗而不是直接暴力威胁来看,她身上?的确存在?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希望诱导她主动交出来。
“普玄小?师傅, 那些敌军会不会发现密道?然后追上我们?我们能逃去哪里?”
李星鹭装出一副惶恐焦急的模样,主动开口发问以试探普玄的具体目的。
“施主别担心,小?僧来到青山寺求学?前曾在西州佛庙修行, 因而?正好听懂了那拨军队用西州话?进行的交流, 他们进攻青山寺是为了寻找一个女人, 如果没有在那里找到,就要搜索全?城……”
普玄状似关心地安慰了她一句, 还?把手中那串佛珠递到她掌心上:“他们忙着找那个女人, 想来不会注意到我们两?个有没有逃跑, 只是一直待着这里终究不是办法,所以小?僧才打算带着施主去更安全?的地方。”
西州话??
普玄在暗示她,袭击青山寺的那拨军队属于西州军,这意味着——他是宁王的人?
普玄用指证宁王和?西州军的方式来与他们撇清关系, 以博取她的信任,这个思路一冒出来, 李星鹭就对他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的东西有了隐约猜测。
果然,下一刻普玄就提议道?:“施主,临走前方丈交代小?僧尽力把青山寺遇袭的消息传出去,所以小?僧想要去官府搬救兵,并请他们调派人手去寻找敌军想要得到的那个女人、把她保护起?来,绝不能让敌军得逞。”
李星鹭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角,如若她没有猜错,普玄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就是谭雨淼——
他绕那么多弯子、编造听上去真实紧迫的谎言, 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从她口中套出谭雨淼的下落。
普玄给?出了足够多的暗示, 她一定能想到他话?中的敌军是西州军,敌军要找的女人是谭雨淼, 如果她已经信任他,她就会主动告诉他,她认识谭雨淼、知道?对方被安置在哪里。
“普玄小?师傅……或许,我认识敌军想找的那个女人。”
但?她为什么不如他所愿呢?她当然可以把普玄甚至他的同伙一起?带到城外凉州军的营地,他们能在城中潜伏而?不引起?钟雁归的注意,说?明他们的人数绝对不过百,对上两?千凉州军必败无?疑。
再说?了,这青州各处还?有二十?多万青州军镇守,只要她能摆脱他们的控制,自然能借此把他们一网打尽。
犹豫迟疑的话?语说?出口,李星鹭继续低声交代道?:“我知道?她在哪里,我可以带你一起?去她落脚的地方,提醒看守她的人加强警戒。”
她已经撒下诱饵,笃定普玄一定会上钩。
但?出乎意料的是,普玄没有流露出激动情绪,也没有立刻答应,他面?色怪异地重复道?:“不去官府报信,直接去找那个女人?”
李星鹭点?了点?头,又听他问起?谭雨淼所在的位置,但?这个问题她可不能如实回答,因为一旦对方知道?谭雨淼被重重看守在城外营地,保不齐就会放弃前去劫囚的计划。
“我也说?不准具体位置,毕竟我不熟悉青州各个地方的名称,我只知道?路线,不如我们先出发,否则要是追兵追来……”
她一边扯谎,一边想要借机站起?来往洞穴外走,谁料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间,泛着冷芒的剑锋就贴上了她的脖颈。
“普玄,你输了——我早就说?过,李姑娘机智多谋,不会轻易被你那套表演骗过去。”
一道?熟悉的温润男音从身后响起?,让李星鹭的心一下坠入谷底。
面?对来人疑似挑衅的话?语,普玄只是随意笑了笑,随后同样站起?身走到李星鹭面?前,用刚刚放到她掌心上的佛珠手串把她双手束缚在一起?。
李星鹭悄然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这看着普通的手串竟然牢固得很?,想来是用特殊材料制造出的。
“之前看你见识多、气势足,还?以为你其实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不过你指尖、掌心的茧又确实像经常干粗活磨出来的……”
齐世安身体前倾,把他那张虽然俊朗却叫她感到恶寒的脸凑入她的视线范围内:“但?我很?好奇,你究竟如调查出的那样只是个富商家的奴婢,还?是某些势力培养出的暗探呢?”
受制于紧贴着自己颈肩的剑刃,李星鹭不敢有半分动作,她只能轻声叹道?:“我倒希望我是什么暗探,那样你我的处境就要掉转过来了。”
她的言下之意即是假如她会武功,现在被人拿剑指着的就是齐世安。
齐世安自然能意会,但他倒不像他舅舅蔡昊一般急躁易怒,面?对她的冒犯也没有作出反应,而?是换了话?题:“你不问问我为何看出你已经识破普玄的伪装、在对我们将计就计吗?”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识破他伪装的?”
李星鹭心知被绑架挟持时最好暂时向绑匪示弱,但?她先前在丹霞山宝库和?青山寺里已经狠狠得罪过齐世安,假如他记仇,那么她现在屈服也无?济于事,而?假如他有点?心胸,那他就不会在意她态度是否恭顺。
齐世安果然没有介意,他甚至顺着她的话?说?道?:“若是姑娘愿意告知普玄身上的破绽,那自然最好不过。”
在这件事上李星鹭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把自己从普玄话语、外表中发现的三处疑点?一一道?出。
“怪不得姑娘能屡次破坏我们的计谋,如果我不了解你,说?不定这次也会被你的将计就计给?骗过去。”
在听过她的叙述后,齐世安言语间不乏赞许,并且随后突然朝她抛出橄榄枝:“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投靠我、为我所用,二则是——你不配合,我也让你尝一尝掌心被簪子捅穿的滋味。”
李星鹭眼前晃过一只手掌,掌心处赫然呈现出一道无法消去的疤痕。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因齐世安的恐吓而?生出些许害怕,但?在他和?普玄看不见的地方,她垂下的眼眸中却没有多少波澜。
其实不用齐世安逼迫,她也不可能说?出类似‘想都别想’、‘我绝不与你同流合污’这种没有余地的话?语,毕竟现在还?没有到鱼死网破的境地,如果假意投诚能让她少受些折磨,她就不在乎继续演戏。
“如果我投靠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做戏做全?套,李星鹭没有一上来就接过齐世安的橄榄枝,她表现出一副考虑慎重的模样:“别说?什么留我一命这种答案,世子爷,你应该很?明白,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利益,无?利可图,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她的提问似乎让齐世安兴味更浓,他放下了横在她脖颈前的剑,把她身体转过来,面?对面?地向她承诺道?:“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我能给?你的比齐海晏更多。”
齐世安对长公主直呼其名以及轻飘飘的口吻将他高傲的一面?展露无?疑。
“就算是口头承诺,你也要诚意一点?吧?”
李星鹭装作很?较真地反驳了他,显得她好像真的贪图齐世安给?出的利益:“明懿皇后开辟女官制度,长公主将其推行到朝堂上,但?你父亲宁王却是反对者的领袖,我怎么相信你能让我这个女子得到功名利禄呢?”
随着这句话?的话?音消散,洞穴里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李星鹭以为自己的质疑太尖锐了,她开始有点?后悔演这么一出,没想到下一刻就听到齐世安意有所指地回应:“我父亲的确反对女子为官,但?那是他的理?念,而?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如果我能做主,便是令你封侯拜相又如何?”
这画大饼的话?术如此娴熟,齐世安不愧是原书中被形容为巧言善辩谈判能手的男主角。
原书里他曾说?给?冯雅兰一模一样的话?——在两?人相携破获多桩案件后,齐世安揽尽了所有功劳声望,而?冯雅兰虽然被他风光娶入东宫,却始终没有得到他承诺的提刑官职位。
当然,剧情结束时齐世安仍是太子,等他登基为帝或许会兑现诺言,但?李星鹭宁愿相信有其父必有其子,在宁王的影响下,他对女子为官的偏见绝不会少。
好在她并非真的打算投靠齐世安,所以不必计较他假大空的诺言,她只需要适时地点?头答应:“我可以效忠你,但?话?先说?在前头,我最擅长的是验尸,什么刺杀、袭击的活计我是做不来的。”
“这个不急,现在你最重要的价值,是你所知道?的情报。”
齐世安的神态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让李星鹭看不出他究竟有没有相信她的投诚,但?他的问题倒是来得很?快:“我舅舅现在怎么样?”
李星鹭心念一动,她故意没有提及天王殿佛像里的尸体,只把重点?放在向超的死亡上:“他没有供出你和?他合谋杀害向超。”
没有听到质疑,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齐世安的势力没有渗透进钟雁归带来的亲兵中,他对蔡昊已经把他父亲宁王所做的脏事全?部供出来的事情一无?所知,以至于他需要从她口中探听情报。
这算是个好消息,说?明齐世安没有能力隐藏她失踪的事情,沈舟云等人应该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进而?想办法营救她。
但?她不能把脱险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她要主动制造有利于自己逃离的机会。
而?齐世安接下来的问题正中她下怀:“那谭雨淼——你曾经主家的小?姐,她怎么样了?”
“很?遗憾,她把你们指使她所做的阴谋都供出来了,我和?沈大人此行就是为了借道?青州押送她回京作为人证指控你父亲。”
她对齐世安说?了真话?,因为她想让他劫囚谭雨淼的念头变得更强烈、便于她把他们引到城外凉州军的营地。
可是齐世安的反应却与她预想中的不同,他居然朝她笑道?:“那我就得改变主意了——既然谭雨淼成了重要人证,想来看守她的人应该不少,我带来的人手无?法抗衡,自然要先筹集兵力。”
“……”
李星鹭一下没控制住,显出几分震惊,虽然她很?快反应过来调整表情,但?还?是被一直观察着她的齐世安捕捉到了:“我就知道?你不老实,你是想把我们带到军队的包围圈中吧?”
她没有回应、也无?话?可说?,在这场演技与心计的博弈中,她已然是输家。
她低估了齐世安,如果一开始就用对待谭雨淼的那种警戒态度来应付他,或许就不会被他利用她想要逃脱的心理?套出关键情报。
这实在是一个教训,她在查案方面?压齐世安一头、揭破他和?蔡昊的杀人诡计,但?她忘了齐世安除却提刑官之外还?有一重身份是政客——如果她能活着离开,她会记住别同政客玩心眼、一定要玩就得提起?十?二分精神。
“别担心,我不会杀你。”
齐世安在说?穿她的小?心思后又对她温言安慰,像是猎人在玩弄猎物、观赏猎物挣扎的过程。
但?李星鹭却不想配合他,她摆出自暴自弃的样子:“我可没有多余的情报提供。”
“知道?情报是你最重要的价值,却不是唯一的。”
齐世安伸手想要去抬李星鹭的下巴,却被她嫌恶地躲过,他也没有坚持,而?是低声笑道?:“想必你的沈大人会愿意用谭雨淼来把你换回去。”
沈舟云会愿意吗?
因为青州之战的战败是宣文帝和?宁王共同的把柄,所以蔡昊这个人证注定无?法派上用场,她们想要指控宁王,就只能通过凉州城的毒人事件,这意味着谭雨淼是唯一的重要证人。
沈舟云那么怨恨宁王,他会为了她而?放弃一个报复仇人的绝佳机会吗?
李星鹭心中也没有把握,况且她并不希望成为牵制沈舟云的工具,于是故意答道?:“你太自信了,与掌握着你父亲诸多罪证的谭雨淼相较,我这个人质还?没有那么大的价值。”
“是你太不自信了。”
齐世安笑着抛下这句话?,然后便与普玄一前一后地押着她离开洞穴,不知准备去往何处。
“咳……”
从洞穴离开后, 李星鹭被齐世安打横置于他牵来那匹马的马背上,马每颠簸一下,她的腹腔就跟着颤动, 等到他抵达目的地把她放下来, 她立刻忍不住到旁边开始干呕。
身后响起?轻笑?声, 更让她确定齐世安是故意为之——他表现得?仿佛脾性温良,面对?她的算计与冒犯毫不动怒, 但不论是他假装拉拢她再戳破她谎言的行为、还是他屡次恐吓她的言语, 都无疑显出他的报复欲。
或许齐世安从没有释怀被她捅那一簪子的仇怨。
想到这里, 原本感觉难受昏沉的李星鹭倒是恢复了些许精神,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即便齐世安的姿态多么高高在?上、精明莫测,他也终究和她一样是人,是会?被她伤害、会?记恨她的人, 他并非无懈可击。
逃离困境的希望火苗再一次在?她心底燃起?,但又在?转身瞧见四面包围着她的营帐和兵卒时变得?微弱。
光是在?她视线范围内的兵卒就不止百人, 可想而知整个营地的人员数量——至少要?以?千计数,很?可能不少于先前跟她同行的两千凉州军。
李星鹭方才趴在?马背上视野受阻看不清路线,但那段路程的大致距离她心中还是有数的,她此刻一定仍在?青州,可是青州涌入了属于宁王的庞大兵力,钟雁归居然不知道、不阻止吗?
再有则是,这些兵是从哪里调来的?
但凡宁王封地里的西州军有这种数量的兵力调动,那朝廷早就借机宣布宁王谋反了——宣文帝会?容忍宁王在?青州之战中动的手脚, 不代表在?其它方面他也会?退让, 宁王本就是他的心腹大患, 他怎么会?不监视对?方手下军队的动向呢?
可是除了西州军,还有哪方军队肯听从宁王调遣?
李星鹭悄然扫视观察着周围的兵卒, 他们一部分披着银色铠甲,一部分穿戴着黑色重?甲,黑甲兵她在?丹霞山宝库里见过,他们应当是直隶齐世安的亲兵,但银甲兵却也让她越看越觉得?眼熟,各州军队她见过的不多,排除凉州军、青州军就只剩下……江州军。
在?跟随沈舟云到江州城赴任期间,李星鹭曾短暂地同当地的军队打过交道,当时他们大多在?江州都尉金勇麾下做事,但因为金勇帮助裕王争夺丹霞山的宝藏,宣文帝一封圣旨将?其贬为逆贼,他自然也失去?了兵权,那么兵权就会?顺延落在?江州太守手中,而江州太守冯坤是宁王党羽。
李星鹭能理解江州军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毕竟他们听从冯坤命令也就等同于听从宁王命令,但她不明白,在?她提醒过冯家与宁王的关系后,沈舟云的二表姐孟长赢难道没有把消息传递给?长公?主吗?
在?投靠裕王的金勇和投靠鲁王的江州钟氏接连倒台后,冯家居然还能屹立在?江州,甚至接管了兵权,这留下的空子也太大了吧?
李星鹭暗自叹息着,这时,一个高大魁梧的银甲兵走上前看了她一眼,然后对?齐世安请示询问:“世子,军令中严禁女?子入营,这个女?子……”
“她是俘虏。”
齐世安随口解释了一句,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交代了一句:“此女?狡诈、诡计多端,把她带到我营帐中,别让她离开我眼皮子底下趁机逃了去?。”
经过多次交锋,她理所当然会?被齐世安戒备,但周围这群不了解内情的士兵却曲解了齐世安的意思,他们以?为这只是他找乐子的借口,于是纷纷吹起?了口哨。
李星鹭还来不及恼火,方才那个银甲兵竟然裹住了她的双手拽着她往前走,她的第一反应是对?方想要?占她便宜,毕竟古时的军队是出了名的鱼龙混杂,尤其这还是一支全部由男人组成的军队。
但当她手背上感觉到指尖的触感后,她顿时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拽着她的士兵在?她手背上写了‘维持表情、别露出异样’的句式,无论心中有多少惊讶疑惑,李星鹭还是照做了,紧接着那人又继续写道‘我是右金吾卫参军殷怡,江州丹霞山你我有一面之缘’。
这回她真的险些维持不住平静神色,但在?一阵稍显急促的呼吸过后,她若无其事地把脚一崴,故意做出要?摔倒的迹象,借机顺着殷怡伸手扶她的间隙飞快在?对?方的喉咙处摸了一把。
对?方的喉结并不突出,这可以?增强她是女?人的说服力,但也可以解释为某种男性的生理缺陷。
李星鹭没有全然付出信任,在?这种处境下注定她无法轻信别人——万一这又是齐世安布置的陷阱呢?
她先前说没有多余的情报可以?提供是谎言,而齐世安显然没有相?信,他不会?放弃榨干她的任何一丝价值。
就在?她思考的间隙,一段绵长的破空声响起?,三支箭矢精准地射中前方齐世安的手脚,这一变故顿时引发了周围士兵的惊叫恐慌。
普玄最?快反应过来,他应当是担任着齐世安心腹的位置,第一时间就打算把受伤的齐世安带离危险地带,只可惜他自顾不暇,第二发连珠箭射出时,即使?他早有防备,也没有逃过受创的结局——这就是连珠箭的妙处,射箭之人必定是个高手。
看着自己的两个心腹大患一眨眼的功夫就被解决了,李星鹭震惊到双眼圆睁,但随即爆发的战斗却让她没有时间深思,她被殷怡护着躲开几道剑光,冲到一个暂时安全的位置。
“你会?用剑吗?”
殷怡从腰间拔出一把软剑递给?她,她被这句话提醒,习惯性地把手伸进袖中去?取簪子,却摸了个空,显然是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被齐世安或普玄收走了。
这下没有得?选,哪怕李星鹭对如何使剑来防御攻击一窍不通,她也必须要?把它拿在?手里,至少在?遭遇敌人的杀招时能够用以?格挡保命。
但接下来的形势却让她发现,她的百般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身披银甲的江州军拔剑挥向接连想要?冲上前护卫齐世安的黑甲兵,双方的装备一样精良,但整个营地里里外外围着的都是江州军,意味着这是一场以?千敌百的战斗,黑甲兵没有任何胜算,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就尽数被俘虏或歼灭。
“他们……或者说,她们不是江州军吧?”
李星鹭放下手中没有用武之地的软剑,转而对殷怡试探着确认她观察全程后得?出的结论。
但她没有听到回应,殷怡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李星鹭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只见落点并非营地中央被数十个银甲兵包围着的齐世安,而是不远处那个骑在?马上的女?人。
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初次见到孟长赢时,她就是这样昂首挺胸地坐在?马背上,只不过那时她手中提着的是银枪,此刻却握着弓箭——
如?果李星鹭没猜错,方才射伤齐世安的就是孟长赢,而整个营地里披着银甲的全是右金吾卫。
先不论这番反转背后的种种前因后果,在?望见孟长赢身影的那一瞬间,李星鹭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毕竟孟长赢是忠诚于长公?主的金吾卫右将?军、更是沈舟云的表姐和凉国公?的二女?儿,她绝对?不需要?担心对?方会?像齐世安一样迫害她。
“李姑娘,你怎么……”
习武之人一向五感敏锐,孟长赢自然很?快察觉到李星鹭的注视,但没等她把问题说完,一道凄厉的质问就盖过了她的声音。
“孟长赢……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江州军怎么会?倒戈相?向?”
齐世安的双手和右脚都被箭矢刺穿,唯有左脚还完好无损,但那不足以?让他拥有行动能力,所以?无需四周的金吾卫控制看守,他也无法移动半分,只能以?一种屈辱的姿势趴在?地上。
但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仍然要?坚持抬起?头,忍着身上三道伤口的疼痛,朝孟长赢大声质问。
孟长赢显然对?他没有丝毫敬畏,她甚至没有下马来到他近前与他交流,而是随口甩下一句:“你没发现她们不是江州军吗?”
“这不可能……服制可以?伪装,但是接应的时间地点和暗号只有我、父亲和冯太守知道,就连舅舅都毫不知情,你们怎么会?获知这些情报、顺利潜伏进博昌县?”
原来这里是博昌县,想到严卓霖曾经是博昌县县令和他与宁王的隐秘联系,李星鹭立刻明白齐世安选择在?这里召集兵马的理由。
同时她也想通了先前的几处疑点,譬如?这种规模的兵马进入青州为什么没有引起?钟雁归的警觉,因为兵马属于长公?主、而且是用来对?付宁王势力的,与宁王势不两立的钟雁归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与长公?主达成某种协议。
还有冯家——冯家明面上没有受到江州程家宝藏风波的波及,但暗地里却未必,长公?主不动冯家,或许正是因为心知肚明宁王与其的关系,所以?她留着这颗棋子,打算通过冯家给?宁王一记重?创。
至于长公?主究竟是怎么获知宁王党的绝密情报,李星鹭就猜不到具体缘由了,她只是因此对?长公?主手眼通天的程度有了更深的体会?。
“你再刨根问底,也改变不了要?沦为阶下囚的结局。”
她走到齐世安的躯体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方才算计戏耍我时显得?多么精明,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当然也会?输。”
齐世安已经足够棘手阴险,但连他也会?一无所觉地踏入这个专为他设下的陷阱,也会?在?面对?长公?主的围剿时毫无还手之力,可见长公?主远比他更狠、更有手腕。
“轮不到你来嘲讽我。”
可是齐世安却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没有翻身之力的事实,他仍勉力支撑着属于宁王世子的高傲与体面,直到李星鹭的下一句话说出口。
李星鹭没打算嘲讽他,看到他这副败家之犬的模样,她已然痛快了,所以?只是‘好心’提醒了他一句:“私自调遣不属于自己封地的军队,而且召集兵马暗中入侵边疆的军事重?地,这是等同谋逆的大罪,但宁王没有露面,领头人是你,你猜最?后负责任的人会?不会?也只有你?”
没有理会?齐世安随之变得?惊骇的神色,她走到孟长赢身边,将?她在?青山寺滞留到被齐世安绑架前后的经过全部告诉对?方。
“正好,我这一趟除了破坏宁王进军青州的阴谋之外,另一个任务就是协同你们护送那名重?要?人证入京。”
孟长赢一把将?李星鹭捞上马,随后朝着身后数名金吾卫下令:“众将?士听令,即刻启程前往青山寺……别忘了给?宁王世子包扎,他还不能死。”
金吾卫不愧是经过严苛训练的天子近卫,就算是孟长赢这般如?同飞驰的跑马速度,也几乎没有与身后的金吾卫拉开太多距离,一行人很?快就跃上山峰停在?青山寺下方的石阶前。
从马上落地之后,被反复刺激脾胃的李星鹭又开始捂着嘴干呕,孟长赢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齐世安那贼子给?你下毒了?”
“没有,只是他劫走我的时候故意让我趴在?马背上、顶着我胃腔……”
李星鹭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孟长赢当即转过身让人把齐世安带上来,似乎打算替她出气,但就在?此时,一声惊呼从石阶上面传来:“二姐?”
“素商!”
孟长赢据说七年前就被送往京城、在?选入金吾卫后鲜少有时间回到凉州探亲,所以?她和孟素商姐妹久别重?逢,旁人自是不好打搅。
李星鹭悄然走到与孟素商一同出来的钟雁归身侧,低声向她问道:“国公?大人,敢问沈大人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他人影?”
“沈大人最?先发现你失踪了,他立刻就把青山寺翻了个底朝天,但还是没有找到你的踪迹,于是他坚持要?下山去?搜寻你的去?向……”
钟雁归见到她安然无事也松了口气,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向她描述沈舟云发现她失踪后的情态:“这马棚里的马匹仍然病怏怏的、无法供人骑行,他要?下山就只能步行,何况当时已经入夜,附近山林的野兽常在?夜晚活动——总之,我们都劝他至少等到天亮,他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执意要?独自外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