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鹭认出了被两名提刑卫押着的梁予,她心中巨震,忍不住转头看向沈舟云,想从他这里得到解释。
“裙装、首饰……梁予现在的嫌疑比一开始的你还要高,我认为有必要直接讯问她。”
沈舟云的口吻理直气壮,李星鹭这时才想起有关于他‘强硬、雷厉风行’的那些形容。
按照沈舟云的话,他是在她拿出首饰时就顺带派人去抓捕梁予了。
可是,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李星鹭想起几个时辰前,在案发的枯井旁,潘县令原本也要这样不由分说地押走自己。
她内心有些矛盾,但还没等她深想下去,梁予的喊冤声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
李星鹭从沈舟云身后探出头去打量她,只见一名俏丽瘦削的女子跪在地上,她身穿着素色裙裳、满头玉饰,唯有那过分白皙的肌肤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啪’的一声——几件首饰连同那几张珠宝店伙计的供词被摔到梁予面前的地上,有一支发钗甚至被摔碎了,看的李星鹭眼皮一跳。
她抬起头正要劝沈舟云动作轻些,但映入眼帘的森冷神色却将她的话语止在嘴边。
沈舟云谪仙般的面容上带着比阎王还要阴沉的表情,令李星鹭下意识的联想到‘天使的面孔魔鬼的性情’这一形容,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沈舟云露出这种神情,先前他虽不怎么笑,但脸色却也不似此刻骇人。
只不过——
她顺着沈舟云的视线盯向地上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梁予,对方双目紧瞪着,显然被沈舟云吓得不轻。
李星鹭瞬间理解了沈舟云,身为提刑官,整日与各种恶毒狡诈或凶神恶煞的犯人打交道,假如他讲理好说话,岂不是容易出乱子?他本人比犯人还要凶恶,反而能够压制住他们。
梁予仍在不停摇头,沈舟云却看也不看她,李星鹭见他转头朝提刑卫开口道:“假如她还不承认她与谭秀林的死有关系,就把她连同这些证据一起扭送到谭老爷那里。”
谭老爷只想快速了结此案,他多半会买通潘县令立即判梁予死刑。
李星鹭深深的明白被送到谭老爷那里代表了什么,那就是死路一条,她想梁予应该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对方的脸色越发苍白。
半晌后,一道似笑似哭的声音响起,李星鹭皱着眉看向突然开始大笑的梁予,她脸上展现着一种快意的疯狂:“好啊,谭秀林竟然真的死了!”
李星鹭有预感,梁予很快就会说出她想要听到的那个名字。
果然,梁予的下一句话就如她所愿:“看来陈郎果真没有骗我,他竟真能让谭秀林服下药引子。”
陈郎、药引子——李星鹭没有忘记在县令府宴席上陈锐亲自将杏仁豆腐羹端到谭秀林桌前的那一幕,只是这并不足够定他的罪,他完全可以辩驳为巧合,但若是有梁予的口供,他便脱不开罪责了。
梁予负责将沾有翡云草的毒针放在谭秀林的衣裙中,陈锐则确保她会服下作为药引子的南杏仁,这两人是共犯。
李星鹭赶忙看向沈舟云,想将这一发现讲给他,却见他终于扭过头来看着梁予,声线冰冷的开口道:“你和陈锐合谋杀害了谭秀林。”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梁予也没否认:“我恨她,陈郎也不喜她,陈郎提出要我协助谋杀她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眼看着事情已经败露,梁予或许是心知她没有活路,干脆破罐子破摔将她对谭秀林的怨恨都一股脑的倒出来,李星鹭听下去才明白原来她杀谭秀林并非因为陈锐,更多的还是她对谭秀林莫名其妙的嫉妒。
李星鹭很确定梁予和谭秀林素无私下接触,对方为什么这般怨恨谭秀林?她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恨,哪怕恨意产生的缘由再诡异奇葩,至少也有缘由。
“你怨恨大小姐,却处处模仿她。”
再三打量之后,李星鹭发现梁予周身的装扮颇为眼熟,素衣玉饰,这是谭秀林一贯的打扮风格,她不由以此为突破点出言试探。
环境随着梁予叫骂声的停歇而寂静下来,但没过多久,梁予又用鄙夷而不屑的口吻朝她哼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大小姐的走狗。”
李星鹭蹙起眉头,但在反击梁予难听的话语之前,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诬陷我和陈公子私通的流言,是你传出去的吗?”
她的问题得到梁予一声嗤笑作为回应,她将其当作默认的意思,一时间彻底生出些许怒火:“你我算是昔年旧友,哪怕你不念着往日交情,也没必要泼我一身脏水、险些把我害死吧?”
“谭秀林、谭夫人、谭大公子和三公子,这一家人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在她们身边待了那么久、享受了那么多她们的施舍,肯定也早就变得和她们一样清高虚伪,你活该被谣言中伤……”
比起恼怒梁予无中生有的指责,李星鹭更加疑惑她对谭夫人及其子女的恨意,她仇恨的对象并非谭秀林一人,难道她的杀人动机与此有关吗?
李星鹭清楚谭秀林不可能与梁予结仇,因而问起梁予是否与谭夫人或者大公子、三公子有什么过节,却得到对方毫无逻辑的含糊回答:“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阻碍……这几年来我从不能停止仇恨他们……”
梁予的状态仿佛神智不清的疯子一般,听得旁观的李星鹭等人深感莫名其妙。
这时,因为没有提刑卫的束缚,她突然冲上前扑倒李星鹭,真像疯癫似的动手掐后者的脖子。
在服侍谭秀林之前,原主是做粗活的杂役丫鬟,力气比常年在绣房中做针线活的梁予高上不少,因此李星鹭轻易就拨开梁予的双手并且反制了对方。
遭到几番咒骂甚至袭击,她站起身后终于忍不住要开口倾泻怒火,但却被另一道声音抢了先,“你比你口中的谭夫人一家更虚伪,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谭秀林清高,却还模仿谭秀林的衣行气质……”
沈舟云照着先前梁予的难听言辞一条条驳斥回去,末了,他还补充道:“与其整日仇恨指责旁人,不如先治一治自己身上的诸多缺陷。”
话音落下,梁予那张本就白皙过分的面容此刻更是一分血色也无,但李星鹭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痛快。
她惊讶的抬眸望向沈舟云,之前他根本不屑于对梁予说案情以外的话,现在却一通又一通的讽刺梁予。
这个书里的大反派、作风冷酷的提刑官——面对面时,她才能感觉到他是一个鲜活、有血有肉的人,而不只是纸张上一行冷冰冰的文字。
第6章 套话
提刑卫缚住梁予的双手并将其从地上拽起来,李星鹭听见沈舟云对他们下达了‘押走’的命令,她原本不带任何情绪的旁观着整个过程,但在梁予似乎撞上什么物件、发出一声痛呼后,她脑海中的某根弦突然被触到,闪现出一幅画面——谭秀林的尸身倒在血泊里,尸体额间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狰狞伤痕。
李星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梁予放毒针、陈锐送杏仁豆腐羹引发混毒是导致谭秀林死亡的原因,但却不足以解释那道外伤。
她赶紧叫住那两名提刑卫,提裙快步走到梁予面前,神色凝重地朝对方询问:“大小姐额头上的伤痕是你所致吗?给我递纸条、将我引到枯井,是不是你的计划?”
按理说,梁予和陈锐是谋杀谭秀林的共犯,自然也最有可能是设计嫁祸于她的幕后黑手。
梁予冷着脸没有作声,显然一副不愿配合问话的模样,李星鹭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她正要再度开口,却见一道高峻的身影笼罩在自己身侧,她抬起头,沈舟云清隽的面容映入眼帘,但他的表情比梁予更冷、更阴沉。
“除、除了在制作裙装时将浸染翡云草汁液的毒针缝在其中之外,我没有做过其它事。”
梁予一边发抖一边回答的模样被李星鹭看在眼里,她不由再次感叹沈舟云的威压,他光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就足以代替一切威胁的话语。
可是梁予虽然表现出一副恐惧的姿态,她却不会为此放低警惕心,毕竟对方是一个仅因莫名其妙的嫉妒就杀人、反手朝旧友泼污水的疯子,她无法轻易相信梁予的话。
许是她的怀疑表露得过于明显,梁予害怕地瞥了她身旁的沈舟云一眼,这回主动辩解道:“陈郎虽许我富贵前程,但我也不确定我们的计划能不能成功……我不想失去退路,谭修最近又对我忽冷忽热,为了稳住他,花灯节全程我都陪在他身边。”
李星鹭的视线紧盯着梁予,见对方脸上着急的神色不似作伪,她这才有些半信半疑。
但是这番话到底可不可信,还是需要向梁予话中的另一个人——谭修去核实。
李星鹭抬眸看向沈舟云,这时候就得靠拥有大批人手的沈大人了。
沈舟云竟然也秒懂了她的眼神,立即吩咐提刑卫去寻谭修的踪迹,李星鹭见状,不知怎的想到了‘默契’这个词语。
可是她和沈舟云才相识不过一晚上,怎么就能够生出默契呢?
或许只是他比较懂得看人眼色吧,李星鹭暗自在心中为此作出了解释,等她回过神来,沈舟云派出去的提刑卫已经归来复命了。
李星鹭这时已然习惯提刑司的超高办事效率,对此见怪不怪。
那名提刑卫称谭修在和梁予大吵一架后就怒而离府,此时正泡在谭府附近一个名叫‘七里香’的小酒馆中,并询问沈舟云是否需要将他带来。
李星鹭转而看向沈舟云,只见他摇了摇头:“本官亲自去一趟。”
而后沈舟云侧过身对上了她状如杏子般圆润清透的眼睛,两人目光相接,下一秒‘你跟着’三个字就从他口中溢出。
像是刚伸出手就有钱递到掌心一样,这话简直正中李星鹭下怀。
一开始她介入案件调查只是为了摆脱嫌疑兼躲避谭老爷、谭夫人的问责,但随着她和沈舟云亲手将裹在真相表面的茧一层层剥开,她已然对此产生了执念,她想要知道真相。
身为一名法医,她想要知道受害者究竟经历了什么,这是她的责任感使然;身为继承了原主记忆的人,她想要知道一直公正和善的谭秀林怎么会遭此惨祸,这是她的私心。
“那个酒馆奴婢也晓得,让奴婢为大人带路吧。”
沈舟云盯着李星鹭明朗的笑容看了几秒,旋即在移开视线的同时点了点头。
七里香酒馆距离谭府路途甚近,只需从谭府正门步行一盏茶的时间就可抵达。
然而李星鹭在沈舟云的授意下,带着他和一众提刑卫从后门出发,虽则便于避开各方的耳目,但却增添了一番路程。
李星鹭不嫌路远,她正想借这个时机向沈舟云道出她心底的忧虑:“依照梁予的口供,陈公子必定是罪犯之一,但他却不同于奴婢或梁予可以任人拿捏,他背后的陈家是可以与谭家匹敌的巨富之家,而老爷他……奴婢担心老爷会顾及陈家,选择息事宁人。”
她想说的是,她担心一向崇尚利益至上的谭老爷会选择向陈家妥协,原书中他就为了不让谭秀林死时衣不蔽体的事情被闹大而漠视了原主被人冤死,在她看来,谭老爷那样的人绝不会为一个已逝女儿拒绝送上门的利益。
“查案和处决凶手是提刑司的事,不论谭老爷还是陈家都无权干涉,否则我这个提刑官岂不成了摆设。”
出乎意料的是,沈舟云对此表示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他的话也算是变相承诺不会让案子被人插手。
但愁闷仍然没有从李星鹭眉宇间消散,她迟疑了半晌,还是追问道:“沈大人,就算面对陈家和谭家的剧烈抗议,你也会秉公处理这个案子?”
说罢,她又有些担心自己直白的问题会惹得沈舟云不耐烦,毕竟她现在只是一个仰人鼻息的婢女,仗着几分验尸的本领才得以跟着调查,实际上却没有地位可言。
“不论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只要触犯了律法,本官就不会放过。”
所幸沈舟云明显和谭府那群盛气凌人的主子不同,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而是毫不犹豫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李星鹭望进他深邃的星眸中,他刚才那番话配上他温文的外表,几乎要叫人以为他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廉正清官。
但就算外人说沈舟云冷酷、不近人情,在她眼里,对方作为一名提刑官也是合格的,因为她能够听出来,他刚才是发自内心给出那番回答的。
这让李星鹭想到原书里那个已经黑化的沈舟云,书中多次提及他黑化的起点是被罢官、此后在不择手段与争权夺势的路上越走越远直至无法回头,而他被罢官的理由,从表面上看,是因为承担了错判谭秀林一案的罪责,但实际上或许是他为官时不讲情面导致树敌太多,他的敌人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让他身败名裂的机会。
她想着,不知不觉便脱口问道:“沈大人,你毕竟在朝中为官,得罪权贵可能会使你官途艰难险阻,即便这样,你也……”
“我也仍然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听到这个问题,沈舟云挑了挑眉,他加快步速迈到李星鹭身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回答道:“要是我顾及这些,就不会接下提刑官这个职务,而一个畏惧权贵、瞻前顾后的人,也当不上提刑官。”
这小婢女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沈舟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权贵这些话题,但或许是从没有人问过他的想法,鬼使神差般地,他竟朝着她说了许多真心话。
李星鹭听了这个回答,内心有些复杂。
她这才反应过来先前误解了沈舟云,在对方派人去押来梁予时,她带着嘲讽的想法去揣测他这么做是因为梁予身份低微好拿捏,但此时她已经明白,就算嫌犯换做陈锐,他一样敢派人拘捕。
她下意识有些触动,在这个尊卑等级分明的封建朝代,身为富家千金却温和包容的谭秀林,身为高官却重视律法、愿意还小人物一个清白的沈舟云,或许千万人中都挑不出一个。
但偏偏两个都让她遇上了。
李星鹭抿了抿唇,嘴角却潜意识的划起微笑弧度,她张口想接着沈舟云的话再说些什么,但是抬眸一看,才发现她们已经抵达了七里香酒馆门口,她只好将未说出口的话语咽回腹中。
此时天色迷蒙,是黎明到来之际,酒馆中人并不多,李星鹭一眼就望见了坐在角落处自饮自酌的谭修,她拽了拽沈舟云的衣袖,又朝着谭修所在的位置伸出手指。
“勿要惊动太多人,只本官和李姑娘二人进去即可。”
沈舟云接收到她的提醒,却转头向提刑卫吩咐了一句。
她愣了一瞬,但很快就明白了沈舟云的用意——谭秀林的死讯还被谭府牢牢封锁着,这是因为谭老爷不希望百姓们得知谭秀林死于花灯节当日,而沈舟云则不希望案情泄露会引来各方打探、进而被阻滞查案,所以在保密这件事上他们是有共识的。
李星鹭边想边跟在沈舟云身后走进了酒馆,沈舟云没有理会上前招呼他们的掌柜,他径直朝着谭修所在的角落走去,但她却不得不摆起笑脸对掌柜解释了一句他们和谭修是约好的,这才将掌柜打发走。
角落里,谭修此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李星鹭和沈舟云分别在他的左右两侧落座,但他一点反应也无,还是自顾自的端起酒碗一口灌下。
“你和阿予又吵架了吗?”
李星鹭突然朝着谭修开口,她温柔的语气把沈舟云都惊了一下,但她却没有注意到对方投过来的视线,因为谭修终于对她的话有了反应。
她见到谭修抬起通红的脸,用满是醉意的眸子盯着她,口吻熟捻的回道:“她又让你来劝和?回回都这样,那我何必与她结亲,干脆与你结亲好了,反正你远比她体贴,对吧,小露?”
原主曾经唤做李露,她还在后院打杂时,身边的好友都喊她‘小露’,谭修本不在这个范畴中,只是原主碍于梁予的情面和他父亲谭贵的威势,不得不忍耐他厚脸皮的套近乎。
当初梁予和谭修暗通款曲,偶尔有些小摩擦,梁予便央着原主代她去向谭修求和,但谭修却总是借机撩拨原主,甚至越来越大胆,原主正是为了避开他才去参加前院的婢女选拔。
因为老实且吃苦耐劳,原主从几十名婢女中脱颖而出,被指派到大小姐谭秀林身边,又被谭秀林相中,赐了个诗情画意的新名字,从此成了谭秀林的贴身侍女李星鹭。
回想起这一段记忆,再听到谭修这耳熟的话语,李星鹭心中稍觉厌恶,她忍耐着扑面而来的酒气,接着套话:“我不知道你和阿予发生了何事……”
“她背叛我!”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谭修的怒喝打断:“那个贱人,竟敢背着我偷人,还当面挑衅于我,无非是仗着攀上高枝!”
李星鹭恍然大悟——怪不得先前她和沈舟云躲在床底偷听时,梁予承认与人私通,但谭修却并未与她发生肢体冲突,她还当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二人情分弥坚,然而现下看来,分明是谭修见到梁予的名贵首饰,怕给他戴绿帽的是惹不起的大人物,所以才不敢把事情闹大。
真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啊。
李星鹭的嫌恶快要从眼中溢出来,但她还是没忘记这番虚与委蛇的目的——从谭修口中确认梁予的不在场证明,并套出更多的话。
在她的刻意引导下,谭修果然说了很多和梁予有关的事,从他的叙述中,李星鹭得知梁予的不在场证明属实,那么在枯井边砸伤谭秀林额头、又设计嫁祸给她的人是陈锐?
就在她要肯定这一猜测时,谭修的一句碎碎念突然传到她耳边,她皱起眉,猛地一抬头:“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谭修流露出几分不耐的神色,但他在抬头望清李星鹭秀丽的面容后,瞬间改了态度,按照她的要求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称,在上月初八,他陪着梁予到珠宝店挑首饰,梁予看上一款价格不菲的首饰,谭修不肯买给她,两人还因此大吵一架。
谭修说这一番话本是为了吐苦水和埋冤梁予,但李星鹭却仿佛失了魂一般,不可置信的望向沈舟云,口中呢喃道:“传言中,陈公子和不知名谭府婢女幽会,正是在上月初八的夜晚。”
可是依照谭修所言,当晚梁予同他在一起吵架了一整晚,那梁予就不可能是陈锐幽会的对象。
那么,传言中那个和陈锐有私情的谭府婢女,究竟是谁?
第7章 翠园
李星鹭低着头,深陷在新生的疑虑中,却没注意到旁边的谭修朝她伸出了手,等她回过神后手腕已经被谭修紧紧攥住,对方试图把她往满是酒臭味的怀中带去。
她嫌恶地皱了皱鼻子,正要抬手做出反击,但还没等她落手按到谭修身上的穴位,他就先一步向后倒去。
李星鹭怔愣地抬眸望去,只见到沈舟云站起身时挺拔的身姿,他的袍角飘摇着,似乎有几分皱褶,她再去看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谭修——显然,是沈舟云把他踹晕过去了。
“你和此人曾有渊源?”
沈舟云用看死人的眼神瞥了地上的谭修一眼,又转而面向她,语气喜怒难辨。
原主的记忆浮上脑海,李星鹭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答道:“谭修很早就和梁予勾搭上,那时候他们还不敢让谭修的父亲谭管家知晓,所以无论吵架后求和还是传递物件都通过我来进行,谭修屡次借这些机会骚扰我,梁予得知后反而埋怨我,认为是我勾引了他,久而久之,我们也疏远了不少。”
平心而论,梁予和谭修这对未婚夫妻,各有各的过错,谭修整日在府中沾花惹草,梁予则一心想着攀高枝,但他们二人正是相配,不应该出来祸害别人。
与李星鹭辛辣的讥讽心声不同,听到她方才平静的叙述,沈舟云的内心反而起了几分波澜。
他再一次打量面前的年轻女子,她清丽面容上挟带的情绪并不明显,但蹙紧的眉头和下撇的唇角还是暴露了真实心情,想必她对那些往事仍然介怀。
沈舟云想着,心中难得的生出几分同情和怜惜。
不过他潜意识里还是习惯公务为主,听李星鹭提起在谭府的往事,倒是提醒了他:“你对陈锐的印象如何?若有详细描述,或许可以借此来锁定与他私会的对象。”
“陈公子爱好诗词歌赋,常与文人墨客为伍,他家开的茶楼就被他专门用来款待各种书生。”
李星鹭按照原主的记忆如实回答,但说到此处,她也忍不住有些疑惑:“小姐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昔日我时常见她与陈公子赋诗弹琴,虽称不上情意绵绵,但也无法想象,陈公子竟会对小姐暗藏杀心。”
她的感慨却没有被沈舟云接收到,他反问她了一句:“你是否精通诗词歌赋?”
李星鹭一愣,不确定般地伸手指了指自己,见到沈舟云点头,她虽疑惑,但还是认真答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奴婢无一精通。”
她内心有些怀疑沈舟云问这个问题是不是为了看她笑话,她身为一个理科生,对诗词歌赋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的语文必背篇目上,而那些诗词,她看一遍就头疼一回。
李星鹭的小情绪被沈舟云精准捕捉到,他稍微一想就猜到了她的想法,于是难得流露出几丝笑意:“本官也不擅此道。”
“陈锐喜好诗词歌赋,但这种文学素养是需要培养的,就如同你不擅长这些一般,料想谭府的奴仆们都不擅长,因为她们没有机会学习——所以,陈锐的私通对象,真的是一个普通的婢女吗?”
沈舟云这时才道出他的推测,李星鹭听罢,立即领会了他先前问题的用意。
她认真的思考一番后,不由将怀疑的念头引申到谭府的几位小姐身上。
谭老爷为了他最重视的体面,给所有子女都延请名师,虽然他对正室所出的两子一女更加上心,但谭府庶出小姐、少爷们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放到外面也绰绰有余了。
随后李星鹭又想起了那个传言——与陈锐亲密私会的是一位身姿娇小玲珑的女子。
谭老爷共有四子五女,长女谭秀林昨夜被害,二小姐早夭,五小姐年仅十岁,所以符合传闻条件的只有两个人,分别是与谭秀林最亲近的谭三小姐,还有和她最不对付的谭四小姐。
谭四小姐谭梓茵是谭老爷最宠爱的叶姨娘所出,因为被父母溺爱而养成了一副嚣张跋扈的性格,且她争强好胜,总是爱与谭秀林攀比,而谭秀林从不理会她。
谭三小姐谭雨淼却只是谭老爷和一名医女的酒后产物,医女生下谭雨淼就难产而死,她没有母亲帮衬、又不得谭老爷喜爱,因此总是受到其他兄弟姐妹的排挤,身为长姐的谭秀林同情她,总是将她带在身边,她才渐渐在府中有了地位。
方才在案发的枯井处,跟随谭夫人而来的谭府众人之中,就有她们二人的身影。
李星鹭回忆了一番谭府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特意开口在沈舟云跟前提起了谭雨淼和谭梓茵。
“四小姐同谭秀林不对付?”
听到沈舟云的问题,李星鹭意识到他似乎将注意力放在了四小姐谭梓茵身上。
“四小姐被老爷和叶姨娘宠坏了,她酷爱找别人麻烦。”
李星鹭先肯定了沈舟云的话,但随后她又话锋一转:“虽然四小姐对大小姐的敌意人尽皆知,但我认为她不太可能是陈公子私通的对象——陈公子有文人的通病,他清高自负,曾经对四小姐的诗作指指点点,当时两人闹得很难看,四小姐坚持不肯与他求和,我想她应当做不到放低身段与陈公子私会。”
“更重要的是,四小姐的急躁和没有耐心并不是演出来的,我不认为她能够在牵扯进谋杀案后不留痕迹,您别忘了我们险些就认定陈公子和梁予就是本案凶手、进而准备结案了。”
李星鹭一番总结后也相当于表明了她的态度——她认为三小姐谭雨淼的嫌疑更高。
沈舟云了然地点了点头:“陈锐与四小姐有仇怨在前,而且听起来两人皆是非常自我的人,倒确实容易互相看不上,而三小姐与谭秀林关系亲密,想来没少与谭秀林的未婚夫打交道——既然三小姐更为可疑,那便去查她。”
查她,怎么查?
李星鹭立即想起他们混进梁予房间后发生的一系列闹剧,果然,下一刻就听沈舟云说道:“像搜查梁予的居所一般,三小姐的院子也应该探一探。”
“他喝醉了。”
李星鹭弯着嘴角撑出一个假笑,对面前的酒馆掌柜指了指被沈舟云扛着的谭修。
不知是因为她给足了酒钱,还是因为沈舟云黑沉的脸色足够吓人,掌柜什么也没说就放行了三人。
离开七里香酒馆,他们走了几里路,在一个巷口,沈舟云忽然停下,李星鹭看到他把被踹晕的谭修随意摔到地上,立即便有几名提刑卫从巷子里冲出来将谭修拖了下去。
看到他们利落的动作,她在啧啧称奇的同时也不由生出几分快意的情绪。
“禀大人,谭府众人皆汇聚在正厅中……”
李星鹭的目光转回到沈舟云身上,他正在听提刑卫汇报谭府的动向,从提刑卫口中,她也得知了谭夫人因为翡云草这一线索攀咬上谭老爷的姨娘和庶子女们、正在厅堂中大发脾气的情况。
谭夫人……李星鹭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个状若疯癫的美妇人形象,在原主的回忆中,谭夫人原本是优雅端庄的代名词,现在却和她自己所鄙夷的市井泼妇没有区别。
但是谭夫人变成那个模样,是因为她的亲生女儿不明不白的死了。
李星鹭没有大度到因此就要原谅谭夫人对她的辱骂打击,她只是觉得相比起虚伪的谭老爷,至少谭夫人的反应才像一个正常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