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素商了然?地点点头,她派人按照李星鹭的要求取来药草、又聚集了杨府中所有仆役在厅堂外。
李星鹭将捣碎的芝雪草、珊瑚叶一股脑地倒进装着?温水的盆中,然?后看着?杨府仆役一个接一个地上前捧起盆中的水泼在脸上揉搓,她专注而期盼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停留,却没能找到落点。
“看来谭雨淼并未藏匿于杨府之中。”
李星鹭的神色虽然?逐渐黯淡,但终归谈不上绝望——在这偌大的凉州城中,杨府只是一小块地方,谭雨淼不在杨府,却有可能躲在城东或是城西的任何一间屋子?、角落里。
“整座凉州城已经被封锁了,你大概形容一下那位谭雨淼小姐的外貌特点,我再让人带着这种可以洗去易容的水在城中挨个搜查……”
孟素商和她一样没有放弃,李星鹭稍感安慰,但她心中清楚这种穷举法的弊端:“孟参军,城中军民上万,女子?更是占了七八成,若是挨个搜查,起码要耗上近十天,更别提中间还穿插着?一个需要筹办的火神祭——可是我们还能给那些被关押在牢里的毒人喂多少迷药?人的身体对迷药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如果继续给毒人喂上十天迷药,他们会死于承受不住药量,如果不给他们喂迷药,那么像沈舟云这种武功高强的毒人就?很容易逃离地牢、到外面四处感染城中军民。
“是否求稳不重要了,我们必须求快。”
李星鹭强撑着?精神,她打算对地牢里那具被杨副将指认为?属于谭雨淼的尸骨仔细查验一番,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能够给她指明?具体方向的线索。
凉国公、孟元英率兵押走了杨副将的两个儿子?和他的府兵,厅堂里瞬间只剩下李星鹭和抱着?银枪站在她身侧的孟素商。
地牢里的那具尸骨已经被抬出来放在地上,李星鹭蹲下身隔着?手?套从上往下摸着?尸骨的骨骼,然?后她俯首凑到其头颅前认真地观察牙齿的形状,结合两者?来估量死者?的年龄区间——死者?颅骨骨缝间隙清楚、牙齿光滑洁白且磨损度小,这是属于年轻人的特征。
她又用全身骨骼、股骨和胫骨三种方式来反复推算死者?的身高,最终确定死者?身长约在四尺七寸到四尺八寸之间。
死者?的年龄、身高都与谭雨淼相吻合,李星鹭面色微沉,她一边卸去验尸时的装扮,一边在心中宽慰自己——如果谭雨淼想要营造出她已经死亡的假象,那她找来顶替她的尸骨必然?要与她外型相似,这很正常。
但即便李星鹭再?怎么不想动摇,种种迹象还是让她内心升起疑虑——万一这具尸骨真的属于谭雨淼、而解药随她一起长眠了呢?在凉国公府地牢里发生的动乱难道就?此成为?她和沈舟云的最后一面吗?
他还没有完成他的执念,找出他母亲死亡、父亲失踪的真相,怎能顶着?狰狞面貌毫无意义的死在地牢里?
李星鹭心乱如麻,她不停的重复着?拨弄额前碎发的动作,这时,一股仿佛桃花膏的香味钻入她鼻腔中,她疑惑地耸动鼻尖嗅着?气味的来源,最终锁定了自己右手?的手?指。
她轻轻捻起被她丢到一旁的手?套,对着?手?套表面闻了一下,只嗅到血腥味和腐臭味,与手?指上的桃花膏香气没有丝毫重合,因此可以排除她是从杨副将和那具无名尸骨上沾有气味的可能性,那么就?只剩下——
李星鹭的视线落在杨小姐的尸体上,她快步走过去,俯低身体将鼻尖凑到尸体耳后的位置嗅闻,果然?闻到了更加浓郁的桃花膏香味。
将她的一系列举止尽收眼?底的孟素商忍不住开?口?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我在杨小姐耳后闻到了桃花膏的味道,桃花膏是一种常用于磨合易。容面具与使用者?肌肤的药膏。”
回答孟素商的同时,李星鹭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谜团的谜底边缘,但仍然?无法触及核心。
孟素商顺着?她的话随口?分?析:“杨小姐使用易。容面具做什么?难道杨副将自己给宁王当暗桩还不够,要让女儿来分?担压力?”
这句话提醒了李星鹭,让她回归到最初的疑问上——“为?什么杨小姐体内也被种下了噬心蛊?”
首先,不可能是出于威胁杨副将的目的,因为?杨副将体内也有噬心蛊,只要引发他体内的蛊毒就?不用担心他泄露机密,那么就?是杨小姐本身的问题——她也参与了宁王的谋划吗?她究竟知道了什么秘密、以至于她要和杨副将一样被第一时间灭口??
“说起来,杨小姐的身高也是四尺八寸左右……”
这也是先前李星鹭会怀疑杨小姐是被谭雨淼伪装的其中一个原因——谭雨淼、杨小姐和无名尸骨三个人的外形条件非常相近,难道是巧合吗?
她的目光转移到无名尸骨上,突然?产生了另一个疑惑:“如果像杨副将所说,这具尸骨属于谭雨淼,他为?什么要特意毁去她的整张皮肤?他没有隐瞒尸体身份的必要,杨府地牢里已经关满了毒人,他总不会在意多这一条谋杀的罪名。”
“如果这具尸骨只是谭雨淼假死脱身的替代品,为?了让我们相信尸骨属于她,她应该只会销毁尸体身上与她相差过大的特征,而不是留下一具可疑的骸骨。”
所以一定有更重要的原因,必须销毁尸体表皮的原因——
这时,孟素商提醒她:“我方才询问过负责统计失踪人口?的何主事,她很肯定近期城中没有女性失踪的记录——城中的女子?大多都是有家眷的,如果她们遭遇不测家里人一定会报案,而少数的几个独居女子?也有人每天去确认安危。”
这段话像是一条线,将李星鹭脑海中的线索全部?串联在一起,她若有所思道:“也许不是没有女子?失踪,只是在某个女子?失踪期间有人顶替她的身份如常生活着?,导致她的亲人朋友无一发现她不见了。”
孟素商很快反应过来,接着?她的话继续猜测道:“你是说,那位谭雨淼改头换面伪装成了城中的原住民,而这具尸骨属于她扮演的对象,所以她必须销毁尸体表皮、防止我们凭此发觉她现在的身份?”
孟素商的推断应当很接近谜底,但却忽略了一件事——
“那么杨小姐的作用是什么?”
李星鹭闻着?指尖上桃花膏的气味,她回身望向杨小姐的尸体,仿佛透过她窥见了真相:“城中和谭雨淼、杨小姐身高相仿的人可不多,恰好我就?见过一个,如果能在她脸上掀下一层易。容面具,我就?能揭晓一切谜底了。”
“打?扰一下……”
李星鹭随口叫住了一个路人,但当对方转过?身来露出面容,她才发现这人竟是她的旧识:“二公子?”
谭腾扬脸色苍白、眼下青黑, 整个人都是一副疲惫紧绷的状态, 他瞧见李星鹭和她身后的军队时, 神态又添上几分?局促不安的情绪:“小鹭,不, 李大人, 你?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想问?从这里到贺家要怎么走?”
李星鹭打?量了谭腾扬几眼, 大抵明白他是在害怕像谭贵那样被感染成毒人,但她却没有提起这个话题,而是继续她原本想要问?路的话语。
谭腾扬显然有些意外,却不是惊讶于她领着一群精兵要往贺家去, 而是——“你?们也?要去贺家?”
“也??”
李星鹭心中一跳,她侧过?脸飞快与孟素商对视了一眼, 而后有些急切地追问?道?:“还有谁去了贺家?”
她担心的是城中还有潜伏的宁王党羽比她们快一步,但好在谭腾扬只是答道?:“自从贺秀才被毒人感染后失踪,贺家姑娘就整日以泪洗面,前几日还染上了风寒,叶姨娘可怜她独自卧病,所以每天都去照顾她,夫人不放心叶姨娘一个人出门,今日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去……”
“贺姑娘染了风寒?时机真巧……”
李星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她不再跟谭腾扬叙多?余的话, 只是要求他走在前面带路:“我们这么多?人走在后面保护你?, 你?也?正好不用害怕毒人会从哪个角落里冲出来感染你?了。”
被指出来自己压抑着的恐惧,谭腾扬感觉有点挂不住面子, 但他不敢翻脸反驳,而是识时务地按照李星鹭的要求为她们带路。
不到一盏茶时间,她们已然来到贺家小院的篱笆外,透过?篱笆的间隙,她能?望见院内低矮陈旧的竹木屋,屋子的门窗紧闭着,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动?向。
谭腾扬以‘外男不入内宅’为由拒绝往前走,李星鹭也?没有勉强他,她和孟素商并肩走进?小院,行至木屋前,为免打?草惊蛇,她一声不吭就直接伸手去推门,却没能?推开。
李星鹭停住动?作,朝身旁的孟素商张开双唇无声说道?:“上锁了。”
看懂她口型的孟素商转动?着手中的银枪,正准备暴力破门,却听见里面响起一道?沙哑虚弱的声音——
“不、不知是……是何人登门?”
李星鹭只见过?贺佳丽两次,第一次在小酒馆外倒是听出来她说话有些结巴,但如今这道?嗓音沙哑到模糊不清,却分?不出是否仍属于她。
孟素商本打?算不予理会,继续破门而入,但接下来响起的熟悉女声却让李星鹭拦住了她的动?作。
“这屋里有风寒病人,为防把病气?传出去,有什么事情还请在门外道?明。”
是叶红袖的声音——李星鹭差点忘了叶红袖和赵德欣也?在贺家,如此一来她们倒是不好轻举妄动?,毕竟她们对屋内的情形一无所知,万一逼急了里面的人,把危机转移到叶红袖二人身上就不好了。
思及此,她没有贸然回?话,而是返回?篱笆外,揪着谭腾扬交代道?:“你?去敲门,就说居所里出了什么事要找夫人和叶娘子回?去帮忙,反正尽力将她们从屋里喊出来……”
谭腾扬不明所以,但看了看身后蓄势待发的几百精兵,他没敢多?问?,只能?按照李星鹭的要求敲响了木屋的门:“夫人、叶姨娘,是我,家里的粮米又被人偷了,我正和隔壁石家人理论,因为势单力薄被他们打?出来了,你?们快些回?来帮我啊……”
“但是佳丽正发着高烧呢,我和欣姊暂时走不开……”
无论谭腾扬怎么催促,屋里的叶红袖和赵德欣都没有松口,仿佛坚持要留在贺家照顾贺佳丽。
李星鹭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就算叶红袖的话属实,她们也?不该在谭腾扬再三哀求的情况下,连开门走出来当面和他交流都不肯做。
“她们可能?已经被控制住了,所以才无法开门离开。”
李星鹭一边给谭腾扬打?手势让他假装离开,一边和孟素商交流着目前的情势。
她现在百分?百肯定里面的贺佳丽已经换了人,如果她们为了保证叶红袖和赵德欣的安危而撤退,不仅无法确保她们在此之后能?够脱险,还会错失唯一能?抓住谭雨淼的机会。
几百个精兵分?批涌入贺家小院,只待孟素商一声令下就能撞破建在中央的竹木屋,但就在一瞬间,笛声从屋内传出来,同时闪现的还有一阵嘶吼声——
四个毒人从角落处冲出来朝着士兵袭去,双方缠斗之间,木屋的门打?开了,最先走出来的是分别被毒人挟制住的叶红袖和赵德欣,然后是‘贺佳丽’。
“杨府地牢里关押的毒人和城中的失踪人口对得上数,你?这里藏匿的……六个毒人,想必是你自己从清远县带来的吧?”
李星鹭回忆着清远县谭府失踪的七个人,除却尸体被找到的杨丹,正好与此刻贺家小院里的人数吻合。
‘贺佳丽’似是喟叹了一声,她答非所问?道?:“在贺秀才下落不明时,我就知道?这场图谋会因事泄而败,只是杨副将也?就罢了,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能?找到我。”
“因为我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你?——三小姐。”
李星鹭一边用叙旧的口吻与她周旋,一边用背在身后的双手摆手势询问?孟素商是否能?在不伤害到人质的情况下进?行抓捕。
但孟素商却只能?回?以一个微不可见的摇头,与此同时,赵德欣惊叫出声:“三小姐?谭雨淼——她不是和陈锐一起被处刑了吗?”
能?够把陈锐的死讯告知赵德欣的人无非是她儿子三公子谭腾逸,出于宽慰母亲的心思,他没有一并将谭雨淼越狱一事道?出,这不难理解,毕竟谁也?料想不到这两人在千里之外的凉州还能?有交集。
李星鹭望着脸上夹杂疑惑、愤怒、难以置信等多?种情绪的赵德欣,对方甚至忽略了毒人的威胁,直接转过?身狠狠地瞪向披着贺佳丽面容的谭雨淼。
受害者?的母亲和杀人凶手,这是永远不可解的血海深仇,然而更戏剧的一点是,赵德欣和谭雨淼还曾经是一家人。
“我们来到凉州后,那个打?几份工养家、总在休息时间来找我学读书写字的小姑娘,一直……一直都是你??”
与贺佳丽相处最久的叶红袖似乎更加觉得无法接受:“哪怕说杨小姐是你?假扮的,至少还有迹可循,起码欣姊一直对她抱有不好的感觉,可是佳丽——她和你?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面对一个又一个充满愤怒的质问?,谭雨淼只是默然不语。
李星鹭却替她作出了解释:“赵夫人、叶娘子,你?们二人的感觉没有出错,我们先前见到的杨小姐就是三小姐易容假扮的,而杨小姐才是与你?们朝夕相处的贺佳丽,至于真正的贺佳丽——想必在你?们抵达凉州之前就化?作一具枯骨了吧。”
此言一出,除了早先就隐约有所猜测的孟素商之外,无人不为之面露惊色。
“唉,我演的不好吗?连杨小姐的两个兄长都没发现他们的妹妹换了个人。”
谭雨淼一边说着,一边还看向了谭腾扬,仿佛在嘲讽他作为哥哥也?没有认出她这个妹妹。
李星鹭打?量着这个面临围剿还能?保持淡定神态的女子,她口吻不由有些复杂:“你?演的非常好,最后的金蝉脱壳假死更是绝妙,但是只要作案,无论凶手多?么小心谨慎都不可能?不留下一丝痕迹,你?也?不是第一次犯案了,应该很明白这个道?理——”
“而且就像我刚才所说,我了解你?,我知道?你?为了求生能?够不择手段,杨副将那种人可杀不了你?。”
“抱着这种想法,再结合杨小姐和杨府地牢里那具尸骨身上的疑点,我自然能?推断出你?的计划——杨小姐两年前就被宣布为哑巴,她应该是宁王为你?准备的、可以让你?潜藏在凉州的身份,顶着这个身份,你?既能?在杨府训练毒人,又能?接近凉国公等重要人物,但同时因为与杨副将的深度绑定,这个身份很不利于你?在危险时脱身,所以你?物色了一个备用品。”
“贺佳丽与你?外形相似,而且人际关系简单,只有一个哥哥贺秀才,她是很适合的伪装对象,正好你?取代了杨小姐的身份,让真正的杨小姐不必出现在人前,她完全有时间去假扮贺佳丽——你?做了万全的计划,唯独没想到杨小姐所扮演的贺佳丽会和赵夫人、叶娘子有交集。”
“那些污蔑赵夫人她们身带邪祟、是诡异事件源头的谣言是你?派人散布的吧?要知道?仇人之间的感觉也?是很微妙敏锐的,你?担心等你?伪装成贺佳丽后会被赵夫人发觉端倪,所以要趁早解决她们。”
脑海中一旦有了思路,先前种种不曾被她在意的疑点就顷刻有了解释——
譬如在小酒馆外,‘贺佳丽’面对着包括李星鹭在内的一群女眷时不停瑟缩发抖,现在想来,令她恐惧的应该是顶着与她一模一样面容的谭雨淼。
还有城西被毒人夜袭的那天晚上,唯一一个被感染的人是贺秀才,这真的只是巧合,而不是谭雨淼故意想要除去贺佳丽仅存的亲人吗?
就像李星鹭所说的,谭雨淼为了求生能?够不择手段,贺佳丽、杨小姐、城中被感染的毒人甚至还有险些因为宁王的图谋而遇害的凉州全体军民,每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都只是她的工具。
李星鹭没有用这些人的死来斥责谩骂谭雨淼,她知道?对方不会因此感到后悔或是羞愧,她只想先挽救作为人质的赵德欣和叶红袖,所以她抱着试探的心思提起了谭雨淼唯一可能?会在意的人——
“你?不会不知道?你?的谣言差点就害死了赵夫人,你?和谭修对她造成的伤害还不够深吗?如果你?真的有一丁点感念谭秀林曾经对你?的好,至少放过?她的母亲吧……”
没料想,谭雨淼还没有对这话作出反应,赵德欣却先失去了理智,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顾毒人的存在,直接扑到谭雨淼身上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即使被毒人一口咬在肩膀上也?不肯放松动?作:“我不要她可怜我,我只想要她得到报应,要她给我的阿秀偿命……”
谭雨淼被她掐得晕厥过?去,而赵德欣也?终于流失了神智,逐渐转化?成毒人,孟素商赶紧下令把她连同另外六个毒人一起控制起来。
因为这场变故而愣在原地的李星鹭张合双唇,不知该为谁抱歉,她走上前探了探谭雨淼的鼻息,确定对方还活着的那一刻,她居然松了一口气?——这实在是很讽刺。
“那几个毒人是要被关到地牢里的,不过?谭雨淼此人又该作何处置?”
经历了杨副将横死当场的事情,孟素商不禁有些担忧:“她是宁王阴谋中唯一的人证,若是也?像杨副将一样因噬心蛊而死……”
“这个问?题我们应该不必担心,以谭雨淼的性?格,她应该比我们更警惕这种要命的东西。”
李星鹭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那张陌生的脸庞,她忍不住伸手到对方耳后,一把掀开了易。容面具,露出其?下苍白清秀的真容:“现在最紧要的是从她口中撬出解药的配方,没有多?少时间任我们耽搁了。”
凉国公府,地牢。
“夫人她怎么样了?”
在谭雨淼被冷水泼醒后,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询问?赵德欣的情况。
李星鹭嘲讽地笑了笑:“你?要是真的在意赵夫人,就把解药的配方交代出来,让她能?够恢复正常——杨副将不肯承认有解药存在,但你?没必要隐瞒吧,毕竟那可是你?的筹码。”
“既然是筹码,怎么能?为了夫人就交出来?我是感念姐姐的恩情,但为了活命我也?能?下手杀她,更何况夫人。”
湿透的碎发黏在谭雨淼的脸颊两侧,她面色苍白的仿佛女鬼,但却仍然强撑着像李星鹭一样露出笑容。
随即,她对着整个牢房扫视了一圈,最后又将视线定格在李星鹭身上:“怎么没有看到你?那位沈大人,他不是跟你?如影随形吗?”
闻言,李星鹭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咒骂了一句。
“看来我没猜错,他也?被感染成毒人了。”
不像杨副将一样在暴露后破罐子破摔的表现猖狂,谭雨淼的神态、语气?都十分?平静:“托我身后那位大人的福,我知道?沈舟云是什么人——长公主?的表弟、凉国公的外甥……用他的安危来换我这个小人物的命,应当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你?的意思是,放你?一条生路,你?就交出解药的配方?”
见谭雨淼点头,李星鹭继续追问?道?:“我们答应,然后你?就能?立刻给出配方吗?”
“空口无凭自然不行,到了这种地步,我们对彼此的品德应当都不抱希望,所以我要去到宁王的领地西州,确保我不会遭到你?们的报复……”
谭雨淼没有昏了头,她当然不肯轻易给出自己唯一的筹码。
李星鹭在口中重复道?:“到西州?然后我们要赌你?的良心,等着你?兑现承诺给出配方?”
她的眼眸中充斥着愤怒,但她没有对谭雨淼作出打?骂的动?作,而是从身旁的孟素商手中接过?一个盛着青黑色液体的小碗和一把小刀。
“你?说得对,我们不应该对彼此的品德抱有希望,所以我采取一些特别的手段想必你?也?能?理解。”
此刻,李星鹭目光中的冷冽与沈舟云如出一辙,她不顾谭雨淼的挣扎,用小刀轻轻划开她的手臂,然后把碗中的青黑色液体抹在了她冒血的伤口上。
谭雨淼大口地喘着粗气?,她的嗓音颤抖到让口中的言语比先前装作风寒沙哑时更加模糊:“这是……毒人的血?”
“是啊,你?应该最了解它?的功效了。”
李星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顺势给出了最后通牒:“要么交出解药的配方,我承诺会喂给你?一份解药,要么你?就保持着感染的状态,和地牢里其?余的毒人一起死去——在你?眼中,最重要的无非是你?自己的性?命,所以你?应该不想选择后者?吧?”
“天山雪莲?”
果然, 千言万语都不如让谭雨淼切身感受到生命威胁,她犹豫思考了不过几?秒钟,很快就妥协交代了解药的配方。
她说的凝霜芝、蔓荆子?等药草虽然名贵, 但一般药铺里都有售卖, 并不难获得, 除了天山雪莲——
“它不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灵丹妙药’吗?”
天山就坐落在凉州城外五十?里处,但从小在凉州生活的孟素商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天山雪莲, 刷粉染色后?伪装成天山雪莲的普通莲花她倒是见得不少。
谭雨淼心知时间紧迫, 她怕在自己完全变异成毒人之前?无?法?把事情交代清楚, 因而语速飞快地解释道?:“天山雪莲确有其物——我治病需要用到许多珍稀药草,为此,宁王重金请了一位江湖闻名的飞贼在各地窃取药草,其中只有两株天山雪莲, 是从皇宫内库里偷出?来的,我服用其中一株, 剩下的就用来试配解药了。”
“原来如此,不过现在无?论是去外地求药还是请旨赐药都肯定来不及,至于天山,谁能确定天山雪莲就是出?自天山……”
孟素商话音未落,李星鹭已经忍不住反驳了她:“天山雪莲就生长在天山山脉中一座名为‘浮玉峰’的山峰峰顶处……我小时候听我父母说的。”
在她原先生活的时代,天山雪莲已经不再罕见,光是她家里的库藏中就有十?几?株天山雪莲,全都是亲朋好?友从天山浮玉峰采回来的, 所以李星鹭笃信她们能获取这一味最珍稀的药草。
至于她的消息来源, 她推到原主幼年时就逝去的父母身上, 谁也?无?法?证实是否确有其事,故而孟素商并未怀疑, 倒是谭雨淼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
“你答应过的,会给我一份解药……”
谭雨淼痛苦地强调着,但没等到李星鹭的回答,她的瞳孔已然涣散、被一片赤红所取代。
见她已经完全变异成毒人,孟素商连忙带着李星鹭一起?离开了这间牢房。
“天山各峰陡峭险峻,是凉州一带赫赫有名的危山,尤其此时正值雪季,进山的风险更是比平时更高?。”
孟素商神情凝重地说着,而后?看向面露紧张的李星鹭:“为了让这座地牢里的毒人恢复正常,这一趟天山之行是无?可避免的,我会去和母亲商量,挑选自愿参与的兵卒随行——但是李姑娘你毕竟没有武功内力傍身,是否就不要冒这个风险呢?”
“但我见过天山雪莲的图像,我能带你们找到真正的天山雪莲。”
除却谭雨淼之外,李星鹭可能是唯一一个见过天山雪莲实物的人,所以为了确保凑足解药的配方,她必须要让孟素商同意?她随行。
闻言,孟素商迟疑思虑了片刻,最终只得点了点头:“我现在去见母亲,李姑娘你就先回房休息养精蓄锐吧。”
孟素商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地牢,李星鹭却刻意?走得缓慢,她经过一间牢房,再三忍耐之下,她终究没有转头去看里面沉睡的人——
“如果你现在清醒着,一定不会同意?我在风雪天去爬一座危山。”
李星鹭靠在牢房外的铁栏杆上,她神色低落,低声呢喃着的话不知是说给毒人状态的沈舟云还是她记忆中的沈舟云:“但我说过,我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采药救人这件事是我要做的,我必须亲力亲为才能放心。”
“我会让你、会让地牢里所有被感染的毒人恢复正常的。”
说出?这句承诺时,李星鹭居然有些分不清自己的心思,她固然在乎那些毒人的性命,但日夜无?眠的查案、绞尽脑汁的套出?解药配方在她看来已经是她能付出?的极限了。
突然间愿意?冒着危险去攀爬危山,倒显得她好?像拥有了什?么?舍己为人的品德一般——可是真的没有夹杂着半分私心吗?
即便沈舟云现在无?意?识的沉睡着,李星鹭仍然没有吐露一丝一毫的恋慕之情,她只是背对着他,在内心默默祈祷此行顺利。
事实证明,以李星鹭的运气来看,她不应该浪费时间去祈祷。
次日一早,凉州城下了这么?多天来最大的一场雪,冷风将雪花吹打到李星鹭身上,她不由为之一颤。
这一动作被她身旁的孟素商看在眼?里,对方不由开口问道?:“李姑娘,你要不要多披一件大氅?”
“不用了,穿得太多爬山时会很累赘。”
李星鹭摇了摇头,只是通过拉紧衣服的方式汲取一点暖意?。
这个顾虑也有一定道理,因而孟素商没有再劝。
出?了城门,李星鹭又犯了难,凉州城中严禁纵马,城外却没有限制,何况天山群峰距离这里约莫五十?里,如若不用骑马代步就会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但问题在于——她仍然不会骑马。
好?在先前?初至凉州,孟元英对她的情况有所了解,所以很爽快地主动邀请:“李姑娘和我同乘一匹马吧。”
由于凉国公?要坐镇城中,率军出?城的便只有孟元英和孟素商两姐妹,孟元英骑马冲在最前?沿,她纵马的速度快到李星鹭不得不从后?面搂住她才能借力坐稳——她带人的方式与沈舟云有很大区别,习惯让人坐在她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