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参军过誉了,杨某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
杨副将身?上没有多少?武将的豪迈,反而?带着些微彬彬有礼的文气:“若沈大人信任,杨某自?当尽力配合您对城西居民的探查,但?是杨某有一个不情之请——府中所有兵卒都被尽数带出,而?城中危机涌动,我不放心把女儿一人留在?府中,希望大人能允许她随行。”
杨副将的女儿在?他身?后?探出半张脸,她身?姿赢弱、神态怯生生的,在?孟素商和刘将军的衬托下,显得与凉州城传统的女子形象大相径庭。
“只要能保证无?人搅扰查案,其余的事你随意安排即可。”
沈舟云没有把注意力过多分?给杨副将或是杨小姐,他只随口应了一句。
杨副将快速接话保证道:“大人放心,杨某手底下的兵卒均是听?话本分?,至于小女,她两年前?因病致哑,也是无?法乱说话的。”
闻言,李星鹭倒是有些诧异地打量了杨小姐几眼,心中本能地对她升起些许同情。
叙话的片刻之间,天光已然破晓,孟素商先行一步带兵离开?,沈舟云和杨副将也准备动身?,因为打算趁机再与赵德欣几人交流一二,李星鹭便随她们还有杨小姐一起走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一开?始她走在?最左侧,但?没走几步路,赵德欣突然绕出来把她挤进了中间的位置,李星鹭颇感不明所以,这时叶红袖附在?她耳边解释道:“你瞧那位杨小姐病西施的模样,是不是与三小姐有几分?相似?欣姊她心里膈应着呢,你体谅一下,莫要让她再沉浸于那些伤心事里。”
原来赵德欣是不想与让她想起故人的杨小姐站到一处,李星鹭理解地点了点头,没再提这事。
一行人很快越过街道抵达了城西的地界,李星鹭已经远远望见一座小酒馆,她提前?向叶红袖打听?道:“叶……娘子,你在?凉州这段时间,可曾识得常在?那间小酒馆喝酒的人?”
“这你就问对人了——欣姊和二公子从小到大过得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但?我没进谭府之前?混迹市井、什么人都打过交道,因而?在?凉州我们的所有人际都是我结交来的。”
叶红袖颇为自?得地笑了笑,她开?始详细给李星鹭介绍道:“你看倒在?酒馆门口的那个老汉,大家都叫他老董,是个泼皮无?赖,每次喝完酒不给钱然后?被掌柜扔出门;趴在?桌上的两个人,壮一些的那个是孙大勇的小舅子石头,年轻的那个是贺秀才,还有一个王三没出现,他们就是凉州的四大酒鬼。”
“这里还有秀才?他犯了什么事?”
李星鹭拣了一个印象最深刻的人追问,却见叶红袖摇了摇头。
“他名字叫秀才,人却不是。”
叶红袖掩唇笑了一声,口吻中不乏讥讽:“他祖父原是江州某个小县城的县令,因为贪污而?判了满门流放,三代以内都不得入朝为官,但?人越是得不到什么,就越有执念,于是他就得了这个秀才的名字。”
两人这边正说着,沈舟云已经命人一盆冷水泼醒了老董、石头和贺秀才三人。
“你、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瘦削的少?女从旁边跑过来,一边站到贺秀才旁边扶起他,一边战战兢兢地冲着沈舟云发问。
见状,叶红袖居然快步走过去把少?女拉走,她朝着沈舟云赔笑道:“沈大人,这个小姑娘是贺秀才的妹妹贺佳丽,佳丽她从小在?凉州长大,没见过什么大人物,所以言行莽撞了些,请您千万别同她计较。”
沈舟云轻轻撇了她们一眼,没有说什么,叶红袖见他并?不计较,连忙拉着贺佳丽退回了李星鹭身?边。
“红袖太想念她女儿了,所以对贺家的姑娘多有关照,也是从中寻找慰藉。”
赵德欣见到叶红袖拥着贺佳丽的画面也是一时感慨,李星鹭猜她也想起了谭秀林,只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不知为何,她注意到贺佳丽被带到这边后?抖得更厉害了,仿佛她们是比沈舟云还要唬人的洪水猛兽一般。
“别、别打我们,第一个传赵夫人她们和诡异事件有所联系的是王三,我们只是跟着胡说几句而?已。”
李星鹭没有疑惑多久,那边的贺秀才三人已经飞速招供了。
“王三在?哪里?他怎么没和你们待在?一处?”
随着沈舟云的追问,贺秀才三人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最终是贺秀才强撑着回答道:“他……他已经失踪了。”
起头将引发诡异事件的罪名扣到赵德欣她们头上的王三也失踪了?他只是单纯的失踪——还是被灭口?
原本李星鹭还觉得赵德欣和叶红袖只是被随机挑中嫁祸,但?现在?她却改变了想法。
第53章 动乱
孟素商没有在城西搜到毒人?的踪迹, 而李星鹭和沈舟云一行人?除却?在小酒馆探问到的、指向不明?的线索之外,也没有其它发现。
“孟参军,方才调查时我见这城西已经不剩几个成?年男子了, 为防再出现失踪事件, 你们是否要留一些兵卒将这里看守起来?”
李星鹭走到孟素商身边, 她不动声?色地垫了垫脚尖够到对方的耳边,而后言辞恳切地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孟素商略一思索, 很快就点头赞同道:“虽然很希望能够转守为攻, 但在搜查没有进展的情况下, 加强防卫也不失为一种策略,今日我便领兵包围整个城西地界……”
“孟参军,今日在城内没有搜寻到失踪人?口的下落,那就势必要率兵到城郊二十里之外的地方搜查, 这等大事自然该由您领导,至于守卫城西居民, 杨某愿意?代?劳。”
这时,杨副将突兀地打断了孟素商的话,他口吻谦恭地自荐代?替她揽过看守城西的任务。
孟素商脸上闪过一丝类似嗤笑的情绪,但这种神情转瞬即逝,除却?离她最近的李星鹭之外没有人?能看清楚,而她的语气仍然平和温润:“那就有劳杨副将了。”
这二人?之间看似和睦的场景看在李星鹭眼里,她却?觉得仿佛在面对两?只笑面虎一般——难道武将之间也有竞争和鄙视链?
她想不明?白,旋即不再为难自己, 又跑回?沈舟云身侧, 听他伏在她耳畔嘱咐道:“将士们劳累一夜, 孟表妹不会?立即启程去城外搜查,想必今日无事, 你也该趁机休息一下,别再像从前?那般不注意?身体。”
李星鹭感觉沈舟云对自己的关注好像已经延伸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如今属下与上官的关系已经要密切到这个程度了吗?
她没有深想,只是出于礼尚往来的原因也模仿着沈舟云的口吻关心了他一句:“那沈大人?你也要回?房休息,不能一个人?继续去哪里探查。”
听到这番话,沈舟云的眼神陡然添上几分笑意?,他本就生?得清俊温文,只是气势太?过冷冽才招致旁人?畏惧,此刻他却?像是一个寻常的青年郎君,俯首盯着李星鹭轻笑道:“好。”
只是一个字便听得她耳尖酥麻,心跳更是快到砰砰作响,仿佛在悸动不停。
李星鹭不敢抬头去瞧沈舟云,生?怕自己双颊的绯红会?暴露出那些不该有的想法,恰好此时孟素商的军队开始原路返回?凉国公?府,她连忙提起脚步跟上去,努力忽略着贴在她身后、视线滚烫的沈舟云。
因为众人?都默认毒人?的聚集地远在城郊二十里之外,兼之又有杨副将日夜守卫城西,所以没有人?担心今夜仍会?出事。
忙碌了一夜的李星鹭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凉国公?府的客房里沉沉睡去,这里戒备森严的程度实在是太?让她有安全感,以至于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完全没有惊醒她。
直到一只手力度轻柔地拍了拍她的额头,她才猛然掀开被?子弹跳着从床上坐起来。
“沈大人??”
看清楚坐在床头的身影属于沈舟云后,李星鹭面色一松,随即她望了一眼门外黑沉的夜空,心想自己应当没有睡过头,那沈舟云是为何而来?
见她如此轻易就放松了警惕,沈舟云反而有些不虞:“以后见到别的男人?闯进你房间,你有反抗能力就找准时机攻击他,没有就跑出去呼救。”
“我知道——但‘别的男人?’,也包括沈大人?你在内吗?”
李星鹭的警惕心自然不差,只是因为来人?是沈舟云她才下意?识地表露出信任,不过既然他这么交代?,她也就装模作样地反问一句,想听听他要怎么为闯进她的房间而开脱。
谁料沈舟云却?摇了摇头,理直气壮地答道:“当然不包括我,我永远都不会?以任何方式伤害你。”
这番话听得李星鹭一愣,她怔怔地盯着沈舟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在沈舟云并没有沉默着等待她的反应,而是终于提起了正事:“城西出事了,号角吹得连天响,大姨母和两?位表姐妹已经在厅堂点兵,我们也要一起跟着去看出了什么事。”
“好,我披件衣服就能走……”
李星鹭话语一顿,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单薄的中衣,突然想起在这个朝代?这么穿是很私密的着装,而她顶着这副模样和沈舟云聊得有来有往。
算了,同乘一匹马这种事都做过,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况且违反古代?对男女交往的礼仪会导致的后果无外乎那两?种,一是嫁不出去、嫁不到好人家,二则是遭人?议论甚至辱骂。
刚好,李星鹭两?种都不在乎,所以她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披起沈舟云借给她的那件狐皮大氅就跟着他走出了房间。
厅堂里凉国公?、孟元英和孟素商母女三人已经穿戴铠甲、手执银枪,而围满整座国公?府的兵卒也都整装待发,李星鹭和沈舟云出现时,凉国公?正在命令手下所有将士动身出发。
两?人?挤进军队中踏出国公?府的大门,一路向着城西行去。
走到半路时,李星鹭开始控制不住地大喘气——上至凉国公?,下至她身旁的将士均有一副经历过严格训练、强壮坚韧的身体,所以她们健步如飞,但被?夹在中间的李星鹭却?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和她们一致的速度。
她一边擦着脸上的汗珠,一边下定决心要找个时间提升一下身体素质,争取别再让自己落得这副狼狈模样。
与她形成鲜明反差的不止凉国公?手下的将士,还有她身侧的沈舟云,他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还有闲情从怀中拿出准备好的手帕伸手去给李星鹭擦汗。
就在这个间隙,突然冲出来一个面色青紫、嘴带獠牙的男人?,显然符合她们认知中的毒人?形象,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人?居然是今日清晨时还完好无损的贺秀才。
贺秀才随便逮中一个士兵就作势要张口啃咬,但被?他扯住的士兵却?及时格挡抽身,与此同时,她身边的兵卒也纷纷举起武器意?图捕捉贺秀才。
奇怪的是,外表文弱的贺秀才居然能扛住这些攻击,直到孟素商冲上前?用巧劲将银枪钝的那一端砸在他后脑勺,他才停住动作、失去了意?识。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毒人?,且先将他牢牢捆住,带回?国公?府以供探查他的症状。”
孟素商谨慎地点了十个士兵将贺秀才先行运回?凉国公?府,其余人?则继续前?往城西。
因为贺秀才的变异,李星鹭以为抵达城西后会?见到一群毒人?在四?处攻击的画面,可是现实却?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
只见包括杨副将和他手下的男兵在内,城西地界上几乎每个人?都手持着一个火把,各自围成?团跳着祭祀火神的舞蹈,而唯二格格不入的即是眼眶微红、不停流泪的贺佳丽和她身旁给她擦眼泪的杨小姐。
“咳,杨副将,你吹号角把我们叫来,不会?是为了让我们欣赏这些仪式吧?”
凉国公?被?这群人?整得满脸疑惑,她重重的咳嗽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舞蹈。
杨副将连忙将火把交给身旁的手下,他自己则走到凉国公?面前?,神色稍显激动地解释道:“您误会?了,我让人?吹号角时城西的确遭遇了大批毒人?的袭击,那些毒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逮人?就咬,被?他们咬中的人?居然也会?变异成?毒人?,那位贺姑娘的兄长?就是受害者。”
“这我们知道……”
凉国公?正要说出方才半道上遇见贺秀才的事,孟素商却?忽然打断了她,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略过去:“然后呢?我们怎么没见到你所说的大批毒人??”
“在反击过程中,我们发现那些毒人?速度和体能都优于常人?,而且我方士兵还要小心提防他们的啃咬,所以一直处于被?动的位置上——直到有人?高呼火神庇佑,然后将火把扔到毒人?身上,我们才发现原来毒人?畏火,于是纷纷点燃火把迎击他们,他们也就逐渐撤退了。”
像是为了响应杨副将的话,他身后的男兵和少数城西居民都一齐高举火把、嘴里不约而同地喊着“火神庇佑”。
这副狂信徒的状态令李星鹭皱起眉头——其实在清晨与孟素商汇合时,李星鹭和沈舟云曾将毒人?畏火的特?征告知于她,并希望她能帮忙散播这个消息,但她却?持有相反的意?见。
“百姓要信奉神明?、以此寻求一个慰藉,我们没有理由去干涉,但若是他们将神明?置于国家、君王和律法之上,他们就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近来凉州城民对火神的狂热祭拜已经有这种趋势,如果公?布毒人?畏火,有心人?就会?利用这一点煽动舆论,以至于动摇凉国公?府的治理。”
当时孟素商是这么说的,李星鹭原本不认同她因为这种理由而隐瞒对付毒人?的办法,可是此刻她却?有些理解对方了。
“前?段时间诡异事件频发,如今毒人?在暗处蛰伏,不仅城民,连将士们都开始惶恐不安——”
杨副将深吸一口气,表情真挚地对凉国公?恳求道:“我知道除了一年一度的火神祭之外,您一向不提倡过多?举办供奉神明?的祭祀,但现在为了安定人?心、军心,我请您允许提前?举办火神祭!”
“举行火神祭!”
随着杨副将话音落下,数道附和他的人?声?逐渐响起,而且久未停歇。
“够了!”
凉国公?用更加高昂的声?音盖过他们,她的脸色一片铁青,显然没有被?人?群的哄闹声?动摇:“此时城中事故多?发,举行这种汇聚全城军民的祭祀风险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她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可惜这群见证了毒人?被?火驱散走的狂信徒已经逐渐不受理智控制,仍在坚持喊着“举行火神祭”。
目睹了这场闹剧的李星鹭不由抬手捂住耳朵,终于重获清净之后,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各种疑问——
毒人?畏火,这是一个很大的缺陷,幕后之人?不可能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祂为何放毒人?出没,任由她们发现这件事,而不是先弥补这个缺陷或是一直藏匿他们作为秘密武器、不给旁人?知晓他们弱点的机会??
凉国公府, 地牢。
形貌已经完全变异的贺秀才被几道铁锁链绑到牢房里的木桩上,李星鹭打?开铁栏杆的门?踏进里面,径直就要走向他, 却被沈舟云按着肩膀止住了?脚步。
“你们控制这个?毒人的措施是否完备?他还有伤人的能力?吗?”
沈舟云不放心让李星鹭近距离接触危险性?极高、能够感染正常人的毒人, 所以向凉国公府的守卫再三确认。
守卫明白他的顾虑, 因而耐心解释道:“这个?毒人刚被送进来时狂性?大发、挣扎力?度极大,为了?防止他咬伤旁人, 我?们就让药剂师来给他喂了?小剂量的迷药, 短时间内他应当是醒不过来的。”
闻言, 沈舟云这才挪走了?放在李星鹭肩膀上的手?,但他仍紧紧跟在她身旁,生怕危险降临时他来不及护住她。
李星鹭将挂在自己身上的小木箱取下来放在地面,然后从中拿出手?套戴上, 又挑选了?剪刀、镊子等工具,然后站到贺秀才身前, 思考该从哪里入手?探究他的症状。
沉思了?一会?,她举起镊子将两个?沾有雪莲叶和银露粉的棉团分别?拭过贺秀才那两颗尖利的獠牙和他口腔里的唾液,而后她发现沾有唾液的那个?棉团逐渐呈现出黑紫的颜色。
李星鹭因此得出结论:“毒人的牙齿并不含毒,真正的传染源是唾液,当他们咬破某人的皮肤,他们的唾液会?顺着创口进入对方的血液里,进而完成感染。”
不过这一发现固然重要,却对解决毒人的症状和防护他们的伤害没有什么帮助, 她只能用剪刀在贺秀才的手?臂上划开一个?小口, 挤出少量青黑色的血液, 用以分辨其中的气味。
“曼陀罗、月铃草、火莲果……”
如此反复几回,李星鹭又闻出了?除却蓝姜花、珊瑚叶之?外更多的药物, 但她的神情却未见半分轻松——这些药物分别?对应的解药她都知晓,可是它们混杂在一起后恐怕解药就不起效了?。
这时,沈舟云忽然疑惑地问道:“你说的这些药草,我?怎么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不像李星鹭因为家学渊源对各种药草知之?甚详,沈舟云在这方面却是一窍不通,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居然对听?到的那些药草名?称有印象时,他顿时产生了?几分惊讶不解的情绪。
“因为这些药草大多在谭府药房的一本账册上出现过——”
李星鹭的目光转为凝重,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制造毒人事件幕后之?人的身份:“就是那本记载着谭雨淼取用过的各种药材的账册。”
随着这句话落下,被尘封在清远县的那些未解的谜团全都再次浮上来——药房账册上记录的大量药草被谭雨淼拿去?做什么了??谭雨淼的兄长谭修曾供述她奉命为宁王的小舅子蔡昊调配某种毒药并在活人身上试验,这个?试验的目的是什么?
“凉州城的所有诡异事件都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
李星鹭意有所指地说道:“一个?月前,我?们从清远县启程抵达江州,赵夫人和谭贵等四人被流放至凉州,还有……谭雨淼从县衙大牢越狱。”
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巧了?,再加上谭雨淼曾有过拿活人试药的行为,李星鹭很难不将毒人的出现与?她联系在一起。
“难怪在清远县时谭雨淼要冒着风险拿活人来试药,原来是因为她要调配的毒药就是用来改变人的体征、让他们变得和嗜血野兽无异。”
沈舟云自然听?懂了?李星鹭的言下之?意,他的口吻也随着这一猜测而变得肃然:“如果谭雨淼是毒人事件的实施者,那么主使者绝不可能只是蔡昊,这是针对孟家、针对长公主的阴谋,宁王一定?参与?其中。”
李星鹭没有接话,她在想一件事——
原书《谈情说案》里把凉州毒人之?祸归咎于长公主作孽多端,而男主角宁王世子齐世安虽然选择封城、放弃整座城的军民,却仍充当着无奈的正义者身份,事发后人人唾骂长公主,他却像是隐身了?一般。
可若是毒人事件自始至终都是宁王父子在自导自演、贼喊捉贼,再有江州谋夺宝藏的事情在前——原书里的贤明君主宁王与?草菅人命的卑鄙小人有什么区别??齐世安与?欺世盗名?的伪君子又有何区别??
这无异于《谈情说案》整本书的世界观彻底坍塌了?,那么书中的内容还有几分可信度?
长公主真的弑父弑弟、是个?值得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大反派吗?沈舟云真的丧尽初心、是个?死有余辜的奸臣吗?
“小鹭。”
沈舟云冷冽的声音将她唤回神来:“我们要去将这件事告诉大姨母,她才是凉州的地头蛇,由她安排人调查本地有没有混进宁王的势力?会?更简便。”
李星鹭点头回应着,但直到走出牢房她都仍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一味跟着沈舟云的步伐前行,以至于在他停下时没能及时刹住脚,径直撞上了?他的后背。
“你怎么了??”
沈舟云转过身来,见她捂着额头露出吃痛的表情,不由有些无奈:“怎么连走路的时候都能分神?”
李星鹭垂眸敛下眼中的复杂情绪,一边继续按揉额头的动作,一边低声呢喃道:“我?只是感觉有点后怕。”
以沈舟云的耳力?,他自然不会?听?不清李星鹭的话,但他以为对方是心悸于撞破了?宁王的阴谋,因而下意识地放缓语气安慰道:“不用怕,若能通过揪出凉州城中宁王的党羽来指证他,那便没有后顾之?忧,若是不能,他要报复也是冲着我?和孟家来,不会?牵连到你的。”
可是他不知道,李星鹭怕的就是后者,她害怕在她改变了?剧情的走向后,沈舟云仍然落得惨死的结局——他对于她而言,已经不止是纸张上的几行字,他是她的伯乐、是处处关照她的上官,她怎么能接受他像原书里写的一样痛苦死去??
但这种种愁绪,她却无法?宣之?于口,为了?不招致沈舟云的疑虑,她只能抬头强撑起一个?笑容:“我?明白了?。”
盯着她的笑意,沈舟云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但又不知从何问起,因而不得不压下此刻的感受,继续往凉国公府的厅堂去?寻凉国公。
李星鹭和沈舟云走到厅堂外的过道上,居然远远望见一群人站在厅堂门?口议事,那些人均是身穿铠甲的将士,其中也有几张熟面孔,例如刘将军和杨副将。
“国公大人,与?其任由那些城民和兵卒堵在您府外喧闹,不如就顺了?他们的意,举办一场盛大的祭祀以安定?人心。”
杨副将用苦口婆心的语气再次朝凉国公发出请求。
凉国公没有表露出反对或是赞同,而是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姿态:“他们围在我?府外高声呼吁举行火神祭,而你昨夜也再三建议我?将火神祭提前——不会?是你唆使他们来胁迫我?的吧?”
“末将不敢。”
杨副将惶恐不安地否认着,须臾,他竟然毫不顾忌地直接弯曲膝盖跪在了?凉国公身前:“国公大人,杨某所言绝无私心,全是为了?城民和士兵考虑——如果放任恐慌在城中蔓延,凉州军的士气会?逐渐被消磨殆尽,此后若有敌军来犯,只怕会?造成无可挽回的牺牲。”
“可是举行火神祭,全城军民都汇聚一处,那时如有动乱,岂不是在损毁凉州军的根基?”
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因杨副将的话而产生了?些许动摇,唯一一个?坚决反对的孟素商显得格外突出。
杨副将神色仍然恳切,他耐心地解释道:“有敌人来犯,将士们不管是在城内参与?祭祀还是在城外巡逻都不耽误迎敌,而若是毒人来袭,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弱点,想要应对更是不难,所以提前举行火神祭对任何人都是有利无害的。”
“你所说的有利只是表面,真正的害处却没有提到。”
孟素商摇了?摇头,她尖锐且直白地指明关键点:“我?且问诸位,举行火神祭之?后城中军民愈发笃信火神,长此以往,她们会?听?命于军令、圣旨——还是火神?”
用信仰来蛊惑凉州民众,逐渐洗脑她们,取代皇帝和孟家成为她们心目中真正崇拜敬慕的人,如果宁王打?得是这个?主意,倒也不失为一条毒计——可是,他花费人力?物力?、冒着风险制造毒人之?祸,只是为了?钝刀子割肉,收获一个?不知多久才能兑现的成果吗?
“不可否认,孟参军说得在理,但是那太长远了?,我?们必须先解决眼下的危机,而凉州城不能再这么乱下去?了?。”
刘将军也觉得这种阴谋未必能实现,所以她更赞成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妥协,只要能安抚军民、让凉州恢复正常的社会?秩序。
连心腹爱将都妥协了?,再加上厅堂中众将士的劝解声,凉国公终究不得不松口,同意在三天后举行火神祭。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李星鹭仍能感受到孟素商掩藏不住的失望,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执着于反对举行火神祭,但她自己心中也盘绕着不详的感觉,让她有些共情对方。
厅堂中的将领纷纷散去?,她们要离府就必然经过李星鹭和沈舟云所在的过道,因此李星鹭有充分的视角观察每一个?人——杨副将脸上洋溢着激动高昂的情绪,但李星鹭的目光并没有分给他,而是投注在他女?儿杨小姐身上。
“你瞧那位杨小姐病西施的模样,是不是与?三小姐有几分相似?”——叶红袖的话语回荡在李星鹭耳边,让她眼神中的审视越发浓重。
这时,杨小姐若有所感地抬起头迎上李星鹭的目光,似乎因此感到羞怯,她慌乱得加快了?步伐,很快就走出了?李星鹭的视线范围。
“如果谭雨淼在凉州城,她会?选择隐匿于幕后、还是大胆地出现在人前?”
李星鹭盯着杨小姐背影消失的方向,口吻平静地道出了?心中的疑问,仿佛那只是她随口一问。
沈舟云却很认真地反问道:“你怀疑杨小姐这个?身份是她的伪装?”
因为**的存在,一个?人要改变自己的外貌并不难,而变声技巧则能够掩饰伪装者原本的嗓音——更何况,杨小姐是一个?哑巴,她甚至不需要发出声音。
“据杨副将所说,杨小姐两年前就因病致哑。”
一个?父亲会?为了?给别?人提供伪装时的便利而委屈自己女?儿变哑或是两年不开口说话吗?
经历过谭秀林和程翩若的悲剧,李星鹭也不确定?答案,她只是保留了?怀疑,然后准备跟着沈舟云先去?汇报宁王的事给凉国公。
“不好了?!地牢里的那个?毒人在守卫给他检查锁链松紧时趁机咬了?守卫,现在地牢里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感染了?!”
没料想,两人刚走进厅堂,一个?神色慌张的士兵也紧跟着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这下谁也没有空闲开口谈话了?,凉国公、孟元英和孟素商都拿起银枪,而沈舟云一手?攥住李星鹭的手?腕、一手?按在腰间的剑鞘处,五人没有耽搁,飞快朝着地牢的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