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说—— by许姑娘
许姑娘  发于:2024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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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刚意识到她已褪了鞋袜,阿柿就赤着足走向了他,走动时,赤红如血的裙裾翻飞,不时露出小娘子白皙柔腻的小腿。
竟是连裤都已经脱了。
“我是照着这个字写的。”
小娘子走到他面前,将他注在书中的一个字指中:“我写得对吗?
陆云门顿了顿,说了对。
阿柿接着又问:“那这是哪个字?”
“命。”
少年为她解释。
“眉病切。使也。从口从令。”
小娘子听了,又像没听。
她半懂不懂地问他:“那我能命你去将浴斛搬到里面吗?”
她连着走到几扇屏风后,指了指少年睡榻旁的空处。
虽然说着“命”,神情语气中却没有半分颐指气使,只是在眼睛里写满了“想要、想要、想要”。
少年也没纠正她什么。没过多久,他便将已盛了小半热水的浴斛搬了过来。
小娘子弯下腰,用青葱般的指尖试了试水温,觉得正好,便迫不及待要提裙进去。
见小郎君这就要避,她马上就用湿漉漉的手指抓住了他的袍子,几朵圆圆的水印将上面的皂色氤得更深了。
“要加热水。”
她扬着脸同他强调。
“水很快就凉了,要再加好多次热水才行。”
少年应了声,走了出去。
不久后,泡在浴斛水中的小郡主便看到他回来了。
她游到浴斛边缘,托着腮,看着在那道屏风后背过身的少年用他找出的黑色衣带将目遮住、系至脑后。
然后,她朝着他,晃动了手腕上的金铃。
少年顿了顿,提起脚边的水桶,徐徐地、不偏不倚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屋子里铃音晃动,红烛辟啪,湿透了小娘子在水中轻摇,明明一切都那么旖旎绮靡,四处浮动着艳情,可黑布遮目的少年穿着肃然的皂袍,仍旧端庄寡欲,清寂透骨。
不够有趣。
“你这样太慢了。”
阿柿的声音刚落,少年眼前遮目的系带就被扯开了。
小娘子轻薄的白纱小袖衣被水浸透,彻底贴住了她的皮肤,几乎赤、裸地透出着她细腻的肌理与匀称的骨肉,一瞬间全落进了他的眼里。
似是觉得冷了,她拿着带子沉回了浴斛,本来贴垂在她身上的石榴裙便在那一刻忽地在水中铺开,如同一朵在热气中绽开的极艳的红花。
回过神,少年极快地垂下眼睛,只望着脚下的地。
地上已洒溅了许多水,在摇曳的烛光中如同镜面。
水镜中本该只有他。
可少年却还是在里面看到了那抹在他眼底还没消散的殷红,它不断地晕开、晕开,将水镜中的他一点点侵盖。
“陆小郎君。”
阿柿滑着水珠的手伸过来,要他过去。
他抬首。
小娘子靠到了浴斛边,红花便浮荡着到了她的身后,如在水中燃烧的一片火。
分明只是几段寻常的料子,却在吸浸了水后,游动得瑰丽华美。
她似乎完全不明白此时的自己有多美,只是用被水洗过后更加明亮的眼睛仰面看着他:“我先不脱襦裙了。不然,你加水加得太慢。等不用加热水以后我再脱掉。”
她的脸已经在热水中洗过,素着没有半分妆,水涔涔的,水灵灵,发着光。自然妩媚,玉骨轻柔。
“好。”
少年应着她,眼底的黑色极深,看着又冷又硬,更似两颗硌手却漂亮的黑色宝石。
是小郡主很喜欢看到的样子。
所以,她便没有再继续闹什么,温顺良善地看着他为她灌进一桶桶热水。
蜡烛烧了大半,她终于开口,说不用他再加水了。
少年想同她要回那条遮目的衣带,小娘子却不直接还,娇娇地吵着要亲手给他系。
他其实是不用再系了的,可她说什么都要做。
少年想着一会儿走出屏风摘下便好,便顺了她的意。
于是,小郡主便抬手用带子为玉润冰清的小郎君遮上了眼睛。接着,她就抓住了他的双手。
少年几乎一瞬间便想要将手抽走。
可她立马就带着略微慌张的软软音调出声:“不要动,浴斛要翻了。”
什么都看不到的少年,慢慢安静了下来。
这时,在外赴了宴的于管家赶了回来,有事去与世子相商。
走到屋门外,见屋内仍有灯火,门又只虚掩着,他便在轻敲了门扉后推门直入。
可刚进不久,他就奇怪地、不甚清晰地听到了微荡的水声和小郎君小娘子的窃窃私私。
怔愣间,他又向前走了几步,脚尖却险些踩到了什么衣物。
他停下来,定睛看去,竟是条小娘子的帔子。
而这帔子,他极眼熟。正是他亲自托人去衣肆为阿柿采买回来的!
他顿时站在原地,四处环望。
散落在地的衣物不止帔子,还有小娘子的鞋袜、半臂、还有里裤!
林林总总的,小娘子着身的,几乎都在这了……

但他不信,便又紧盯着地面、颤着肝胆往里走了几步。
然后,他便在数道花花绿绿的屏风的底下,看到了最深处那一地的水光和小娘子褪在地上的那堆袖衣襦裙……
他顿时看也不敢看、听也不敢听,吓得慌不择路、立马就溜了出去!
而其实,不久前,双目被遮的少年安静下来后,小郡主也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很坏的事。
她只是将他的双手拉到了面前,不准他收回去。
因为什么都看不到,少年的其他感官便敏锐了更多。
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略略发烫的柔软指尖落在了他的指肚,然后慢慢向下滑去。
她的动作十分慢,十分轻,一点点滑过他手心的每一尺。而每一处被她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灼烧般的刺痛,那种仿佛风寒高热时随意触碰就会深扎进血肉中的梭梭抖瑟,久久地烙在他的手掌,逼得少年皓白的腕上凸浮出条条蓝紫青筋。
可小娘子却因此更加放肆了。
她的指尖继续向上,如同一只小小的幼蜻蜓,从他的手心,慢慢扎进了他的腕,搅动着里面的筋与骨。
痒到喉间发紧。
难以忍受。
那片铺开在水中的血红又在他的眼底燃烧了起来。
在细细轻轻的金铃声中,脊骨颤栗的少年抬着紧绷的下颌,听到了自己咽动的声响。
“陆小郎君的手指看着白玉无瑕,可仔细摸起来,还是有些磨痕。”
小娘子的声音落在少年耳中,似乎有些远。
他屏气静心,却也只能低涩着声告诉她:“我自小练武习字。手上自然会有痕迹。”
“可你的手指摸起来却很舒服,不像这里……”
少年正等着她未说完的话,手却被她忽地拉向她,紧接着,指尖便像是擦过了什么湿透了的布料。
“是不是很粗糙?”
小娘子向他告状的声音慢慢的,又天真又娇媚。
“这就是我里衣的料子,比小郎君的手指磨得疼多了。我告诉于管家了,可他说,要等坐马车到下个渡口才会给我新衣裳。可那样,我就又要有好几个晚上睡不好。”
她直白地向他要:“我想穿你的贴身里衣。教习娘子说了,我是可以同郎君要的。”
静了片刻,少年出了声:“我去为你拿。”
“不用。”
小娘子说:“我已经看到你放在箱笼上准备要穿的那件了,我现在就去拿了换上。”
说完,她拉着少年,哗啦啦地踩着水声出了浴斛,随后便终于松开了他的手。
手被放开的那一刻,他却几乎是无意识地、又向她松开离去的指尖伸了伸!
可他没有再被握住。
少年慢慢蜷起手指。
这时,小娘子抽动裙带的声音响起,他连解开遮目带子的时机都错过了。
边换着衣裳,小郡主边看着陆云门。
明明看不见,但在听到她抽开裙带时,他还是极快地将头低垂了下去,不肯失掉一点君子的礼义。可刚才,恪守德礼的小郎君,是不是舍不得般地、想要继续去拉她的手了?
对正感着兴趣的、想要得到的东西,小郡主一向极有耐心。因为被陆云门刚才的举动取悦,她便决定今日就到这里,不再接着欺负他了。
换好衣裳后,她走到小郎君面前,踮起脚尖,亲手为他解下了遮目带子。
突然有了光亮,少年缓了缓,才逐渐睁开了眼。
压垂了的睫毛上似乎染着潮气,眼角也稍稍地泛着红,让那股稍冷的清丽染上了秾艳,漂亮得让小郡主又愉悦了不少。
而他的眼前,阿柿正贴身穿着他的里衫,外面又披裹了件他放在箱笼最上、前不久刚穿过的紫绮裘。
厚重的裘衣袍尾几乎缀到了她的脚面,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张桃羞杏让的白皙小脸。
“这一件好看。”
阿柿说:“我喜欢。我想要。”
少年抬手,为她将颈前没有翻好的裘领抚平整,看着她的眼睛:“好。”
小娘子顿时就笑了。
她福了福给他行礼,然后,看了眼窜逃而出、好像还险些崴了脚的于管家,小娘子就又扑到了少年怀里。
“我现在喜欢小郎君。只要小郎君一直对我这么好、再快点宠爱我,我就一直留在小郎君身边。”
事情就是这样。
可对于管家来说,男女的低语、床榻边的一片水、小娘子扬洒在地的全身里外的衣裳,还有那半刻都未歇的铃铛声……
尤其那铃铛声!一颤一颤!一颤一颤!那就是宣告他家世子失去了清白的号角!
不能经受此等大痛的老人捂着心口,在树底下孤零零坐了好一会儿,没等到有人出来,却等到了第二坨落到了他帕头上的鸟粪。
他愤而起身,满面沉重地踢踢踏踏回了屋。
这可怎么办?
世子身边常年没有正经长辈,这些事都没人教过他,他又对阿柿百纵千随,这会儿,还不是小娘子说怎么样就怎样。要是他被哄得鲁莽行事、不知节制,会不会伤到身?要不要去弄些补汤?
一碗水端平的话,也得给阿柿补补。
可这都夜里了,也没提前备上,去哪儿找些珍贵的好东西回来?
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发突然,便有些慌了手脚。
其实,论理,长安、东都同世子年纪相当的富贵小郎君,荒唐些的早就滚在娘子们的锦绣堆中、不知沾了多少腻香红粉,便是家教严些的,也多是由家中主母挑了安分的进房教导侍奉,怕他们在外学了不三不四的、反而乱了性子。
可他所侍奉的陆家这支却不同。
他们都是认准了小娘子便要求娶回来、接着便一门心思只与她恩爱,从未有过此时这种什么名分礼节都没有、就被翻红浪着胡来的。
便只说陆云门的父亲、燕郡王陆晴山。
虽然外人提他家世时,称得都是河东陆氏,他的名字如今也的确落在河东陆氏名下,可他其实同这延绵千年的名门望族并无关系。
他出身“河西陆家”。
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甚至,“河西陆氏”不过是百年前一群因战乱避到了那里的姓陆的人,在听说了河东陆氏的名头后,便照着他们、给自己也起了个招摇撞骗的“河西陆氏”。
这些,河东陆氏那样的顶级门阀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们看那所谓的“河西陆氏”,便如人看地上蚁,就算原本爬着的蚂蚁学起了竖着走的人,终究也只是虫子罢了。
可后来,陆晴山的祖父、也就是陆云门的曾祖父,在竭力助太宗登位、得封世袭郡王后,死厚着脸皮千般求、万般求,竟真的让太宗出言提点了河东陆家,将“河西陆家”迁并了进去。
但即便如此,河东陆家没人愿意跟他们通婚、其余正统世家的人对他们更是瞧不上,所以,纵然有了世袭的郡王位、也的确被并进了河东陆家,可在门阀眼中,陆晴山这家人仍都是泥腿子。
年少的陆晴山倒是乐得自在。
他当时最向往的就是以后做个闲散郡王,每天跟兄弟们斗鸡遛狗、蹴鞠骑马,若是手下的人多了,还可以顺便在长安称个霸。至于是河东还是河西、门阀对他怎么看,他一点也不在乎。
可是,一年躲春雨时,他遇到了一个来长安为表姐送嫁、自以为女扮男装好得不得了、其实一眼就能被识破的小娘子。
两人总是吵吵闹闹的,却又总能心意相通。
意识到自己绝对、非常喜欢她而且她也绝对、非常喜欢自己以后,少年陆晴山决定到她家中提亲。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那是范阳卢氏长房家主的独嫡女,也是那家中这辈最小的、被千爱万宠养大的孩子,她的尊贵,甚至胜过了许多公主。
当时的他想娶她,无异于天方夜谭。
出身骨血改不了,他便要让自己变得可靠。
原本只想肆意度过此生的少年上了战场,以血以伤、拚死立功。
他又到底是被常年混在沙场的家人们耳提面命教导过的,天生的骨子里也骁勇善战、智勇双全,不过几年,赫赫战功便几乎到了令圣人都赏无可赏的地步。
然后,他再次去了卢家,跪门立誓求娶,无论人间天上、碧落黄泉,只要他魂魄尚在,便永远只她一人。
其实,事情还是不顺的。
最后,还是当时范阳卢氏的当家主母心疼女儿,又为陆晴山这颗心动容了一时,便同意了婚事。
随后,无论妻子生死,陆晴山都信守誓言,从未有一丝动摇。
因有这样的家主在前,世子又一向性情澹薄、无心这些,于管家便完全没想到有一日会发生这种事情。
早知道,他无论如何也要让世子多少懂些榻上事!
那小娘子自小就是为这事被养大的,对此定是无比精通。她撺掇得小郎君耗精血都是次要,他最怕的,就是她在小郎君匆匆初次后露出又不解又苦恼的表情说“教习娘子们都说郎君在我身上会有龙马精神,你为什么这样不中用”,那岂不是会伤透了世子的自尊……
他的世子啊——
于管家越想越捶胸顿足,觉得自己辜负了老郡王和郡王的信任,没能护好世子的清白——

次日,天不亮,顶着片乌青下垂眼底的于管家就开始准备出发。
结果,毫不在他意料之外地,那个可恶的小娘子还没有起。
他在门外催了许久,只得了里面的一次应声,随后,就再也没动静传出来。
但碍于昨晚发生的事,小娘子的身份在他这里已有不同,于管家不好直接推门去叫,只能去找世子。
而陆云门正在同王延维告别。
于管家找去时,少年正在向好友讨要兰草,说想多带几枝到路上,有人很喜欢。
暗暗提起小娘子时的少年,眉目舒展着、浅笑绚烂如霞蔚云蒸,是比曾经任何时刻都还要美好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世子,于管家忽然释然了许多。
他有些动容地想道,即便阿柿到世子身边后、是让他荒唐了些,但若是她的出现能让世子舒心自在,其余的事情,又有什么重要?
可当两人都站到阿柿门前,耗了许久还是敲不开阿柿的房门,刚刚才放宽了心怀的于管家又咬着牙抖起来了嘴角的鲶鱼须子。
片刻后,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张开了抿得极紧的嘴,对着世子小声道:“既知道今日要启程,您昨夜便不该顺着她胡闹。”
屋子里的那位小娘子显然是个最随性子、最不顾事的,既然决定收了她在身边,世子便要替她将大事顾及全呀!
于管家说的“胡闹”,指的自然是握雨携云之事。
但昨晚的种种对少年来说,也的确称得上是十分胡闹了。他于是垂头叉手受教:“是我思虑不周。”
虽然已经因此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可真的亲耳听到世子认下,于管家的心肝又是一阵发痛!
他忍住呜咽,将叫阿柿起床的事全权交给了世子,然后便含泪瘪嘴、转身去盛那锅给他们熬炖的补品了。
而少年却仍旧得不到阿柿的回应。
在犹豫须臾后,他推开了阿柿的房门。
听到门开合的声响,床榻上裹着被子的小郡主才终于清醒起来。
她昨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穿得太单薄,当时不觉得如何,可一夜过后,她刚养好不久的病便又有了点要再犯的苗头,头昏沉沉的,一直在半睡半醒间挣扎,几乎都没能听到门外于管家的叫声。
但她担心陆云门会因此暂缓启程、误了她去范阳要办的事,所以,当睁开眼看到陆云门时,她立马就装出了一副因为天不亮就要早起、所以闹了脾气的娇气样子。
“不要起。不想起。”
小娘子软糯糯的声音里掺着湿哒哒的哭意。
“我好困,外面好冷,天也还没亮,我不要起。”
虽然把脸埋在被子里面,对小郎君理都不肯理,但她说话时还是又轻又慢,听着乖极了,叫人很难忍心拒绝。
少年从未应对过这种情形。
本来,他是不应该在她还衣衫不整时就无礼地闯到她的面前。
可他听不到她的回应。
他很担心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会不会,因为昨晚他做得不够好,所以她就离开了……
“马车已经备好了,里面很好,你若是困倦,可以到马车上接着睡。”
看到她还在,少年便安下了心。
他垂下眼睛,退到了屏风后,继续同她讲马车里有多舒适温暖,想劝她下榻穿衣。
可小娘子那边却久久没有动静。
察觉不对,少年走出屏风,一眼便看见她整个人蚕茧似的全包在了被子里,一动也不动,像是又睡着了。
小郡主这时自然就是在装睡了。
等少年一走近,她就从被子里伸出双手,使劲抱住少年笔直的腿,不准他屈身弯到她耳边念叨。
“不能再在这里睡了。不然,今晚天黑前,我们便到不了能落脚的旅舍了。”
少年轻轻拉开她的手,还是俯身蹲跪到了她的面前,将她蒙到了头顶的被子慢慢下拉,让她的耳朵露出来。
“你若还是困、不想走,我背你出去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小娘子故意紧闭着的双眼慢慢睁开了。
“可被子外好冷,我不想换衣裳。”
她乌黑的眼睛看着少年。
“我能只披着你的裘衣出门吗?”
这很荒唐。
但陆小郎君从来只是用礼数约束自己,并不会苛责别人。他当即便答应了,转身就去拿了裘衣过来。
小娘子只好满脸不情愿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两脚踩进榻边放着的小乌皮靴,接着就一骨碌地钻进了小郎君为她展开的紫绮裘里。
见少年还在扭头避开视线,裹在裘衣里的小娘子便扑到了他的怀里,把头磕磕睡睡地埋在他的胸前,含含糊糊地带着困劲儿说话:“不要你背了。我们快点走出去,去马车上睡。”
说完,她用下巴压着少年的身体,仰起脸,带着睡意问他:“我是不是特别善解人意?”
她自己都觉得她已经扮出个十足的烦人精,就是再好的耐心也该被她磨没了。
漂亮的小郎君却温和地对她笑了笑:“是。”
这样啊。
在陆云门面前一贯得寸进尺的小郡主接着就张口道:“那你就要奖励我呀。”
她勾了勾他的手指,一脸认真地教他:“你至少要摸摸我的头发。”
肌凝瑞雪的小娘子头发自然也极美。
便是初初醒来钗横鬓乱,也乌发若神,如黑色海藻蓬茸,是真正的风鬟雾鬓。
少年看着她坚定的目光,最终还是抬起了手,用指尖在她头顶的青丝上轻碰了碰。
“你给那只凶巴巴的鸟顺毛,都比摸我的头发用心。”
小娘子忽然就委屈似的红了眼圈。
她一脸气呼呼地眼泪汪汪看着他,声音软得可怜极了:“我明明那么好看,小郎君却更喜爱它吗?”
陆云门简直对她的眼泪没办法。
他只好又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对视着她变得开心起来的眼睛,手心一点点向下。
可他的手刚向下落到她的耳边,阿柿就歪了歪脑袋,看着他的眼睛说:“耳朵也要摸。”
望着小娘子看向他的眼睛,小郎君受了蛊惑般、将手指慢慢滑到到了小娘子如映清辉的耳垂。
那里软得仿佛是片快要在他手下融化了的雪,让小郎君的指尖愈发没了力气。
那一刻,他的心仿佛也要化开,融进她眼底的那片星河里。
但小郎君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耳垂时,饕餮似的小郡主又抱着他的腰前后晃了晃,轻轻撞着少年紧实的腹髀催他:“还有脸颊。脸颊也要摸。”
少年的指尖几乎一瞬间就捏紧了。
他知道自己似乎用大了力气,慌张地松开手,可马上,他的手就被阿柿捧住了。
小娘子边用他的手心缓缓地蹭着自己的脸颊,边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是不是很软?教习娘子们说,郎君摸了我的脸以后,就一定会喜爱上我。”
然后,顿了顿,她叹气道:“虽然陆小郎君完全不会、摸得一点也不舒服,但我现在太困了,等我睡足了,我再教给你怎么做。”
说完,满意了的小娘子又困到不行地半闭上眼睛,乖乖地叫少年给她戴上帷帽、快点将她带到马车去,一点也不管一颗心被她玩得一塌糊涂的小郎君的死活。

虽然阿柿磨着小郎君许久,但迎着刚刚破晓的天光,马车还是不算太迟地启程了。
而且,最晚走进的马车的反而是于管家。
他提着个盖得极严的食盒子,一直不肯让他人碰,直到马蹄徐徐踏出,见摘下了帷帽的阿柿睡眼惺忪又快要睡过去,他才总算赶紧打开食盒,将里面的汤药拿出、递给两人,让他们吃了补身子。
接过的汤碗香气浓烈,有几味药食的独特味道,略懂医药的少年当即便意识到了这熬煮的汤是什么。
再看看于伯的神情,他便明白,于伯大概是误会了。
但里面都是些对滋补身体有益的药食,平日吃了也很好。看了眼一旁靠着他的手臂、捧着碗边喝边睡的小娘子,少年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伸手,为她托住了碗底。
驭师将并排的两马驾得十分稳,于管家递上来的补汤也很鲜美有用,阿柿喝光后,就又靠着陆云门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她便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好多了。
这会儿,已近晌午,她正霸占了车厢的整个南面,枕着暖玉枕,盖着小郎君原本穿在身上的黑狐裘,舒服暖和得不得了。
而本来坐在她身边的小郎君已经坐到了西侧、同于管家对着弈。
她拥着小郎君的黑狐裘,慢慢坐起来,看向棋局。
须臾,她就看了出来,于管家执黑,棋下得很好。
他应是开局便被陆云门让了三子,随后藉着这优势,步步紧逼、攻势极强,绝不准白子在角上生根。
小郎君却又静又平,不躁不急,每一子都落得气正力均,丝毫看不出正对着劣局。
可于管家的眉梢却已经有喜色了。
他自觉形势大好、保不齐能赢世子一次时,所以进攻愈发猛烈,对少年最近几步放下的、丝毫看不出用处的白棋置之不理。
等他注意到那几颗白子不对,已是招架不住,退了又退,最后只能狼狈地去下面吃子。
此后几个转瞬,他忙活了半天的角地竟就几乎被掏净了。
小郡主默默地看着棋盘,顺便将凑到她腿边的那只暖烘烘的大肥猫抱了起来,用手搓着它肥嘟嘟的脸玩。
要她说,于管家败退得真不冤。
陆云门间隔的那几手靠、扳、夹下得太不动声色,尤其那手夹,下得堪称绝妙,差点将她都瞒了过去。是在于管家又落下了一子后,她才意识到陆云门布的局就要成了。
这时,于管家喊了停,说是年纪大、这胃遭不住饿,要先吃两口胡饼充充饥,等晚些时候再继续下。
本也只是赶路中的消遣,小郎君自然应了,棋局就此封了盘。
阿柿于是就将目光从棋盘收了回去,看向了于管家拿出的、足足有他两个脸大的芝麻干胡饼。
小郡主饿了。而且,她早就不喜欢下棋了。
每逢对弈,她便不自觉就想设下陷阱,再假做露出破绽,引得猎物上当入瓮,被她蚕食殆尽。
可这跟她的字一样,太容易令人看出她的本性。
所以,在外与人对弈,她便只遵棋谱,下得步步谨慎,中规中矩。
虽然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常胜,可这样下,无变无奇,自然就难出妙手,久而久之,下棋这件事就变得相当无趣了。
“你醒了。”
这时,全神注视着棋盘的少年才发现了醒来的小娘子,笑着对上她圆乎乎的黑眼睛。
他只是浅浅笑着,便秀美如流水桃花,是连最喜新厌旧的小郡主都没办法说出已经看腻了的美貌。
小娘子拨开大肥猫和黑狐裘,慢慢走到端方跽坐着的少年身边,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劲儿,也不说话,就是扯着他的腿,意思是要他把腿放下散坐。
等少年顺着她的意坐了,她就立马霸道地侧坐到了他的大腿上,把脸软软地压到了他肩颈间。
那一刻,于管家响亮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睁大着眼睛,死命地将已经要吼到喉咙眼的那满腔的“不成体统啊!”咽了回去,紧接着化悲愤为力气,狠狠地咬下了一大口干硬胡饼,嚼得腮帮子拚命鼓起,那两根鲶鱼须子抖得都让人眼花。
可小娘子却丝毫不知收敛,在低着头乖乖用盐水漱口、又含了一会儿用丁香豆蔻这些香药做出来的蜂蜜五香丸后,她就立马仰脸抱住了小郎君的脖子,在他身上晃了晃,指向车厢内小几上的银盘:“想吃葡萄。”
于管家被饼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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