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带在路上,那干胡饼里半点油星子也没加,此时噎得他心口都痛。
他眼泛泪光,再也待不下去,掀帘钻出,去跟早就不愿意在里面待着、如今正捆在外面车驾上的白鹞和雄鸡作伴、一起“嗷!嗷!”、“喔!喔!”骂狐狸精去了。
虽然小郡主确实也是故意想要把碍事的人轰走,但她的注意力仍是大多都在漂亮的小郎君身上。
在被她坐到身上时,少年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下意识便想要抗拒了。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先抬手护住了她的腰背。随后,他那扎根在骨子里的端正,才让他在马上就要将她搂住时停了下来,只用拳虚虚地抵在她腰后,怕她坐不稳。
而在被她抱着晃起来时,他更是乌睫忽地颤起,比以往更快、更敏感地抿住紧了嘴。
原本无情无欲、冰肠玉骨所做的少年,已经开始习惯了为她动情。
可他还是在听到她的要求后,规矩得体地低下头,轻轻对她说:“你坐在这里,我没办法去为你拿葡萄。”
小娘子便欲起身。
可她刚动了一下,就吃痛地蹙起眉。
小郎君正看着她,自然就问了她为什么。
“髀肉疼。”
她可怜巴巴地告诉他。
“就是前日骑骡子磨的。本以为休息一日就会好,可昨晚泡了热水以后,那里却更疼了。今日又颠簸了这么久,伤口好像又磨到了。
可少年是给她送过药的。
“药瓶在呀。就在我随身的那个包囊里。”
听了他的疑问,小娘子理所当然、又十分委屈地回答道:“可是,没人能给我上药,我只能让它疼着了。”
可这对少年来说,还是太过于不像话。
小郎君轻轻抱起小娘子,将她稳妥地放在了大肥猫身边,随后去为她取来了盛着葡萄的银盘。
对着因没能得逞而明显露出不开心神情的小娘子,少年仍是不知该如何哄她。
他想要伸出手,像她总喜欢去拉住他时那样,握住她的手指。
可最后,少年还是蜷回了指尖,将葡萄放到了她身旁的侧几上:“若真的疼得厉害,我便叫熟路的驭师去寻处有女婢的药馆。上药时,戴着帷帽也可以,不会让人看到你的脸。”
小郡主摇头。
她才不要。
现在不行,那便再等等。
她的伤,是陆云门不肯抱她、非让她骑骡子才弄出来的,所以,她一定要他心甘情愿、亲自为她将药上好。
“我不要弄脏手。”
小娘子指指葡萄,又仰着脸,柔柔地扯着小郎君的袍子,好像已经完全不生气了,模样又天真又可爱。
“你给我剥,好不好?”
她愿意同他说话,自然便什么都好。
少年紧在心口的气松了松,起身去洁净了手指。
可他刚坐回来,猫一样的小娘子就又爬回了他的腿上,同方才一样,重新侧坐着抱住了他的脖子。
“我要吃最大的那颗。”
她说着,莹白小巧的脸也贴到小郎君的颈边,动作又自然又自在,仿佛这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少年却没有动。
腿上的她小小的一团,并不妨碍他什么,可如果此时要在身旁的侧几上双手剥葡萄,他就必须环抱着她。
她可以任意在他的身上、对他做她想做的事,哪怕只是为了毁掉他的名声,他也没有关系。
可他不能随心恣意地对她举止轻浮。
如果她就是为了那个目的而来到他身边,他碰她,她一定不会反抗,可在被他碰触时,她的心里该有多不情愿、多反胃恶心……
“小郎君连葡萄也不会剥吗?”
小娘子却不再等了。
她扭过身,拉着少年守礼垂在她身后的手、让他的手臂彻底将自己环住,然后就又开始催他剥葡萄。
等沉默少年的玉白指尖开始染上了葡萄的汁液,她就软软地躺靠在他的肩上,仰面看着他因侧过脸去而更加精致冰莹的侧颈,用手指滑过了他的耳后。
少年的肩一下便绷得更直了。
他想要转回头,却被小娘子垂着的脚跟踢了小腿。
“不要分心。快剥葡萄。”
还未将葡萄剥完的少年便无法回头了。
小娘子的抚弄轻且柔,指尖仿佛一滴从他耳后滑落的水珠。
只有那一滴,缓慢地、一点点沾湿着他的肌肤向下滚碾,每一分碰触都无比清晰、逃无可逃,引得少年微微颤栗,将身体绷得更紧更实,那片修长如鹤的雪白侧颈因此变得更加漂亮了。
而少年也将葡萄剥得更快了。
那颗从蒂处摘下的熟透果实,随着少年的动作,淌个不停的甘甜的汁水愈发多得涌了出来,晶莹剔透,令人见之生津。
可与少年转过来时眼中的潮与眼睑的红相比,那颗被剥好了的、水晶般的葡萄便显得乏味了许多。
小郡主望着小郎君浸着层雾气般、如朦胧星河的眼睛,忍不住用指尖刮了刮他发着微红的眼尾,轻轻说:“喂我呀。”
见他不知道该如何喂小娘子,阿柿便屈尊垂下了头,咬住了他指间的葡萄。
可即便将颈低下,她也一直在与他对视。
陷在她那对比黑紫葡萄还要水亮的眼睛中的的少年,一时竟没能将手指松开,直到被小娘子尖尖的牙尖咬了一下,他才几近仓皇地松开手。
可紧接着,他的心还在云中浮着,望着他眼睛的小娘子就慢慢仰身,手心贴着他胸前的衣襟,衔着那颗盈盈葡萄凑到了他的眼底。
他又有些动不了了。
他没有办法。
可在葡萄的清甜就要沾染到他唇上的那一刻,挺秀的少年还是落荒般地掐住了她的腰,将她按回了腿上。
他不能继续下去。
他对自己在她面前的克制没有多少自信,他不能让自己有可能伤害到她。
而小郡主则被他的手按得一个颠簸,衔在嘴边的那珠葡萄没有咬住,骨碌碌从两人身上滚过,最后砸在了地上。
被这样拒绝,小娘子当即抿起了嘴,相当委屈地使劲甩了甩双脚。
结果,那双本就没有穿紧、又因她脚一直悬着空而下坠了许久的乌皮靴,就这样被她踢了出去。
她的眼睛里立马就晃出了泪光,光着脚便想落地去捡。
马车地凉,陆云门怕她受寒,情急伸手又将她抱住了。
小娘子却好像因此更加生气了。
“不要你抱……”
她一开口,委屈便收不住似的随着眼泪往外掉。
“教习娘子说过,但凡郎君对我有一点宠爱,刚才那个时候都不会拒绝我。只有彻底厌倦我了,才会把我推开……”
她连哭都带着娇意,眼角红红,像一颗在枝头被雨水打湿却更加鲜妍的水桃。
“我要找宠爱我的郎君……”
小娘子推开少年的手。
“我不要跟陆小郎君走了……”
最后,那盘葡萄到底还是打翻了,水晶珠子似的黑紫果实滚了一片,盘底心的四枝折叶花扣向了地上。
听到动静,守在外面的于管家当即抓住了车门的帷帘:“世子,可是……有什么事?”
良久没得到回应。
就在他心中不安、想要掀帘而入时,小娘子带着一点哭过后的微微的哑意扬了声:“于伯,我的衣裳被陆小郎君弄脏了。”
她吸了吸鼻子,告状般地说着:“我的脸也因为陆小郎君哭花了。我要找地方清洗换衣服。”
于管家一愣,随后如同被雷打到般猛地将帷帘丢开!
“那、那是得找!”
他的声音都变尖了。
“马上就找!”
说完,他立马慌张地凑到了专注赶车的驭师身边,告诉他提前到附近找处旅舍。
而其余的,他就只能默默压进心底、苦苦消化了。
比如,帘子差点被掀开的那个瞬间,他看到的那令他惊心的一幕——
原本裹着小娘子的紫绮裘被胡乱扔在地上,上面似乎沾着污湿。而他金尊玉贵的世子正半跪在穿着黑狐裘的小娘子面前,俯身给她穿着靴。
于管家说出要寻找旅舍时,也差不多到了该让马匹进食歇息的时候。
因此,没多久,马车便停在了官道边的一处小舍。在驭师为他的两匹马喂添饲料时,于管家头也不回地跑去里面租了间屋子,让小娘子能尽快梳洗更衣。
片刻后,当戴着帷帘的小娘子裹着裘衣、抱着随身包袱进了屋,外面便忽地安静了下来。
世子没有主动提方才马车里的事,于管家在发现弄脏裘衣的不过是葡萄的汁水后,更是为自己思想的不堪而感到自愧,自然也不可能再去提。
两人相顾沉默,除了马匹的咀嚼吞咽声,便只剩下了突然呼啸起来的、已带上了略略冬意的秋风在作响。
就在这时,装着雄鸡的笼子突然被大风刮倒,骨碌碌滚到了白鹞所在的笼子旁。
感受到有食物靠近,已经饿了白鹞眼都未睁,隔着铁栅、对着雄鸡贴在笼子边的屁股就是一口!
雄鸡疼得当场高亢“喔”起,刺耳的尖叫声吓得正大快朵颐的大马都跟着昂首嘶鸣,嘴巴里的饲料撒得到处都是,原本的寂静顿时变得兵荒马乱!
少年于是走了过去,将还没能把雄鸡当成同伴、一直以为它是自己点心的白鹞放了出来,带着它去林中觅食。
他们已行了快一日,早就远离了永济州。
而离得越远,官道的荒芜就越显露了出来。
此处的官道两旁便许久没有被打理,杂草丛生,高处甚至能没过膝盖。很快,少年的身影就被草树淹没,只能通过白鹞的叫声判断远近。
听世子走得不远、估摸着一会儿就能回,于管家便先上了马车等出发。
正在他弓身似虾地凑在那局未下完的棋盘前、专注入神地算着要如何扭转局势时,耳后突然响起了小娘子的一声“您在做什么?”。
即便她声音又轻又柔,可落在全神投在棋局里的于管家的耳中,那就跟巨雷炸开了一样,当即就把他吓得撞上了棋盘,黑子白子顿时砰砰蹦了一地!
已经梳妆好了的小娘子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这事跟自己有关。
“于伯,您可真是毛手毛脚。”
认真说完后,她就坐到了一边,小心地踮着脚上的雀头软底珠花锦履,贴心地不去踩到地上的棋子。
于管家被她气得说不出话,只能闷声咽气地蹲在地上捡棋子。
等他无头蝇虫似的终于将滚进角落的最后一颗棋子找到、想要把它们依次复原回棋盘时,却很快就难住了。
他怎么也记不起世子第三十二手的白子下在棋盘中的哪儿了。
小郡主抱着猫,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他的举棋不定,随后便抓石子似的从棋奁抓出一枚白子,“啪”地按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的空处。
“对!就是这!”
瞬间便记了起来的于管家忍不住出声。
他讶然地看向小娘子,此前对她的气恼因此一扫而空:“你怎么知道?你难道……”
有了上次攀龙附凤图的前车之鉴,他已经不敢再提前对她抱期待了。可他还是盼着阿柿能懂些其他官宦家小娘子正常会学的东西。
所以,他还是问了:“你难道学过棋?”
小娘子摇头:“它们就摆在那里,我看了好久,当然就记住了。”
这事哪有她说的这般容易!
虽然得了否定的答案,但于管家还是心中激动不已。
他向外看去,见少年正从丛中迈出,便马上下车迎了上去。
“世子!”
他将方才发生的事同少年学了一通。
“阿柿怕是有学弈的天资,不然,她也是天性聪慧,只是没有被好好教导,若是给她请个先生,从头教她认字识理,将来……”
此时,已近黄昏,朱砂丹墨正一点点腾烧着氤氲进白色云团,沸得天边大片红光。
于管家的话还说完,白鹞突然从赤红空中冲下,将抓着的一只小禽丢在了主人脚下。
仔细看去,那被它丢下的,竟是一只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小雁。
虽色不算纯正,但也能看出是只白雁,身上还裹着绣有莲池鸳鸯纹的红罗,缚口的五色锦也牢牢地缠着。
“这是把谁家奠雁用的白雁给抢来了?”
出了这桩事,于管家只好暂放下他对阿柿的期许,上前一步,检查起那只小雁来。
虽然是被白鹞抓来的,但雁身上的伤并不重,多是些被树枝石角刮蹭出来的皮外伤,看着倒更像是它试图挣扎时自己撞的。
松了口气,于管家看向世子。
雁身上红罗锦绣都没拿下来,怎么看都不像是被放生出来的。万一真是别人家迎亲时要用的,却被白鹞一爪子抢了回来,便实在是他们的大过错了。
小郎君想了想,将小雁抱到怀中,对于管家说了几句,随后向旅舍租了匹马,对白鹞鸣哨下令。
待鹞鸟应声展翅腾飞,他便紧随白鹞、纵马追去。
于管家转过头,就看到戴着帷帽的小娘子趴在马车厢的窗边,使劲地向世子离去的方向张望,似乎对小郎君的离开十分不安。
她对世子如此在意,这又让于管家欣慰了不少。
他笑着将方才白雁的事告诉了小娘子,接着又道:“世子让我们先坐马车到下一处落脚的旅舍歇息。等事情办完,他也会过去与我们汇合。”
摘下了帷帽的小娘子一边听着,一边露出了以往于管家最害怕的好奇神情。
“可是于伯。”
等于管家一说完,她就抱着大肥猫凑到了他身旁,睁着不谙世事的圆圆眼睛,从“我们就这么走了,一会儿陆小郎君回来归还完马匹,要再怎么追上我们呢?”开始,又没完没了地问了起来。
但这会儿,发现了她或许孺子可教、又见她对世子如此关心,于管家对她有了更多的耐心:“前方的旅舍与此处的属同一家,租的马匹只用还给前方的那家旅舍即可,不必再让世子多跑一趟了……”
重新启程的马车里,于管家还在努力应对着小娘子越来越多的“可是于伯”。
而小郎君那边,在随着白鹞疾驰片刻后,他终于遥遥地在他们约定汇合的旅舍旁看到了一列婚嫁的队伍。
猜想这便是丢了白雁的人家,少年策马扬鞭,加快向前。
可待他带着白鹞由远及近赶到时,那列官道中的婚嫁队伍竟纹丝不动。队伍中的许多人都站在旅舍门外来回踱步,人人面色凝重,焦头烂额。
此时,天色已暗。
见有马匹驶近,人群中便有灯笼向他挑起。
当光映上少年明珠生晕般的清丽面容时,一声惊讶便扬了起来:“小陆郎君?”
少年闻声看去,叫他的男子正是穿着红袍的新婚郎君。
“吕兄。”
陆云门也认出了他。
他抱着小雁下马,与他叉手相认。
看到少年怀中的小雁,男子吃惊地张嘴道:“这雁不是迎亲时已经交给女家的人了吗?”
这时,新妇家的侍奉小童见状快步跑了过来,童言童语道:“是娘子说是见白雁乖巧,想带去夫家养玩,遣我趁离家前偷偷将它带上。可不久前,我一个没看住,竟叫它跳进林中飞不见了。”
说完,她谢过小郎君,飞快地将雁抱过去跑走了。
新妇把这只雁偷偷带走,其实很不合规矩。但男子只是呆了呆,就将这件事放过了,完全没有记在心上。
他犹豫了一下,没头没尾地因为另一桩事向少年开了口:“小陆郎君,您有没有随身带着值钱的绢绫?能不能借我一两匹?我现在有急用。等我回家以后,定加倍谢还!”
男子的长相周正,就是说话时显得有些呆头呆脑,倒跟那只白雁颇为相像。
他是在几年前去长安游学时遇见陆云门的。
那时,他租住在长安一处蹩脚巷子的学堂旁,而学堂里,燕郡王府的小世子正替生病了的书院先生在临时为孩子们教书。
可吕郎君并不知道内情。他只当小陆郎君是个学识卓越却无心科举的隐世奇才,对他的才华极为推崇喜爱。在离开长安、与他分别时,他恋恋不舍极了,哭了好几场,回家后也是时常给小陆郎君寄信。
除了最近这段日子,小陆郎君回了他的每一封信!
那些信,都被他珍藏在身边,一点灰尘不准沾!
如今终于见面,要不是这样一个场景,他肯定开心坏了。
他向小郎君解释:“前面的路被附近的一些乡里因障车之俗拦住了,说是没有给够沾喜的财物,不肯让我们过去。”
“什么乡里!”
吕郎君旁边,一名年长些的短髯男子愤愤向少年道:“不怕小郎君笑话,那就是群藉着障车之俗索要财物的破皮无赖!”
他告诉陆云门:“我们昨夜去临州迎亲接了新妇,正要沿官道向前,进我们吕家所在的州府行礼成婚。一个时辰前,因车马劳顿,我们便停在这处旅舍稍稍歇脚,可再次启程,刚走出没几步远,外面的官路就忽地被一群乡民堵住,说是依着本地的障车之俗,要同我们讨要财物。”
“我们早就听闻过此处盛行障车之俗,便照着打听到的,备好了三百匹绫。可他们今日却狮子大开口,定要我们拿出五百匹,否则便不肯放行。”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随身带着的就只有那些,确实是拿不出更多了。可不管我们怎么说,他们就是不信……”
这时,婚队的最前方闹出了动静。
刚刚,婚嫁队伍中有人给拦在前面的那群无赖送去了酒水,再次向他们说明实情,想请他们高抬贵手,可却得了他们嬉皮笑脸的嘲讽。
“怎么可能没钱?”
泼皮头子的吆喝声大到从队头传到了队尾。
“您吕家迎娶的新妇,那可是姓王!即便是再曲里拐弯的支族,也是沾着太原王氏血脉的王家女儿,想要将她娶进门,给出的陪门财必然少不了!”
听到那泼皮的扬喊,吕郎君身边的许多人都变了脸色。
本以为只是随便堵上来的乡民,没想到竟是连双方的家世都打听清楚了!
虽说接连几位圣人都在有意打压着诸如五姓七家的这些名门望族,但世间对门阀的崇敬根深蒂固,甚至都流传有“民间修婚姻,不计官品,只重门第”的说法。
因而,像吕郎君这种只是富贵、却无出身的男子,多是要向女家交上一大笔陪门财,才有可能娶到王姓的小娘子。
即便如此,人们对此也仍是趋之若鹜,家家户户都以能聘到个五姓女的小娘子为荣。
而粗鲁地抢过酒水喝了后,那群泼皮愈发嚣张了,互相应和着纷纷笑嚷道:“是啊!吕郎君既然娶得起王家娘子,自然也不差我们这等贱民的这一口。可千万别为了我们这群乡里野汉,耽误了您的吉时哇!”
这样狂妄的笑喊不时便会响起,一声大过一声。
片刻后,最后的一丝天光也被滚滚的黑暗淹没了。
过了一阵,悬着灯笼的马车停到了旅舍外。
见白鹞就守在旅舍门前的大杨树上,于管家下马打听了几句,果然很快就在旅舍的一间屋子中找到了自己的小郎君。
阿柿则一直安静地跟在于管家身后,步履柔缓轻慢,面前垂着的帷帽白纱不见丝毫晃动。
直到看见了屋子里的陆云门,她才忽地加快了脚步,呼呼超过了前面的于管家,一下扑进了小郎君的怀里。
“太久了。”
她抱着少年,恍若周围无人地只慢慢跟小郎君说话。
“这么久看不到你,我心里很不安。你不能再跟我分开这么久了。”
她的声音和软,语气却认真极了。
少年便也同样郑重地应了声“好”。
仰着脸的小娘子听到后,这才慢慢地放开了紧抱着他腰的手:“你说到做到,我就不再因为葡萄的事继续生你的气了。”
少年低头看着她:“我说到做到。”
听到了什么葡萄,即便被小娘子的没规矩气到脸都歪了,于管家还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想弄清楚当时马车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他自然是不会得知了。
那时,在马车上,掉了葡萄的小郡主抓住陆云门不愿她离开的软肋,好好地哭着威胁了他一通,掉着眼泪说要回家、要去找会宠爱她的郎君,边说还边要赤着脚往发凉的马车地上跳。
因为很想看看陆小郎君被惹恼时的样子,她故意又趁机挥手打落了旁边小几上盛着葡萄的银盘。
然后,她便满心愉悦地等着看少年露出终于不耐烦的神情。
可少年却仍旧没有一丁点要同她生气的意思,他只是第一时间便下意识地将她往怀里护了护。
小郡主却因此觉得更有趣了。
她立马露出了一副自己也被吓得不轻的样子,两只圆眼睛大大地睁着,下睫毛上的泪珠还悬着,仿佛是害怕到呆住、连哭都忘记了,叫谁看了都不能再忍心责备她。
少年看了看她,默默地将她抱起,让她在独自坐好。
随后,他便半跪在了她的面前。
垂眸注视到他膝盖点地的那一刻,小郡主的瞳仁忽地跳了一下。她侧了侧身,闪动着睫梢上已经冷掉的眼泪,又想要往他旁边的空地上落脚。
但随即,少年便握住了她的脚踝。
“是我错了。”
少年望着她。
他竟然因为怕自己无法忍耐、对她做出伤害的事情而想要约束她。
明明,该被约束的人只有他自己。
他看着她的眼睛:“从今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在他的面前,永远自由。
他不会再对她有任何拒绝,不会让她再受一点委屈。
“你的手上都是葡萄的汁水。”
对着少年那张漂亮又坚定的脸,小娘子慢慢地拧起眉,说得又柔又娇气。
“好脏。”
说完,她扭开脸,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珍珠似的泪珠簌簌地又掉了许多颗。
少年也不分辩,默默地去净了手。
可直到他跪着为她穿好靴、将她送进旅舍,小娘子都没有再跟他对过话,就像是在同他怄气一样。
直到这时,她才算是主动地与他和解。
而在旅舍的这间屋子里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小娘子语气好奇地向吕郎君问道:“既然可能误了吉时,你为什么不带着新妇先赶路?”
这法子自然早就有人想过。
未等吕郎君出声,他身边的人便替他做了答:“那群人拦了唯一的官道,我家郎君若想带着新妇过去,便只能扎进深林、绕远走崎岖小路。可那小路哪里是好走的?曾有人家也是为了躲避障车,铤而走险,单骑进林。可是,不要说在吉时前赶到了,便是又过了几天几夜,也没有人从林中出来,竟是就那样不见了!”
“那乘坐我们的马车呢?我们只是路过的旅人,跟这场婚事没有关系,除非他们真的要做劫匪,不然,就不会来拦我们。”
阿柿说着,仰面看向身边的少年。
“我们的马车很大,挤一挤,足够再坐下好些人。不如就让吕郎君和王娘子上我们的马车,让我们把他们送去成亲。”
少年向于管家点了点头。
很快,心领神会的于管家便将驭师请了进来,同他说了说他们的打算。
可听了他们的话,一直沉默寡言、只是听命行事的驭师却摇了头:“我常年跑这条官道,对那群人也有所耳闻。他们以此为营生,只怕早就派人留意了旅舍的动静,一旦发现新夫新妇离去不见、上了这辆马车,必会使下作手段再去前路阻挠。到时人单力薄、只怕更加危险。”
“我明白了。”
帷帽后的小娘子不紧不慢地轻声讲着。
“不能被外面的恶人发现他们上了马车、消失不见,那只要有人以新夫新妇的身份一直待在旅舍里,让王娘子和吕郎君假扮成我和陆小郎君、坐上我们的马车,不就能顺利离开了吗?”
她说着,抬头看向小郎君:“而且,扮成新夫新妇的人要坚持得尽量久,最好能久到过了吉时、让那群恶人没办法再在路上对王娘子和吕郎君使坏,对不对?”
少年颔首:“若是准备妥当,应当行得通。”
“的确如此。”
吕郎君旁的中年男子见状,便也立即对着吕郎君出声道:“无论何种办法,若是迟迟再不决定,只怕就真的赶不上吉时了。”
吕郎君呆呆地犹豫道:“小陆郎君说行,我自然同意。可不知王娘子会不会愿意……”
“她会愿意的。”
阿柿说:“因为成婚那日,我也偷偷央求过教习娘子、能不能把夫家送来的大雁带过去养。既然王娘子跟我一样,那我愿意先赶路,她肯定也愿意。”
“不错,我自然愿意!”
这时,新妇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众人回首,只见她绿衣霞帔立于门前,抱着小雁的侍童正跟在她的身边。
“这位娘子的法子,我已全听到了。”
新妇脆利的声音从她遮面的扇后传出。
“蒙陆家郎君、娘子仗义相助,感激不尽,于此急时,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似乎没有想到王娘子是这种性子,吕郎君愣了愣,随后露出了有些呆乎乎的欢喜。
而他的身边,吕家的那名中年男子已经开始筹备了起来:“既如此,我们便快些找两个与郎君、娘子身量相当的人来!”
帷帽后的小娘子立马出了声:“不是由我和陆小郎君来扮王娘子和吕郎君吗?”
中年男子感激地笑道:“已经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怎么好意思再……”
小娘子不听了。
她抓着少年的袖子,轻轻地晃呀晃:“我出嫁时,只穿了很短的一小会儿嫁衣,我想再好好地穿一次。”
于管家一听就头痛了。
都怪他还没把规矩同阿柿讲好。
她这样的身份,怎能拖着世子同她穿大婚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