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迫不及待,伸手接过,然后就将酒壶抱到面前嗅了嗅。
“这就是酒吗?”
她问:“要怎么喝?”
可仓促间,不仅找不到礼法上该用的小瓢或金银盏子,就连个干净的小碗都没有。
“我们不能直接喝吗?”
抱着酒壶的小娘子坐到榻边,眼巴巴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少年。
对着她,少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他轻轻地坐到她的身边,看着她:“好。我们直接喝。”
闻声,小娘子马上对着壶口灌了一大口,将酒“咕咚”地咽进了嗓子。
随后,她像是在回味味道似的抿着唇,将酒壶递给了小郎君。
壶口沾着她的唇脂,艳如海棠花色。
端正守礼、德行如玉般明美的的少年垂下眼睛,没有推拒,没有擦拭,就那样饮下了酒。
看着少年的唇心染上了淡淡的唇脂,小郡主眼中水色浮动,伸手拿回了酒壶。
这一回,她再也没有把酒还给他,自己一个人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将那一小壶酒喝了个全空。
然后,酒壶一松,她就把手伸到了头顶,去摘发髻上的那些金银花钿。
可她刚将髻侧那朵硕大的牡丹簪子向外抽出了一点,一簇头发就缠在了它的花叶上。
“疼。”
小娘子弱态生娇,扭身将脸朝向小郎君,要他帮她把簪子摘掉。
少年于是伸出手,细心地将她的发丝一点点从簪花上解下。
此时,得以在少年怀中缓缓打量着他的阿柿举起双手,将他头顶的黑纱冠帽取下。
冠帽下,少年墨黑的束发一丝不乱,跟她云鬓斜簪尽乱的浮靡样子全然不同,仿佛仍是那个端庄的正人君子。
这可不行。
他要跟她一起倒进泥潭。
这样想着,在陆云门将她发簪抽出的那个瞬间,小郡主忽地向他凑近,大半蓬如海藻的乌发缀着小小的金花银花从小郎君指尖滑落,如缤纷落英。
少年眼底的花影还未散开,她的呼吸就碰到了他的脸颊。
“陆小郎君的唇上……有我的口脂呢。”
小娘子的声音轻如呢喃,那双葱翠欲滴的眼睛,晃得少年心中意乱。
他下意识看向她的唇。
因为碰着壶口饮了许久的酒,小娘子的唇脂全晕开了,唇珠和唇角外都晕着似乎被用力抹蹭出的淡红,情态绮媚又娇惰。
“这种口脂好香。就像我从小便开始吃起的香丸的味道。”
她在少年的唇边细细地嗅,声音柔媚又疏懒,有点痴痴的,带着荡漾的醉意。
海棠花色的唇就浮动在少年的眼底,唇上被酒沾得湿润的气息几次三番地浸染进少年的唇里,火般燎烫,但却始终没有真正地碰上来。
小郎君丝毫没有动。
可他眼睑却渐渐情动地红了,总是湛清凌凌的眼睛里的暗得像渊中深潭,充满着化不开的粘稠压抑。
为什么还在忍呢?
小郡主想了想,似乎累了般,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少年的怀里,交颈而依,随后随手抓起一支簪子,用簪尖划断了她握着的一缕乌发。
她将她的断发交给小郎君。
“有句话我还是知道的。”
她看着小郎君的眼睛,对他念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结发所指的未必便是合髻。
而且那首诗,是因分别而作的诗。
可小郎君什么都没说。
他解开束发,亲手也割下了一段,默默地将两束头发系结了一起。
阿柿看着他手中的相系的头发,轻轻地问:“陆小郎君以后,还会再跟其他小娘子结发吗?”
“……不会了。”
少年许久没有开过口,泠泠的声音张多了几分哑涩。
“我不会……再接受任何人。所以……”
他望着小娘子,艰难却无法自已地颤着喉咙,眼角也因心中哀伤的翻涌而泛着红。
“能不能请你……
不要离开……”
他不想对她说这句话。
他许诺过要对她无所求。
可是现在,他发现他又快要做不到了。
“我为什么要离开?”
小郡主仰身抚上肤白少年眼角那一抹哀艳惊心的红痕,葱白的指尖轻轻地落在上面。
“我不离开陆小郎君。”
在他的注视下,她也红了眼圈。
“我知道陆小郎君不信我,所以不管我多想要你的宠爱,你从来都不肯对我施舍半分。”
她哽咽道:“可我这一生,虽然不能真的与你成婚,却也绝不会再跟任何男子做结发之仪。”
海棠花色的唇珠发着抖,可怜又倔强:“我是真的想要陆小郎君能永远在我的身边。我发誓,只要陆小郎君不先弃我而去,我就绝不会先松开握着陆小郎君的手。否则,”她将散落在榻上的一支金簪塞进少年的手中,握着他的手,将锋利的簪尖抵在自己的颈间,“我的骨、肉、血、脏腑,我的一切,尽数归你处置。就算陆小郎君要杀我,我也没有半句怨言。”
“你不能拿这个誓言对我说谎。”
少年看着她的眼睛,通红的眼角悬着一滴泪。
因她的话而濒临失控的欲望和执念让他如同一块易碎的冰石,脆弱极了,却又冷静得厉害。
“即使你不说这些,不给我希望,我也还是会对你一如既往。但你不能因为一时的随性,而拿这句话对我说谎。”
他用那只戴着栀子花串的手慢慢握住阿柿喉咙前的簪尖,将它转向自己。
“我会当真。”
他死死地咬着牙:“我会当真的。”
小郡主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动摇。
“我发誓,我没有说谎,我……”
她后面的声音,淹没在了少年落下的亲吻里。
少年的吻柔软滚烫,因为心悸而微微颤着,落下得小心又克制,轻绵得就像朵云。
可在阿柿仰着身、主动又热情地应和起他的亲吻时,小郎君便渐渐失去了他的分寸。
他低着头,在她的引诱下,露出了在他身上极难见到的少年急躁,胡乱又没有章法,亲得故意又在他身下装成被迫承受样子的小郡主唇舌都在发麻地疼。
可小郡主并不觉得疼,她只觉得想要笑。
如果不是因为少年的动作太激烈、让她只能在急急应和的吞咽间溢出一点喘息,她说不定会不小心地笑出声来。
这天底下,有谁能想到,一尘不染、清虚无欲的陆小郎君会做出这样放浪的举动?
无瑕的白壁,终究还是生出了斑点。
能看到这一幕,比去做这世间的许多事都要有趣多了!
由于太愉悦,小郡主一时忘记了被她抓着的少年的手里还握着簪子。簪尖在两人的纠缠中刺到了他的手臂,划出道渗了血的红痕。
小娘子立即将受伤的少年推开,作出惊慌神色地去检查他的伤口。
她可不要因为这种缘故让她的东西多出伤痕。
小郎君却并不在意他的伤。
他一直在看着阿柿。
见小娘子的嘴唇被他亲得微微红肿,颜色殷红得仿佛快要流血一般,他当即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
“我是不是……”
他用那双因动情而浮着乌蒙水光的眼睛望着她,那张漂亮的脸却仍是又清又冷,背骨仍是端雅笔直。
即便心甘情愿沉进红尘污潭,少年却好像还是泥而不滓,对她的关切一瞬间就盖过了所有的欲望。
“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
“不。”
小娘子丢掉簪子,马上就伸手抱住了少年的脖子,在他彻底冷静下来前,笑着在他耳边轻轻地安抚。
“我很舒服,好喜欢。”
她说得认真又欢悦,仿佛一只饿了许久、终于稍稍餍足的小狐狸,格外乖巧地用尾巴似的娟媚的声音,缓缓蹭着少年的耳廓、后颈、脊骨、尾椎……
“我一直不确定陆小郎君是不是真的对我有意。可是刚才,被陆小郎君宠爱时,我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更能感受到陆小郎君对我的喜欢。”
她边说着,边打量陆云门。
明明方才还靡乱得一塌糊涂,现在的唇舌间都还全是她的气息,小郎君看起来却还是却净如皠玉,不见一丝秽恶。
小郡主心思一动,狠狠地在他唇角咬了一口。
血腥味瞬间涌进了她的口中。
她讨厌血。
但此时,陆云门流血的样子却只让她觉得兴奋。
她爬到少年的腿上,不断仰起身子,一点点亲掉他嘴角渗出的血珠,仿佛是只在舔舐着雨露的小猫,轻软得若有若无,让少年光是扼制住为她扶腰的手的力道就耗尽了心神,根本无法在意那个被她毫无缘故咬出的伤口。
等将那里的血都吮尽了,小郡主看着乌睫颤动的少年,将头埋进了他的颈间,娇娇柔柔地问他:“我咬伤了你,你会觉得疼吗?”
少年轻轻摇头。
“我也是。我不疼。”
小娘子语气笃挚地说完,轻轻笑了起来,声音甜极了:“我喜欢被陆小郎君像刚才那样亲。”
她不要他克制,不要他守礼。
她就是要他荒唐、放荡,要他被无法抑制的感情所引诱,要他不断随着她沉进欲望的深渊。
说着,艳盛桃李的小娘子便又将唇若即若离地贴到了少年的唇边:“要是陆小郎君很在意,那以后,只要我不舒服,我就立刻告诉陆小郎君,不让陆小郎君弄伤我,好不好?”
看着她,少年又亲了过去。
可他才刚刚吻到她,阿柿就推着按住了他的胸口,朱红水泽的唇珠微微肿翘着,露出里面雪白的贝齿:“我为陆小郎君发了誓,那陆小郎君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不会离开我?”
她看着他:“我是吃着甜丸子长大的,若是一直不被宠爱,虽然会很想要、很难受,但靠吃五谷食粮,也能勉强充饥。可方才,我被小郎君宠爱了许久,日后,就必须要靠小郎君的宠爱才能活着。如果小郎君不继续宠爱我,我就会虚弱,就会生病,可能很快就会死了。”
她仿佛真的是那只被钱家用勾栏药物豢养长大的笼中雀鸟,说时的神色认真极了:“我之前早早就对小郎君说过,我很珍贵,很难养活。是小郎君在听了我的话后后仍然说要养我,我才向你要求了宠爱。所以,请不要离开我。你不在我身边的话,我很可能会活不了。”
少年知道这些大抵多是谎话。
可他仍旧愿意给她想要的。
“你给了我誓言,我也愿为你发誓。”
少年望着她的眼睛,字字郑重诚肃。
“此生此世,惟愿与你相守,不离不弃,至死而终。”
静了片刻,小娘子眼睛中的泪又开始打转了。
“哪怕你并不知道我的过去,不知道我出生在什么地方、认识些什么人、曾经做过什么事……”
她像是想忍住不哭,使劲睁大着泪汪汪的眼睛,“你也还是会对我不离不弃,一直守在我的身边吗?”
少年却笑了。
他轻轻却郑重地亲了亲小娘子的眼睛。
“我不在意你的过往。只要是你就好。只要是你,我就不会离开。”
小娘子揪紧他胸口的衣衫:“你发誓。”
“我发誓。”
少年看着她。
“若我食言,便同你所发的誓言一样,骨肉身血性命,一切尽数归你。”
“那我也当真了。”
听了少年的誓言,小娘子一下子便神气骄矜了起来。
她开心地抱住小郎君:“你发过誓了,所以绝对不可以离开我。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好。”
看着她笑,少年便也温和地笑了起来。
他抬起手,将她鬓边那只快要掉落的莺粟花钗轻轻摘下,怕她再被弄疼。
那日,在得到了陆云门的誓言后不久,旅舍外便嘈杂声起,此前随着马车离去的白鹞,也由远及近地传来了嘹亮的鸣叫。
片刻后,小郡主所在屋子的屋门被人叩门。
少年为她和自己略整了衣衫冠发,上前开了门。
门外,是匆匆跑上来、还满面喜不自胜的于管家。
马车将吕郎君和王娘子送进城中时,他正巧遇到被圣人指派到附近的巡抚使孙月白。
孙老是朝中最刚正不阿的直臣,见不得世间任何不平之事。
当年,世子的恩师李群青被周西英等酷吏诬陷入狱,朝中人人自危,光是保全自己便已十分不易,可孙月白却仍旧数次站出、公然与酷吏抗争,求圣上彻查。
圣人也十分赏识他的这身不屈傲骨。
因此,虽然孙月白几度违逆圣人的心意,圣人对他的惩处还是始终不痛不痒,不断将重任交付于他。
所以,此次一遇到孙老,于管家便立马向他诉说了自己来时的遭遇。
此时,旅舍外面,孙老已带着人马前来驱逐,放下心来的于管家便急急抱着他从马车取来的更换衣衫跑了上来,只等冠面整洁的小郎君换好衣饰,就可以请他去与孙老相见。
可他刚一露面,就被阿柿拉进了屋子。
“于伯,快帮我找一找,我被陆小郎君摘下的那朵牡丹花簪上,有颗细珠不见了。”
看到屋子被糟蹋成了什么样子,于管家的脑袋当即便是“嗡”的一声。
再仔细看看他家世子,微红未褪的眼角,被咬伤了的、红到不正常的唇,还有那身同阿柿一样皱到令人没办法给出第二个解释的衣衫……
他不过才离开了一两个时辰,怎么就又胡闹到了如此地步!
于管家两眼一黑,捂住心口,有气无力地将衣裳包袱递了出去,含着泪幽幽说道:“都去换衣裳吧……这里……交给我……”
说完,他目送着小娘子和小郎君离开,满屋子地找起珠子。
可倒在地上的空酒壶,被拉扯得珠穗不整的床帏帘,满是狼藉、凌乱不堪的被与褥,他肉眼可见的一切全都在告诉他,他家那最是谨守礼法的小郎君在这里犯下了多少的荒唐!
于管家越看越心痛,费劲地从床榻下摸出了那颗细珠后,他就再也无法继续待在屋子中,又捂着心口飞奔了出去,赔出了足够旅舍店家笑出牙花子的铜钱串,请他们将那间被翻腾得不成样子的屋子收拾妥当。
随后,因还要赶路、无暇再在此处耽搁,他便赶紧又回了马车。
在他踏进马车厢内时,重新换好了衫裙的小娘子已经裹着厚重的狐裘、在少年的腿上睡着了。
而他家鸣珂锵玉、清冽高洁的的世子,正轻轻地将小娘子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拨开,用手为她挡住帷帘掀开时透进车厢的灯笼红光。
马车的摇晃恰到好处,阿柿沉沉地睡了许久,直到被趴在她身上的肥硕大肥猫压醒。
余光见陆云门正在一旁侧着身收拾棋盘,平躺着的小娘子用两只手将大肥猫高高举起,然后手腕脱力似的突然松了一下!
就在她闭紧眼睛、“呜”地憋住尖叫、马上就要被大肥猫砸到脸上时,陆云门果然及时地将大肥猫托住、把它放进了笼子里。
就是要这样才对。
小郡主慢慢睁开眼睛,看向一直对她留意着的少年。
属于她的东西,就是要一直看着她才行,眼睛里不可以盛有其他的任何事物。
“我们该上船了。”
将一切整理妥当,小郎君走到她的身边。
见小娘子睡意未消,像是还不想动,少年想了想,说道:“于伯为你买了些衣裳,已经送进了船里,等你上了船就能看到。”
“新衣裳?”
小娘子的眼睛亮了一下,慢慢起身。
小郎君笑了笑:“是。有很多。”
阿柿却不笑,而是直直地问:“那陆小郎君都看过吗?”
少年顿了顿:“还未……”
小娘子顿时就蹙起了眉。
但下一刻,她还是“大度”地叹了口气:“这次就算了。以后,我的衣裳,都要陆小郎君亲自挑过才行。我不要穿别人为我选的裙衫。”
自恃得宠地翘着鼻子说完,小娘子便乖乖地在小郎君的照料下洗漱妥当,戴着帷帽登了船。
陆云门主仆在外鲜露身份,也一向过得节俭。
船是遇到阿柿前便早早定下的,只是寻常的河船,里面只有三两小舱,需得矮着身才能进去。
不过,虽然狭小、逼仄了些,也没半点锦绣饰样,小舱内倒是十分干净,于管家又提前进来燃上了香,因此,即便小娘子不肯回她自己的舱房、一定要跟小郎君和于管家挤在一间,小舱也并不算难待。
可船才刚刚离岸,舱屋内便徐徐郁出了阵袭人的异香,细细闻去,像是从小娘子身上散出的。
最先觉察到这股香的,自然是阿柿自己。
她一时没有想明,心思转了几息后才意识到,于管家焚燃的是那“伴和诸香、烧烟直上,感引鹤降”的降真香。
这种香,单独烧着气味清淡,与其他香相合时却会极大得催发出它们的香气。
她在焚着香的小舱内待着,降真香便逐渐浸进了她的衣料,催得她怀中香囊里盛着的药料香气愈浓。
不过须臾,另一间小舱中的白鹞和雄鸡便想要逃离似的躁动起来,而被她带在身边的大肥猫则彻底黏在了她的身上,在她的怀中软叽叽地瘫成一片,不停地用脸对着她蹭呀蹭呀。
山佬调的这香料,本是为了一桩她到了范阳卢家后要做的事情所备。
贴身放上一两旬,药香便会慢慢沁进她的肌肤,等不需要时,再用药浴洗去便可。
而从头至尾,无论是香囊袋子,还是她的肌肤,都应当只会发出极淡的香气,只有动物才能闻得见,不会被任何人发觉。
她也不准任何人发觉。
阿柿脱了锦鞋,在被她霸占了的整张榻上抱着大肥猫滚来滚去,仿佛玩得不亦乐乎,鼻尖都有了香汗。片刻后,那香气便彻底散满了舱屋,仿佛水麝脐中水滴落,沉沉奇香、延绵不歇。
直到这时,阿柿才气息不稳地坐了起来,眉心轻蹙,似乎有些不如意。
突然,她鼻尖动了动,像是才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香气。
随后,似乎是被自己的香惊奇到了,小娘子低着头蜷成小小的一团,对着自己使劲嗅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走到了在床榻对面、席地跽坐着的陆小郎君的眼前,拉住了他正执书在读的手腕。
小郎君抬起头,将书卷放在身侧,专心地听他要说什么。
“我饿了。”
小娘子对他说。
少年便看向早就因奇异香气而满腹生疑的于管家:“于伯,拿些吃的……”
“不是……”
小娘子摇头。
“不要吃的。”
她在少年面前一坐下,就娇娇软软地伸手抱住了少年的腰,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
“陆小郎君喜欢我身上的味道吗?”
她仰面望着他。
“教习娘子说,因为我吃着甜丸子长大,所以,只要我饮了酒,再在榻上被郎君宠爱着喘息涊涊,便会有香气慢慢溢出。第一回 ,香气是最浓的,所以在碰到郎君前,我绝不能喝酒。”
“可我在旅舍喝了酒后好久,都没有发出什么香气,我还以为是教习娘子骗了我。”
“如果不是当时被人打断,陆小郎君再宠爱我一会儿,我肯定早就已经这样香了。”
她一句一句,话说得慢慢的,语气又轻又软,无害极了。
就连被她提到的、当时打断了他们的于管家,也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被抱怨了。
正当他想要为此喊冤时,小娘子却又开口了:“教习娘子说,郎君都会很喜欢我身上的异香,会因为想让我的香气更浓而更加宠爱我。”
说着,她将手指伸进少年的袖管,指尖柔柔蜿蜒向上,抚摸着少年逐渐劲硬起来的内侧手臂,声音娇娇小小,还有点可怜:“我饿了。”
她盯着小郎君的唇,难耐般地咬着自己因肿还未消而分外殷红的朱唇。
“我跟你说过的,被小郎君宠爱了以后,我便只能靠小郎君的宠爱活着,少吃几次餐饭或许不会饿,可太久不被小郎君宠爱,我就会很饿……”
听到小娘子直白到连半点遮掩都没有的求欢,于管家险些将席上的小几碰翻。
“这还是白日……”
他憋得老脸通红,嘴唇直打颤,总算是把冲到嗓子眼的那几句“成何体统!”咽了回去。
随后,他抖着扁扁平平的脸,斟酌半天,最后还是为了守住世子名节而崩溃出了声:“世子,这小舱可隔不住什么声响!”
“我可以忍住,不出声的。”
小娘子声音低低细细,一脸无辜地看着少年。
“而且,”她柔而慢地清楚吐字说,“我的声音是屋子里最小的。”
不温不火,一句话就让方才嗓门大到几乎是在嚷的于管家哑了声。
少年忽地笑了。
“于伯。”
他握住小娘子在他袖中捣乱的手,抬首望向于管家:“请您去将我们要带进卢家的重阳礼单再核对一番吧。”
那礼单是早就定下的,有什么可核对?
任谁都明白,这就是要将于管家支出屋去了。
于管家望着少年,脸上的两根鲶鱼须子都随着耷拉的嘴角而垂下了去,满面的欲言又止。
“于伯,”小郎君端庄沉静地对他轻轻笑着,“我有分寸。”
您有什么分寸哦……
于管家瘪着嘴,边脚步沉重地向外走,边乜向世子怀里的那只小狐狸精。
这天底下,就没有人比他于管家更清楚了,便是再天大的事,只要她在您耳边晃一晃手腕上的金铃,您最后肯定都能给答应!
亏他特意在舱屋里点了静心驱邪的降真香,就怕世子乱了心,结果还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真的是——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于管家重重跺了两下脚,气得鼻孔放大地退了出去后。
见门合紧,少年轻轻将扑在自己身上的小娘子拉了下来,温和地笑着,看着她的眼睛:“我自小便是由于伯照料长大,身份是主仆,但对我而言,他也是我爱重的长辈。虽说报答恩惠是我的事情,你不必为此做什么,但也不要总是无故气他了。”
接着,神清气正的秀丽少年收起笑,认真地对着又要露出委屈样子的小娘子承诺:“若是何时于伯惹你不快,你便同我说,我自然会护着你。无论谁对你不好,只要无关忠义,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得黄金百,不如得陆小郎君一诺。
阿柿知道,陆云门并不是在对她说好听的话,他说了,便会这样去做。
可她不需要,因此不以为然。
“于伯对我很好,我也没有气他。”
小娘子眉心微蹙:“我是真的饿了。”
“那个甜丸子,我是真的吃过,吃了好多颗、好多颗。我是真的需要小郎君的宠爱。”
她使劲地强调着,重复得自己都有些气呼呼。
“再饿下去,我就要生气了。明明是你答应不会让我挨饿,可我现在已经饿到难受,你却什么宠爱都不给我。”
少年看着她没有一丝作伪的真切神情。
即便假的可能有九分,可他还是怕那一分真。
在于伯查到的“甜丸子”的可能药效中,确是有这样的一种,让人不似人。
见她还在不停咬着嘴唇、都快要将嘴唇咬破了,小郎君还是问了出来:“我要怎么做?”
小娘子看着他的眼睛:“就像那时一样。”
可他们都知道,现在同那时是不一样的。
不在深夜。
没有婚服。
不着红妆。
不再有被气氛与醉意引得失魂冲动的借口与理由。
寻常的明亮白日,随时有船工在外面跑动呼喊、经过舱屋。
异香扑鼻的屋子里,世间最清心守礼的少年,扶着小娘子柔弱无力的腰肢,听着她承受不住般嘤咛的喘息与吞咽,深深地、泥泞地、清醒却又无法自拔地在与她亲吻。
就像习惯了身边响动着她晃响的金铃、慢慢刻骨便无法失去,陆云门也很快习惯了对小娘子的亲吻,如同落入了一片一旦踏足便无法离开的泥沼泽,一步步不自知地沉溺了下去。
而在小郡主看来,陆云门的确不愧是因敏学笃行而名满东都与长安的少年郎,不过才几次,他便从她不吝给出的回应中明白了她的喜好,让每次被他亲吻完的小郡主都餍足又愉悦。
只不过,将她“喂饱”后,小郎君就不会再越界毫厘。
即便已经被她拉倒、将她压在了榻间,少年撑在她颈侧的手腕青筋绷起,眼中一片月落乌色、不见半分清明,却仍是能克己自持,不肯将吻往她雪白如霜的耳边和脖颈落上一次。
每当这个时候,阿柿就会想,要是陆云门能再失控一些、再昏乱一些就好了。
她太想看到他彻底意夺神骇、真正背弃掉那些光明的德与礼会是什么样子。
但因为赶路途中来了癸水,小郡主便消停了几日。
除了不分时间地点地偶尔喊饿,她都没有再进一步做什么,多数时候,只是躺在他的怀里,让他用漂亮修长的手给她捂着小腹,然后没精神地娇气央着他给自己念民间的话本子书。
就这样过了几日,他们下了河船,又上了马车。
随着重阳日近,久驰的马车一路向北,直到奔进一处看起来颇为富庶的县城,驾马的驭师才终于松下了勒着壮马的缰绳,任那铁蹄踏嗒、踏嗒,悠悠慢了下来。
此时,十分想将阿柿从世子身上扒下来的于管家正在车厢里同她说着话:“……已经躺了好几天了,你也坐起来看看外面!看到前面那座桥了吗?过了桥,便算是进了范阳的地界。不过,我们一会儿要在那座桥前先落脚,等从长安运来的贺礼到了,再一起过桥。”
在这阵絮叨声中,小娘子顺着于管家掀开的帷帘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座净跨三四十米、建得坚实又宽阔的石拱桥,其上满是行人,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