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空看向分外淡定的弃尘,再次觉得,自己确实修行不到家!
若空被关在宫中,而那本据说是他带回来的《大云经》则是在京城中迅速传播开来。
不说人手一本,至少皆有耳闻,与此同时,北方有神女救世的童谣也在京城悄然蔓延。
崔玄也看到了那本《大云经》,他一贯的沉稳终于有了一道裂痕,他站起身差点便要冲出去,又强压着自己坐回去,盯着案几上摆着的那副象棋。
是他想的那样子吗?
崔玄拿起那枚刻着“相”字的棋子,手指不断地在上面摩挲着。
他起身望向窗边,院中的牡丹花已经开到了极致,原来又是一年春度。
他又回首,将目光落在了那枚“将”字棋子上,如果他的“将”真的是女郎,那他……
崔玄的心狠狠加了一下速,不自觉握紧了手中那枚棋子,随即他便看到另一枚还留在“将”旁边的“相”,眉头便跟着皱了起来。
这段时间,弃尘被软禁在皇宫中,他为了避嫌,去宫中的次数少了不少,倒是被谢以观抢了先机,这《大云经》一看就是谢以观润色过来的——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崔玄不得不承认,在把故事讲生动这件事上,谢以观要略胜他一筹。
“郎主,先前那位苏大又来了。”崔府的仆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
经过上一次西域商人的事,他们已然知晓苏彧便是皇帝,只是苏彧自称是苏大,他们不敢这么突兀地报出她的身份,只能拼命跑过来同崔玄说。
崔玄微微一顿,将手中的棋子往案几上一扔,就要往外跑。
只是跑了两步,他又略显僵硬地转身,将案几上的棋子摆好,又在镜前仔细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襟,才阔步朝外走去。
仆从庆幸地拍了一下胸脯,前面见崔玄匆匆跑出去,他还被惊了一下,以为崔玄被什么附体了,还好还好!郎主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郎主。
崔玄疾步走到前厅,在快要进去时,又顿了一下,再次整理了一下衣襟,才跨过门槛。
坐在主座的苏彧,穿着一身玄色劲装,似少年侠客一般磊落,她依旧坐得不规矩,单手倚在案几上,长长的发尾落在她的肩上与案几上,是几分不羁的随意。
崔玄有了一瞬的愣怔,他想,苏彧明明有一张昳丽至极的脸庞,可他此前却少有怀疑她身份的,大约便是因为她的性子——
谁家女郎会把自己有痔疾的事告诉外男的?
崔玄不自觉红了一下脸,在苏彧转眸望向他的时候,他迅速低下头,淡淡行礼:“陛下。”
苏彧笑着问:“行简这是喝过酒了吗?怎么脸这么红?”
崔玄抿了一下唇,遮掩地说:“许是刚刚走路走得急,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臣带陛下去臣的书房。”
苏彧没有反对,她还是第一次到崔玄的书房,那副她送给崔玄的象棋,端端正正地摆在案几上,木质的棋子被擦干净得都能发光了。
左右手两侧全是书架,书架上满是书籍,未曾染上一丝灰。
苏彧回过头去问崔玄:“这么干净,朕能坐吗?”
崔玄轻咳了一声:“本就是给陛下坐的。”
苏彧又似笑非笑地问他:“可要朕换一身衣袍再坐下来?”
崔玄顿住,似是在思索要不要给苏彧拿件新衣袍过来。
但苏彧也就嘴上一问,在崔玄顿住的刹那,她已经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她撩了一下眼皮,随意扫过那本被崔玄摆在书案上的《大云经》,漫不经心地说:“很久没有和行简下棋了,行简坐下来陪朕下一盘棋吧。”
崔玄一本正经地坐下,又对苏彧做了一个先请的动作。
苏彧棋艺不精,才走了五步就被崔玄将军了,她抬眼看向崔玄。
都不必她开口,崔玄面无表情地将棋局恢复到了上一步。
如此反复数回,苏彧依旧被将了军,崔玄还想要再恢复到上一步,他刚伸出手,苏彧的手指却压在了他的手背上。
崔玄的心重重跳了两下,垂着的眼眸没有抬起来,停顿片刻,才问:“不下了吗?陛下。”
“不下了,反正都赢不了。”苏彧摇摇头,又笑出了声,“这就是行简你与知微的不同。”
崔玄浑身一僵,苏彧移开手指,站起身接着说:“知微会在朕第一次悔棋时就开始放水,直接让朕赢,而行简你则会默默帮朕悔了一次又一次棋后,继续认认真真地下棋,你是想教会朕下棋呢。”
他确实想要教会苏彧如何下棋,可惜苏彧并不想学。
崔玄手紧了一下,趁机问:“那陛下更喜欢哪一种下棋方式?”
苏彧慢慢踱步到窗台前,惬意地任由春风阵阵拂面,过了许久才回答:“各有千秋。”
崔玄望过去,明明苏彧的一颦一笑都像刻在了他的心上,不思量自难忘,可他总会在每一次见面时再度被惊艳,实在是她不经意之间的一眼,一抬手一投足,便是一道阅不尽的风景。
他克制地问:“陛下想要臣做什么?”
苏彧重新走到他的面前,将所有的棋子磊在一起,最后把那枚红色的“将”放在最高处。
她坐回他的对面,单手支着下巴,身体微微朝他的方向倾斜,眉眼张扬地问:“你知道,朕为什么一开始就在那么多世家家主中选中你合作吗?”
崔玄看向她,苏彧则肆意地笑开:“因为朕知道行简你啊,才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所以,要不要和朕打破那些不中用的旧规矩,给这个世界一个不一样的、光明的未来?”
她向他伸出了手。
崔玄想,陛下明知道他无法拒绝。
他眉眼柔和地握住了苏彧的手,又因掌心里传来的柔软而愣了一瞬,随即迅速将手收回去,站起身极为郑重地行了一礼:“臣谨遵圣意。”
待到苏彧走后,他才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过了半晌,他想起,就是这只手刚刚握住了苏彧的手,他一双耳红得像是要滴血了一般。
苏彧回到皇宫以后,去看望被她关了好几天的若空。
若空还没有见到虚灵,不过他这几日跟着弃尘倒是学了不少东西,他见到苏彧没什么怨恨,只是眉眼间满是难过,“陛下可以同贫僧直言,为何要骗贫僧?”
苏彧拍了拍元燃,又指了指枇杷树,元燃了然地爬上树,将衣摆一揽,摘了一兜的枇杷。
苏彧挑了个大的递给若空,大咧咧地说:“为了助你修行啊,看来你这四年还是见识得太少了,不懂得人心险恶。”
若空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她一边剥着枇杷,一边笑着说:“人心如这枇杷,没有尝过之前永远不会知道是甜还是涩,但是尝过甜涩又如何?这一颗要是涩的,不会阻止朕继续吃下一颗,如果这一批都是涩的,那错的就不是枇杷了,而是种枇杷的人,我们该思索的是要怎么样才能让这棵枇杷树结出甜的枇杷来。”
若空盯着手中的枇杷看了许久,才问:“这和陛下骗贫僧有什么关系?”
“所以若空你不该问朕为什么要骗你,而要反思朕为什么要骗你。”苏彧笑嘻嘻地说。
若空低头思索,所以皇帝的意思是因为不能对他直言,所以才骗他?那又是什么原因不能让皇帝直言,是他不值得信任,抑或是世道不古?
他想得太过认真,以至于逗笑了苏彧,听到笑声,他倏地抬头。
苏彧又递了几个枇杷给他:“吃了以后记得把枇杷子种进土里,这样子就会长出新的枇杷树来了。”
若空看着她朝宫门外走去,转头问向身旁的弃尘:“弃尘法师,陛下说的是何意?”
弃尘默了默,说:“如今的枇杷是前世之因所结的现世之果,因果既定已无可更改,将今日之因种下,方得明日之果。”
“陛下之意,世间万物,皆循因果律而行,他之所以骗贫僧皆因贫僧之过往,只是过往已结果,贫僧需重新种下善因,来日方得善果?”若空恍然大悟,双手合十,虔诚地朝苏彧的方向鞠躬,“是贫僧过于愚钝了。”
元燃陪苏彧走了一段路,才忍不住问:“陛下让那几个僧人种枇杷,可是有什么深意?”
苏彧愉悦地说:“当然是为了明年能吃到更多的枇杷。”
元燃看了看苏彧,又回头看了一眼被关上的宫门,不管有没有深意,陛下说的总没有错。
“从谢阁老那里接手的书局都安顿好了吗?”苏彧转换了话题,问元燃。
元燃立刻正色回答:“原本的人都已安顿好,书局里如今都是自己人。”
苏彧说:“那就再多拓印些《大云经》,所有的书局都备上几本。”
通过在书局摆放,这本重新编译的《大云经》不单单在京城传播,整个大启从北到南,都迅速知晓了净光天女的故事。
而夏初的时候,皇帝听闻在平山国发现祥瑞,特意派了宰相崔玄前去一探究竟。
崔玄自平山国回来时,带回一尊天然而成的与真人一般大小的汉白玉滴水观音像,滴水观音是观音菩萨三十三法相之一,意为救众生于苦难,是祥瑞之兆。
只是之前皇帝一度打压寺庙,所以众臣吃不准皇帝的态度。
当崔玄将滴水观音像献上的时候,苏彧十分虔诚地行了一礼,命人将观音像放到大慈寺好生供养,并在朝堂上公开说:“错的从来都是人,过往是一些不安分的僧人借神佛的名义做坏事。”
众臣:“……”总觉得皇帝这话意有所指。
不过只要皇帝没有明着拿谁开刀,得了祥瑞,他们自然是跟着恭维,歌功颂德一番。
而在江南的那些商人们在听说净光天女的故事之后,又听说在平山国发现了汉白玉的滴水观音像,他们没有朝臣们想得多,只是琢磨了一下,立刻如法炮制,说在钱塘江里发现了织女像,这是天佑江南,要大开纺织作坊。
柳无时为了这事还特意写信给苏彧。
苏彧给他回信说:“既然织女像都被发现了,那牛郎像也得找一找,女织男耕,牛郎可保佑大家秋季大丰收。”
柳无时收到信,连夜命人打造了一尊牛郎像,埋在地里。
第二日,有人去耕地,就在地里发现了牛郎像。
大家也不管是真是假,总之就是天降神迹,天佑大启。
后来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净光天女就是观音幻化,而牛郎织女是观音座前的金童玉女,再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当今圣人乃是观音转世,为的就是拯救大启受苦受难的百姓。
柳无时听到传闻的时候,还很开心地写信给苏彧:“江南之地都在夸赞陛下是神佛转世,是上苍派到凡间来救苦救难的,是真正的天之子。”
他并不知道,这传闻最初的源头就在他心心念念的陛下身上。
苏彧收到信的时候,对于这个传播的效果很满意。
她又在五月临时举行了一次工科科举,招揽了一批人才去十五州建造城墙上的炮台。
六月的时候,躲在西边的逻娑王又集结了一支军队,打算偷袭渭州,只可惜还没有摸到城门,刚建成的炮台一颗飞弹就将他们给轰回了逻娑。
奈何逻娑王命硬,只受了一点轻伤。
他又领兵南下,向南诏国王写信寻求合作。
而被逻娑打了数次的南诏,居然同意与逻娑合作。
第191章
剑南道给苏彧送来军报,逻娑王昆郎松正已经在南诏边境了,南诏国王亲自去见了昆郎松正。
苏彧板着脸看向那副挂在御书房的地图。
如今的逻娑十几个贵族割据,逻娑王手中不过六万兵力,别说打现在的大启,就是与五年前的尉迟军都无法抗衡,南诏倒是有十五万军队,但是此前战力被逻娑消耗掉不少,再加上南诏国王也是个爱打仗的,耗尽了南诏国力。
所以即便逻娑王和南诏联手打大启,苏彧并不怕他们。
只是她现在忙着发展经济,忙着搞建设,还忙着恢复女儿身,就像开开心心做大餐的时候,两只苍蝇在那里“嗡嗡”地飞来飞去,要打死这两只苍蝇还得腾出一只手来。
第二日朝会的时候,苏彧就把这件事拿出来讨论。
三位宰相当众姚非名最激动:“不杀了逻娑王,他就会像只苍蝇盯着屎一般日日盯着我们大启!”
苏彧重重咳嗽了一声:“姚阁老这个比喻是不是……”
姚非名想了想,这个比喻确实不妥,当真是可恶的昆郎松正,把他们大启当做什么了!
于是他改口说:“逻娑王就是只秃鹰,日日盯着我大启,只有将他打死了,西境才得安宁。”
崔玄也赞成向西南派兵,不单单是逻娑王,至少要把南诏给打怕了,不敢再来骚扰大启。
既然两个阁老都赞成打,谢以观就保持沉默,顺便细细观察满朝文武的反应。
新上任的户部侍郎刘显璋见谢以观没有说话,自以为揣度到了谢以观的心思,连忙站出来反对:“十五州刚刚收复正是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若是此刻再对南诏用兵,只怕不妥。”
苏彧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问:“那依刘侍郎看,要怎么办呢?”
刘显璋看向谢以观,谢以观似笑非笑没有说一句话,于是他大着胆说:“不如主动和南诏国结秦晋之好。”
谢以观这回真笑了,温和地问:“刘侍郎,众所周知,我大启如今并无公主。”
刘显璋不在意地说:“随便寻个官吏之女封为公主就是。”
历朝历代去和亲的不是宗室女就是官吏之女,或者是貌美的宫女。
大启之前碰上苏琰这个晦气的先帝,杀得宗室女都没几个,至于宫女,要知道苏彧登基已经五年了,却没有选过一次秀,宫中留下来的宫女年纪都不小了,也都不适合去相亲,所以就只能寻官吏之女了。
谢以观笑着对苏彧说:“刘侍郎倒是有两个女儿。”
刘显璋一愣,猛地就跪下来,大声说:“陛下,臣的两个女儿一个十四,一个才十二,皆未到及笄的年纪!”
元灵站在武将之中发出了一声笑,她站出来说:“从前被掳到逻娑的女郎最小的不过十岁。”
刘显璋很想说那怎么能一样呢?可是他不敢应,生怕皇帝真的封他女儿为和亲公主,毕竟十四岁被送去相亲的也不是没有。
所幸,苏彧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凉凉看了他一眼,将他这个户部侍郎降成户部郎中。
不过对谢以观反对派公主去和亲,苏彧还稍稍有些诧异,她私下问谢以观:“朕还以为知微会赞成。”
比起姚非名和崔玄,谢以观要更谨慎一些,纵然他骨子里也是个主战派,她还以为他至少会先试探一下南诏的态度。
谢以观实话实说:“臣有私心,毕竟臣是有妹妹的人,若是今日臣赞成了,旁人会不会说,臣的妹妹是朝中女官,理应身先士卒挑起和亲的重任?”
他看了苏彧一眼,又垂眸说:“陛下,曾经五大世家便是靠联姻团结在一起的,可结局又是如何?与世家的联姻都只是这样,又何况是和亲?”
苏彧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尤其是在他明知她是女儿身的情况下,他将重音放在了“与世家的联姻”这六个字上,像是故意在和她暗示什么。
她笑笑,没有再接他的话。
谢以观略有些遗憾,不过他相信陛下是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的。
“你回去让户部准备粮草,这场仗总是要打的,不过朕要再想想,应该怎么打。”苏彧挥手示意他退下。
她独自一人在御书房待了一会,便起身去寻还囚禁在宫中的凤仪罗。
这两年的时间,苏彧基本没怎么来找过凤仪罗。
起先,凤仪罗还心惊胆战,生怕苏彧一个想起来,就把她给杀了,后来凤仪罗久不见苏彧,便渐渐把心放下来,尤其是苏彧又派了三个宫女过来,天天陪她打麻将。
凤仪罗学会打麻将之后,就沉迷其中,都快忘记自己是南诏国七公主。
苏彧见到凤仪罗,差一点没有认出她来,两年未见,这位南诏国公主在大启皇宫里倒是吃好睡好,整整胖了一圈,养得是白白嫩嫩的,双下巴都出来,除了眼下有两个熬夜搓麻将的黑眼圈之外。
她低头看向自己又细了一圈的腰身,多少有些心里不平衡,冷脸问凤仪罗:“南诏国王要和逻娑王联手攻打大启,这事你可知道?”
凤仪罗先是愣住,如今的事态发展和她的前世差了十万八千里,她哪能知道这事啊,随即她脸色一白,不会是因为南诏要攻打大启,苏彧先把她杀了祭军旗吧?
凤仪罗立刻很没有骨气地跪地求饶:“陛下,妾现在就是个大启人,南诏如何与妾一概无关。”
苏彧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地笑了起来。
凤仪罗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哭着说:“陛下只要不杀妾,让妾干什么都可以!”
苏彧蹲下身,与她平视,脸上的笑容不变,轻声问她:“公主可想做南诏国的国王?”
“啊?”凤仪罗怀疑刚刚自己是幻听了,但她又不敢叫苏彧再说一遍,只能傻傻地看着苏彧。
苏彧耐心十足地又问了她一遍:“公主可要做南诏国的国王?”
这一次,凤仪罗听得清清楚楚,她硬着头皮回答:“未、未曾想过……”
她最有野心的时候,也就是想着将她的兄长扶上南诏国王的位置,她做一个摄政公主,倒是从未想过自己做女王。
苏彧说:“那公主从现在开始好好想一想了,如何做好这个南诏国王。”
凤仪罗现在满脑子都是麻将,其实并不是很想回去,但是对上苏彧的笑容,她不敢明着说不,只说:“其实南诏有很多王子,就算是公主,妾上面还有六个公主,这王位只怕轮不到妾。”
苏彧站起身,又将凤仪罗从地上扶起来,“公主不必担心,有朕在呢。朕扶公主做南诏国王,条件是南诏需得向大启称臣,做大启的附属国。”
凤仪罗硬着头皮问:“这个国王,妾是非做不可吗?”
苏彧笑眯眯地反问:“公主说呢?”
凤仪罗沉默了一下,小声问:“那南诏其他的那些王子公主呢?”
苏彧漫不经心地说:“朕并不是很喜欢杀人,但要是有人非往刀刃上送人头,这点成人之美朕还是有的。”
凤仪罗懂了,不就是顺大启者昌、逆大启者亡吗?
苏彧在和凤仪罗“愉悦”地聊过天之后,心中便有了大致方案,她将还在渭州的尉迟乙召回京城——
十五州收复之后,渭州就成为了西面接壤逻娑的边境,所以苏彧又将尉迟乙和苏承影派过去,既是负责监督渭州的建城事宜,也是防着逻娑军杀回来。
渭州朝偷袭的逻娑军开的那一炮,就是尉迟乙下的命令。
尉迟乙彼时并不知道那是逻娑王过来偷袭,他只是见到远方有点滴星火,随即又灭掉,直觉有情况,本以为是逻娑零散的军队过来打劫,就让炮兵发一炮去试探,早知道是逻娑王,他当时铁定不让炮兵停下来,把逻娑王轰个稀烂。
不至于逻娑王到现在还能出来作妖。
尉迟乙收到苏彧的信之后,在征西军中调了三万人跟他回京,余下的跟着苏承影继续留守渭州。
他快马加鞭回的京,回尉迟府换了一身衣袍赶在申时进了宫,进宫之后,就被领着去了御花园。
苏彧就坐在葡萄架下啃棒冰。
崔玄和谢以观皆站在她的身旁,谢以观陪着她一起吃棒冰,崔玄则抿着嘴,没有说话。
尉迟乙眯了一下眼,他怎么觉得他几个月不在京,崔玄和谢以观看向皇帝的眼神愈发古怪了。
苏彧看他来了,又命人给他也拿了一根棒冰。
尉迟乙才吃第一口,就听到苏彧对他说:“你在禁军十六卫中再挑出五万人,我们带八万人去剑南道,还有两门大炮,朕已经让阿燃先行,送到剑南道,到时候再联合东西川藩镇的兵力,直取南诏王都。”
尉迟乙对于这个安排没有异议,又觉得这话似乎有点不对,看向苏彧:“陛下口中的我们是指……”
苏彧指了指自己:“朕要亲征南诏。”
“啪嗒”一下,尉迟乙手中的棒冰就掉在了地上,他迅速看向崔玄和谢以观,用眼神指责他们怎么不劝陛下!
崔玄的脸比棒冰还冷,谢以观认真地吃着棒冰,只当没看到。
苏彧一口咬光棒冰,站起身说:“这事已经定下来了,你回去准备准备,我们三日后出发。”
尉迟乙摸了一下鼻子,许诺说:“臣这一次一定将逻娑王的头割下来,给陛下做酒杯!”
苏彧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头对崔玄说:“行简留下吧,朕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谢以观自觉行礼,带着尉迟乙一起告退。
尉迟乙走在谢以观旁边,试探地问着:“知微兄,你觉不觉得崔行简有些古怪?”
谢以观淡淡瞥了他一眼,尉迟乙问的是崔玄看的却是他,他不至于连这点试探都看不出来,只笑着说:“尉迟将军的迟钝倒是叫我羡慕。”
尉迟乙:“?”
谢以观拍了拍他的肩膀,位置刚好是方才苏彧拍过的地方,“日后你就知晓了。”
尉迟乙:“……”读书人的打哑谜真的很令人讨厌。
而另一边,崔玄静静站在那里,等着苏彧开口。
苏彧侧过头,看向他的目光有几分新奇:“行简倒是不劝朕?”
“陛下已经决定的事,臣再劝也是无用。”崔玄无奈地说,他很早就知道,这位笑眯眯的帝王一旦决定的事不管绕几个弯都要做成。
而且他也知道,苏彧若是亲征拿下南诏,日后称女帝,朝中阻力也会小很多。
“臣在京城等陛下凯旋而归。”崔玄很想跟着苏彧一起去剑南道,不过他知道,这一次亲征非同小可,他和谢以观都只会被留在京中,负责调度。
“嗯,朕打算带弃尘法师和若空一起去剑南道,他们两个会医术,出发前你去见一见弃尘法师吧。”其实不单单是医术的关系,打下南诏之后,她打算再用一用两个和尚。
崔玄怔了一下,随即弯了一下唇,他的陛下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让人软了心肠。
崔玄本想和弃尘好好道别的,难得他这个父亲能派上用场,谁知道弃尘看到他,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冷冷地问:“你这是何意?”
弃尘叹息着说:“贫僧在为施主担心,你既不如谢施主温柔,也不如尉迟施主爽朗,这……哎……”
崔玄:“……”
苏彧在亲征南诏之前,又去见了一次虚灵。
老和尚辟谷刚结束,颤颤巍巍的,苏彧怀疑他哪天就把自己给饿死了。
两人坐在那里对视许久,都十分沉得住气。
虚灵看了看外面天色,觉得皇帝一直坐这影响他作息了,于是他开口问:“陛下是想问此行的吉凶吗?”
苏彧嗤笑了一声:“明天都要出发了,测出来凶,难道朕就不去了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虚灵双手合十,再问:“那陛下来老衲这又是为的什么?”
苏彧手指在案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在虚灵打算直接赶人之前,疑惑地问:“老法师不是莽撞之人,也不是多言之人,那天却突然点出朕的身份,是想要试探什么?”
虚灵慢悠悠地回答:“自陛下登基之后,天象反复变化,老衲观测天象多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见到陛下后,老衲更觉惊奇,陛下身上的气运着实惊人,不过陛下目光坚定不移,并不是会被鬼神左右的人,若老衲不语出惊人,怕是难以与陛下搭上话。”
他稍稍一顿,略带一丝笑意着说:“老衲修行多年,生死倒也不那么在意,不过能多活一时便多活一时,所以老衲没等弃尘离开就开了口,若只有陛下与老衲二人,想来陛下并不会在意老衲的死活,但若弃尘在,陛下便多一些顾忌,当然要是陛下连弃尘也不在意,那老衲也是可以面对生死的。”
苏彧笑出了声:“老法师倒是好算计,你这样的心思当出家人实在是可惜。”
虚灵再次双掌合十:“老衲与大慈寺的虚云曾是同门师兄弟,师父在时,便说他慧根比老衲强,老衲年轻时不服气,便选择挨着大慈寺的岫云寺修行,却最终走到了探寻天行奥秘之道上,到底还是走偏了。”
“老法师和虚云,你们两个不正好说明世事难料吗?”苏彧站起身,“天象变幻莫测,人生也是如此。”
虚灵看向苏彧,点点头,难得赞同了苏彧的话。
他抬头就见苏彧已经往外走去,他望着苏彧的背影看了许久,一直等到弃尘进来,他看向欲言又止的弃尘,问:“可是要问吉凶?”
弃尘摇头,沉默了半刻,才问:“贫僧尚未修炼到家,见陛下身上多桃花,却不知道她会选哪朵,住持可能看出哪朵才是她的正桃花?”
“这与你一个出家人何干?”虚灵显然对这个话题不大感兴趣,弃尘要是和他讨论一下苏彧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他说不得还比较来劲。
弃尘小声说:“替崔施主问的。”
虚灵没有回答他,反倒说:“你终究没有完全放下俗尘。”
弃尘愣住。
虚灵倏地闭上眼睛说:“老衲似有所悟,从明日开始辟谷,你走时也不必来与老衲告别了。”
弃尘习惯他这个样子,恭顺地从虚灵的屋子里退出来。
第二日天亮,苏彧背着黑色长匣子,骑着高头大马,领着八万将士从京城往西南出发,马蹄扬尘,铠甲作响,八万人黑压压一片,气势磅礴。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崔玄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向苏彧头也不回的背影,即便知晓她是女郎,却也很难对苏彧说出类似他来保护她这样的话,他所能做的便是,叫她能没有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