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淡淡扫了他一眼,站起身把看好的案卷放到书架上。
萧落也跟着起身,帮他一起放,只是他还没有放好,崔玄便提醒他:“放错了,这一卷应当放在那边架子的第三排、第四卷之后。”
萧落早就习惯了崔玄的性子,老老实实地将案卷放到崔玄所说的位置,又听到崔玄说:“崔萧二家为世交,你我同辈,又同朝为官,于私你可唤我的字,于公你当称我崔刺史。”
萧落怔了一下,他……和崔玄原来是同辈吗?
他猛地回头,站在书架前的崔玄芝兰玉树,若是抛却生人勿近的气场,也是极为俊美的郎君,只是他自认识崔玄以来,崔玄便少年老成板着一张脸,又早早接任了崔家家主,以至于他对着崔玄忍不住就生出了几分对长辈的敬畏之心,经崔玄这么一提醒,他方想起,崔玄其实比他兄长还小两岁。
萧落又移了两分视线,就对上了崔玄的那双丹凤眼。
他迅速收回眼神,在心底叹息,果然很难把崔玄当作同辈!
崔玄放完案卷,再看向萧落,不紧不慢地说:“在来钱塘时,我便已知晓此事,陛下让我来江南便是为了等待今日稳住江南局势,陛下信得过你我,也望萧节度使莫辜负了陛下这份信任。”
萧落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连忙说:“这个自然,我必为陛下守好江南。”
他本以为崔玄来钱塘是因为崔玄得罪了皇帝,原来是皇帝特意派崔玄来江南的,既然崔玄早就知道皇帝是女儿身,也不知道崔玄有没有见过皇帝女装的模样。
萧落想象了一下苏彧穿襦裙的模样,脸稍稍红了一下,冲动地想要问崔玄,但是抬头再次与崔玄四目相接之后,他就歇了这个想法,问崔玄不如亲自见皇帝。
“长运要是没什么事……”崔玄正想赶人,突然神色一变,将身子一侧,一支利箭就从他方才的位置射了过去。
萧落拔出佩刀便冲了出去,暗杀崔玄的人就躲在树上,还来不及撤退。
杀手见萧落执刀而来,心一惊,又见刺史府的侍卫已经围过来,就拿出飞爪想要越墙而逃,随即另一支利箭从房□□了出来,直直射在他的手腕上,又狠又准,废了他的一只手。
杀手从树上跌落之时,就看到神色冷冽的崔玄拿着弓箭,毫不犹豫地射出第二箭,正中他的另一只手——
是谁告诉他,崔玄手无缚鸡之力,好杀得很?上当了!
杀手被逮住之后,倒是十分有操守地没有供出雇主是谁。
崔玄也不纠结于何人买凶杀人,而是将一整个杀手组织查出来,连杀手组织连窝端了,从杀手组织内部搜出账本,雷厉风行将账本上记录的人都给抓了起来。
杀手看着自己的大本营和熟悉的雇主集体在牢里相聚时,多少有些恍惚。
雇杀手杀崔玄的是前钱塘刺史的族人。
前钱塘刺史自杀以后,他的家族也跟着一蹶不振,这一次他们知道苏彧要在一个月以后以女帝的身份重新登基,便觉得重振家族的机会来了,他们私底下同淮西节度使联系,双方一合计,一拍即合。
淮西节度使让他们搅乱钱塘,吸引皇帝的注意力,好让他有时间准备起兵。
只是如今前钱塘刺史的族人在钱塘虽然还有些势力和家产,却不可能动用钱塘的兵力,便想到了买凶杀人。
他们一被崔玄抓住,便将所有的责任推到了淮西节度使身上。
淮西节度使也听到了风声,在府中破口大骂,恨自己当初怎么找这么一帮废物合作,他本是打算等苏彧重行登基大典那天,以“牝鸡司晨、扰乱朝纲”为理由起兵,现在他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但是既然已被崔玄知晓,他只能命手下副将杀了淮西观察使,先起兵南下攻打钱塘。
他本以为镇海军节度使萧落是个软柿子,毕竟萧落整天一副懵里懵懂的样子,但是真交锋的时候,他才发现错得离谱,萧落只是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打起来仗来也是杀人如砍西瓜。
淮西节度使想要往回撤,却听斥候来报,本该在魏州的尉迟乙已经抄近道偷占了他的老家蔡州,如今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面临着被尉迟乙和萧落南北夹击。
他连夜召集副将,商讨出路,然而副将没有等到,却看到了淮西观察使领着兵士进来,他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苏彧的观察使制度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观察使与将士朝夕相处,又教导他们忠君爱国,副将没有听淮西节度使的话杀掉观察使,而是偷偷放了他,观察使又在军中策反了不少人。
淮西节度使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他反被淮西观察使绑成粽子打包送进京去。
淮西节度使的这场叛乱从发起到他被关进大理寺狱,前后不过半个月,之所以要这么长的时间,还是因为百官就淮西节度使应该被关在大理寺狱还是关在御史台狱争吵了好几天。
藩镇节度使里有起兵想法的看了淮西节度使的下场都沉默了。
他们这些节度使中不少人的子女都在京城,纵然心中对女帝颇有微词,但也不敢像淮西节度使这样鲁莽,现在看到淮西节度使的下场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武将们不敢动,文官们在安全司抓了一拨人之后也分外安静。
苏彧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的,但对现在的局面还是满意的。
在登基大典的前七日,柳无时到钱塘来取女帝的冕服。
崔玄知道这个非常时期,苏彧是不会将他调回京城的,只是错过苏彧的女帝登基大典,他心中总是有些遗憾,除了冕服之外,他还送了十八个大箱到码头,托柳无时带回去。
他说:“这六箱是常服,这六箱是配常服的首饰与靴子,这六箱是绢帛,若陛下不喜这六箱常服,还可以另做。”
柳无时:“……”崔玄这是想抢他的活!
此前他也写信给两个姐姐,让她们为苏彧准备一年四季常服,还有搭配的首饰与靴子,可恶!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还需准备些绢帛,万一皇帝不喜欢还可以再做!
他现在就悄悄让柳无艳补上!
最终柳无时从江南带回了冕服与三十六箱常服、首饰与绢帛。
苏彧:“……”这都能让她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不穿重了。
谢以观:“……”莫名有种危机感。
苏彧这一个月还是穿男装,毕竟之前做的衣袍都还合身,不能浪费。
一直等到登基大典那日。
天色尚未完全破晓,裴宝珍手捧着华贵的冕服,前来叫醒苏彧。
谢以观来时,苏彧已经穿好冕服,裴宝珍正在为她挽发。
一向游刃有余的谢阁老忽地呆在了原地,他曾经勾勒过很多次苏彧女装的模样,然而当他真正见苏彧女装的模样,却依旧怔住——
是他想象之中的模样,又远胜于他的想象。
谢以观忽然想起来,他也曾站在裴宝珍的这个位置上,为苏彧挽发,只可惜那时候的苏彧不描眉,而今苏彧恢复了女儿身,他却是无法再站在这个位置。
他顿了一下,悄悄地想,也不是没有办法。
谢以观想得太过出神,以至于苏彧站到他面前,他才惊地回过神来,正对上苏彧藏在冕旒后的那双眼眸。
这张脸,明明早已镌刻在心间,不必思量便能描摹出,然而此刻的凝视却让他生出了几分心乱,仿若被他压抑着涟漪不断泛开,最终掀起了滔天巨浪。
“陛下,佩刀。”谢以观迅速垂下眼帘,双手恭敬地将帝王佩刀呈献给他的女皇。
苏彧没有犹豫,将佩刀系在了腰间。
她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地说:“走吧。”
苏彧自寝宫出发时,太阳依旧藏在云层之下。
她一步一步走向含元殿,太阳随着她的步伐升起,清晨的曦光从最初的星星点点逐渐盛大,照亮整个大启。
众臣跪在含元殿,等候着苏彧。
他们心中纵有反对,在这一个月的不断自我催眠之后,让他们觉得皇帝身上是真有神力,否则怎么好好一个公主会被记载成皇子,先帝苏琰杀戮无度,结果全为苏彧作嫁衣裳,就仿佛冥冥之中天注定一般。
当苏彧喊他们起来时,他们见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女帝的身上,用金线绣成的冕服再将光折射而出,女帝身上就仿佛镀着一层神明的金光一般。
他们一愣,再次觉得女帝有上苍庇护,为神女降世,这一次再喊“万岁”便愈发虔诚。
苏彧站在高台之上,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们,声音平缓而沉稳:“朕,大启皇帝,天命所归。”
众臣抬头,清清楚楚地看到女帝的手就放在佩刀上,莫名就想起了苏彧初次的登基大典上杀刘三恩的场景,他们沉默了一下,时间长了,他们总是被苏彧的外貌所迷惑。
其实皇帝她从来都是杀伐果断。
既然苏彧再登基了一次,便有大臣提出是不是要赦免天下。
苏彧果断拒绝:“有罪之人就是有罪之人,朕的恩典不泽被罪人,尤其是像淮西节度使这样造反的人。”
众臣:“……”
他们怀疑皇帝在含沙射影,但却也只能高喊:“陛下圣明。”
“不过你们倒是提醒朕了,”苏彧点点头,“既然要恩泽天下,就把崔行简调回吏部,将岭南的王道仙调到钱塘仁和县任县令。”
众臣恍惚了一下,突然明白,崔玄去钱塘哪里是因为王睿的弹劾,分明是皇帝的故意布局!
王睿更是暗自庆幸,好在他当初还是听了王若的劝!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苏彧走出含元殿,谢以观刻意跟了上来,如来时的路一般,他自始至终跟在苏彧身后。
一直等到苏彧缓下步伐,他才问:“陛下是现在就将崔刺史调回来吗?”
苏彧顿了一下,抬眼看了一眼胸有成竹的谢以观,不得不说,谢以观还是十分了解她的,她嘶了一声,“等下个月再将他叫回来,先让他带带新的刺史。”
实在是崔玄太好用,有点舍不得将他叫回来。
谢以观轻轻笑了一声。
苏彧就听到系统提示:【谢以观好感度+1+1+1+1……咦?咦!谢以观好感度达到100,恭喜宿主,攻略男主成功!】
苏彧顿了一下,再看向谢以观,不知道是秋日的阳光过于温柔的关系,谢以观的眼眸也格外温柔,他轻声问:“一晃五年过去了,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五年前曾与臣说过一句话……”
陛下的那句话,他至今还记得,却不知道陛下说时有几分真,而今是否还记得那句话。
苏彧眨了一下眼睛,笑着说:“朕说过很多话,知微指的是哪句?”
“陛下——”
未等谢以观回答,柳无时穿着厚重的朝服匆匆奔过来,他容貌昳丽,即便跑得有些凌乱,看着也别有一番滋味。
系统又惊地发出一声惊叹:【柳无时好感度也100了,他也攻略成功了,宿主,你要选哪个男主啊?】
苏彧笑了笑,没有回答系统的问题,反而问它:【崔玄和尉迟乙,这两个男主的好感度是多少?】
【99……不、不对!他们也100了!】系统震惊地说,【宿主怎么办?四个男主都100了!我们选谁啊!】
说真的,它带了三任宿主,前两任都以失败告终,现在这个情况,它突然有点慌。
崔玄又在钱塘待了一个半月才回来。
王墨从岭南到钱塘仁和县上任时,崔玄还是钱塘刺史,下一任钱塘刺史像个鹌鹑一样跟在他身后。
王墨:“……”
好在王墨曾经在崔玄手下干过,像下一任钱塘刺史这样装鹌鹑,他熟悉得很。
崔玄也发现,这一次再见王墨,王墨成熟了不少,不再是从前那个世家子弟,倒是有几分为人父母官的样子。
王墨将从岭南带回来的稻米交到崔玄手上。
他说:“这是外邦商人带到岭南的稻米种子,他们称之为早占,下官这两年在岭南曾叫人种过,虽口感不如江南稻米,却是能在岭南之地一年三熟,产量极高。”
这两年,王墨被贬为岭南做县令,他这个世家子弟终于知道底层百姓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远离京城的繁华与安宁,他这个县令在岭南之地,每日也都在为生计而愁眉苦脸,尤其夏日多飓风,风卷走了他所住的茅屋,床头屋内竟是水,那时候的他完全忘记了曾经世家煮酒烹茶作诗的日子,想最多的是如何能睡个安稳觉,如何能吃饱饭。
所以当外邦商人拿稻米种子来卖的时候,王墨不管种子好坏,先买下再说。
后来他找了几亩地进行实验,居然真的能种出高产的稻米时,他开心得像个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种子献给皇帝。
没想到皇帝和他心意相通,他还没有来得及把种子献上,皇帝就调他到钱塘了。
“还请崔刺史带回去交给圣人。”
王墨想到皇帝竟是女儿身,他红了红脸,小声问:“崔刺史可曾见过陛下穿罗裙的样子?”
崔玄本想夸他两句,当即顿住,冷冷地反问:“这与稻米种子有什么关系?”
王墨:“……”是错觉吗?他居然在这一瞬间感到崔玄身上的怨气。
崔玄带着新钱塘刺史走遍钱塘,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好,这才卸任回京。
他走的时候,王墨本来还想送行,结果却被告知崔玄为了赶五日才有一趟的蒸汽船,已经连夜走了。
王墨略显遗憾,同新钱塘刺史开着玩笑说:“崔阁老这个样子,倒叫人误以为京城有什么人在等着他。”
两人相视一笑,又各自沉默了一下。
王墨忽然想起了几年前,他也曾与圣人一同在飘香居饮酒同乐,那时候其乐融融,圣人还唤他与她平排而坐。
于是,他大着胆问钱塘刺史:“若崔阁老与下官同求一女,刺史觉得下官可能胜出?”
钱塘刺史咳了一声:“该去衙门当值了。”
崔玄在五日后抵达京城,回崔府将自己洗了个干净,换上最新的衣袍这才进宫见苏彧。
苏彧依旧是从前的模样,穿着圆领衣袍,扎着马尾。
崔玄了然,陛下定是觉得这样更便利些,只是见面时,他方忆起他与苏彧已经整整两百一十二日未曾相见了,那些隐秘的思念密密麻麻,镌刻于心。
他的目光有些放肆,直直地盯着帝王看了许久,在苏彧不经意的抬眸之间,他才收敛起所有,如寻常一般喊道:“陛下。”
苏彧笑着喊他:“行简来了。”
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轻声地说:“半年未见,行简好像瘦了一些。”
其实不过是寻常寒暄的话,只是崔玄却觉得陛下能察觉到他瘦了,想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他的,他眉间的清冷一瞬便化作了阳春下的桃花水。
一直到苏彧再次看向他,他才矜持地颔首,将王墨托他带回的稻米种子献给苏彧,并说明情况:“这是王县令从岭南之地带回来的稻米种子,说是能一年三熟。”
苏彧愣了一下,随即急急地走到崔玄面前,不等他呈上来,她便亲自接过稻米种子,“你陪朕去一趟姚阁老那里。”
姚非名自从兼任工部尚书之后,简直是如鱼得水,工部衙门的后面就有几亩良田,他整日拉着工部的人在那里研究,尤其是江南出了蒸汽船之后,他便问工部的人,这蒸汽机能不能用于灌溉水车上。
蒸汽水车倒是没做出来。
不过工部也不缺人才,将蒸汽机上的那一套齿轮套组用在了灌溉水车上,叫水车的效率更高了一些。
苏彧来时,姚非名正在收麦子,见到皇帝来了,如临大敌,让苏彧生出了几分自己是捣乱熊孩子的错觉。
她朝着姚非名招手:“快过来,朕有新种子要给你。”
姚非名眼睛一亮,顾不得裤管还卷着,就朝着苏彧走过来,他沾满泥的手就伸到苏彧面前。
“姚阁老。”崔玄喊了一声,提醒他。
姚非名这才注意到:“崔阁老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将手上的泥在裤子的两侧擦了一下,算是给崔玄一个交代,便再次将手伸到了苏彧面前。
苏彧将种子递给他,“种子是崔阁老带回来的,让他来同你说吧。”
崔玄也不居功,再次说明种子是王墨从岭南带回来的,并且王墨已经在岭南实验过,能一年三熟,产量远胜于从前的稻米。
姚非名愣了一下,随即就是一掌拍在崔玄的肩膀上,大笑着说:“好好好!臣也来种种看,看这在岭南能一年三熟的稻谷到了京城能一年几熟!”
崔玄侧目看了一下印在自己衣袍上的泥手印,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却也耐着性子继续和姚非名说话。
从工部出来的时候,苏彧看了一眼他肩膀上的泥印,没能忍住,倚着马车哈哈大笑起来。
崔玄略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说:“陛下的靴子上沾了泥,臣的马车上有新的,陛下先将就一下吧。”
他见苏彧并不避嫌,直接当着他的面便换了鞋子,耳廓便不自觉地红了一下。
苏彧漫不经心地撩了崔玄一眼,笑盈盈地说:“从前朕不是也这样吗?”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朝着他弯了弯眉眼:“朕还是那个朕,就算从前不能道明朕是女儿身,朕在行简面前并不遮掩本性。”
崔玄只觉得被她拍过的地方滚烫,他偏过头去,喉结微动,“臣知晓。”
她就是她,既是他想要跟随一辈子的君王,亦是他想要永远护住的心上人。
崔玄转过头,再望向苏彧,坐在马车上的苏彧怡然自得,他的眉眼亦染上几分笑意。
他唤她:“陛下……”
苏彧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眉眼间的明媚晃了他的神,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差一点就要问出口。
“陛下,咦?崔阁老回京了,那可真是太凑巧了!”
谢以观的声音突兀地插入苏彧与崔玄的和谐。
崔玄转过头去,谢以观与马夫并排而坐在外面,见到他们,不等马车停稳,就从车上跃下,疾步走到他们面前。
谢以观虽然衣冠未乱,但是在深秋微凉的今日,他的额上却有细微的汗,看着一点都不像是凑巧。
待走到苏彧跟前,谢以观却又是慢下步伐,从容不迫地笑着说:“崔阁老回来当真是太好了,臣这些日子兼着户部和吏部,如今崔阁老回来,正好将吏部的事交还到崔阁老的手上。”
因为崔玄临时调度到钱塘,所以苏彧也没有找新的吏部尚书,让谢以观兼顾着。
谢以观这段时间是忙得直接在吏部和户部两个衙门之间打地铺,纵然留在京里,能与苏彧独处的时间却不多,那日苏彧登基大典之后,他好不容易能与苏彧说上几句话,结果就被柳无时给打断了。
他想要问的话终究没有问出口,当然柳无时想要说的话,他也没有让柳无时说出口。
前面听说崔玄回京之后就进了宫,谢以观先是赶到宫里,又听侍卫说皇帝与崔玄去了工部,他便调转马头,直接来了工部。
他虽不知道崔玄会不会在今日同苏彧说明,但是他总不会给崔玄先开口的机会。
谢以观笑着想。
崔玄:“……”谢知微此人笑得越温良,越不安好心。
比起谢以观的热忱,他便显得十分冷淡:“谢阁老,我方回京,尚未官复原职,这一声崔阁老担当不起。”
谢以观笑得愈发灿烂:“怎么会?圣旨还是前几日我代写的,陛下都已经盖好章了。”
他又转头对苏彧说:“陛下这边可忙好了?如今吏部也积压了不少事情,既然与崔阁老遇上了,索性臣与他一起去趟吏部,将事情都交代妥当了。”
苏彧和崔玄都看出谢以观是故意为之,但是苏彧这人是眼中有活的人,她笑眯眯地转头看向崔玄。
崔玄无奈地行礼:“那臣与谢阁老先去吏部了。”
苏彧立刻点头:“行简好好干,回头朕在飘香居给你摆接风宴。”
只可惜崔玄一直忙到年底,苏彧的这顿接风宴他到底是没能吃上。
快到除夕时,尉迟乙也终于从魏州回到京城。
在淮西节度使被斩首之后,河北幽州有武将想要暗中召集人马,也被尉迟乙第一时间给灭了。
各地藩镇愈发安静如鸡。
尉迟乙回京时多少还有些不放心,留了一部分军队在魏州。
同他一起回京的还有韦炅。
韦炅倒是比起其他人更能接受苏彧女郎的身份,甚至同尉迟乙说:“我便说能叫我一见钟情的,定然是女郎。”
尉迟乙揭短地问:“韦将军似乎也曾对司金寺卿一见钟情过?”
韦炅重重咳嗽了一声,厚着脸皮问:“我如今去同陛下表明心迹,说不得陛下愿意多看我两眼。”
尉迟乙磨了一下手掌,笑呵呵地说:“许久没和韦将军切磋了,来来来。”
韦炅:“?”
尉迟乙没有留情,将韦炅左眼揍出了一个眼圈,右眼也揍出了一个眼圈。
尉迟乙假惺惺地说:“韦将军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还是养好了再去见陛下吧。”
韦炅:“……”他身上的伤还不是尉迟仲云揍的!
尉迟乙独自一人进宫去见苏彧,然而那一句“陛下,臣想你了”还没有出口,崔玄、谢以观、柳无时这几个人就像闻到味的恶犬一样接踵而来。
尉迟乙磨了磨牙,反正他和陛下来日方长,便当这些人都是一旁的宫灯好了!
又是一年除夕年宴。
苏彧终于在众人的面前再次穿了罗裙。
平日未施粉黛的她已经足够惊艳,而今只是瞄了一下眉,点了一下唇,便叫这寒冬如春绽放。
不单单是崔玄、谢以观、尉迟乙、柳无时他们看向苏彧的目光炙热,年轻未婚的儿郎各个都摩拳擦掌,更有年轻的郎君在这下雪的冬日只着半透的薄纱单衣到苏彧面前献舞。
崔玄皱着眉头说:“不堪入目。”
谢以观笑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放在蹀躞带的匕首上。
尉迟乙隐晦地看向苏彧,这有什么好看,还不如看他背上的猛虎。
柳无时瘪了瘪嘴,陛下要是喜欢,他也能穿薄纱起舞。
苏彧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因着是天定元年,也是庆祝她顺利恢复女儿身,她今年难得大方,在年宴结束之前,领着众臣到城墙上看烟火。
一束烟火绚烂升天,在漆黑的雪夜中照亮了一城。
落下时的火光映着苏彧的脸,似满天星河都点缀在她的眉眼间。
众臣惊艳,等待着第二束烟火,然而寒风吹过,却无第二声声响。
苏彧笑着说:“今年的年宴就此结束,你们都回去吧。”
众臣:“……”他们就知道,皇帝还是那个抠搜的皇帝,绝不可能舍得烧钱放一夜的烟花!
群臣散去,苏彧依旧站在城墙上眺望,远处是百姓的年,万家灯火璀璨,远比烟花绚烂。
这是她喜欢的年味。
苏彧轻声笑了一下,她这人不算一个好心人,面临生死存亡时,她首先想到的是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唯有她好好活着,她才能护住她想要护住的人与物——
这是从前老道教她的道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陛下,夜间凉,小心冻着了。”站在一旁的元燃关心地说。
苏彧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笑着说:“回去吧。”
她从城墙上走下来,宫灯照亮之处,未曾离开的四人自始至终站在那里等着她。
“陛下——”
“嗯,搓麻将吗?”苏彧笑着问他们,虽然晚上就点了一束烟火,但还是挺烧钱的。
【宿主,四个男主里你选择谁呀?】系统那天没有问到答案,如今四个男主齐聚,它又不死心地问。
苏彧扫视了一眼四人,愉悦地说:【全都要。】
系统:【……】
过了许久,系统艰难地再次开口:【宿主,我问过主神了,主神说不能开后宫……】
苏彧笑着说:【不开,他们都是大好男儿,怎么可以被束在后宫呢?】
见他们四人再次看过来,她弯了弯好看的桃花眼,说:【还有那么多事要做,他们呀,都得给朕好好干活,一个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