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凤仪罗真正在王座上坐下的时候,她突然发现王座也就是一张华贵的坐具而已,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苏彧淡定地说:“可以拜见你们的新王了。”
南诏的王族和大臣们呆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苏彧口中的新王指的是凤仪罗。
他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大着胆说:“七公主是女子。”
“嗯?”苏彧不在意地发出了一个尾音,笑着问,“可是有人反对七公主登上王位?”
“我!”南诏的二王子站了出来,“我南诏还有那么多王子在,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一个公主继承王位!”
苏彧点了一下随行队伍里的元灵,笑着说:“这是朕的女将军。”
南诏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元灵已经拔出她的双手剑,一剑结果了二王子。
人头落地,在王庭的地上还转了两圈。
人群骚动。
有一名南诏武将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就想刺杀苏彧,只可惜他连苏彧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元灵的双手剑一个长劈,他庞大的身躯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南诏人立刻安静了下来,因为他们明白过来,此刻的他们就是板上鱼肉,出手的还只有元灵一个女郎,站在苏彧身旁的侍卫、以及他们熟悉的尉迟乙和萧承都还没有动手。
苏彧轻笑了一声,温和地问:“还有谁反对的吗?或者你们是觉得王子死绝了才能轮到公主做这个南诏王?”
还活着的南诏王子:“……”
凤仪顷率先跪下来,三拜九叩着大喊:“臣拜见吾王!”
其余王子暗自在心底唾弃凤仪顷的贪生怕死,随即跟着跪下喊。
王子们都跪下了,大臣们跪下也就顺理成章了。
凤仪罗暗暗乍舌,她这个南诏王似乎当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
不过大启军队在她当上女王之后,依旧没有离开的打算。
凤仪罗希望,大启军队能在南诏境内多待一段时间,就算刚刚经历了内乱,有一些地方也还乱着,但是南诏贵族反对凤仪罗做女王的不少,特别是之前造反的四王子和五王子更是直接否认了凤仪罗,并称这是大启人对南诏国的侮辱。
不过这些反对的声音很快就被大启的军队给镇压了下去,在西部占地为王的四王子和五王子也被苏彧赶到了更远的地方。
南诏渐渐平稳下来,至少反对的声音不敢摆到台面上来。
苏彧依旧没有离开的打算。
她挑了个日子,去拜访了一下南诏王都的佛寺。
南诏从前做大启附属国的时候佛教盛行,只是后来南诏国王有心脱离大启,自己做老大,便开始打压佛教,佛庙之中虽有僧人,但香火并不旺盛,在战乱之后,更是成为了难民收容所。
僧人们因为藏着那些四处逃窜的南诏难民,见到大启军队来时,十分紧张。
却没有想到苏彧领着两个僧人进来。
苏彧问弃尘和若空:“朕要在这里给你们二人开坛讲经,你们可以吗?”
两人双手合十,没有拒绝。
苏彧就留了一支精锐小队保护他们,让他们在佛寺中住下。
与此同时,那本在大启盛行的《大云经》也在南诏王都传了开来。
由于凤仪罗已经成为女王,所以《大云经》中净光天女的故事很容易就同她联系在一起。
又由于弃尘和若空在佛寺中讲经传播佛法,饱受战争之苦的南诏百姓很容易就再次皈依神佛,将内心的安宁寄托在神佛身上,他们也连带接受了净光天女的故事,甚至渐渐开始觉得凤仪罗就是故事中特意下凡来解决他们的净光天女。
苏彧觉得自己在南诏的女王计划完成得还不错,决定率军离开南诏。
她特意去佛寺,要将弃尘带回去。
苏彧正经地看向若空:“若空法师呢?朕要离开了,大启军离开之后,法师的安危未必能得到保障,可要随朕一起离去?”
若空双手合十行礼,说:“贫僧想在这里多留一段时日传扬佛法。”
苏彧朝他笑了一下,依旧说:“朕在京城等你归来。”
若空的脸上亦隐隐有了笑容,承诺地应下:“好。”
从佛寺中出来,弃尘才问苏彧:“陛下是因为贫僧与崔施主的关系,所以要将贫僧带回京城?贫僧既已出家数年,心中已无红尘,纵然留在南诏,崔施主也断不会因此与陛下生出间隙。”
苏彧摆摆手,“当然不是,是不同的人才有不同的用法,在南诏弘扬佛法,若空法师一人就足够了。朕让弃尘法师在这里讲经完全是顺便,朕是打算在这里的边境上也造炮台,所以才带弃尘法师过来的。”
弃尘,她主要是拿来当医生和工匠用,讲经只是看他没事,给他找点兼职。
弃尘看着苏彧将对每个人的利用说得坦然,可却并不叫人反感,他多少明白崔玄为何会深陷其中——
对着神采飞扬的苏彧实在很难不被她吸引。
回到锦城之后,苏彧才在军营开了一场庆功宴,她阔绰出手,请军中所有的将士痛饮三百杯。
庆功宴开在夕阳斜照时,余晖洒落,她站起身,没有用酒樽,而是直接拿起酒坛,对着众将士说:“这坛酒敬在座各位,敬你们的抛头颅洒热血,为我大启出生入死,亦敬十二年前为守住大启而牺牲的将士们,没有他们便没有今日的你我!”
她端起酒坛,豪爽地一饮而尽。
被她的豪爽所感染,将士们也格外豪爽地将手中酒盏一炸,拿起酒坛,齐声说:“敬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功宴结束时,已经是半夜,苏彧自然留在军中休息。
尉迟乙拿着一坛酒过来寻她。
高大的武将许是喝多了,将酒坛递给她的时候,竟有些哽咽:“陛下,可否陪臣再饮三百杯?”
他本不会失控的,只是苏彧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到他的父兄,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戳中。
苏彧笑着点头,接过他的酒坛,“仲云,这一日终究是让我们等到了,来,朕陪你喝。”
很简单的一句话,尉迟乙终是没能忍住,他哈哈大笑着,眼泪却是止不住地不断落下,从十五岁到现在,整整十二年,尉迟家的仇恨终于得报。
他的未来还将陪着陛下有很长的路要走,可是他的兄嫂,那些死去的尉迟军却永远留在那里。
站在苏彧身旁的尉迟佑眼睛也有些红,不过他那时候小,所以感受不如尉迟乙深。
他看了看越哭越凶的尉迟乙,没能忍住,对苏彧说:“臣就说,逻娑王要是死了,我二叔哭得比当初的高将军还凄惨,陛下,臣是不是料事如神?”
尉迟乙:“……”感谢他的亲侄子,突然就哭不下去了。
苏彧哈哈大笑着:“没关系,今天特殊,仲云想哭就哭,你哭得还怪可爱的。”
尉迟乙:“……”更哭不出来了,甚至羞耻得想找个地把自己给埋了。
酒还没有喝完,元燃就怒目圆睁地闯进来了。
元燃见苏彧和尉迟乙席地而坐,两个人挨得很近,只要尉迟乙的手臂一伸就能将苏彧揽进怀里。
尉迟乙晃了晃手中的酒坛,一双眼眸泛着光地盯着苏彧,声音微哑地说:“陛下,没酒了。”
苏彧身体往前一倾,额头几乎与尉迟乙相碰,呼吸交错,她将自己的酒坛递了出去,“朕的给你。”
尉迟乙居然就这样接过去了,就着苏彧喝过的地方,仰头便喝了一大口。
元燃黑着脸挤进了两人本不多的空隙里,硬生生将尉迟乙高大的身躯往后推开。
尉迟乙往后一仰,幸好他身手好,单手一撑,便立刻起身,看清来人是元燃,出到一半的拳头便收了回来。
元燃先温柔地将苏彧扶起来,随即转身怒斥一旁的尉迟佑:“尉迟备身身为陛下的贴身侍卫怎可喝酒?”
苏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朕允许阿佑喝的。”
要不是尉迟乙正对着元燃,能将他的神情一览无余,着实很难想象一个人变脸居然能这么快,上一刻还横眉冷对尉迟佑的元燃下一刻对上苏彧,便是咬着唇一副委屈模样,“既然是陛下允的,那臣同尉迟备身道歉,不过夜色已深……”
元燃没将下文说出来,只小心翼翼地望向苏彧,他是担心日后若是苏彧要恢复女儿身,那些文人会利用男女之事攻击苏彧,这些事上于男子是风流韵事,于女子却是不知廉耻。
他见苏彧点点头,才转身冷然对上尉迟乙:“尉迟将军,我送你回去。”
尉迟乙剑眉星目,生得俊朗,这会儿哭过的眼眸微红,就像一直强悍的人露出脆弱来一般,尤其是他看向苏彧的眼神,总让元燃觉得他是在故意示弱,当真是心机深沉!
而元燃在尉迟乙眼中的形象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位元安全使两幅面孔,对着他们一副,对着陛下又是另一副。
尉迟乙朝前走了一步,元燃立刻十分戒备地看向他。
尉迟乙本想说不用元燃送,不过他随即想,他要是回绝了元燃,岂不是给了元燃机会留在苏彧营帐里?
“那就有劳元安全使了。”尉迟乙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便从苏彧的营帐里出来。
元燃往尉迟乙手中的酒坛瞟了一眼,他的手还未伸出,尉迟乙已经捧在怀中。
尉迟乙笑着说:“这可是陛下赏赐给我的。”
元燃抿了一下唇,有心想要警告尉迟乙,又想着,要是尉迟乙现在并不知晓苏彧女儿身的事,他说多了话,反而坏了苏彧的事。
“尉迟将军想来也不用我送了,我先回去伺候陛下了。”元燃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尉迟乙回过头,元燃已经重新进入苏彧的营帐了,合着就是把他从里面赶出来呢?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秋月皎洁,正是赏月的好时节,他又回到苏彧的营帐前,还未出声,便见到元燃一脸防备地从营帐里走出来,瞪着他,让尉迟乙生出了自己是一个登徒子的错觉。
尉迟乙笑着问:“陛下休息了吗?我见月色甚好,本想邀陛下一同月下共饮的。”
元燃微微点头:“陛下已经休息了,将军请回吧。”
尉迟乙走了两步,突然顿住,猛地回头。
元燃全身戒备,守住营帐的入口。
若要真动手,元燃自然不是尉迟乙的对手,当然尉迟乙也不会在皇帝营帐前对元燃动手。
尉迟乙只是突然想起苏彧在他怀里时,他那时闪过的心悸与直觉……
“尉迟将军?”元燃喊了尉迟乙一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尉迟乙麦色的脸上似乎有些红晕。
尉迟乙扬了一下手,便转头走了,只是步伐摇晃,似是还未从醉酒中清醒过来。
苏彧在剑南道选了两个地方来建炮台,一门大炮对准逻娑,另一门大炮对准南诏。
虽然凤仪罗在成为南诏女王之后,立刻就呈上了请书,明确表示南诏国愿意重新成为大启的附属国,并承诺忠诚与顺从。
而苏彧也刻意在南诏境内弘扬佛法,巩固大启对南诏的控制与意志瓦解。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知不觉,她已在剑南道待了三个月,也该是启程回京了。
在返回京城之前,苏彧又特意去了东川藩镇的军营视察了一番。
东川藩镇的观察使是苏彧的老熟人,陈述水。
这位年轻的榜眼在藩镇做了两年观察使,平时看上去十分老实,只在军营之中,教兵士一些简单的识字断句,他用来教兵士的启蒙书籍便是当初谢以观亲自编写拿来教观察使的。
苏彧只在东川待了三天,就能看出陈述水在军营之中的威望颇高,中低层的将领他都能使唤,这便达到了当初苏彧设立观察使的目的。
而这一次顾重照带兵前往南诏,也是老老实实地与陈述水一起上疏给苏彧,由苏彧同意,才带兵与萧承汇合。
陈述水见到苏彧也十分激动,挑着重点说了些东川的问题。
苏彧反问他:“那你可有对策?”
陈述水当即拿出早已写好的奏疏,“臣本想岁末回京述职时,托人交给陛下的,如今能亲自呈给陛下当真是太好了。”
苏彧当着他的面,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没有说陈述水说的对不对,却是将他的奏疏放进了自己的怀里,“日后要是有奏疏要呈给朕,直接让安全司递给朕就好。”
苏彧离开东川的时候,顾长安死活要跟着她一起回京,顾重照嘴角抽搐了一下,在毒哑他和打晕他之间犹豫了许久。
还是顾大娘来劝顾重照:“就让七弟跟在陛下身旁吧。”
此前,顾重照已经将两个未成年的子女送入京中国子监上学,顾长安是留在家中最小的,又加上武力值高,其实他多少还是有些不舍,“我是担心他在陛下身旁,会丢我们顾家的脸。”
顾大娘安慰顾重照说:“放心,七弟跟在陛下身旁也已经三个月了,该丢的脸早就丢尽了。”
顾重照:“……”
顾大娘又说:“陛下是明君,心胸宽阔,不会同七弟计较的,让他去京城见见世面也好。”
苏彧果然没有嫌弃顾长安,同意他跟自己回京。
回京也要一个月。
来时,军中其他将领总担心皇帝娇生惯养,还有不少建议苏彧坐马车的,而在苏彧一番运筹帷幄又亲手杀了逻娑王之后,军中众将领对皇帝只剩敬佩,见皇帝骑在他们中间,都是兴奋不已。
尉迟乙却是频频回头,扎营休息的时候,从来大大咧咧的他倒是在苏彧营帐前徘徊许久,还是顾长安这个大嗓门见到了,大喊了一声:“尉迟将军是要来见陛下吗?”
苏彧听到顾长安的声音,就宣尉迟乙进来了。
她随手拿出地图,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进行完善,却半天没有听到尉迟乙开口。
苏彧抬头看向他,就见到高大的武将一脸羞涩地站在那里,亏得他肤色深,看不出他脸红。
她索性放下笔,站起身,走到尉迟乙面前,果然尉迟乙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仲云是有什么事要说吗?”苏彧笑眯眯地问。
尉迟乙一低头,就能看到她唇边的梨涡,他的脸不禁又红了一下,暗暗在心底骂自己,明明第一眼见苏彧的时候,他便觉得她容貌稠丽得不似凡人,怎么就一直没有想到她是女扮男装呢?
如果不是庆功宴那晚,元燃太过反常,他还不会将所有的疑点联系起来,而也正是将所有疑点联系起来之后,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苏彧是女儿身,那时候他还想着,要是苏彧是女儿身,他就用逻娑王的头骨给她酿女儿红……
尉迟乙又看了苏彧一眼,从怀中掏出药瓶递给苏彧,说:“臣是怕一路颠簸,陛下骑马不舒服,这个药陛下备着吧。”
苏彧接过药,道了一声谢,又说:“朕如今已经习惯骑马了。”
她笑盈盈地指了指自己案几上的地图:“仲云帮朕看看,有没有画得不对的地方?”
尉迟乙盯着她的笑容怔了片刻,一直到苏彧再次叫他:“仲云最近是怎么了,老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臣……”尉迟乙回过神来,顺着她的手指望向那副他看了许多遍的地图,如今苏彧实地去了一趟剑南道和南诏,又把它变得更加完善。
尉迟乙突然豁达地笑开,回答苏彧:“陛下画得都是对的。”
他这几天当真是魔怔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苏彧便一直是这个样子,不管是男是女,她都是他要陪着一路走下去的帝王。
苏彧眨了一下眼睛,看尉迟乙神情已经变得坦然,他倒是想明白得很快。
十一月的京城连着下了一个月的秋雨,月末的时候入了冬,也终于迎来了晴空万里。
而这一天,京城的城门大开,迎接御驾亲征的帝王回归。
苏彧回到京城之后,又在麟德殿摆了一次庆功宴,论功行赏。
顾长安虽然有些傻,不过在这次征伐南诏和逻娑军中,确实也立了不少功,苏彧升了他的职,做了禁军中的参军。
许是喝醉了,顾长安傻乎乎地向苏彧比划着步枪的样子:“那日陛下用来杀逻娑王的武器是什么?”
苏彧轻笑了一下:“是神器。”
顾长安又说:“要是我军中人人都有这武器,是不是就所向披靡了?”
苏彧的笑容淡了下来。
谢以观连忙说:“既是神器只有天之子可驾驭,我等凡人自然不可碰触。”
顾长安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苏彧就说:“顾家七郎到底还是少了些历练,不如去左金吾卫做城门守卫吧。”
顾长安猛地战栗了一下,酒醒了,而他还没有捂热的参军一职也就这么没了。
不过好在,有了顾长安这个范本在这里,整个庆功宴上再也没有人提及苏彧手中“神器”的事情。
苏彧淡定地喝着酒,她不是不想在军中普及火器,而是现在还太早了,百姓的生产力还跟不上,其余的科技还没有跟上,贸然普及枪/支对于大启来说,只会百害无一利,所以这些枪她仅仅是留着自用,是自保也是对众臣的威慑。
庆功宴过后,尉迟乙提出要去一趟原州,祭拜他死去的亲人以及那些死在边境的将士。
苏彧没有犹豫,直接说:“朕同你一起去。”
刚御驾亲征回来的皇帝再一次声势浩大地前往原州,在那里祭拜了所有过往为大启战死的英魂,这其中既有尉迟乙的亲人,也有元灵、元燃的亲人,更有无数边境百姓的亲人。
当天子朝天祭拜,为那些英灵上香的时候,军中多少铮铮铁骨都哭出了声。
再次回到京中的时候,尉迟乙将手中的兵符交到了苏彧的手上,他说:“臣早些年在边境学了酿酒,这次想回去给陛下酿一坛酒。”
苏彧看着手中的兵符,眼波流转,没有还给尉迟乙的意思,笑着说:“先说好,如果是用逻娑王头骨酿酒,朕可不要。”
尉迟乙爽朗笑开:“陛下放心,那头骨臣留在原州了。”
待他走后,站在苏彧身旁的元燃轻声问:“尉迟将军这是何意?”
自始至终站在那的尉迟佑不以为然:“陛下肯定知道。”
苏彧回头看了一眼元燃,又看了一眼尉迟佑,笑着说:“其实啊,阿佑才是最聪明的。”
柳无时在腊月的时候又回到京城。
入秋时,他曾回过京城,却与他的陛下擦肩而过,就在他回京前一天,苏彧御驾亲征去了剑南道。柳无时没有见到苏彧,又去了江南。
江南纺织作坊太过蓬勃,以至于江南的各行各业都不甘落后,钱庄更是生意兴隆。
柳无时重回江南,连开了数家钱庄,一直听说皇帝旗开得胜回京,他才匆匆回京,只可惜等到他回京时,皇帝又去了原州。
陛下与他似乎总在错过,柳无时得知消息的时候怔了许久,那呆愣的模样都叫郭来东生了几分担心,想要寻些词安慰他。
柳无时倒是恢复得很快,回过神后便说:“陛下回京时应是岁末了,我们正好一起过除夕,我要给陛下准备些礼物。”
好在这一次苏彧去原州没几天就回来了,柳无时正准备进宫汇报江南的情况,郭来东却来劝他:“郎君还是迟些再进宫吧,听说尉迟将军交了兵权。”
郭来东跟着柳无时多年,多少有些敏锐度,虽然当初尉迟乙打劫他,他也记恨了许久,可皇帝一向重用尉迟乙,尤其是这一次去原州,皇帝还特意祭拜了尉迟老将军,结果一回到京,就收了尉迟乙的兵权,着实让人摸不到头脑,也叫人满心不安。
柳无时皱了一下眉头,京城里只怕会有一场大风暴,只是他如今就在官场之中,根本无法置身事外,何况这场风暴的中心就是苏彧,他更无法置身事外。
“就现在进宫。”柳无时十分坚定地说。
柳无时来时,苏彧正在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虽然一些不要紧的和紧急的会由三个宰相先解决掉,但那些重要又不急于一时的事情就都等着她回来处理。
所以她这几天忙得很,好不容易奏折消了一些下去,她一抬头就看到柳无时手中拿着一封厚厚的奏折。
苏彧揉了揉鼻梁,伸手对柳无时说:“给朕吧。”
柳无时亲手将奏折递在苏彧手上,就见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他忽觉得自己似乎确实来的不是时候。
苏彧将其他奏折往旁边挪了一下,先把他的奏折给看了,看完之后,她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看来不已在江南收获不小。”
尽管柳无时的奏折已经写得十分详细,但是柳无时依旧忍不住同苏彧说了一些江南现在的状况,就依着柳无时粗略计算,明年江南的商税起码得翻上四、五番,一个江南的收入抵得上其余地方的总和。
苏彧的手指在奏折上敲着,等柳无时说完,才问:“江南现在石炭的价格涨了多少?”
柳无时立刻回答:“已经是原本的十倍。江南附近没有产石炭之地,需得从原州、太原之地走陆路运往江南。”
苏彧点头,大笔一挥,说:“钱塘要石炭,太原有石炭,那就将钱塘刺史和太原府尹对调一下,让他们换个位置解决问题。”
柳无时稍稍顿了一下。
苏彧直截了当地问:“不已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钱塘刺史在钱塘多年……”柳无时斟酌着用词,望向苏彧。
苏彧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就是因为钱塘刺史在钱塘的时间太长,所以才要将他换到太原去,“没关系,他可以在心里不满,但要是在面上不满,那辛见水就是他的下场。”
江南之地发展迅猛,但江南是大启的江南,不能只是几个人的聚宝盆。
柳无时听了点点头,也不再有下文。
苏彧又埋头开始批阅奏折,一边批一边说:“不已这段时间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两天,年底也该算钱庄的账了吧?”
“钱庄的账本已经开始盘点,臣不累。”柳无时说,“不必休息。”
皇帝都没有休息,他当然也不休息。
柳无时临走时,看了苏彧好几眼,其实他有很多话要和苏彧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来,那些隐秘的思念都只能埋在心底,他只得恋恋不舍地说:“臣从江南带了些小礼物给陛下,不过宫门那里需要检查过后才能抬进来,要晚一些才能送过来。”
“不已倒是提醒朕了。”苏彧让元燃取了一袋琥珀过来,“这是朕从南诏带回来送给不已的。”
南诏国盛产琥珀。
苏彧平时对这么亮闪闪的宝石并没有那么感兴趣,说真的,与宝石比起来,她更爱金子这等俗物,就是这个看到琥珀时,她不自觉地就想到了柳无时的这双狐狸眼,便顺手抓了一袋回来。
柳无时先是一愣,随即满脸喜悦地问:“这一袋都是给臣的吗?”
苏彧点头,看到柳无时那双亮闪闪的眼眸,她稍稍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没有说她给崔玄带了茶叶,给谢以观带了砚台,不过琥珀她确实只送柳无时一人,这么一想,她便毫不心虚了。
柳无时拿着琥珀,走的时候步伐轻盈得像是要飘起来,郭来东看到他脸上笑容,决定装聋作哑,奈何柳无时从上马车开始就对他说:“知道吗?陛下送了我一袋琥珀,一整袋!只送给我!”
等到马车停在柳府的时候,柳无时翻来覆去,同样的话已经说了不下几十遍。
苏彧批奏折批到太阳下山,才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把吃的端过来,朕就不去麟德殿用膳了。”她叹了一口气,深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明天她要随机抓取一名宰相来和她一起批阅奏折!
外面忽然传来声响,苏彧立刻警惕地问:“外面怎么回事?”
元燃垂着眼眸说:“是柳大夫送的礼物检查清点好了,给陛下送过来。”
苏彧走到门口,就看到了柳无时口中的“小礼物”足足有十大箱,怪不得检查到现在才给她送过来。
她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装的是江南所产的锦缎。
苏彧摸了一把锦缎,又将藏在怀里的兵符拿出来,她一边把玩着兵符,一边仰望向天空,御书房前的广场空旷,能让她将漫天星河都尽收眼底。
她轻笑了一下:“朕这人啊一向心地善良,就让大家过个安稳年吧。”
第二日早朝过后,苏彧就把三个宰相全留了下来,她先是将所有的奏折快速过目了一遍,大体知晓是什么事,再按照三位宰相的个人擅长,分派任务。
熬到大半夜,姚非名觉得自己这条老命得搭进去,他正准备起身去休息,却看到左一个崔玄奋笔疾书,右一个谢以观笔墨不停。
姚非名抬头,皇帝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看着奏折,正正好好,苏彧手中的那本精准无误地投掷到了他的案几上。
他站在那里过于明显,苏彧看过来。
姚非名叹了一口气,来都来了,熬夜就熬夜吧,于是他又坐了回去。
苏彧拉着三个宰相熬了一整个通宵,总算把堆得比人还高的奏折消下去大半。
她还没来得及去休息一下,从钱塘送过来的八百里加急就带着晨间露水送到了她的手上。
苏彧没那么讲究,就坐在御书房的门槛上看了起来,这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是钱塘刺史的请辞信,就在前两天她才命人刚刚把调令下达到钱塘,命钱塘刺史年后前往太原赴任。
钱塘刺史在请辞信中说:他久居江南这样的偏僻之地,胜任不了太原府尹这样的大官,恳请皇帝看在过去他也曾做了不少事的份上,收回成命。
苏彧倚在门框上,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中的请辞信,对着身后的三位宰相说:“你们都看看吧,是钱塘刺史的请辞信,他居然说朕的钱袋子江南是穷乡僻壤。”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回过头弯着眉眼说:“这个笑话真是不错,朕都被逗笑了。”